第 六 章
踏入幽香四溢的客房,李平平眼前一亮。
外間酒食滿桌,主人淡妝相候,俏麗的形象極為動人,淡緋色衫裙。
淡妝的美麗面龐高貴中明顯神彩,既不是艷麗的巨宅名花,也不是清純的名門淑女,反正就是男人喜愛的一類女人。
「家小姐姓桂。」春桃退在一旁引見己方人:「這兩位是敝同伴秋菊、冬梅。」
一主四婢,桃荷菊梅都有了。
「桂小姐呢?抑或是桂夫人?」他定下神,正經八百抱拳施禮:「在下李平平,多蒙寵召,深感榮幸,但願不是呂太后的盛筵。」
「膽氣不錯。」桂小姐嫣然一笑,肅容入座:「治酒候教,希望李兄不必油嘴滑舌,小姐姑娘,你高興怎麼叫悉從尊便,提刀弄劍也不適宜稱小姐,那是名門閨秀的稱呼,請坐,不必拘束。」
春桃和夏荷站在他的身後左右侍候,等於是夾住了他,一個斟酒一個挾菜,他成了貴賓大爺。
酒過三巡,桂姑娘的高貴風華逐漸消退,媚笑如花,逐漸眉挑目語春意撩人。
「李兄,你在等追魂奼女?」桂姑娘三杯酒便紅雲上顏:「我在誠心請教。」
「等,也不等。」他一臉無辜相:「不知是怎麼一回事,她半途平白失了蹤,沒交代任何一句話,委實令人懸心。我當然希望她能重現,也希望她不要對我不利,畢竟她是一個人見人怕的殺手,我實在沒有勇氣快馬加鞭逃之夭夭,其實……其實她是一個可愛的女人。」
「你知道她是殺手?」
「在燕京老店,那個什麼飛雲神龍請她走的時候,我就知道了。」他的老實相不是裝出來的,足以讓老江湖掉以輕心:「這次重逢,她要我伴送她南下,我不便拒絕,也不敢問她在京都所經歷的事故,看她的神色相當高興,沒想到竟然不明不白半途失了蹤,我懷疑她……」
「懷疑什麼?」
「她被人抓走了。」他正經八百地說:「我看得出來,那天是飛雲神龍反把她強行邀走的,她在京都一定出了些什麼意外變故。桂姑娘,你與她……」
「我與她是同行,希望找到她談一筆買賣。哦!你真的不知道她在京都所發生的事故?」
「老天爺!我敢問?我敢打聽?我和她那天是第一次見面,剛打算治酒傾談,便被自稱飛雲神龍的人,帶了一群拳上可以治人的……嗯……的好漢……哈……帶……帶走了……」
話未完,頭向下一撲,左右兩侍女先一剎那,一左一右將他夾住了。
不知過了多久,他看到了朦朧的幽光。
其實,他並非神智清醒地看到燈光,而是生理的視覺本能,知道有燈光。
事實上,他一無所知,不知道自己赤裸裸地睡在香噴噴的大床上,不知道身旁有個令人心動的,裸著飽滿酥胸,象蛇一樣纏住他的桂姑娘。
桂姑娘已經不是貴婦,不是淑女,而是充滿冶盪春情的蕩婦,讓男人忘了生辰八字的床上嬌姬。
妝台上只點了一盞燭台,內房中沒有第三個人,羅帳低垂,床上春意盎然。
「她一定暗示過,在何處再找你。」桂姑娘語音低低柔柔,裸露的縴手輕撫他的面頰:
「以及要到何處,準備辦什麼事,是嗎?」
「在宛平蘆溝橋重逢,她就說過了。」他目光熱烈地盯視眼前的美麗面龐,盯著那充滿想欲的誘人櫻桃小口,但說的話卻死死板板,僵僵硬硬,完全不象他平時說話的腔調:「她說,不管我在何處,她都會找我的。後來,她又說:天龍會要找她,地虎盟要殺她,要我不過問她所發生的任何事。又說,她發誓,要替師姐報仇,要等京師風聲不緊,就出其不意回去宰了一個姓孔的人。」
「那麼,她一定會悄悄地來找你,她已經發覺被人跟蹤了,她很喜歡你,是嗎?」
「我也喜歡她呀!在良鄉,我們第一次在一起度春宵,她雖然是冷酷無情的殺手,但在我的懷中,卻是一個熱情如火,令人銷魂盪魄的可愛小女人。哦!玉芬……玉芬……」
再也問不出什麼有價值的消息了,因為桂姑娘已經失去盤問的興趣,成了一個熱情如火的小女人,發出令人沉醉的聲浪。
燭火一滅,房中漆黑,可是……
李平平的房中,也伸手不見五指,床上也睡了兩個人,秋菊、冬梅。
外間,也有兩個人潛伏:春桃、夏荷。
長夜漫漫,毫無動靜。
她們在等,等追魂奼女跳窗,找情郎度良宵。
左側的鄰房一共三間,高手齊出隱伏在客院四周,甚至有人匿伏在屋頂的瓦脊暗中,可監視客房的四周的起伏不定屋頂的各處。
這些人真有耐性,直等至東天發白。
日上三竿,床上才有動靜。
陽光從窗口透入,散發熱浪。
李平平張開雙目,本能地伸伸懶腰,這才發現蜷縮在他身側,極為賞心悅目的動人裸女。
「咦!怎麼是……你?」他似乎頗感意外,也有一份驚喜,挺身坐起,發現自己也是赤條條的,本能地拉過薄衾,忙掩住那誘人犯罪的一絲不掛,姿態優美令人心蕩的赤裸胴體。
「你以為我是誰?玉芬?」醒了的桂姑娘,用醉人的鼻音說,嫵媚地掩住挺秀的酥胸:
「叫得意亂情迷,失了魂一樣,真想抽你兩耳光子,你還真的對她有情有義呢!還好沒愛得發瘋。」
「這……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他傻傻地問:「我分明覺得……得……」
「覺得懷中抱的是可愛的玉芬。」
「這……」
「果然不出所料,你的確是念念不忘沿途等她。」桂姑娘掀衾而起,掀帳赤條條毫無羞態跳下床,取出凳上的衣裙匆匆披上:「你可以回到自己的房裡洗漱,不要亂跑,店伙會替你把膳食送到房中,膳畢結帳就道。」
「我有我的行程……」他也泰然自若下床。
「不,今後的行止,你得聽我的安排。」
「可是……」
「聽話,好嗎?」桂姑娘熱情地擁抱他,親了他一吻:「我不會傷害你,只要見到追魂奼女之後,我便可以和你公然結伴遨遊天下了,你是我唯一動心的……男人……」
「奇怪,我還是不明白。」他也親親對方紅艷艷的臉頰,裝腔作勢拍拍腦門:「昨晚分明……分明……」
「你說,我不如追魂奼女?」桂姑娘笑問。
其實,他親吻的舉動,已明白地表示他喜愛眼前的人,足以讓喜歡他的蕩婦神魂顛倒。
「唷!似乎你沒有信心呢!姑娘……」
「我叫如霜。」
「老天爺!你哪象霜?簡直就是一團火。」他放肆地抱住了衫裙不整的美麗胴體,上下其手口也沒空,一副風流浪子的形象。
桂姑娘裝模作樣一陣嬌笑,一陣扭動,最後滿足地推了他一把,進入內間去了。
他沉靜地穿靴著衣,眼中湧現肉獸類特有的光芒,整衣出房徑自走了。
健馬向南又向南,從容不迫趕路。
前後都有旅客,相距百步左右。前後,是六匹棗騮,六騎士全是雄偉的中年人,鮮衣怒馬相當神氣,鞍袋有刀劍,一看便知是遨遊天下的爺字型大小人物。
後面,有三輛輕車,窗帘密垂,看不見乘客。這種華麗的襯頭馬車,通常是大戶人家私有交通工具,車后另帶了一匹備用馬,一看便知是準備走長途。
一個時辰后,坐騎馳過小辛庄。
小辛庄有一處歇腳站,也是南北騾車行的站房。一匹小驢正徐徐南下,驢矮,乘客也矮,是個戴了范陽帽的小老頭,小驢一搖一擺,慢條斯理趕路。
范陽,是目下的涿州,但范陽縣已經撤消,范陽帽仍然為地方人士所喜愛,因此,這小老頭該是附近州縣的人,長途旅客也很少騎驢的。
李平平的坐騎比小驢快,片刻便到了小驢后,然後不徐不疾超越。
「趙州沙河鎮,幽園九宮,奪魄魔女燕如霜,無極真仙大法師桂元沖的姨侄女。」他用傳音入密絕技,將話傳給扮小老頭的追魂奼女:「不是路家或曹家的人,目標卻是你。小心謹慎,不可妄動。我掩護你遠走高飛。」
趙州沙河鎮名不見經傳,但江湖朋友提起沙河鎮西方的幽園九靈宮,可就是聞名色變,心驚膽落。
九靈宮的宮主,就是奪魄魔女燕如霜,姓燕。她的姨父桂元沖,綽號叫無極真仙,通常對凡夫俗子則叫無極大法師,妖術名列天下十大妖仙的第四名。
一個妖仙,一個魔女,明裡是有道全真和富家千金,暗地裡卻是做上許多滅門財血案的黑道巨擘。
無極大法師遨遊天下修外功,尋找可以下手的巨室大戶,自己找機會謀划或由男女設計下手,明暗俱來。
幽園深處的九靈宮,據說,沒有有能闖進去而能活著出來,那裡面據說比九幽地府更可怕。
早兩三年,曾經有一群尋找罪證的俠義高手,不自量力光臨九幽園,結果全部神秘失蹤,而這些失蹤人的朋友,也有許多不明白神秘地死去。
所有曾經向大法師或魔女挑戰叫陣的人,沒有一個能完整地活在人間,如不是斷了腳壞了五官,就是成了白痴,浪費糧食的行屍走肉。
沒有人能真正了解這位可怕的魔女,也不敢進一步了解,反正最好聞名遠避以免枉送性命,何苦自找麻煩?
魔女向李平平自稱姓桂,卻不知李平平已經知道她的底細。
跟蹤監視的人,不敢跟得太近,怎知道路上一個起眼的騎驢小村老頭,是先前前途等候的追魂奼女?
三輛輕車超越小驢,三個雄壯的車夫,只將注意力放在前面的李平平身上,毫不注意一個孤零零的小老頭。大道旅客甚多,哪能對每一個旅客留意?
追魂奼女是超等的名殺手,化裝易容的技術也是第一流的,即使車夫或車中人留意,也看不出破綻。
下一站,廣都縣城。
真定府城的周家大宅,是本城三大俠義大爺幻刀周永昌的家。
未牌正,本城的字爺號豪霸,以及一些擁有實力的好漢,先後陸續抵達。
今天是周大爺出面,請各方豪傑務必撥冗光臨,有重要大事磋商的日子。請貼是三天前發出的措詞含有強烈的警告性,事關生死存亡,務必如期參予。
未牌正,大廳堂群雄濟濟,主人的坐位左首空出五張大環椅,時間一到,健僕從內堂引導五位貴賓,至五張客席就座。
參予的群豪足有三十餘位男女,看到出現的五位貴賓,有幾位臉上變色,顯得有點惴惴不安。
五位貴賓四男一女,穿得華麗頗有氣概,每位貴賓臉上都掛著笑容,但卻流露出一股令人心悸的威嚴,讓這些地方豪霸感到心中不安。
主人周大爺先客套一番,並沒替主客雙方引見。
「這位是京都的吳校尉。」最後介紹為首的貴賓,校尉兩字令群雄屏息:「京都鐵血門的事,諸位應該對鐵血門不陌生。吳爺有重要的十分火急大事,要向本府的朋友宣布並要求協助,諸位請留心細聽,有意見以後再提出商量。吳爺請。」
吳校尉生得豹頭環眼,驃悍之氣外露,大環眼神光四射,徐徐站起先掃視眾群雄片刻。
好靜,這些平時喜歡七嘴八舌,夸夸其談的好漢們,這時卻噤若寒蟬。
真定是京都的近鄰,四通八達的最繁榮大埠,消息最為靈通,誰不知道京都的鐵血門?
京都大鬧刺客的事,早就傳抵本地了。
「在下奉命前來貴地,抱著萬分誠意請位合作。」吳校尉用鏗鏘的洪鐘嗓音說:「京都鬧刺客的事,諸位想必早有耳聞,事關京都安全,其嚴重程度不必在下危言聳聽,諸位心中有數。奉路大人之命,宣告擒捕刺客的賞格……」
半個時辰盛會,有如聽訓,也等於不容違抗的合作要求,不然將有嚴重的後果。
摘要貴賓的宣示和要求,共有八點:
一、要求真定人士捕捉過境的可疑江湖人。
二、向朋友求助,偵查一切有關殺手黑豹的線索。
三、活擒黑豹,賞金紋銀一萬兩。
四、因通風報信,而有第三者擒獲黑豹,賞紋銀五千兩。
五、黑豹可能有同黨,擒獲而能證實無誤,賞紋銀一千兩。
六、明知疑犯涉嫌而蓄意包庇,與刺客同罪。
七、故意玩忽拒絕合作捕衙所法辦。
……
總之,鐵血門的要求不容拒絕,責成幻刀周大爺負責協同事宜,立即展開行動。
送走了貴賓,大廳立即鬧哄哄亂成一團。
「一萬兩銀子捉黑豹,這是什麼玩笑?」有人大叫大嚷:「誰知道黑豹是何來路?怎麼捉?」
「一百萬兩銀子也是枉然。」有人附和:「黑豹出現江湖七八年,每年做一兩件轟動天下的大案,迄今為止,誰也不知道黑豹是人是鬼。咱們這些人中有誰敢拍胸膛對付得了黑豹?說呀!」
「老天爺!這豈不是有意坑人嗎?」有人不滿地叫天:「鐵血門高手如雲,特務密探遍布京都,三絕秀才更是大名鼎鼎的拔尖狂魔,嗜血的劊子手。黑豹竟然能神出鬼沒大鬧京都,咬斷了三絕秀才的咽喉,居然要咱們這些人替他們擒捉黑豹,豈不是要枉送咱們的老命嗎?這種要求?未免太過份了,太過份了。」
「黑豹做了這件大案,保證有無數人替他喝彩,咱們的朋友肯應咱們的請求,幫助咱們擒捉黑豹嗎?簡直是痴人說夢。咱們只要向朋友一提,保證會失去不少朋友。」有人顯然不願合作:「鐵血門用這種手段迫我們,未免太不上道了。」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老天爺!一萬兩銀子,挑也要七個人吶!值得一干呀!」有人見錢眼開,羨慕貪婪的表情溢於言表。
「怎麼干?老兄,給你一座金山,你沒命享受也是枉然。」有人不屑地諷刺。
「咱們就聽他們的吧!反正能否捉到無關要緊,又不必抓去一追二比,不加理睬保證霉運當頭,派些人到處走動就可以去禍消災,怕什麼?」
你吵我鬧,眾說紛壇,幻刀周大爺卻成了從矢之的,心中暗暗叫苦。眾人心中有數,不得不敷衍可主宰生死的鐵血門,真要拒絕要求,先倒楣的必定是他們,橫禍立至。
風聲放出了,煞有介事。
廣都城小得不能再小了,站在城北大叫一聲,城南的人也嚇一跳。北門口到南門口,街道全長僅一里左右,本來就不是大宿站,是兵家不屑爭的小城,因此,旅客與車馬進城缺少旅店安頓,市區推到北門外去了。
城外以翟城驛為中心,發展成為熱鬧的中街。驛對面的堯都老店規模最大,未牌末申牌初,車馬早早駛入堯都老店的廣場。
老規矩,客房早就有人先訂妥了。
李平平的上房,也老規矩傍鄰著桂姑娘的套間,這位表面高貴,骨子裡治盪的神秘姑娘吃定了他。
目下的他,是不是能反抗的,他連一個侍女都應付不了,不得不聽任擺布。
天色還早,洗掉一身風塵,他信步經過院子,要到外面走走。
桂姑娘已經交代過,不能主動與姑娘的人打交道,連四侍女也不許接近,必須裝作互不相識的陌生人,但他保有行動的自由,當然不能走得太遠。
這一座院子客房有七八間,少不了有其他的旅客住宿,剛踏入至前院的走廊,劈面碰上一位十五六歲,打扮得素凈眉目如畫的少女。
他以為是桂姑娘的另一批暗中活動的同伴,卻看出來某地方不同。這位少女象個野丫頭,留著兩條長辮,亮晶晶的大眼有頑皮慧黠的光芒,與桂姑娘的四位侍女的氣質完全不一樣,明眸皓齒清麗樸素,倒象一位帶有野氣的小家碧玉,而四侍女卻流露出富貴逼人的氣焰。
少女手中挽了一隻小巧的柳條籃,居然人小鬼大不讓路,挑釁地白他一眼,毫無顧忌地迎面闖來。
他一怔,心中一動。
「你很頑皮,小丫頭。」他笑笑,讓在一旁:「誰沖犯你啦?」
桂姑娘五女,正在房中忙著洗漱,三個車夫住普通的客院,客店應該沒有認識他,而這位小姑娘,分明是沖他而來的。
「不是好東西,哼!」小姑娘撇撇嘴,象男人一樣大踏步走了。
「我又沖了誰啦?」他笑笑,拍拍腦袋搖搖頭,扭頭目送小姑娘的背影,心中泛起疑雲。
當然,他必須假裝不知道奪魄魔女的事。
奪魂魔女是大名鼎鼎的凶魔,明暗中跟來的黨羽,決不會是好人,怎麼反而諷刺他不是好東西?
奪魂魔女是無極大法師的姨侄女,迷魂奪魄邪門妖術修為獲真傳。當他與春桃兩侍女,打交道,已經心中有數,知道碰上了難纏的對手,等到魔女一露面,第一杯酒湊近鼻端,他便知道是怎麼一回事了。
現在,他對這位清秀的小丫頭有了戒心。
有蕩婦出現,可能另有扮聖的人雙管齊下。
院門走道口,出現一名大漢,頗為眼熟,原來是昨晚鄰房的旅客。
他心中雪亮,是桂姑娘的黨羽。
「別亂走,目下是落店時光。」大漢低聲說:「追魂奼女可能乘亂混進來找你,你最好不要遠離。」
「我去看看坐騎。」他不得不另找理由:「今天坐騎腳下有點不對,我不放心。」
騎坐與馱馬不同,寬大的廄房有不少店伙在忙碌。通常鞍具放在圈坐騎的馬房內,不會弄錯。
鞍具包括背墊、肚帶、轡頭,韁繩等等,他的鞍是頗為名貴的柘鞍,有掛韁的大判官頭。騎兵就用這種鞍,衝鋒時可以將韁掛上。
棗騮已經上料,看到主人,隔著欄杆伸出頭來,接受他親切的撫摸。
他的目光,仔細地察看掛在壁關的鞍具。
沒有任何異樣,他心中一寬。
馬鞍與背墊,暗藏也只有他才知道的秘密,假使有人檢查過動過那些秘密,他一看便知。
侍女曾經撤底檢查過他的衣物行李,也可能有人檢查鞍具。
假使秘密揭穿,他的處境必定有顯著的變化。
通常,象他這種無足輕重的人,對方不會起疑加以再三檢查,但他看了才放心。
鬥智鬥力,任何幾微的變化,也不能掉以輕心,這是全身保命的金科玉律。
返回客院,經過供旅客交誼的小廳堂,便感覺出氣氛不尋常,那股風雨欲來的緊張氣氛,一個銳敏的江湖人,是可以感覺出來的。
小廳中,兩名中年人面對兩名驃悍大漢,橫眉豎眼象在爭論,嗓門大充滿不吉戾氣。
另一側,明眸皓齒的小姑娘,正纏住櫃檯內的店伙,好象在盤問某些令店伙感到棘手的事。
「不錯,在下正是孤山鄭家的無聊食客。」那位國字臉膛留了大八字鬍的中年人,向兩名大漢冷冷地說:「但也有替主人分憂的道義,所以特地和這位姓勞的同伴,找兩位當面談。」
「姓牛的,你有什麼事好談?」生了一雙大牛眼的大漢氣旺聲粗,大牛眼凶光暴射:
「你們徐淮雙傑飛象過河,跑到保定耀武揚威,是不是跑得太遠了?孤山飛龍劍客鄭一龍要你們替他助威撐場面?」
「怎麼說,悉從尊便。」中年人語氣漸厲:「飛龍劍客鄭老兄無意稱兄道霸划禁區,但在他的家鄉,不許兇殘惡毒的悍賊在這裡生事,這是人之常情。」
「你們一個曾經在豫西佔山為寇,一個曾經在克州殺人越貨,目下雖然改了名,可以指證你們的人仍然很多。你們午間落店,顯然在本城有所圖謀。鄭老兄很夠道義,請你們乾乾淨淨離開,不算過分吧?」
「如果在下拒絕離開呢?」
「在下的話已經帶到,是否離開那是你們的事。」中年人向同伴打出準備走的手式:
「孤山鄭家這幾天,有好幾位朋友前來作客,咱們徐淮雙傑算不了什麼,只能傳信跑腿,口信傳到就沒有咱們的事了,告辭。」
堂口走道踱了一個相貌威猛的人,哼了一聲,聲不大,但入耳有如雷鳴。
「且慢!閣下!」這人先用哼聲示咸,再用震耳的語音說:「你掌里乾坤牛彪既然是傳信跑腿的,那就替在下傳口信給鄭一龍。」
掌里乾坤臉色一變,也哼了一聲。
「原來是旱天雷東方海老兄,以聲傷人的內功更精純了。」掌里乾坤不在乎令人耳疼欲聾的哼聲:「你一個往昔威名顯赫的湖廣名捕,白道有數的名宿,居然替兩個惡名昭彰的盜賊撐腰,是不是在下眼花認錯人了?」
「你沒有眼花認錯人,把話帶到就是了。」
「什麼話?」
「要鄭老兄不要多管閑事。」
「就這樣?」
「再就是前天有人找他,要求他協助查緝刺客黑豹的事,叫他別忘了,專心辦事,不要橫生枝節。」
掌里乾坤一怔,要冒的怒火熄滅了。
「東方兄弟,不在其位,不謀其政,你已經不是湖廣的捕快,緝拿黑豹本來就不是你該管的事,卻甘冒大不諱,用惡名昭彰的悍寇替你辦事。」掌里乾坤不冒火,但說的話卻不中聽:「假使讓神秘黑豹知道這件事,東方老兄,想想結果吧!神秘黑豹橫行天下八載,迄今盛譽不衰,決不是你我這種二流人物所能應付得了的。話在下負責傳到,祝你幸運。」
小姑娘身邊,多了一位老大娘,相貌與打扮老成,一雙亮晶晶的眼卻不顯老。
「要讓黑豹知道這個事,決不會有幸運。」老大娘要死不活地說,但字字清晰甚至悅耳:「江湖朋友都有所風聞,黑豹做買賣十分講道義,當他以黑豹面目出現,只殺所要的目標。但對付那些想圖謀他的人,不會以黑豹面目出現,多年前曾也有不自量力的人,組成送死獵隊,結果絕大多數不明白去見閻王去了。」
「你是誰?」旱天雷惱羞成怒厲聲問。
「你還不配問老娘的來歷。」老大娘倚老賣老,說的話令人受不了。
「可惡!老虞婆你……哎喲!」
人影乍隱又現,快得令人目力難及,相距僅丈余,隱現之間只是剎那間的事。
大名鼎鼎的過氣名捕旱天雷,事先早有準備,居然挨了一耳光,被打得連退三四步,幾乎撞倒在牆壁上,口角立即溢血,這一耳光挨得不輕。
店堂右有不少旅客看熱鬧,全都大吃一驚,一個半死的老大娘,怎麼閃動得比鬼魅還要快?
連站在廳口看熱鬧的李平平,也心中一震。
「再一耳光,保證有人滿地找牙。」小姑娘高興地拍手叫道:「旱天雷,叫不出雷聲了吧?」
「你……你你……」旱天雷驚恐叫道:「你是……是誰?」
廳口出現奪魄魔女與四侍女,堵住了廳口。
「她是追魂奼女改扮的老大娘。」奪魄魔女介面:「她沒用追魂短袖箭要你的命,你已經夠幸運了。旱天雷,你已經死過一次了。」
殺手行業中的名家,絕大多數是使用暗器殺人,能在百步之外把目標殺掉,決不多接近半步動手。
但神秘黑豹例外,他會製造近身的機會,乾淨俐落割斷目標的咽喉,絕不使用暗器在遠距離將人殺死,而且不怕有人目擊。
追魂奼女是有名殺手,與她那些絕大數老同行一樣,用追魂袖箭遠距離殺人,盡量避免近身,更不希望有人目擊,殺人決不暴露本來面目。
所以被殺的人不可能知道是被誰殺死的,死者的朋友,只知兇器是追魂奼女的追魂袖箭,而無法證實她的罪行。
使用袖箭的人甚多,無人指證誰敢肯定是她所為?
想找她報仇也師出無名,公門人更不能亂入人罪。
她的袖箭號稱追魂,真有令高手名宿膽寒的威力。
旱天雷是高手中的高手,並不在乎追魂奼女。
「她不是追魂奼女。」旱天雷驚恐地說:「那女殺手還不配在我旱天雷面前充人樣,她……」
「你很自負呢!退!」奪魄魔女揮手要旱天雷避開,向老大娘接近:「本姑娘要掘出她的根底來,我可以證明她就是追魂奼女。女殺手,你的追魂袖箭準備好沒有?再不發射,就沒有機會啦!」
發射袖箭,必須將手抬起。
老大娘站在櫃檯旁,雙手下垂神色輕鬆,要將手抬起十分容易,相距近丈,誰也不可能在這剎那間阻止她的手抬至發射位置。
奪魄魔女居然敢用命賭這一剎那,而且似乎信心十足,可知必有所恃,要不是有自信躲閃得比抬手快,就是有把握讓老大娘的手抬不起來。
事先已揭穿袖箭的秘密,抬手定引起劇變,因此老大娘的雙手,如果有任何絲毫動的跡象,就會引起奪魄魔女的奇技攻擊。
「可惜老身不屑使用暗器,用技巧或用暗器是武林人。」老人娘無意抬手,說的話傷害了某些人的自尊:「千手准提一代暗器之王,使用暗器宇內無雙,但在真正的武林英雄風雲榜中,他還不配排名,沒有他的地位。
「小女人,你恐怕無法證明老身是追魂奼女,老身不但沒有袖箭,也不叫追魂奼女,我想,你所用的暗器一定非同小可,不必害羞,你就露幾手讓老身開開眼界好不好?」
看熱鬧的旅客愈來愈多,當然全是些膽子大的人,旅途無聊樂得看人打架消遣。
「快來看女人打架。」門外不知是哪一位缺德鬼大叫大嚷。
公眾場合看女人打架,可看性必定甚高,很可能看到精彩情節,騷動立即加亂。
這人,正是警告李平平的不可遠離的大漢。
人群一亂,老大娘與小姑娘突然身形一晃,似乎比先前欺近揍旱大雷的速度更快,現身時已到了後堂口的通道內側。
「老身知道你們這些人,在這間客店進行某一種見不得人的陰謀。」老大娘用清晰的嗓音提出警告:「陰謀最好不要波及老身,誰膽敢到老身的客房騷擾,嚴懲不貸,後果自負。」
本來明亮的老眼,突然幻射出利鏃似的冷電,冷森森地盯了奪魄魔女一眼,方挽了小姑娘的手轉身走了,奪魄魔女竟然喪失了衝上行兇的勇氣。
就憑她揍大名鼎鼎高手旱天雷的手法和身法,想找她玩命的人真得考慮後果。
「查她們的底!」奪魄魔女恨恨地向侍女冬梅低聲說:「易容術拙劣,身法快得不可思議,切記不可貿然下手,小心了。」
徐淮雙傑乘亂走了,大概心中明白,這家店目下是高手名宿大集合,再不走可能就走不了!
事情鬧開了,捉拿神秘黑豹的秘密不脛而走。
李平平還沒進房,春桃便拉住了他,要他去見小姐,不管他肯是不肯,毫不避嫌地拉了便走。
天色不早,房中已掌燈。
奪魄魔女媚笑如花,高貴的風華完全消失無蹤,恢復了風流冶盪的本來面目。
「已吩咐店伙備膳,不許你藉口進食往外跑。」奪魄魔女親昵地挽了他在床上排排坐笑容媚而妖:「剛才小廳的情景,你完全看到嗎?」
「是呀!自始至終看得一清二楚。」他也親親熱熱地親那紅艷艷的面頰:「你弄錯對象啦!那扮老大娘的人,不是追魂奼女!」
「哼!你怎麼知道不是她?」
「對一個共守衾枕的女人,我會走眼嗎?」
「可惡!你敢在我面前說這種話?」奪魂魔女半惱半嗔地擰了他一把:「以後,不准你提起任何一個女人,不然……」
「唷!弄罐醋來吃嗎?」他狂野地上下其手,把魔女挑逗得在他懷中縮成一團咯咯媚笑:「而我,卻是引誘追魂奼女的媒子。」
「你不要不知足。」
奪魄魔女放浪地把他壓倒在床上,她氣喘吁吁春情已動:「雖然起初我是這樣打算,現在不同了,我……我……」
放浪形骸,天昏地黑。
雙方都在玩把戲,終於真相大白。
捉追魂奼女在其次,主要目標卻是黑豹。
徐淮雙傑沒有錯,錯在掌里乾坤牛彪居然到店裡示威趕人,真正錯的人該是旱天雷東方海,不該在大庭廣眾間抖開捉黑豹的秘密。
但主事人卻不追究己方走狗的錯,卻怪罪徐淮雙傑這些人,當然名義上不提泄密的事,另找合理的藉口,那就是徐淮雙傑那些人不衷誠合作,而且陽奉陰違的公然到了客店裡去示威反抗。
此風不可長,必須殺一儆百,給那些人嚴厲的制裁,以保持鐵血門的威信,不給這些驕傲不馴的好漢們一次難忘的教訓。以後誰還肯重視鐵血門的權威?
不巧的是,真定府方面同時傳來了消息,真定府群雄也有意敷衍,態度暖昧,首座大爺幻刀周永昌,已表示無法號令所有的英雄好漢們,無法達成所交代的衷誠合作要求。
制裁行動當夜便展開,遠赴縣東二十里的孤山鄭家,找飛龍劍客鄭一龍,減少了監視客店的人手。
孤山也叫獨山,其實原名是都山,望都的縣名就因此而來,這牽涉到堯母的典名。
從縣城東行約二十里左右,一來一往得走上四十里,主事人一怒之下派人前往問罪,確是下乘。
店中監視的人手不足,利於有心人活動。
五個黑影分為兩組,最先的兩個悄然越過兩名大意疏忽的潛伏警哨,無聲無息的接近李平平的房右窗戶下。
天氣熱,客房所有的窗戶都是半掩的,進出容易。
半掩可以防止外行的鼠竊,防不了稍有經驗的小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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