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逝

「芝馨，你醒了？有什麼有什麼什麼地方不舒服的？」

「芝馨！芝馨！」

林芝馨努力的掀了掀眼皮，將視線聚集在眼前的人上，模糊的視線漸漸的清晰起來。

那是兩張她熟悉到不能再熟悉的臉龐，一個張屬於她百般疼愛的丈夫，一張屬於她自小玩到大的閨密。

看清楚兩個人焦急的神色，林芝馨努力的扯動嘴角示意自己沒有關係。可是全身都在痛，痛到了骨子裡面。林芝馨忍不住倒吸了口冷氣。

「芝馨，你沒事吧？別嚇我！」常明緊張的看著林芝馨，手緊緊地抓著妻子的手。害怕她就這麼走了。

「我去叫醫生。」閨密姜曉蘭匆匆的交代完畢便向門口跑去。

「別……」

這一個字幾乎耗盡了林芝馨所有的力氣，身上的疼痛更加劇烈起來。

「芝馨！芝馨你別說話了，乖！好好躺著，我們去幫你叫醫生，你會沒事的。」常明將芝馨的手放到唇邊親親吻著，安慰著妻子。

林芝馨看著那麼溫柔的丈夫，心裡又是感動又是悲傷。她自己的身體自己是知道的，她的時間不多了。

忍著劇痛，林芝馨輕輕回握丈夫的手，貪婪的看著丈夫的臉龐，想把這一切都印在自己的腦海裡面。

「芝馨，你還好嗎？是不是很疼？疼不要忍著，乖！」

常明伸出另一隻手輕輕撫摸林芝馨消瘦的臉頰，眼神中的愛戀不減。

林芝馨知道自己是什麼鬼模樣。三年了啊，她在心中感嘆，自從三年前剛新婚不久的她還沒有好好的享受婚姻帶來的幸福就被查出了血癌。那時候她也想過就這麼死了算了，可是看著丈夫帶著她到處奔波求醫，只期望她活下去。她怎麼也放不下心讓丈夫一個人孤孤單單的留下，所以她撐著所有的力氣乖乖的配合一切的治療只為了能夠陪著丈夫。

她放不下心丟下常明一個人啊。

三年來常明一如既往的照料著她，還有曉蘭，她縱有再多的疼和苦都忍著不說。她想她是感激上天的，能有一個這麼好的丈夫和一個這麼好的朋友。她還能有什麼怨恨？

但是三年了，林芝馨知道自己撐到極限了，而且……

「醫生來了！」姜曉蘭帶著醫生進了病房。

「醫生您看看，芝馨醒了，求您一定要救救她！」姜曉蘭的眼中閃著淚光。

「我會儘力的。」醫生很鄭重的承諾著，雖然這個女病人真的已經到極限了。

檢查完后，醫生拿下了聽診器，準備走出病房，突然。

「醫生……謝謝你！」林芝馨微笑著向醫生致謝，從她的目光中可以看到平靜與安詳。醫生什麼都沒有說，點了點頭，嘆了一口氣，轉身走出了病房。這個女人，真的，到極限了。

「芝馨，你等等，我去看看醫生怎麼說！曉蘭，芝馨就拜託你了。」常明放開芝馨的手在她的額間輕輕一吻，起身追出了。

姜曉蘭點點頭，走到剛剛常明坐的位置上注視著芝馨，眼中溢滿了憂傷。

「別擔心！」芝馨的聲音輕到似乎風一吹就散了。

「芝馨，你不要這樣，我很怕！」姜曉蘭感覺到了林芝馨眼中的平靜，那種平靜就像是放棄了所有的希望安靜等待死亡。那不是她認識的林芝馨，她認識的林芝馨很樂觀很堅強，治療中經歷再大的傷痛都不會想要放棄希望。但是現在的林芝馨……讓她害怕。

「曉蘭……」林芝馨輕輕的搖頭，這個輕微的動作讓她劇烈喘息了很久，終於，她覺得自己可以的時候將目光重新調向姜曉蘭。她伸出手，姜曉蘭急忙握住，眼淚止不住地往下掉。

「不要哭……曉蘭。」林芝馨停下聲音努力的呼吸聚集力氣。

「我……走了以後……明……拜託你。」

「芝馨，你在說什麼啊！」姜曉蘭急急的搖頭，「你不會死的，別亂說話，好好治療，你會有希望的。」

「曉蘭……我時間不多了……聽我說……我……知道你和明……互……互相喜歡！」

這一句話彷彿晴天霹靂，姜曉蘭瞬時白了一張臉。

「芝馨，你別亂說，我跟他什麼都沒有，你好好養病，乖，我們都等你好起來。」

姜曉蘭的眼淚掉了下來，急急得跟林芝馨解釋。

「曉蘭……聽我說……」林芝馨閉上眼睛用力的喘息，良久才睜開眼睛，很平靜的注視著姜曉蘭，「其實……我很高興，你們可以在一起。你們……都是我最愛的人……如果……不是放不下明……我……我也不會撐那麼久，曉蘭……你們要……幸福……」

「芝馨！不要！我只要你能夠好起來！」林芝馨再也忍不住地放聲大哭。

同一時間，病房的門開了，常明愕然的身影出現在門口。

林芝馨費力的將視線調集在丈夫的身上，用盡所有的力氣注視丈夫，嘴角牽扯出一抹微笑：「明……請你們……一定要幸……福……」

「芝馨！」

「芝馨！」

常明奔到林芝馨的床前，卻只看見妻子無力的合上眼睛，嘴角的笑容卻還殘留著。

「醫生！快找醫生啊！」常明失控的大吼，一旁的姜曉蘭早已經泣不成聲了。

林芝馨總算說完了自己想要說的話，然後陷入無邊的黑暗當中。她的意識兼於模糊和清醒之間，隱隱約約的聽見她病床前丈夫和曉蘭驚慌失措的聲音。

不要為我擔心，你們要好好地活者，幸福的活著啊。她這麼想，但是她沒有力氣睜開眼睛去告訴他們了。耳邊的聲音越來越模糊，往昔卻一幕幕的浮上她的腦海。

大學時代的林芝馨和姜曉蘭可以說是同時遇見了學校中的風雲人物常明，因緣際會下常明加入了她們兩人中間和她們成為了無話不談的好友。後來常明和林芝馨戀愛了，愛的轟轟烈烈，以至於不顧家裡的反對便在大學畢業之後就擅自結了婚。姜曉蘭便是他們唯一的證婚人以及伴娘。

對於沒有家裡面支持就結婚而且是剛剛走出校門的這一對年輕人來說，生活是一件十分艱難的事情。可是生活的苦難並沒有難倒小夫妻倆。他們認認真真地上班，為事業打拚。在互相鼓勵和安慰中相持著走了過來。家境富裕的姜曉蘭也一直支持這他們，不時的給予些須幫助。

終於一年後，生活開始逐步走上軌道，就在林芝馨快樂的計劃著和丈夫的未來時，自己的了癌症的噩耗卻如晴天霹靂般傳來。她不想牽累丈夫想自己偷偷的死去，卻被曉蘭一個耳光打醒了過來。然後重拾信心積極配合治療希望能夠有一天痊癒。

天不從人願，林芝馨的病情惡化的很快，希望慢慢變成了絕望。病痛時時刻刻折磨著她的身體，但是她沒有放棄過丈夫要求的治療，因為從那個時候起，她不對自己能夠治好病報有期望，完全只是放不下丈夫所以才勉強支撐著。

這個期間，林芝馨無意間發現了姜曉蘭的心思，雖然曉蘭什麼都沒有說過，只是默默地盡心儘力的照顧她希望她快點好起來，期望這個她從小到大的好友兼心上人的愛人可以早日的康復起來。

三年的時間，不長也不短，林芝馨從開始的震驚和憤怒到現在的平和是經歷了很漫長的一段日子，那段日子裡她覺得痛不欲生。但是隨即她醒悟過來她沒有什麼資格這樣去憤怒，只是心疼姜曉蘭。明明喜歡常明卻什麼都沒有說過，曉嵐隱藏的很深，連自己這個多年的好友都沒有發現過。

上學期間林芝馨和常明談戀愛的時候，是姜曉蘭幫他們打掩護；她和常明背著家裡公證結婚的時候，也只有姜曉蘭站在一旁真心的祝福她們。林芝馨不敢想象這些事情對姜曉蘭有多麼的殘忍。這個認知讓林芝馨沉默了。她覺得自己很幸福，雖然她是一個快要死掉的人，但是她希望能讓好友和深愛的丈夫能在她死之後獲得幸福，於是她不經意的撮合姜曉蘭和常明，而她也成功了。

漫長的三年啊，林芝馨想著，如果不是丈夫和曉蘭兩人的感情終於撥雲見日了，她也不會這麼放心的交代。她看著那兩人一步一步地心動，但是還是一如既往地深愛她，她不能不說自己太幸福了，也許正是因為這樣，所以老天才這麼嫉妒她想要帶走她吧。

林芝馨的思緒不知道飄到了哪裡，她的意識開始模糊了……

「芝馨！芝馨！」

「芝馨你醒醒啊！」

病房中一男一女的呼喊聲沒有停歇，只是突然，病床旁的生命儀錶的聲音連貫了起來——林芝馨的心跳停止了。

「醫生！醫生！你快救救她啊，救救她！」常明的語調失常了，拉住醫生的袖腳不放。

姜曉蘭淚流滿面，手捂著嘴巴哭的很傷心。

醫生檢查了林芝馨的體征，抬起頭面色凝重道：「病人已經走了。你們節哀順變。」

醫生說完隨即對身後的小護士道：「你把病人的死亡時間記錄下來。」

「她不會死的，不會離開我的。」常明跌坐與地上，喃喃自語著。

「常明……常明……」姜曉蘭伸手抱住常明，不住地哭。

「芝馨，她走了……」好半晌之後，常明回過臉來面色茫然的對姜曉蘭道。

回答他的只有姜曉蘭的哭泣。

「媽的！我在做什麼！」常明粗魯的撥開姜曉蘭的手，衝到床邊抱著林芝馨的身軀大哭：「芝馨……芝馨我錯了，我只愛你一個，你回來，不要這麼懲罰我！芝馨！！我只要你一個，我不要別人！」

「常明……」姜曉蘭愣愣的看著自己被推開的手，淚沒有停止的落下，她……「芝馨……對不起……」

林芝馨站在自己的屍體旁，錯愕的看著眼前的一幕，為什麼會這樣？這不是她想要的，她明明交代好了所以才放心死掉的。她看到常明伏在她的屍體上大哭，看到姜曉蘭的委屈，她急得團團轉，可是什麼都做不了，他們看不到她也聽不到她，為什麼？

這個世界上原來真的有鬼魂啊，林芝馨苦笑的看了看自己——一身白衣，黑長的頭髮披散著，這就是鬼魂的模樣么？

這些都不是重點，重點是要怎麼才能告訴他們不要再顧及她，要好好地活下去呢？林芝馨懊惱的看著眼前的景象。

一道白影閃過林芝馨眼前，林芝馨並沒有注意，可是——

「咦？這裡有個小女鬼？怎麼沒有勾魂使者？難道我的手下最近比較怠惰？」

陌生的聲音嚇得林芝馨一跳，抬起頭驚恐的看著眼前憑空出現的人影。

「啊！鬼啊！」林芝馨大叫。

「哪裡？」那人四處張望了了一下，發現他面前明明就這一個女鬼，怎麼還會鬼？他的目光又回到林芝馨的身上，瞧她看自己驚恐的眼神才發現原來她把自己當成鬼了。

「有意思，沒見過鬼大叫『有鬼』的。」那人哈哈笑了起來。讓他更覺得有意思的是眼前這個小女鬼和別的鬼不大一樣，以前他也見過剛成鬼的小鬼，可以說表情各異，有解脫的、有不甘的、有憤怒的、還有傷心的，怎麼眼前的小女鬼剛剛會一副懊惱得神情呢？真的很有意思，所以才讓匆匆路過的他破例的回頭看看到底發生了什麼。

林芝馨叫了一會發現沒有人聽到，才想起來自己是個鬼，不會有人看到，這才收了聲音。目光再轉向那人的時候突然覺得還是不對，眼前這個大約只有二十上下的年輕人怎麼會突然出現在這裡而且——可以看見她？林芝馨想到這一點不由又是露出一副見鬼了的表情。

「你是什麼人？為什麼可以看見我？」而且似乎也沒有人可以看見他啊。

「我不當然不是人啦，所以可以看見你。」年輕人笑眯眯的盯著她道：「你是剛死的新鬼吧？怎麼沒有人來帶你去地府報道？」

「地府？報道？」林芝馨愣愣的重複這著兩個詞，覺得無比怪異，隨即想起來民間的傳說裡面都有說過人死了之後會有黑白無常或者牛頭馬面將魂魄拘到地府去……「可是我沒有看見有鬼來帶我啊，難道，你不是來帶我的人？你是誰？」

林芝馨突然變得小心翼翼的問眼前的人，這個人，噢不，是鬼。這個鬼應該不會是黑白無常或者牛頭馬面之類的吧？看起來怎麼更像是明星阿。

「我當然不是來帶你的人，這種小事情向來不用我做的。所以我才奇怪啊，小女鬼，你叫什麼名字？」那「鬼」伸手虛空一揮，一本冊子便出現在他的手上。

「林芝馨！」林芝馨乖乖的回答，驚奇地看著那「鬼」又虛空一抓，抓了支筆在那小冊子上面寫些什麼。

「那個……我說……如果你是找人帶我走的話可以不可以等一等？」林芝馨看著病房裡的情況皺起了眉。聽剛剛這個「鬼」的答話，林芝馨直覺他的權力應該在將要帶她走得人之上，所以壯著膽子請求。

「等一等？」那「鬼」抬起低頭看冊子的臉，有點好奇地看她。「你是很留戀他們？但是不行，沒個死掉的新鬼都會留戀自己的家人，但是不能因為這個就讓所有的鬼都留在人間，這樣地府豈不是大亂了？」

「不……不是！你聽我說，我也不是留戀他們，只是本來我都安排好了，可是我一死，他們之間就有誤會了，我想讓他們排解誤會！」林芝馨急忙解釋。

「誤會？」他轉身看了看病房裡，「他們是誰啊？你死了他們能有什麼誤會啊？咦？他倆手上怎麼會有紅線？不會是你是被害死的吧？你等一下！我查著呢，運算速度有點慢，還沒看到結果」

「不……不是這樣！他們一個是我丈夫一個是我好朋友，我想讓他們在一起的，明明死掉之前就已經交待好了，可是怎麼會變成這樣！」林芝馨解釋著，懊惱得神情再次浮現。

「這個啊，你放心好了，剛剛不是說了嘛，他們手上有紅線，沒問題的！」

「紅線？什麼紅……」

「結果出來了，你別吵，我看看！」他打斷了林芝馨的話，林芝馨想問是不是月老的紅線可惜沒問出來。

「林芝馨是吧？在這裡……」他說著，啞了聲音，抬起臉一臉見鬼的表情看著林芝馨，「你不是鬼！」

「啥？」林芝馨沒聽明白，有點傻，她不是鬼還能是什麼啊？

「……這個……我也不大好解釋，這個地方你還是不適宜呆，我送你走吧。」

「等……等一下，你到底是誰啊？」

「我？這是秘密！」說罷他揮了一揮手，林芝馨只覺得眼前一陣黑便什麼都不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