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別師
「老爺,您可回來了,姬大人已經在前廳候您好久了。」
還未進門,鞏府的管家便迎了上來。
「姬大人來了?」鞏義林微微一愣,目光轉向姬雲軒。
「老爺,這是?」管家這才發現鞏義林帶了個小孩子回來,感覺煞是驚奇,尤其見這孩子穿著華貴,心知定是某位王公家子弟。
但心底也湧上疑惑,直覺這孩子有可能是私塾里的學生,可是老爺從來不曾帶學生回府阿。
「這便是姬大人的嫡子,正好,雲軒,你爹也來了和我一塊去見他吧。」鞏義林前一句是對管家解釋,后一句則對姬雲軒說道。
「是,老師。」姬雲軒頷首。舉步跟著鞏義林向府內走去。
和姬府比起來,鞏家算是小巫見大巫。諾大的姬家找個地方都要兜兜轉轉好幾圈,而鞏家的前廳不過走了幾步便到了。
「不知姬大人來此,下官有失遠迎。」鞏義林踏入前廳便見著坐於廳中品茶的姬少勤,拱手施禮。
「是我唐突了,此次來是為了小犬……」姬少勤起身還禮,卻見鞏義林身後不緊不慢跟進來的正是自己的兒子,微愣。
「爹。」姬雲軒見親爹瞧見自己,便出聲喚人。
「你怎麼會在這裡?」姬少勤很意外。
「孩兒有些問題不懂所以請先生詳細解說,承蒙先生不棄便讓孩兒來府上用膳。」
「用膳?」姬少勤更加意外,他十分了解鞏義林的為人,此人滿腹經綸卻不是做官的料,所以雖然德高望重卻不得皇帝賞識,所以一輩子也就只能在翰林院裡面起草詔書,修訂書目。
但正是看中了他的學識,當初他才會向皇上力求,期望鞏義林去教導他的孩子們。這幾年雖然私塾內多了不少其他高官貴族家的子弟,但是鞏義林是皇上欽點的姬家專屬教席已經是公開的秘密。
以鞏義林的為人來說,遵皇命不過是遵皇命,他怎會帶著自己的小兒子回家吃飯?
「正是!」鞏義林樂呵呵的解釋:「姬大人的嫡子不但聰慧而且刻苦,除了認真聽課還做了很多的筆記,只是時間不早怕餓壞了姬小少爺便作主領回家來吃個便飯,隨後再對姬小少爺的問題加以詳解。」
「既是如此,我也放心了,此次前來打擾還是聽聞今天小犬們在私塾里鬧事,怕給先生添麻煩,特來陪罪的。」
原來剛剛下完早朝的姬少勤回家便看到偏房李氏哭哭啼啼的帶著兩個同樣哭哭啼啼的兒子告狀,說軒兒這孩子在私塾打了昕兒,還拉出了送他們回來的鞏家僕人作證。可惜那僕人也不清楚事情的經過,回答得含含糊糊。至於三歲的小兒子有沒有能力打哭大兒子,姬少勤很是懷疑,但是他只擔心這一鬧會讓鞏義林更加有意見便急忙上鞏府來陪罪來了。卻左等右等不見鞏義林回來,眼見著都要錯過飯點了,這才瞧見鞏義林滿面笑容的歸來,身後還跟著鬧事的「罪魁禍首」。
「這個……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罷了,不礙事。」鞏義林知曉姬家待子孫向來嚴厲,心怕姬少勤會懲罰他喜歡的學生,便出言幫姬雲軒說話。
「是嗎?」姬少勤目光掃向姬雲軒,有些嚴厲,「軒兒,是你把哥哥打哭了?」
「是,爹。」姬雲軒沒有猶豫的回答。
「那你可知錯?」姬雲軒的回答讓他有點詫異,心想李氏這次沒有說錯。
「是他先揍孩兒的!」姬雲軒無所畏懼的迎視姬少勤的目光,見姬少勤變了臉色又加了一句:「但是如果爹認為孩兒有錯,那孩兒便知錯。」
兩句話,首先道出原因,而後再認錯,有進有退。那神情分明是在說:事實就是如此,對錯全憑爹一句話,全看爹公正不公正。
聽得姬雲軒的回答,姬少勤失笑,眯起眼睛打量這個兒子,笑了。
「既然鞏大人對小犬如此厚愛,在下也就不打擾了。還望大人好好教導小犬。」
不再提早上的事情,姬少勤婉拒鞏義林的邀請拱手告辭。臨走前還拍了拍姬雲軒的肩膀,留下意味深長的一笑。
等不見了姬少勤的身影,姬雲軒才鬆懈了下來,這才發覺肚子咕咕直叫喚。
「餓了吧,走,吃飯去。」鞏義林的牽起姬雲軒的小手,絲毫不覺姬雲軒羞紅了臉,一老一少向著飯廳走去。
這一頓飯姬雲軒吃的很香,她怎麼也都沒有想到在鞏家可以感受到「家」的氣息。
當她和鞏義林走進飯廳的時候便發現了飯桌前坐滿了,那個景象叫一個恐怖。這幾年來她和娘在一起的時候便是單獨在屋內用膳,蘭菊碧秋兩個丫鬟是上不了桌的,即使她們跟娘親同姐妹也不行。搬到不亂居的幾天,她依舊是在屋內單獨用膳。她也知道在這個時代里,即使是一家子一起吃飯,女眷也是不能上桌的。
可想而知突然瞧見飯廳裡面坐了那麼多的人,其中還包括了女眷,她一時之間腦子有點轉不過來。
「雲軒啊,在鞏家都是一塊用膳的,你來這裡也不要拘束,就當是入鄉隨俗好了。」
鞏義林拉著姬雲軒的手坐上主位,跟她解釋。然後向跟姬雲軒一一介紹他的家人。
左手邊四十來歲的中年人是鞏義林的大兒子、兒媳,再旁邊的便是孫子,右手邊第一位便是鞏義林的髮妻,第二位是他四十歲時得來的小兒子,以及小兒子的媳婦。
每個人都對鞏義林帶來的這個孩子表示出極大的興趣,眾所周知鞏義林是從來不帶學生回家吃飯的。
飯間姬雲軒的碗內總是滿滿的飯菜,他們都有默契的忽略了「姬雲軒」這三個字背後的身分,只當她是普通人家的小孩。
好久沒有見過這麼溫馨的場面了,姬雲軒滿嘴塞得都是飯菜,雖然肚子已經撐到有些漲,她還是很努力的將飯菜塞進肚子里,以此壓下湧上鼻頭的淚意。
飯後,姬雲軒又被鞏義林牽著走進書房,逐一解決課堂上留下的問題。
回到姬府的時候天色已經暗了下來。
走進不亂居便發現今日的有些不對勁,整個院子燈火通明。
「什麼事?」姬雲軒問等在院門口的碧秋。
「是老爺……還有少爺,一直在書房候著呢……」猶豫了下,「還有李姨娘帶著兩個小少爺。」
「哦!」姬雲軒明白了,姬家的兩位大主事都到齊了,竟然還有李姨娘和她那兩個哥哥在。是準備三堂會審么?
姬雲軒點點頭,便往書房走了去。
「爺爺、爹,這麼晚了,有事么?」
屋內一共五個人,可是姬雲軒認識的只有三個,她親爹還有那兩個今早見過的哥哥。其他兩人雖然沒什麼印象但是經過碧秋剛在屋外的通報也知道是誰了。
不卑不亢的抬著頭,姬雲軒觀察著那兩張生面孔。帶著一臉高深莫測的中老年男人是她爺爺,長相活脫脫她爹的中年版。之前忘了交待,姬雲軒的爹也是帥哥一枚,剛開始姬雲軒也曾好奇過為什麼娘親放著這麼帥氣的爹不要而找了一個白面書生。
不過想想也就明白了,感情這東西真的是青菜蘿蔔各有所愛。
那個李姨娘二十來歲的模樣,長的很標緻,水汪汪的大眼、嬌艷欲滴的櫻桃小嘴更配上楚楚可憐的表情。那感覺,真的,比奧斯卡影后還奧斯卡影后。做過女人且同為女性的姬雲軒看過之覺得特虛假。
咱說回正題。
聽了姬雲軒的問話,姬老爺冷笑一聲:「你還知道回來?還以為你知道自己闖了禍所以不敢回來了。」
「闖禍?」姬雲軒裝傻,「孫兒沒有啊!」
「沒有?」還沒等老爺子發話,李姨娘忍不住出聲將姬塵昕推到姬雲軒面前恨聲問,「不是你將我們昕兒推倒在地的?」
姬雲軒看了她一眼並不搭理,只是轉向爺爺道:「爺爺所說就是此小事?」
她心裡冷笑,剛李姨娘搶話頭的時候她有瞧見爺爺皺眉,很是不悅。
「小事?」
「閉嘴,輪不到你說話!」
李姨娘還想在說什麼,被姬少勤喝止了下去,頓覺自己在公公面前失言了,忿忿住口。
姬雲軒看著爹和爺爺,眼中儘是詢問。
「如果是呢?」姬老爺似笑非笑的問道。
「如果是為此事,那麼孫兒用先生的話來說,不過是小孩子之間的玩鬧罷了。況且事情始末爹已經了解,孫兒只有那句話,如若爹和爺爺覺得孫兒該認錯,那孫兒便認錯。」姬雲軒四兩撥千斤的回答。
「好!好!好!」姬老爺連聲說了三個好字,拍手笑道:「想不到年紀這麼小就如此的口齒伶俐,說話有理有據還能屈能伸,不愧是我姬家的孩子。你娘這三年將你教的很好啊!」
「爺爺的意思是?」姬雲軒裝傻要一個結果。
「呵呵,我都這麼說了,你真當你爺爺我會是非不分讓你受委屈嗎?」姬老爺笑得像只狐狸,怎麼看都很奸詐。
「謝謝爺爺、爹!」姬雲軒露出驚喜的表情道謝。
「老爺,明明他把昕兒推到摔得那麼重,不是說給我個說法嗎?」李姨娘終於覺得事情不對勁,忍不住開口質問。先前她向夫君告狀,夫君說去鞏家賠罪,讓她左等不來右等不來。她便一跺腳去找了姬老爺評理。
她恨了這個擋住她兒子們未來的「嫡子」以及搶了她正室位置的葉水柔很久了。葉水柔死了不談,可是這個「嫡子」卻活蹦亂跳的而且被保護的那麼好,讓她好生嫉妒。好容易得來這個機會,滿心以為這次會讓姬雲軒受罰,她再搞點小手段讓姬雲軒「不堪受罰」的死掉。可是怎麼也沒有想到老爺子和夫君竟然會變成這樣的態度。
「好啦,不早了,軒兒你早些睡吧。」姬老爺慈愛的摸摸姬雲軒的腦袋,不理會李姨娘的憤怒。
「孫兒知道,爺爺、爹,你們也早些休息吧,注意身體,生病了軒兒會心疼得。」
這一襲窩心的話讓兩個大人都露出了笑容,只覺得姬雲軒這孩子很貼心,也很聰明。
不再說什麼,他們相繼走出了書房,還不忘捎帶忿忿不平的李姨娘以及她的兩個兒子。
臨別前,紀雲軒清楚地看見她那兩位哥哥目光中的恨意更甚,心裡搖頭,自小就被教導讓嫉妒引發的恨意控制自己的人永遠也無法成為她的對手。
一晃七年匆匆而過,姬雲軒已十歲。
這七年中,姬雲軒始終孜孜不倦的埋頭苦讀,博覽群書。
學習,當然不止在課堂上,更多的知識來自於課後鞏義林的輔導,以及三歲那會爹對她開放的書房。她由此得知自己所處的時代——亂世。
自唐以前的歷史和她前世從課本上學到的幾乎相同,可是從唐之後歷史便出現了偏差。唐后並不是五代十國,而是四國鼎立。
她所處的國家是四國中最為國力最為強盛的一個——曌國。其他三國乃是狼月、黎火以及旭日。
四國鼎立並不代表時間太平,每隔一段時間四國都會為征戰領土打得不可開交。平靜,也只是京城的範圍內。
每每想到這裡姬雲軒就會有些無奈,她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重生在這樣的一個地方,如果還是曾經的那個時代該多好,至少,她可以去看看到底常明和曉蘭怎樣了。也不知道父母過的如何。
自從決裂后她再也沒有同家裡聯繫過,包括她得癌症住院的那三年。可是生長在這樣一個地方,她時常會想念起那個世界的一切。常明啊常明,那個曾經給她那麼多幸福的男人,如今也沒有了愛戀之有淡淡的牽挂和祝福。
時間,真的是一種毒藥。讓人慢慢的遺忘:遺忘快樂,遺忘痛苦,只剩下淡淡牽挂。
七年來,她摸清了姬家的一切,也漸漸開始建立自己的人際關係網路。在私塾里她也不再是那個見誰都不搭理、高傲的姬家小少爺。而是嘴角時常掛著一抹似有似無的微笑,溫柔有禮的對待每一個人。幾乎私塾里所有的人都喜歡她,只除了她那兩個偏房所出的哥哥以及他們的娘。
他們沒少在暗地裡使過絆子,可是姬雲軒被她爺爺和爹保護的很好,即使姬雲軒知道這些事情也只是淡然一笑。他們還沒有能力威脅到她。
這一天,她同往日一樣下學後跟隨鞏義林回家吃飯然後去書房研究那些她不是很明白的問題。
這些年她跟鞏家的人混得很熟悉了,成天到鞏家蹭飯。鞏家人也都很喜歡這個知書達理的孩子,將她當作自家人一般親近。
「雲軒啊!你跟隨我學習已經七年了吧?」鞏義林解答完問題,拿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跟她嘮家常。
「是的,先生,已經七年了。」姬雲軒停下翻書的手,看向鞏義林的眸子里有疑問卻只淡淡地回答。
「明天你就不用再來了。」
「什麼?先生您討厭我?」乍聞此訊,讓姬雲軒有些措手不及。睜大了眸子瞧向老師,眼神里有受傷的神色。
「當然不是!」鞏義林看見姬雲軒的反應笑開了,「只是為師肚子里的東西都給你搜刮盡了,沒有東西可以教你了。」
「可是……」姬雲軒臉色稍霽,眉頭依然緊皺,她很喜歡鞏家人的那股親熱勁,真心的待她好。在這裡她才能感到稍稍的溫暖。
「雲軒,為師知道你是將來要做大事的人,可惜為師也不是那種會在夾縫中做人的人,所以除了學識,其他的東西為師教不了你。」
鞏義林的話,姬雲軒完全明白,她將來要做的事情,將要施展的手段都是這個翰林院老學士不屑一顧的。所以她明白鞏義林的意思,作為鞏義林得意門生的生活已經結束了,從現在開始他就要劃清界限。
「姬小少爺,請回吧。」見姬雲軒沉默,鞏義林長嘆了一口氣,閉上眼睛如是說道。
姬雲軒眼神晃了晃,起身跪倒在地狠狠地磕了三個響頭。
「先生這些年的教導,學生感激不盡。先生教給學生的不止是學識,也教給了學生做人的最基本。一日為師終生為師,師不可欺,是以學生在先生面前對天發誓:往後學生所做之事必當三思而後行,不去刻意傷害任何人。如有違背此誓言,自當永無葬身之地。」
說罷,姬雲軒起身再拜三拜,離去。
待姬雲軒離去后良久,鞏義林才緩緩睜眼:「但願這孩子一生平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