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向南

第四章 向南

邪神摩駝手上的六支魔刀已經把近百名宋軍士兵擊倒在血泊之中,所幸接下來遭逢呼延贊、秦翰與曹圯的頑強抵抗,犧牲者不再增加。摩駝魔刀的實力很明顯超越三名勇將之上,但他們仍然殊死奮戰,不使包圍網瓦解。

「絕對不能讓它逃走!」

曹圯吼道,臉上、身上甚至聲音都是汗水淋漓,從城牆上俯瞰這一幕的青龍王露出苦笑並感到佩服。這位年輕英勇的人界武將不僅毫不懼怕自己是否會被邪神所殺,反而還很擔心它會逃掉。

「當然!」

回應的是秦翰。年輕俊美的宦官乍看之下就如同女扮男裝的美女,秦翰就是最佳典範,揮劍的動作宛若翩翩起舞一般。

一面鼓舞著他們兩人,一面不斷繞到摩駝正面直接抵禦攻擊的是呼延贊。

「那群人類的體力差不多已經到達極限了吧。」

白龍王忍俊不住,望向長兄。

「摩駝嗜血,對它而言,它的目的在於製造血腥。」

要求活人祭品時也一樣,死狀愈是凄慘愈能取悅摩駝與梭騰。因此殺人祭鬼的信徒挖出無辜百姓的雙眼,拔掉他們的舌頭,砍斷他們的手腳,活生生剖開他們的肚子,取出內臟獻給摩駝與梭騰。正如同邪神的出現,暴虐無道的人類確實是存在的。

曹彬下令一隊弓箭兵萬箭齊發,幾乎全數被來迴旋轉的魔刀打掉,即使射中它的軀體,也無法傷及它那比大象來得更為粗硬的皮膚。

青龍王伸直背脊。

「輪到我們上場了,叔卿。」

「真的要出現在人類面前嗎?大哥。」

「無所謂。宋軍將兵已經戰得精疲力盡,他們會以為那是自己的幻覺,最後將死者列入與遼軍交戰的犧牲者記錄當中。」

「我明白了。」

白龍王抓緊長槍,那是剛才把他勾住並避免他摔落的長槍。白龍王目測從城牆上方與地面以及摩駝與自己的距離,只花了一瞬便完成工作。

「那麼先由小弟打頭陣。」

對長兄留下這句話,白龍王便輕輕往城牆一踩,毫不費力地躍向空中。

遮蔽月光的人影無聲無息地以幾近華麗的輕盈姿態落下之際。

「啊」的一聲充滿了驚愕的慘叫響遍整個夜空,究竟是誰呢?

白龍王將長槍的前端朝下,由正上方往摩駝頭部兩根角的中心刺下去。以「啪嚓」一聲來形容顯得力道太輕,長槍是挾帶著強烈的攻勢由上而下貫穿摩駝的頭部,長槍的前端從下顎冒了出來。

摩駝發出咆哮,然而音量並不是太大,因為長槍直直地縫住了上顎,嘴巴無法用力開啟。

紫色的毒血如同一道瀑布湧向地面,當毒血燒灼到石板,還溢出「咻咻」的蒸汽聲。四散的毒血沾上數名士兵的手腳,立即燙傷他們的皮膚,害得他們哀嚎連連。

即便是勇猛如呼延贊與曹圯也摒住呼吸倒退二、三步,摩駝的雙眼猶如火焰山沸騰的熾紅的熔岩,六隻巨臂不停狂亂地甩動。

白龍王則坐在摩駝寬厚的右肩,抓著右角以保持全身的平衡。曹圯與秦翰見到白龍王的模樣,不由得瞠大雙眼,曹圯隨即發出低叫:

「那小子究竟是何方神聖啊?」

「看樣子至少不是敵人。」

秦翰說完便迅速衝上前,揮起長劍往摩駝的左小腿一砍,接著再敏捷地往後退以閃避噴洒而出的毒血。

這個猛烈的斬擊足以令一個人當場斃命,然而只能對摩駝造成輕傷,所幸宋軍至此總算得以給予邪神重挫。

「大家上!攻擊!」

呼延贊咆吼,同時揮出兩支鐵鞭,摩駝的一根鉤爪被打斷,如車輪般在空中不停迴旋。

摩駝放開六支魔刀中的其中一支。不知那刀究竟由何種材質所製成,當魔刀掉落地面發出「鏗鏘」一聲,便立刻喪失刀的外形,化為一陣灰被夜風吹散。

摩駝放下魔刀的手企圖抽掉貫穿頭部的長槍,粗大的手指捏住從下顎冒出的長槍前端。到此一切還算順利,可惜在急於抽出之際,槍身斷了一截留在摩駝的頭蓋骨里。

這把長槍原本屬於一般士兵所使用,談不上是名槍。因為白龍王將靈力灌入其中,才得以貫穿摩駝的頭部,由於槍身施加了相當沉重的負荷,又被摩駝的粗指抓住,動作粗暴地這麼一抽動之下當場斷成兩截。

無法拔出長槍,又無法大叫以排遣劇痛,摩駝的巨軀不住顫抖、腳步跟隨。

第二支、第三支魔刀掉落地面,同時二、三隻手伸向頭頂,準備揪住然後撕裂白龍王的身體。

眼看就要逮住白龍王的手臂隨著一個異樣的怪聲飛向半空,原來是青龍王從城牆縱身躍下,長劍在空中一閃,把摩駝的手掌砍飛。

青龍王踩在摩駝的左肩,左手抓住摩駝的左角,所站的位置與摩駝的臉正好形成反方向。

「這點疼算得了什麼,正好讓你體會一下被你生吞活剝的人們有多痛苦。」

青龍王語氣嚴厲,重新握好右手的長劍,再度灌入靈力。整個劍身散發出淡淡的青白光芒,接著長劍由右往左從青龍王的胸前劃過。

長劍重重刺進摩駝的左耳。

邪神的黑色巨軀頓時向後仰。

剩下的三支魔刀也接連掉落地面,宋兵發出歡呼,揮舞著長槍與長矛衝上前,瞄準摩駝的腳掌、肌腱、腳指甲內側等等要害刺進去,一旦解除對於邪神的恐懼感,曾經贏得統一天下之戰的宋軍仍然不愧為優秀的戰士。

「叔卿,跳!」

青龍王大喊。

白龍王立刻往摩駝的右肩一踩再度躍入空中,幾乎同一時間,青龍王也跟著跳起。

兩位龍王差點在半空撞成一團,於是青龍王右手持劍,左腋窩環抱白龍王的腰部,在空中翻轉一圈之後勉強在城牆上著地,緊張得捏了一把冷汗的五仙隨即趨趕上前。

「你不會算好角度再跳啊,笨蛋!」

「好痛,我又不是東西,怎麼用丟的!本來還想說謝謝的,卻遭到這麼粗暴的對待。」

正當城牆上的兩人展現出至情至性的兄弟之愛,地面的摩駝巨軀開始失去平衡。身上的毒血汩汩流出,為痛苦與憤怒掙扎不已,它打算化成黑煙逃之夭夭。那圓柱般的雙腳被它向來視為獵物的人類砍得體無完膚,它是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得以站穩腳步,接著它的軀體開始搖晃,眼看就要像高樓崩塌一樣整個倒下之際,它使出最大的力氣變身成一道黑煙。

宛如龍捲風襲卷而上的黑煙迴避兩位龍王從反方向低空掠過,然後往涿州城外逃竄,被砍斷的手掌就留在一灘毒血之中。

「那傢伙逃往哪個方向?」

「往那邊跑了。」

循著白龍王所指的方向望過去,青龍王會意地點頭。

「原來如此,果然是南方。」

一切全在他預料之中,涿州城的南方在人界是一片豐饒的大地,摩駝變化而成的黑煙繞過城牆之後便改變方向往南逃竄。這時念誦玉傘聖咒最能奏效,可惜兩名龍王未能熟記,化身成人類之姿的他們目前無力緊迫而上。

在宋兵的歡呼聲中,呼延贊宏亮的音量傳到城牆上方。

「敢問城牆上的二位尊姓大名?」

話中以敬語相稱,兩名龍王交換眼神之後,青龍王才笑著回答:

「只要記住我們是敖大郎與敖三郎即可,切勿深究下去。」

呼延贊側著頭。

「敖大郎與敖三郎……」

「是敖家的長男與三男嗎?請問敖家是哪裡的門第呢?」

「你一點概念都沒有嗎?」

「啊!對了,令弟曾經提過長兄是東海郡人,二位即為兄弟,自然就是同鄉了。」

曹圯說道。他的父親樞密使曹彬帶著深沉的思慮抬眼望著兩名龍王,隨即把視線轉向兒子與其他諸將。

「敖應該是龍王家的姓氏,敖家之長是東海青龍王,剛才提到的東海之類的地名指的就是這個意思吧。」

「咦?難道說他們是龍王一族……吶,真是萬萬想不到。」

「或許是假名也說不定,總之此二人絕對非比尋常。不準繼續深究下去,還有其它更重要的事情等著各位去做。」

曹彬一一指示諸將,確認皇帝安然與否,清理士兵們的遺體並處理邪神手臂與毒血等等事項。青龍王從城牆俯瞰整個過程,然後點點頭。

「曹樞密(樞密使曹彬)不愧為了不起的大人物,一切就交給他處置,我們可以離開了。」

「等一下,大哥,把摩駝趕走並不代表事情就此結束,我記得他還有一個同伴對吧?」

「你注意到了嗎?正是如此。」

青龍王在城牆上方緩步走著。

「摩駝跟梭騰向來一起行動,既然摩駝出現在涿州,梭騰一定藏在不遠的某處。」

「哪裡!?」

「你問我我問誰呀。」

「還真是斬釘截鐵……」

由於曹彬命令士兵不準上來,因此城牆上空無一人,兩人說話的音量就算稍大一點,聽見的也只有五仙而已。

「根據我的推測,應該是人口眾多而且熱鬧繁榮的地方,不是開封就是泉州,這兩個地點的可能性最高。」

開封是宋朝國都,人稱「夢之都」,為當時全世界經濟與文化最發達的龐大都市。

泉州則位於中國大陸東南海岸,以國際貿易都市聞名,港口聚集了東南亞諸國,印度、波斯、阿拉伯、日本等各國商船,數十萬外國人定居當地,回教、基督教、猶太教、印度教、摩尼教等各宗教寺廟處處可見,爾後藉由馬可·波羅(譯註:MarcoPolo西元1254-1324年,義大利商人也是旅行家,威尼斯人,一二七○年末隨著父親與叔父來到中國元朝,七四年謁見元世祖忽必烈並出任官職,環遊中國各地,九五年由海路經印度洋與黑海回國,爾後與傑諾瓦在海上交戰失利,獄中口述「東方遊記」,對於歐洲人的東方觀念影響甚巨。)與伊文·帕特塔(譯註:IbnKhaldun西元1332-1406年,出身突尼西亞的回教歷史理論家,以見解獨到的歷史哲學著作《歷史敘論》聞名。)這些著名旅行家的宣揚,其殷富程度甚至被譽為「世界第一大港」。

「我明白了,這類城市正是最適合從外國偷渡進來的邪神棲息的好地方。」

白龍王蹙起眉心,夜風從地面將摩駝毒血的臭氣傳送上來。

「我說,能不能想辦法消除那股惡臭啊?」

「對了,你聽過『阿拉丁神燈』嗎?」

「這個問題太瞧不起人了,連小學生都聽過這個故事好不好。」

這段對話已經超越了十世紀宋朝所在的時空。

「那個故事的舞台在哪裡?」

「那是屬於一千零一夜的故事之一,當然是阿拉伯了。」

「不對,是中國。」

「真的嗎?」

「這表示你沒有仔細閱讀原作,故事一開場就開宗明義寫道:『很久以前,一個中國的城鎮里住著一個名叫阿拉丁的少年。』」

「是,是這樣嗎?我一點概念也沒有。」

白龍王嘀咕著,但還不至於完全被長兄的博學壓倒。

「可是,這樣不是太奇怪了嗎?為什麼要特地把舞台設定在中國?」

「一千零一夜的故事出現之際,正是中國的宋朝時代,足以顯示當時中國與阿拉伯世界交流頻繁,甚至有人推測阿拉丁所居住的城市可能就是泉州,因為居住在泉州的阿拉伯人至少有好幾萬以上。」

泉州之所以擁有國際都市的地位,乃是根據記載得知,當地雖然有多國人種雜居一處,卻從未發生因種族或宗教差異所引發的紛亂,所有居民同享繁榮,和平共存。

「這樣當然是再好也不過,然而有了摩駝這個怪物的存在,怎麼可能還會出現和平共存的景象呢?難道大哥堅持認為梭騰就在泉州?」

「不,應該在開封才對。」

「為什麼不是泉州?」

「泉州距離權力中樞太遠。」

青龍王如是說明。

「倘若摩駝企圖操控皇帝為亂世間,梭騰勢必隨之相呼應,想來它的目標就是開封京城裡位高權重的皇族或重臣。」

「會是誰啊?」

「例如宰相趙普。」

「哦,趙普嗎?」

「喲,沒想到你很清楚嘛。」

「沒…沒有啦,只知道名字而已。」

趙普,字則平,與皇帝趙匡義同姓但無血緣關係,和曹彬並稱宋朝開國二大功臣,被列為中國歷史上最偉大的宰相之一。今年五十八歲的他與趙匡胤以及趙匡義兩兄弟已有三十年以上的交情。

宋建國之初,亟需制定各種制度與法律,以及改革官僚組織,其中有大半的工作是經由趙普之手完成。他年紀輕輕即擔任官職,卓越出眾的實務才能備受肯定,因此稱為宋朝第一任宰相。

現在的趙普擔任太子太保一職,也就是皇太子的指導老師。地位相當崇高,但由於宋朝皇室尚未策立皇太子,頂多只能算是挂名的職稱。先皇重臣受到新任皇帝冷落,被迫調任有名無實的虛職,這樣的例子屢見不爽。

「這麼說,我們接下來就是要到開封對不對,大哥。」

「沒有必要久留涿州吧,而且你能夠坐視摩駝逃之夭夭而不聞不問嗎?」

「當然不能。」

身負重傷的摩駝逃走之後勢必變得更趨凶暴,倘若撒手不管、任其在人界肆虐無道,實為不負責任的做法。

「我一定要除掉摩駝,不過話又說回來,大哥,你這次干涉人界歷史不會有事吧?」

「怎麼說?」

「你在高梁河阻撓耶律休哥,救了趙匡義啊。」

「如果我不出面阻止,整個歷史反而會脫序扭曲。趙匡義僥倖得救之後逃回國都開封,日後將專心治理國事,創造出堪稱全世界最為富強的先進大國。」

「是這樣嗎?」

白龍王避免深入追究。他才不要隨便開口發問,否則大哥追加臨時口試他就欲哭無淚了。

「趙普目前懷才不遇,不過根據歷史,再過二年他就能東山再起,乃至於助趙匡義一臂之力,開創宋朝的繁榮氣象,問題在於讓他得以東山再起的關鍵……」

地面的宋軍士兵以敏捷的動作勤快地整頓慘劇留下的痕迹,毒血的臭氣也稍稍轉淡了一些。

「從唐朝衰敗到宋朝統一天下,其間歷經了百年之久的亂世,之後將可維持同樣長久的和平,如此一來便能取得制亂興亡的均衡,完全遵照玉帝的旨意。」

聽完長兄的話,白龍王的雙眸閃過一道機靈的目光。他的長兄平時動輒教訓他要「多多用功」,其實他生性資質聰穎,而且反應敏銳。他望著青龍王提出詢問,以確認內心的想法。

「照這樣看來,皇帝趙匡義也好,宰相趙普也罷,都是玉帝為了保障人界今後百年和平的工具嗎?」

「可以這麼說吧。」

望著胞弟,青龍王露出帶有些許讚賞的表情,但他並沒有說出口。

白龍王聞言內心相當不是滋味,天界一方面嚴禁干涉人界歷史,另一方面卻視一己之便利用人類作為工具,為的就是要掌控人界。

「趙匡義之後陷害自己的胞弟,逼死自己的侄兒,只不過是為了百年和平所做的微不足道的犧牲嗎?」

白龍王的語調一反往常夾帶著毒氣,青龍王的回答簡明扼要。

「是彌足珍貴的犧牲。」

「這是比較中聽的說法,不管怎麼樣,犧牲的是趙匡義的弟弟跟侄兒,而趙匡義自己不但好端端活著,還穩坐大宋帝位,最後成為為國家帶來和平繁榮的名君流傳千古,趙匡義這個人說穿了就是個不安好心眼的傢伙!」

「他應該有他的理由吧。」

表面上對胞弟曉以大義,青龍王的聲音里卻透露著一種自我說服的語氣。

「什麼理由?他是認為為了一手掌控大權可以不擇手段嗎?」

「他堅信,能夠統一天下,拯救蒼生脫離戰火,為世間帶來和平與繁榮的除了他以外不作第二人想。」

「那是他的自大心理在作祟。」

白龍王的語氣里聽不出一絲善意。

「統一天下有九分九毫是出自趙匡胤的努力,只因為趙匡胤在統一天下之前猝死,趙匡義那傢伙只是順手將熟透的果實摘下來罷了,就連他大哥的猝死……」

白龍王剎時噤聲不語。趙匡義殺害兄長趙匡胤奪取帝位的聯想終究只能算是一個疑惑而已,灰色再怎麼濃烈,沒有物證就無法轉變成純正的黑色。

「天界的規矩還真公平,要我是先帝趙匡胤的話,必定感激涕零到了極點,心想:為了和平與繁榮,歡迎犧牲我的小孩。」

「別再說了,叔卿。」

青龍王這句話讓白龍王打住了嘴,兄長並非態度強硬,而是語氣里摻雜了嘆息。

湊巧在此時傳來人聲,正好化解了顯得有些尷尬的場面,原來是樞密使曹彬命令他的兒子曹圯從城牆下方向兩位龍王報告。曹圯以澄澈嘹亮的聲音傳達曹彬的話。

「城牆頂上二位恩人,今晚承蒙二位相助因而得以消弭一場國難,著實不勝感激之至,所幸聖上龍體亦安然無恙,完全是托二位之福。」

地上可以見到恭敬地鞠躬行禮的人影。

「不愧為一代名將,毫無驕縱之氣。」

青龍王表示欽佩。三百年後北方蒙古草原霸主忽必烈可汗崛起而滅了宋朝,當時忽必烈可汗曾經向麾下諸位將軍如此教誨:

「各位應向曹彬看齊,他擁有統一天下的彪炳功勛卻不濫殺無辜,一代良將唯曹彬莫屬。」

能夠令三百年後的外族帝王讚嘆不已,曹彬確為智仁義勇兼具的名將。反過來解釋,可見一般軍隊在平民百姓眼中有如洪水猛獸一般殘暴可怕。

「因此想請二位收下銀錠以作酬謝,謹呈五百銀兩聊表寸心,今後如遇地方官吏無故刁擾,請隨時報上樞密使曹彬之名。」

說完,曹彬便命令兒子曹圯將銀兩搬過來。

「哦,銀兩嗎?」

青龍王低喃道。

中國武林俠士為人達成任務收受報酬或謝禮是理所當然的,如果對方有餘力願意多付額外的報酬,基於禮貌仍然可以收下。此外,如果自己身上有錢卻不幫助窮困的人們,想當然會被視為「鐵公雞」。

「那麼恭敬不如從命,感謝大人用心。」

五百兩銀子為數不少,但沒必要盡數花光,待返回天界之時就將剩餘的錢財全部分送給貧苦人家即可,這是不將金錢視為最高價值的人才會擁有的開明心境。

曹圯帶著一本正經的表情來到階梯一半高的地點,將裹著油紙的銀兩擱下。等曹圯走下階梯,白龍王便走下去拿起銀兩,沉甸甸的質感也代表著今後生活的安定感。

「對了五仙,你們今後要做何打算?」

聽到青龍王詢問,五隻動物面有難色地抬眼望著兩位龍王。

「我們兄弟兩人即將啟程前往開封,一直待到中秋十五,準備趁這段期間剷除摩駝,可能的話再加上梭騰。多謝你們對叔卿的照顧,你們的任務已經結束了,可以回去各自過你們的生活了。」

五仙分別露出五種動物略顯悲傷的表情。鼠精還搖著尾巴,爬上青龍王的鞋子,如同哀求一般不停鳴叫。

「大哥,我想它們多少還可以幫點忙。」

「嗯,其實我也不是非要五仙離開不可,如果五仙不介意的話,可不可以再多陪我們幾天?「五仙聞言大喜,不約而同搖著尾巴,只有蛇精蠕動著全身。訂定計劃之後,兩個人與五隻動物便往城牆外面垂下厚實的皮繩,攀著皮繩直接來到城外。

※※※

日本人可能很難想象,近代以前的世界各國均視內陸水運為重要命脈,在河川與湖泊興建運河,以船隻運送人員或行李。這種方式比陸上交通來得安全,能一次運送為數龐大的人員或行李。與其開闢山路還不如修築內陸水運反而更具效率。

涿州之所以成為宋軍相當重要的後方基地,乃是由於這座城市正好位於著名大運河的終點。士兵與物資可以藉由大運河源源不斷提供補助。過了涿州就沒有水路,於是必須在此準備上岸改走陸路,因此人員的換乘與行李的裝卸一律在涿州進行。

青龍王與白龍王帶著五仙搭乘一艘小船由大運河南下,鼠精藏在白龍王懷裡,黃鼠狼精、蛇精跟刺蝟精就躲在行李箱內,狐狸則由青龍王抱著,船資也自然大幅上漲。

小舟上另外還搭載了三十名旅客,搖搖擺擺地行經大運河面,今天正是搭船的好時機,否則到了翌日,一旦返回開封的軍船出航,民間船隻就無法通行。

「不知道二哥跟季卿好不好?」

白龍王把指尖泡在大運河的水裡邊說道。

「哦,原來你這麼關心仲卿跟季卿?」

青龍王微笑道,白龍王隨即胡亂抓搔著頭髮以掩飾內心的羞赧。

「沒有啦,我只是覺得現在少了我,他們兩個哪有辦法應付天界的亂象。不過話又說回來,到八月十五日之前,憑他們兩個應該多少可以過得去吧。」

撫著趴在膝上的狐狸背脊,青龍王眺望著大運河被初秋的艷陽映照的銀光粼粼的水面。

「別擔心,仲卿與季卿倘若真的遭遇危險,你跟我一定會馬上得知。目前身在人界的一隅我不會隨便打誑,一旦發生剛剛提到的情形,我絕對不可能就這樣等到中秋,就算違反天界的法規,也要憑藉一己之力開出一條天路返回天界。」

憑藉一己之力開出一條天路意指恢復成龍的原貌,青龍王的語氣與表情平靜無波卻深不見底。

「我們龍王一族面臨光明正大前來挑戰的敵人會抱持相當的敬意,然而對於鬼鬼祟祟趁人不備的鼠輩就要教他們後悔莫及,絕不寬待。」

「這才像大哥嘛。」

白龍王輕拍著手笑道。

「如果大哥事事過於溫吞隱忍,我還打算不認你這個大哥,現在總算可以放心了。」

「我早就不想認你這個弟弟。」

「又來了,不要嚇唬可愛的弟弟嘛。」

「誰在嚇唬你,我是說真的!」

小船載著大打舌戰的兄弟與隨行的動物們,悠然地往大運河南下而去。

「要喝茶嗎?季卿。」

聽到紅龍王這麼一問,黑龍王從潛心閱讀的書本當中抬起頭來,書名為「東京夢華錄」,所描述的是宋朝開封京城的繁華景象。黑龍王中規中矩地將書本擺好,與兄長一同來到桌前就座。

侍女們將茶與茶點排放在桌面,茶是廬山雲霧茶,茶點是八果酥餅與卷煎餅,當滾燙的熱開水淋上茶葉,如霧般的香氣立即直撲而上。此時黑龍王態度恭謹地詢問道:

「請問人界方面有沒有什麼消息呢?」

「多少有一點。我說,季卿。」

「是的?」

「在水晶宮裡說話大可不必如此拘謹,這裡是你的家,你儘管放輕鬆一點。」

其實是不拘小節的說話方式比較能令紅龍王放鬆心情。

「是,我會照做……就這麼辦。」

黑龍王擺出一個清新的笑容。

「很好,這樣就對了。關於人界方面,大哥已經與叔卿會面並一起行動,從天界可以捕捉到他們的靈力,目前大哥二人正往開封移動當中。」

「這表示大哥跟三哥的靈力增強了?」

「大哥與叔卿的靈力一旦結合在一起就會變成這樣,這股力量不只二倍而是有十倍之多,你可以想象成每多一個人就會增強一位數。」

「那麼三人聚在一起不就增加一百倍?」

「沒錯,四人到齊就是一千倍。」

「好厲害哦。」

「當然,不但將能力發揮到淋漓盡致而且還可以完全控制。事實上這種例子從來不曾發生過,因為沒有這個必要,不過以後會不會出現就不知道了,來,快吃吧。」

「謝謝。」

「趁著叔卿回來以前好好飽餐一頓。」

黑龍王忙碌地動起翡翠筷子,只是吃相不像白龍王狼吞虎咽,用餐時他興緻勃勃地不斷提出問題。

「大哥他們是不是乘著白雲旅行呢?」

「沒有,大哥他們現在沒有辦法乘上白雲。」

黑龍王露出不解的表情,紅龍王則詳細加以說明。

「即使是前往人界也必須像叔卿一樣處在『脫胎』的狀態才行。他當初乘著白雲在高梁河戰場繞了一圈,從上空觀察宋軍與遼軍的狀況,然而一旦離開白雲踏上土地,就無法再度乘上白雲了。」

「是不是受到人界重力的影響?」

「正是如此。目前大哥跟叔卿不僅無法乘坐白雲翱翔天際,也無法隨意變化成龍身,他們現在就跟人界的凡人一樣,處於『凡胎』的狀態。」

黑龍王邊點頭邊思索。

「不過他們仍然遠比一般人類來得武功高強,身輕如燕對吧?」

「是的,他們武功高強遠勝過人界歷史上最強悍的戰士,身輕如燕遠超過人界歷史上最優秀的輕功高手,沒有一個人類能夠同時兼具這兩種能力,如果一項一項分開來看,他們已經臻於身為人類最大的潛能極限點。不過相較起他們原有的實力,他們所能發揮的部分就跟針頭沒兩樣。」

說著,紅龍王微蹙起眉心。

「真是,大哥跟叔卿兩人聯手居然無法除掉摩駝那種低等怪物,實在丟盡龍王一族的面子了。」

措辭跟語氣聽來雖辛辣,紅龍王的態度卻不知為何惹動黑龍王報以微笑。

「二哥。」

「什麼事?」

「大哥跟三哥平安無事真是太好了。」

紅龍王盯著幺弟眨了眨眼,然後微聳著肩以笑容回應。

「如果他們出了事,說他們壞話也會少了點趣味,等他們回來以後再來好好嘲弄一番。」

「對了,不知道赤城王後來怎麼樣了?」

黑龍王順口提起與青龍王發生激戰,最後一起墜入人界的天神名號。

「不知是幸亦或是不幸,他墜落的時空相隔了一些距離,赤城王墜落的時代是唐朝而且是前期,七世紀末葉,跟大哥他們相隔了三百年。」

紅龍王刻意使著壞心眼說道:

「人界三百年不過天界三日,赤城王既成人身凡胎,自然無法穿越時空與大哥交鋒。」

黑龍王為自己與兄長再添茶水,一時茶香四溢。

「如此一來,赤城王要如何返回天界呢?」

「這是赤城王的親屬要傷腦筋的事,赤城王是玉帝的侄兒,就讓玉帝身旁的親信思索援救對策即可,更何況赤城王是出了名的大色鬼,或許他現在跟人界的美女玩得樂不思蜀,根本不想回天界也說不定。」

黑龍王微側著頭。

「這麼一來,天庭是不是不會對我們龍王一族動武了?」

「一切全視玉帝與天庭的旨意而定,不過天界這次出現紛亂的徵兆,就表示玉帝的威望已有衰退的趨勢,按理說來他們應該也不想刻意大做文章。」

紅龍王的嘴角綻放出譏諷的微笑。

「當時牛種反叛天庭之際,倘若沒有龍王一族效忠協助,天庭豈能得勝……不過又說回來,如果他們能夠想到這一點,一開始就不會將龍王一族冠上莫須有的罪名。」

※※※

……開封是目前人界最大的城市,無論在歐洲、西亞或中國歷史上的都市都有城牆團團包圍。

開封有三道城牆,由內往外依序是宮城、內城、外城。位於開封正中央的宮城是皇帝的居所,內城有十座,而外城有十九座大型城門,其中有九座是水門,好幾條河川與運河流經開封城內,每天高達幾千艘舟船出入。

宋軍在北方國境遭到遼軍重挫的消息也已傳至開封,但由於未經正式管道公布,眾人也不相信遼軍會一鼓作氣南下越過黃河,直接圍攻開封。萬一真的發生這種情形,要突破開封的三道城牆簡直比登天還難,因此開封上百萬居民完全不為所動。

產生動搖的地點,不在地上而是地下。

絢爛壯麗的宮殿、燈火通明的酒樓、熙來攘往的大街小巷,這些地方所位處的地面往下延伸到既深且低的地底,布滿了全世界首屈一指的地下水道。

那是以石塊砌成、極具近代規模、令人嘆為觀止的大型地下水路,全長有幾十里,甚至幾百里,士兵所巡邏的僅是其中一小段而已。

邪神摩駝就在這個廣大深邃的空間里苟延殘喘著,與地下水源截然不同的異樣臭氣如同毒霧一般四處瀰漫。

滿地的血肉、骨頭與內臟是殺人祭鬼信徒的屍體,摩駝把他們活活撕裂。

並非摩駝突然痛改前非,起而鏟奸除惡,而是刺進頭蓋骨的半截長槍持續帶給摩駝劇烈的疼痛,讓摩駝無形中變得更趨殘暴,凡是伸手可及的物體全部都會被他大卸八塊。

只要想象一個人患了嚴重牙痛時的感覺,或許多少可以理解摩駝目前所處的狀態。

摩駝詛咒著自己的痛苦,也憎恨造成自己痛苦的人。腦海里浮現青龍王與白龍王的影像,完全打不開的嘴裡便溢出近似地鳴的低嗥。

六隻手臂的其中五隻連著長有六根手指的巨掌,不過第六隻手臂沒有手掌,而是生出一個形似怪瘤、散發著詭譎的桃色光澤的肉塊,原本被青龍王一劍砍斷的部位正不斷再生當中。

一旦再生完畢,就能跟可恨的龍王兄弟一決死戰!這個念頭稍稍緩和了蝕骨的痛楚,要使用什麼極端手段把禁錮於人身、同時靈力受到限制的青龍王與白龍王凌遲而死呢?以生鏽的鐵釘把他們的雙手雙腳釘入牆壁,活活剝下他們的皮,用鉤爪把他們的肉一片一片削下來……

足以打斷腦中空想的疼痛席捲而來,摩駝扭動著黑色巨軀,鉤爪不停揮舞,前端掛著一個殺人祭鬼信徒,一個面相兇惡的壯漢猶如紙做的皮影戲人偶瞬間被撕得粉碎,化為一灘沾滿鮮血的肉塊。

為首的男子高聲嚷道:

「總之在明天早上以前一定要擄到三十個嬰兒,不然被生吞活剝的就是我們。」

一般善良老百姓見狀必定覺得可笑至極,其實殺人祭鬼信徒害怕得不得了,沒有人願意被生吞活剝。因此他們帶著絕對要完成任務的堅決神情從布滿惡臭的地下水道來到地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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創龍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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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向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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