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福伊巴激流
桑道夫伯爵--第七章福伊巴激流
第七章福伊巴激流
大約是晚上十一點鐘,濃雲翻滾,暴雨夾著大冰雹傾瀉而下,像機槍子彈一般噼噼啪啪射向福伊巴水面,打在鄰近的岩石上。主塔樓各窗口的槍聲已經停止。費那麼多子彈射擊越獄者有什麼用呢?福伊巴激流即使能保全,也僅僅是屍體而已。
桑道夫剛潛入激流,頓時感到水深流急,勢不可擋,隨後便被捲入深淵。剎那之間,充滿強烈電光的淵底變得漆黑一團,隆隆的雷聲消匿了,只有激流的怒吼震耳欲聾。原來,他被帶進了一個連外界光線都進不來的水洞之中。
「救救我呀!」
這呼聲不遠,是巴托里發出來的。冰冷的水剛剛使他蘇醒過來,但他已無力游出水面,眼看就要沉下去,若不是一隻強有力的胳膊拽住了他,馬上就會淹死了。
「我在這兒……埃蒂安!你什麼都別怕!」
桑道夫一手托著同伴,一手划水。
情況十分危急。巴托里觸電后四肢半癱,幾乎不聽使喚。燒傷的雙手與冷水接觸雖有明顯好轉,但仍然沒有力氣游泳。除非被水吞沒,桑道夫一刻也不拋棄同伴,可他此刻連自身都難保了。
激流朝哪個方向流去?流到何處?注入哪條河?哪片海?全然不知。即使桑道夫知道這條河是福伊巴河,形勢也不容樂觀。因為人們並不知道激流泄向何方。在伊斯特里半島上的任何一條支流中,找不到一隻封口的空瓶子,因為人們扔在洞口的封口空瓶,不是在黑洞中被撞碎,就是被激流帶進了地層的深溝。
激流攜帶著越獄者向前奔騰,極大的流速使他們更易浮在水面上。巴托里已不省人事,像殭屍似的一動不動,躺在桑道夫的臂彎里。伯爵已感到快要筋疲力盡了,卻依然奮力擊水。他們隨時有可能撞上洞內兩側的岩石或洞頂的懸石。正常的水流撞到岩壁急轉彎處變成逆流,無數逆流形成漩渦,掉進去尤其危險。有多少次,桑道夫和同伴被這勢不可擋的馬埃斯特洛姆①的漩流作用所左右,卷進了這種液體吸盤,然後像投石器上的石頭似的被擲向漩渦外圍,直到漩流中斷,方得解脫。他們時刻都有被吞沒的危險。半小時過去了,桑道夫氣力超人,尚未衰竭。還算幸運,他的同伴幾乎失去了知覺。要不然,定會本能地拚命掙扎;為了制止他掙扎,桑道夫就得耗費氣力。那時,要以桑道夫被迫將他拋棄,要麼二人同歸於盡。
①挪威海面上羅弗敦群島附近的漩流,是世界著名漩流之一。
這種情況無論如何不能繼續下去了。桑道夫的氣力明顯衰減,有時他將巴托里的頭托出水面,自己的頭卻沒入水中,他突然呼吸困難,氣喘吁吁,感到窒息,他竭力掙扎,好幾次不得不放開同伴,他的頭也隨之沉入水中。儘管地下河水洶湧奔流,響聲驚人,某些狹窄地段水勢更猛,他卻總是想辦法重新將巴托里抓住。
不久,桑道夫就筋疲力盡,巴托里的身體終於從他的手中脫離。他用盡最後一絲力氣,試圖把他重新抓住,——但是再也沒能找到他,自己卻沉到激流的深水層去了。
突然,一下猛烈的撞擊,劃破了他的肩膀。他本能地伸出手,抓住一簇懸在水中的樹根根須。這是一棵隨激流而下的樹榦根子。桑道夫牢牢抓住他,浮出了水面。接著,他一手抓住樹根,一手尋找同伴。
過了一會兒,他抓到了巴托里的一隻胳膊,拚命把他拉上樹榦,然後自己也爬了上去,兩人才算暫時擺脫了被淹死的危險。從此,他們的命運和比科激流里隨波逐流的樹榦連在了一起。
桑道夫曾一度失去知覺。清醒以後,首先想到的是盡量不讓巴托里從樹榦上滑下去。出於謹慎,他坐在巴托里身後,以便扶住他。坐定之後,他注視前方,一旦有光線照進洞里,就借著光亮察看地下河出口的情況。可是沒有任何東西表明他們已接近了這條沒有盡頭的地下河的出口。
然而,越獄者的處境也總算有了改善。這根樹榦有十來尺長,根須依附水面,使樹榦不會突然翻轉。儘管波浪起伏,除非有劇烈碰撞,樹榦在水面上可以保持平衡,它的速度很難估計,大約每小時不低於十二公里,相當於激流的流速。
桑道夫伯爵完全恢復了鎮靜。巴托里的頭依在他的膝上,他想給巴托里做人工呼吸。他聽到其心臟一直在跳動,只是呼吸微弱。他嘴對嘴,往他肺內吹氣。窒息對他的器官尚未造成不可彌補的損壞,人工呼吸效果顯著!巴托里很快就微微一動,雙唇輕張,呼吸變粗,終於幾個字脫口而出:
「我妻!……我兒!……馬蒂亞斯!……」
他的一生正是和他們相依為命。
「埃蒂安,聽見我說話嗎?……聽見我說話嗎?」桑道夫問。比科激流奔騰呼嘯,他不得不大聲呼叫。
「聽見了……我聽見你說話了!你說吧,說吧!把你的手放在我手裡!」
「埃蒂安,眼下我們沒有危險,我們騎在一根樹榦上……它會把我們駛到哪兒去?還說不準。但有了它,起碼我們不會沉下去!」
「馬蒂亞斯,那麼主塔樓?……」
「我們已經離它很遠了!他們大概以為我們已經死了。他們肯定不會到這裡頭來追我們!不管這激流奔向海洋還是河川,我們一定會出去,活著出去!」
「可是拉迪斯拉斯!」巴托里喃喃地說。
桑道夫沒有作聲,他能說些什麼呢?扎特馬爾從窗口發出告急的呼喊后,大概沒能逃出來。
巴托里的頭又向後倒去,他渾身無力而麻木。桑道夫照料著他,隨時準備應付一切意外。要是樹榦在黑暗中撞上沒法躲開的障礙物,他甚至準備放棄樹榦。
大約凌晨二點,速度明顯變緩,河面開始加寬,兩壁之間水流無阻,地下河的盡頭大概不遠了。
但是,隨著河面變寬,拱頂則愈來愈低。桑道夫一伸手,就能摸到懸在頭頂上的不規則溶岩。有時他聽到一種摩擦聲:有個直立的樹根,上端輕擦洞頂。從這個地方開始,樹榦失去了平衡,改變了方向,並且劇烈震動。它斜橫著,不斷翻滾,在水中打轉兒,桑道夫擔心會從樹榦上掉下來。
這種危險多次發生,都被一一避開了。但又面臨另一種威脅:比科洞頂越來越低。桑道夫正冷靜地分析它的種種後果。他的手一碰到突起的岩石,就必須立即向後仰,以免撞頭。若是洞頂再低,他是否應再次潛入水中?他倒可以試試,但在水下如何托起同伴呢?如果這段長長的地下河中,洞頂越來越接近水面,活著出去的可能性還有沒有?沒有。可能在九死一生之後仍免不了一死!
儘管精力充沛,桑道夫卻憂心忡忡。他明白,死的最後時刻已經臨近。樹根和洞頂溶岩的摩擦愈發劇烈,有時樹榦深深沒入水中,一點兒不露出水面。
「可洞口不會遠了!」桑道夫心想。他儘力在黑暗中向前張望,想看一看是否有昏暗的微光透進洞來。也許已到了後半夜,洞外不再是漆黑一片?也許閃電照亮了洞外的夜空?果真如此,會有一絲亮光透過河水折射進來的,因為此處,福伊巴河水有溢出洞外之勢。
但沒有一點光線!仍然漆黑一片,河水依然咆哮,甚至連濺起的泡沫都是黑的。
突然,及其嚴重的衝撞發生了,樹榦的前端撞上了洞頂一塊巨大的懸石。由於反作用,樹榦翻了個底朝天。桑道夫死也不肯鬆手,他一手拚命抓住樹根,一手抱住就要被水捲走的同伴。接著,兩人在一個衝擊洞頂的波濤里下沉。大約持續了一分鐘,桑道夫感到自己已沒有希望了,他本能地屏住呼吸,竭力保存肺中僅有的一點氣。
一道閃電劃破夜空,緊接著巨雷轟鳴,儘管桑道夫在水中閉著眼睛,卻突然感到眼前一片強光。
終於,見到了光明!
果然,福伊巴河從黑暗的溶洞流出之後,恢復了它的露天河道。桑道夫左顧右盼,焦慮萬分。此時他已看清,河水一直到兩道高高的山樑中間奔流。
越獄者隨著激流,繼續在漩渦中漂泊。無垠的蒼穹終於出現在他們的頭頂上,再也不是布滿懸石,隨時可能碰破頭顱的低矮洞頂了。
然而,又一次溺水卻使巴托里蘇醒過來,他設法拉住桑道夫的手。伯爵俯身對他說,「得救了!」
真的嗎?福伊巴河流經何處,流向何方,什麼時候能拋掉樹榦卻還不知道呢,就可以說得救了嗎?然而他是那樣的精神煥發,竟然筆挺地站在樹榦上,以響亮的聲音連叫三聲:
「得救了!得救了!得救了!」
有誰能聽到他的話呢?在那嶙峋的峭壁上,除了石塊和層層風化岩外,沒有腐殖土,連可供荊棘生長的泥土都不多,哪裡會有人呢?隱沒在挺拔的河岸後面的是一片荒野。福伊巴河猶如禁錮在花崗岩石壁之間的水渠一樣,流經這片荒涼的地帶。沿途沒有一條小溪注入,沒有一隻鳥兒從河面掠過,在它過於湍急的水中沒有一條魚兒遊動。到處都是露出水面的巨大石塊,頂部乾燥,沒有一顆水珠,可見最近的暴雨一度形成的洪峰;使這條河變得多麼兇猛,而平常,福伊已河只不過是條山間的河溝而已。
桑道夫伯爵注視著,傾聽著,巴托里半躺在他的懷裡。
這時遠處有爆炸聲從西南方傳來。
「什麼聲音,」桑道夫心想,「是不是港口開放的鳴炮聲?是的話,海岸離我們就不遠了!是哪一個港口呢?特里埃斯特港?不對,這是東邊,太陽就要從這邊升起來了!莫非是伊斯特里南端的普拉港?但是它……」
第二聲炮響剛過,馬上就是第三聲。
「三聲炮響?」桑道夫伯爵自言自語。「恐怕是禁止船隻出海的信號吧?這跟我們越獄是否有關?」
他的擔心絕非多餘。可以肯定,為了不讓越獄者逃掉,當局採取了嚴密措施,已派人到了海岸的某條船上追捕。
「現在求上帝保佑!只有上帝能保佑我們了!」桑道夫喃喃自語。
福伊巴河兩岸挺拔的峭壁開始變矮,河面越來越開闊,因為河道曲折,視線只能達到幾十丈遠的地方,既無法確定方向,也看不出周遭的環境。
河床很寬,兩岸寂靜而荒涼,河水流速變緩。在上游連根拔起的幾棵樹,以更緩慢的速度向下漂流。這是六月的早晨,有些寒氣逼人,越獄者衣服濕透,渾身發抖,他們必須找個藏身之處,以待日出,好晒乾衣服。
已是五點時分,最後的一些山崗已被拋在後面,展現在他們眼前的是長長的低矮河岸,綿延在一片光禿禿的平坦土地上。福伊巴河寬約半英里,從此瀉入一個廣闊的靜水湖中,確切地說,是灣瀉湖。西邊遠處,有數條小船,一些還停泊湖中,一些已在初起的微風中啟航,這似乎表明,此瀉湖是凹入海岸的一片廣闊水面,大海已經不遠,啟航的船隻正要出海。可是去找這些漁夫要求避難,怕是不慎之舉。如果輕信了他們,萬一被認出是越獄者,豈非自投羅網,被交給四處追捕他們的奧地利憲兵?
樹榦撞在瀉湖左岸邊露出水面的一堆荊棘上,突然停了下來,桑道夫不知所措。樹榦上的根須牢牢纏在這堆荊棘叢上,猶如划艇繫上了纜繩。伯爵小心翼翼地登上沙灘,他首先要察看是否被人發現。放眼望去。在瀉湖的這一部分看不到一個老百姓、漁夫或其他的人。然而就在兩百步不到的地方,沙灘上有個人瞥見了他們。
桑道夫自以為安全有了保障,就走到樹榦邊,把同伴抱在懷裡,放到沙灘上。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在什麼地方,也不知道該往哪兒走。
事實上,福伊巴河口這片水域既非瀉湖,也非一般的湖泊,而是一個喇叭形的河口,當地人叫它萊姆河口。它經過半島南端西海岸的奧斯拉和羅維尼奧之間的一個狹口,流入亞得里亞海。當時人們並不知道,這河口的水是流經比科深淵的雨季洪水。
岸邊幾步遠的地方,有間獵人茅舍。桑道夫和巴托里喘了幾口氣,就躲進茅屋裡,把濕衣服脫下,晾在外面。在強烈的陽光下,用不了多長時間,衣服就會幹的。他們在茅屋裡等著。廣闊水面上的漁船剛剛離開萊姆河,他們極目遠眺,沙灘上一片荒涼。
這時,一直注視他們的那個人站起身,走近茅舍看了一眼,然後在南邊低矮的峭壁拐角處消失了。
三小時之後,馬蒂亞斯-桑道夫和同伴取了衣服。儘管衣服尚未乾透,他們卻必須動身了。
「我們不能在此停留過久。」巴托里說。
「你是否覺得身上有了力氣,可以上路了?」桑道夫問他。
「我主要是餓得沒勁兒了!」
「咱們試試看,先走到海岸!也許在那兒我們有機會找點兒吃的,說不定還能上船呢!走,埃蒂安!」他們於是離開了茅舍。顯然他們極度衰弱,與其說是疲勞,倒不如說是飢餓的緣故。
中午時分,大路上出現了五、六個行人。桑道夫出於謹慎,不想讓人看見。十分幸運,就在左邊五十來步的地方有堵圍牆,一個廢棄的農舍坐落其中。沒讓人發覺,桑道夫和同伴藏進了一間黑暗的儲存室。即使行人在農舍停留,他們也能藏到天黑而不被發現。
這些行人是農民和鹽田工人。有的趕著鵝群,一看便知是去萊姆河附近的一個市鎮或村莊趕集的。他們不分男女,都身著伊斯特里的時裝,佩帶首飾、紀念章,耳環上飾有寶石墜,胸前有十字架,衣服上有金銀絲刺繡,閃閃發光,鹽工的衣著比較樸素,他們手中持棍,背著袋子,向鄰近鹽場走去,也許要一直走到西部的斯達弄或皮拉諾大鹽場。
幾個鹽工走到被遺棄的農舍前面,逗留片刻,索性在門口坐了下來。他們大聲聊天,相當活躍,談的都是和他們有關的事。
兩個逃犯倚在一個角落裡,傾聽著。或許這些人得知了越獄的事,會談到它,或許桑道夫能從他們的嘴裡,了解到他們眼前是在伊斯特里的什麼地方。
沒有一句話談到有關情況。無奈,只好作一些簡單的猜想。
「本地人既然未說起我們越獄的事,說明他們還不知道。」桑道夫說。
「這表明,我們離城堡已經很遠。由於水流湍急,流速甚快,我們在地下河裡隨波逐流,度過了六個小時,所以遠離城堡。這一點,不足為怪。」巴托里回答。
「對!是這樣的。」
而兩小時之後,幾個鹽工從圍牆前經過,談到他們在城門口和一隊憲兵相遇。
哪個城市?……他們沒有說出名字。
這使兩個逃犯感到擔心。憲兵來到各地,大概是受到差遣,追捕他們的。他倆決定躲在農舍里,直到天黑再說。飢餓折磨著他們,他們卻不敢離開藏身之處,只好強忍著。
下午五點左右,路面上果然響起了一小隊騎兵的馬蹄聲。
這時已爬到圍牆門口觀察情況的桑道夫,匆忙回到同伴身邊,並把他拖到儲存室內最黑暗的一個角落。他倆一起藏在一堆荊棘之下,一動不動。
在隊長的帶領下,六個憲兵一路上坡東行。隊長命令在此停下,兩個憲兵和隊長跳下鞍馬,其他憲兵在馬上待命。
四個憲兵繼續上坡奔向遠方,隊長和兩個憲兵把乘騎拴到圍牆外面破爛不堪的柵欄上,然後坐下聊天。躲在貯藏室深處的逃犯,聽得清清楚楚。
「是的,今晚我們要趕回城裡。今夜如何行動,還要請示上面。也許特里埃斯特會打來電報,作出新的指示。」隊長在回答一個憲兵提出的問題。
「我真擔心,我們追捕逃犯的時候,他們已逃到誇爾內羅灣那邊的河口去了。」第二個憲兵說。
「有可能,因為他們相信那邊比這裡安全。」另一個憲兵回答。
「他們逃到那邊去,也免不了被發現。」隊長反駁,「全省的海岸,從南到北,已布下天羅地網了!」
「我想,在皮拉諾和卡波的斯特里亞的鹽田裡,也正在搜查呢。逃犯在那兒更容易躲藏,並可搞到一條小船,橫渡亞得里亞海,到里米尼或威尼斯去。」
「瞎折騰!他們本該老老實實地呆在牢房裡!」一個憲兵世故地說。
「是呀,即使今晚在比科深淵撈不到屍體,早晚也會捉到他們的!現在呀,人可能都死了,我們不該來這裡的,這麼熱。苦死了!」第一個憲兵補充道。
「誰說沒死呢?」隊長接著說,「福伊巴河可能已經執行過死刑了。山洪爆發的時候,犯人選擇了這條道兒逃離畢西諾城堡,可以說再糟不過了!」
原來福伊巴河就是把桑道夫和其同伴衝下來的那條河!畢西諾城堡,就是他們被捕后受到關押、審判的地方!也就是要處決他們的地方!桑道夫對畢西諾這個城市並不陌生。
憲兵的話到此為止。從這幾句話中,逃犯卻得知了他們急需了解的一切。
隊長站了起來,沿著圍牆的柵欄來回踱步。期待著憲兵回農舍與他會合。有二三次,他步入破爛不堪的房舍,察看各房間的情況,要說是懷疑,倒不如說是職業習慣而已。他一直走到了儲藏室的門口,若不是裡面漆黑一片,逃犯定會被他發現。他甚至走進室內,刀鞘碰著了那堆荊棘,卻沒有觸及蜷縮在裡面的人。此時此刻,桑道夫和巴托里心慌意亂,萬般焦慮,其心情難以形容。但是他們也橫下一條心,一旦憲兵隊長摸到他們,就豁出命去,撲到他身上,趁其不備奪取武器,殺死他的兩個憲兵,否則自己就沒命了。
正當這時,外面有人喊隊長。派出去搜索的那四個憲兵回來了,還有一個人陪著。
這人是西班牙人,就在附近鹽場做工。憲兵們遇到他時,他正要趕回城裡。他說他走遍了城市和鹽場之間的這塊地方,於是憲兵們決定帶他回來見隊長,以便詢問。這人沒有拒絕,跟著他們一塊回來了。
一到隊長面前,隊長就問他在鹽場里是否注意到有兩個陌生人。
「沒有,隊長,」這人說,「可是今天早晨,我離城一個小時以後,遠遠看見有兩個人在萊姆河邊登岸。」
「兩個人,你說的?」隊長問。
「兩個人。可在這地方,人們以為今天早上畢西諾城堡里執行過死刑了,越獄的消息還沒傳開。對這兩人,我也沒特別在意,現在經您這麼一問,我就明白了。他倆是逃犯,准沒錯兒。」
「你叫什麼?」憲兵隊長問他。
「卡爾佩納,我是此地的鹽場工人。」
「今天早上你在萊姆河沙灘上看見的那兩個人,你還能認出來嗎?」
「大概能認出來!……」
「那麼,你去市內聲明,聽候警察局的調遣!」
「遵命。」
「發現逃犯者,領賞五千弗羅林,知道嗎?」
「五千弗羅林!」
「藏匿逃犯者,坐牢!」
「這可是您告訴我的!」
「沒錯。」
西班牙人的報告,使憲兵馬上離去了。隊長命令全部上馬。雖然夜幕低垂,為了仔細搜索萊姆河兩岸,他們還是出發了。卡爾佩納立即上路進城,心想要是抓住逃犯,就能得一大筆賞金。這筆賞金的來源,就是桑道夫伯爵的財產。
快八點半的時候,夜幕籠罩大地,桑道夫和同伴離開農舍,向西面的亞得里亞海岸走去。
將近九點半鐘,一座城市的輪廓,在不到一里遠的地方隱隱約約顯現出來。
在一塊巨大的岩石形成的高地上,建築了一片層層疊疊的樓房。城市俯瞰大海,下面便是凹進海岸的一個港口。城市上面,一座巨大的鐘樓高高聳立,在黑暗之中顯得愈加高大。
桑道夫決定不進城裡。兩個陌生人在城裡露面,很快就會引人注目。只要有可能,就繞過城牆,走到海邊的某個海角上。
殊不知,兩個逃犯這麼合計的時候,已被萊姆河灘上看到他們的那個人,遠遠地盯梢了。此人就是卡爾佩納。他和憲兵隊長講的話,逃犯們都聽到了。卡爾佩納回到家裡,禁不住賞金的引誘,又走出大門,察看大路。說也巧,該他走運,剛出家門就盯住了逃犯的行蹤。
幾乎同時,一隊憲兵出了城門,眼看就要攔住逃犯的去路。逃犯急忙閃到路旁,順著港口的城牆,匆忙朝海岸奔去。
海邊上,有所漁夫的普遍住房,大門關掩,小小的窗戶,裡面掌著燈。倘若桑道夫和巴托里找不到藏身之處。倘若人們拒不接待他們,那就完了。到這裡來尋求避難,顯然是孤注一擲。但事到如今,已不能再猶豫了。
他倆朝這家跑去,在門口停住。屋裡有個人,在燈光下忙著織補魚網。
「朋友,請告訴我們這個城市的名字好嗎?」桑道夫伯爵問。
「羅維尼奧。」
「尊姓大名?」
「漁夫安德烈-費哈托。」
「漁夫安德烈-費哈托,同意我們在此一宿嗎?」
費哈托打量了一下來人,走到門口,瞥見港口圍牆拐角處有一隊憲兵,就猜出要求留宿的是什麼人了。而且他明白,如果自己猶豫不決,他們就完了。
「請進。」他說。
可兩名逃犯並不急於跨進漁夫家的門檻。
「我的朋友,」桑道夫說,「送交畢西諾城堡逃犯者,賞金五千弗羅林!」
「我知道。」
「窩藏逃犯者,坐牢!」
「我知道。」
「你可以把我們送交……」
「我告訴你們進來,就進來吧!」漁夫回答。
憲兵快要從費哈托房前經過時,他已經關上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