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部 空間軌道塔

第四部 空間軌道塔

28.宇宙特快列車

「您最好別說它永遠也飛不起來的喪氣話。」金斯裡帶著懇求的口氣說道。

摩根微微笑了笑,一面仔細觀看著同實物一般大小的模型說:

「它可太像一節普通的鐵路車廂了。」

「原來的打算就是這樣的。您可以在車站上買好票,把行李交了,然後坐到安樂椅上觀賞風景。或者,在您抵達『中央』空間站之前,到酒吧間去消磨幾個小時。設計師們打算依照十九世紀普爾門車廂①的式樣來布置室內裝飾。您覺得這種設想好嗎?」

①著名的德國造鐵路車廂,以舒適華麗聞名。

「並不特別欣賞。在卧車裡是從來不搞五層的。在一部很老的科學幻想影片里,我倒是見過一種帶有圓形瞭望台的宇宙飛行器。看來,那樣的古董要更適用些。」

「您還記得那部影片的名字嗎?」金斯里趕忙問道。

「好像是叫《二千年的宇宙戰爭》(摩根把兩部影片混到了一起,那是《星球大戰》和《二千年宇宙歷險記》。)。」

「好的,讓他們給找一找。現在請您到裡面去。」

當他們走進模型的時候,摩根心裡簡直是充滿了兒童般的喜悅。圖表和藍圖——那是另一回事,而這裡的一切都是真實的,可以觸摸得到的。而且,在今後的某個美好的日子,這種模則的孿生兄弟將衝破雲層直飛天外……

邊想邊走,摩根在綠色的地毯上絆了一下,他的思路才從天空回到了地上。

「這是設計師們的又一項構思。」金斯里說道:「綠色能使人們聯想到地球。天花板將是藍色的——隔艙愈高,色調就愈暗些,而窗戶外面則是滿天星斗。」

摩根搖了搖頭:

「想得倒是挺美的,可要是光線亮到能看書的話,那星星就看不見了。車廂里必須有一間完全遮暗的隔艙。」

「這在酒吧間的那個部分里已經安排了——可以要上一些飲料,然後躲到不透光的帘子後面去。」金斯里不慌不忙地說道。

現在,他們站在宇宙密封艙的底層一-一間高三米、直徑八米的圓屋子裡。隔艙里塞滿了各種各樣眼下還沒有最後布置完畢的箱子、容器和躁縱台。

「很像一艘宇宙飛船。」摩根說道:「順便問一問,上面準備帶多少儲備物資?」

「在滿員的情況下——也就是說五十名乘客——至少夠用一個星期。要是萬一發生了緊急情況,援救人員最多只需要三個小時就能趕到。當然,空間軌道塔本身必須沒有受到損壞。要是發生了這種情況,那就未必還有誰需要什麼援救了……」

第二層眼下還是空著的;這裡甚至連臨時性的設備都還沒有。在凹進去的板壁上,有人用粉筆畫了一個很大的長方框,裡面用印刷體寫著:空氣閘。

「這裡以後用作行李房,不過未必需要這麼大的地方。在不得已的情況下,這裡還可以安置一些乘客。第三層要比這裡漂亮得多了……」金斯裡邊走邊介紹。

沿著螺旋形扶梯爬上去之後,摩根看到十把各種式樣的飛行椅;有兩把椅子上坐著人體模型——一個男人和一個女人。他們顯然是太寂寞了。

「我們的工作大體上就進行到這個程度,」金斯里說道,邊指著那個裝飾豪華、並且連帶著一個小桌子的迴轉摺疊椅:「不過,還需要做一些試驗。」

摩根用拳頭捅了捅坐椅的靠枕問道:

「有沒有人在這兒試坐過五個小時?」

「有過一名體重100公斤的志願人員。其實也沒有什麼了不起。老早以前,飛越太平洋還不是也要花上這麼五個小時。」再上面一層是完全相同的,只不過沒有放上安樂椅。摩根和金斯里沒有在這裡停留,他們直接登上了更高的一層。酒吧間看上去跟真的一樣;實際上,只用了一台自動供應咖啡的機器。在它上面,在精緻的鍍金框架里掛著一幅古老的版畫,這幅畫在這裡顯得特別應景,以至於摩根不由地屏神凝視起來。一列火車——拖著四個小車廂的炮彈,正開足了馬力向著位於畫面左上角的一輪巨大的滿月馳去。透過寫著「頭等」字樣的包房窗戶,頭戴大禮帽的人們正在觀賞展現在面前的全景。下面的標題寫的是:

乘坐火車奔向月球

版畫,選自圖書:

《從地球到月球》

直達快車

全程九十七小時二十分

並可

環遊月球

儒勒-凡爾納小說集

「沒有讀過這本書。」摩根說道:「太可惜了。有趣的是,他竟然巧妙地想出了不用軌道的方法……」

「這跟儒勒-凡爾納毫無關係。這幅畫只不過是畫家開的玩笑。」金斯里解釋道。

「好吧,請您向設計師們轉達我的祝賀。設計思想是十分協調的。」

拋開了舊時代的幻想,摩根和金斯里又面對著未來的現實。向著寬闊的觀景舷窗望去,映入眼帘的是地球那幅動人心弦的景色,正像摩根滿意地指出的那樣,這不是隨便就能看得到的,而是真正的壯觀場面。由於塔波羅巴尼正好就在底下,它當然是看不到的,但卻因此而看到了整個印度半島。從這裡,視野可以一直延伸到喜馬拉雅山上的積雪。

「依我看,」摩根說道:「單單為了觀看這幅活動的景色,人們也會來乘坐升降機旅行的。『中央』站將會成為最了不起的名勝之一。」他望了一眼蔚藍色的頂硼,順口問道:「上面有什麼有趣的東西嗎?」

「沒有什麼特別的東西。空氣閘已經定型了,可是我們還沒有決定把保證宇宙密封艙中心位置的電子設備安放在什麼地方。」金斯里答道。

「有困難?」

「沒有。當速度達到每小時八干公里的時候,安全間隙是由各種新型磁鐵來保證的。」

摩根輕舒了一口氣。在這個領域內,他只能完全依靠別人的判斷。問題從一開始就已經明確,只能採用磁動作用的推進裝置。即使是最輕微的實體接觸一-是在每秒一公里以上的速度之下!——也會立即釀成事故。空間軌道塔棱面上的四對導槽同磁力推進器之間總共才相距幾個厘米;不過,只要宇宙密封艙的位置有了最微小的偏差,馬上就會產生出把宇宙密封艙推回中心線的巨大作用力。

「我可是見老了。」當摩根跟在金斯里身後走下螺旋形梯的時候,他不由地想道:「當然,要爬上『頂間』還不會有多大困難,但我們沒有上那兒去畢竟是太好了……我今年五十九歲,在第一輛旅客車廂能夠開到『中央』站之前,少說也得過五年時間。以後,還得有三年試驗和調整的時間。這就是說,要過十年才能正式通航,不會比這更早了……」

儘管樣機裡面很暖和,他卻不由地打了個寒戰。摩根在生命中第一次意識到,他所如此嚮往的輝煌勝利,競有可能來得太遲了。29.柯拉

「您為什麼拖了這麼長時間才來看病?」申大夫用一種似乎是同智力發育有欠缺的孩子說話的口氣問道。

「無非是事情太忙。」摩根回答道:「當我開始喘不上氣的時候,總認為這是海拔高度造成的。」

「當然,海拔高度會起一定的作用。對於所有在高山地區工作的人員,都必須定期進行體檢。您怎麼會把這件事疏忽了呢?」大夫善意地責問道。

「那山上的僧侶們呢?」摩根問道:「您可知道,好些人都已經八十開外了,可他們看上去卻是那樣地健康……」

「僧侶們長年在那裡居住,他們已經完全適應環境。可您呢?一天之內要多次在有限的幾分鐘里從海平面登上大氣層的中部。眼下您的心臟還沒有任何嚴重問題,只是您得遵守我和柯拉向您提出的一切醫囑。」

「柯拉?」摩根不解地問道。

「這是冠心病警報器的簡稱。」大夫解釋道。

「啊,原來是你們搞的那些小東西裡面的一個。」摩根恍然大悟。

「是的,它是我們搞的那些小東西裡面的一個。他們每年要拯救大約一千萬人,其中大部分是——身居高位的社會活動家,重要的行政負責人,傑出的學者,卓有成就的工程師和諸如此類的『蠢傢伙』們。我常常在想,自然界要求人們為了自已做點什麼,可我們老是不願意聽它的。」大夫用一種超然的口氣說道。

「請您回憶一下希波克拉底的箴言,皮爾。」摩根微笑了一下反駁道:「您應該承認,我可是永遠聽話的。比如說,在最近十年裡,我的體重連一公斤都沒有增加。」

「嗯,您在我的患者當中還不是最壞的。」大夫用顯然溫和下來的口氣說道。他從桌子里拿出一本很大的樣品冊放到摩根面前說:「您挑吧,隨便哪一種紅顏色的都行。」

摩根帶著厭惡的神情仔細審視著那些全息圖。

「該把它放在什麼地方?」他問道:「莫非您想把它植進我的體內?」

「目前還沒有這種必要。再過上那麼五年,也許就……我勸您開始的時候使用這種型號一一它是直接放在胸部上的。您很快就能適應而不會感到它是累贅,而且只要無此必要,它也不會來打擾您的。」

「要是有了必要呢?」摩根緊接著問道。

「您聽!」

大夫撤下了控制台上的一個按鈕,隨即一個悅耳的女次高音用溫文爾雅的聲調說道:「我覺得您應該坐下來休息十分鐘了。」在短暫的停歇之後,聲音繼續說道:「要是您躺著歇上半個小時,那會是非常有好處的。」又是一陣停歇。「只要一有可能,請您馬上同申大夫取得聯繫。」最後說的是:「請您立即服用一粒紅色藥片。我已經請醫生來急診,請您靜卧。一切都會很好的。」

隨後傳出的是十分刺耳的尖叫聲,使得摩根不由地掩上了耳朵。

「請注意,我是柯拉。請聽到我聲音的人馬上來一下。請注意,我是柯拉。請……」

「我想,現在您對事情的實質該清楚了吧!」恢復平靜之後,大夫微笑著對摩根說:「此外,我還應該提一提這種佩戴在胸上的儀器的另一項優點。」

「什麼優點?」

「在我的患者當中,有一名是網球運動愛好者。當他把襯衫解開的時候,這個紅色小盒的樣子簡直就把對手給迷住了。」30.眩暈

曾經有過那麼一個時期,按時換用新的通訊錄成了每個文明人的重要活動之一。隨著通用代碼的問世,就再也沒有這種必要了,因為只要知道了每個人的身份證號碼,就可以在幾分鐘之內把他找到。但是,人的本性是無法忍受空虛的——利用新技術免除了某一項煩人的「差使」、可這項技術本身又悄悄地塞給人們另一項「差使」-一-編製個人興趣的程序表又成了人類生活中的一個新內容。

現在,多數人都在新年或者生日的那一天重新編排自己的個人興趣程序表。做這件事的時候,絕對沒有什麼需要始終不渝地遵循的固定目標。許多人喜歡把自己的躁縱台調成優先自動接收各種從傳統觀點來看為不可思議的事件,比如:

恐龍,從蛋中孵出。

圓,方的。

「大西洲」,浮出水面。

基督,二次降世。

洛赫-涅斯的巨大怪物,捕捉。

而最後則是:

世界,末日。

通常,出於自我中心論和職業上的需要,用戶們往往按自己熟悉的專用名詞順次編寫程序表。摩根也不例外,在他的自編程序表中,以下各款便是頗不尋常的:

塔,空間軌道的。

塔,宇宙的。

塔,(地理)同步的。

升降機,宇宙的。

升降機,空間軌道的。

升降機,(地理)同步的。

有了這份程序表,就可以保證他能及時了解到大約90%同設計方案有關的報道。事實上,所有各種真正重要的信息,就是通過這種途徑使他得以迅速掌握的。

當摩根看到躁縱台上出現「注意」信號的時候,他的兩眼還帶著睡意,而床鋪則剛剛來得及收進他那簡樸寓所的牆內。他同時撳下了「咖啡」和「整理資料」兩個按鈕,趕緊做好收聽當天重要新聞的準備。

「空間軌道塔倒塌」——收音機播出了新聞的標題。

在以後的十秒鐘內,摩根從不相信變成了憤怒,接著又陷入了焦慮不安之中。摩根立即把全部信息的內容轉發給了沃侖-金斯里,並且註明:「請用最快的速度同我取得聯繫。」然後,他坐下來開始用早餐,可內心卻仍然為盛怒所激動著。不到五分鐘,屏幕上就出現了金斯里。

「怎麼啦,范?」他帶著喜劇演員式的風趣說道:「應該承認,咱們還算是走運的。我看不必作出過於強烈的反應吧!也許,這個傢伙在某一點上還是有道理的。」

「您想說什麼?」摩根的語氣顯然相當惱火。

金斯里的臉開始變得有點尷尬,他不再拐彎抹角了:

「除去技術上的問題以外,還存在著心理上的問題。請考慮一下這個問題,范。」

影象暗了下去。這時,摩根的精神狀態很難說不帶著一絲頹喪的陰影。他已經習慣於聽到批評意見,並且知道應該怎樣作出反應。當他同勢均力敵的對手進行針鋒相對的論戰時,他還常常從中感受到樂趣,就是在一些少有的、看上去似乎已被對方戰敗的場合下,他也幾乎從未有過不痛快的感覺。可是,這個不知是何許人的別克爾斯塔夫……

不過,這種傢伙是什麼時候也不會絕跡的。當十九世紀最偉大的工程師布魯諾打算修建大約三十公里長的鐵路隧道時,這號人物也曾大聲喊叫過,說什麼這是「一種駭人聽聞的、不可想象的、十分危險而又不切實際的東西」;「無法想象人們能夠經受如此痛苦的折磨」等等——批評者就是這樣斷言的。他們甚至還說:「誰也不願意被剝奪白晝的光亮……兩列火車交會時發出的雜訊會把神經震壞……誰也不會再有第二次乘坐火車的決心……」

這種論調是多麼地熟悉;諸如此類的傢伙們永遠信奉這樣一句箴言:「不應該做前人沒有做過的事。」

別克爾斯塔夫正是這麼一個人物。他先來了一大套口是心非的謙虛,說什麼從技術方面不打算對宇宙升降機有所批評,他所希望的只是稍稍觸及一下在心理學方面可能產生的某些問題。這些問題可以歸結為一個詞——眩暈。用他的話來說,一個正常的人對高度懷有恐懼感是完全有充分理由的,這是人的一種本能;只有技巧運動家和走繩索的雜技演員才不受這種天然反應的支配。地球上最高的建築物迄今為止還沒有達到五千米,也只有為數不多的人才樂意被「扶搖直上」地拉到直布羅陀大橋的橋墩上。

可是,這同空間軌道塔的驚心動魄的高度相比簡直微不足道。「世界上是否有這樣的人,」別克爾斯塔夫雄辯地說道:「哪怕他能有一次做到:站在巨大建築物的牆根下順著陡直的牆壁向上仰望,而最終不會感到那座建築物彷彿就要領覆和倒塌下來?現在您可以想象:這是一座高聳入雲的構築物,它——直升高到黑沉沉的宇宙之中,繞過了所有巨型宇宙空間站的軌道,還繼續不斷地向高處伸展,直到超過了通向月球的一大半路程為止!它是技術上的輝煌成就,這一點毫無疑問,然而,在心理學上它卻是一件非常可怕的東西。有些人會由於一想到這類東西就喪失理性,而真正能夠忍受住那種令人眩暈的垂直上升、經過兩萬五千公里真空地帶才到達『中央』空間站上第一個停靠站的人,又究竟能找到多少呢?」

「有人以一般人都可以乘坐宇宙飛船升入更加高得多的高空作為論點,這是絕對不能令人信服的。宇宙飛船在實質上同飛機並沒有什麼不同。就常人而言,即使坐在翱翔於離地幾千米的高空中的氣球吊籃里,他也不會有眩暈的感覺。但要是讓他站到同樣高度的懸崖邊緣,那您就好好地觀察他的反應吧!」別克爾斯塔夫滔滔不絕地繼續演述下去:

「這種差異的原因是極其簡單的。在飛機上,觀察者同我們這個行星之間並無有形的聯繫。所以,觀察者在心理上同遠在身底下的地球是完全分隔開的。不會有掉下去的念頭引起他的恐懼,因此,他能夠鎮靜地向下觀看遠處的景色。這種給人以鎮定感的有形分離,恰恰是宇宙升降機的乘客所缺少的。當沿著巨型空間軌道塔的陡直塔壁飛升的時候,乘客會非常敏銳地感覺到自己同地球之間的聯繫。能讓人經受住這種試驗的保證何在呢?我請摩根博士回答這個問題。」

摩根博士一直在思考著對問題的答覆,可是,愈往後,他所想到的答覆就愈不客氣了。正在這個時候,躁縱台上的呼叫信號燈亮了。他撤下了「接收」按鈕,當他看到是馬克辛娜-杜瓦爾的時候,他倒是一點兒也沒有感覺意外。

「喂,范!」,她開門見山地說道:「您現在打算幹什麼?』

「我打算把自己的早飯重新煮一下。別的我還有什麼可干呢?」摩根毫不掩飾自己心頭的煩惱。

「還有什麼可干?!該給大家表演那套裝置的試車情況了。要知道,第一根纜索已經安裝好啦。」

「安裝好的不是纜索,是導帶。」出於習慣,摩根對馬克辛娜的「外行話」作出糾正。

「反正是一回事。它能夠承受多大的載重量?」馬克辛娜不打算在術語問題上同摩根糾纏下去。

「五百噸,不能再多了。」

「真夠意思的。該有人去兜兜風了吧,我去行嗎?」馬克辛娜提出了完全出乎摩根意料之外的請求。

「您在開玩笑?」

「這麼一大清早我可從來不開什麼玩笑的。說老實話,我的觀眾們早就惦記著您那空間軌道塔的最新報道呢!宇宙密封艙的模型倒是挺迷人的,可它是個動不了的玩意兒。我的觀眾們喜歡的是行動。當然,我也是的。您曾經展出過一些小機器的圖紙,就是工程師們打算坐在裡面沿著纜索一一不,應該說是導帶——上下行駛的那些機器。它們叫什麼來著?」馬克辛娜的提問仍然是「開門見山」。

摩根的回答也很直截了當:

「『蜘蛛』。」

「唷,這名字真夠噁心的!不過,我對它的設計還是很欣賞的。確實,以前還真的不曾有過這種類似的東西。人類將第一次可以一動不動地坐在天上,甚至是從大氣層的上面來觀看地球。我希望能捷足先登,把這條將會轟動一時的消息報道出去。」

足足有五秒鐘的時間,摩根默不作聲地直視著馬克辛娜的眼睛。他看得出來,她說的這些話是認真的。

「要是有那麼一位年輕的女記者,」摩根疲憊地說道:「想藉此機會來個一舉成名,那我倒還可以成全她。對你,我可是絕對不贊成。」

「這是為什麼?我又不是打算在您沒有做完全部試驗和保證達到百分之百的安全之前,就坐進您的『蜘蛛』里去。」馬克辛娜絲毫也沒有退讓的意思。

「不管怎麼說,這種做法的驚險特技氣息反正是太濃了些。」

「那又怎麼啦?」

「您聽著,馬克辛娜,剛剛收到了《閃電報》:紐西蘭島已經沉入海洋,您馬上就得到演播室去。聽明白了嗎?」摩根故意扭轉了話題。

「范涅華-摩根博土,我知道您為什麼拒絕我的請求。您一定是自己想『獨佔鱉頭』。」馬克辛娜轉而採用了「激將法」。

摩根搖了搖頭。

「這幫不了您什麼忙,馬克辛娜:「他用挖苦的口吻說道:「我感到非常遺憾,可是,您的機會還是等於零。」

突然之間,不知為什麼他想起了自己胸前那個紅色的薄片。31.無情的天空

到了夜間,肉眼可以更加清楚地看到導帶。當夕陽西沉、各種信號燈打開以後,導帶便成為一條細細的、輝耀奪目的光帶,它向著高處射去,消失在星空的掩映之中。

它已經成為全世界最偉大的奇迹。在摩根禁止外人進入工區之前,參觀者的無盡人流就從來沒有間斷過。這些被不知是誰開玩笑地稱之為「朝聖者」的人們,絡繹不絕地前來朝覲聖山上的這一最新奇迹。

這些人的行為舉止,幾乎都是一個模樣。先是用手觸摸一下五厘米寬的導帶,懷著一種近乎虔敬的心情用指尖撫摩著它。然後,把耳朵貼到它那冷冷的表面上,彷彿是希望能有幸聽到從蒼穹傳下的音樂。有些人甚至斷言,好像他們已經聽到了某種很低的樂音。當然,這是他們的牽強附會。即使是導帶固有頻率的最高泛音,也還稍低於人類聽覺的水平。也有個別的人在臨走時搖著頭說道:「什麼時候也罷,誰都甭想勉強我乘坐這種玩意兒!」可是,對於核動力火箭、宇宙飛船、飛機、汽車以至於火車……不是也曾有人發表過一模一樣的「高見」嗎?

通常,接待人員對那些持懷疑態度的人們是這樣回答的:「請放心,這隻不過是一些『腳手架』。當空間軌道塔完工以後,『升天』同乘坐普通電梯上樓也就沒有什麼兩樣了,要說有差別的話,那無非是時間長些和舒服得多而已。」

可是,馬克辛娜-杜瓦爾的旅行卻並非如此,它的時間將是非常的短暫,而且也不是那麼特別的舒服。但是,既然摩根已經投降(他「磨」不過馬克辛娜,最後只好同意她的要求;當然,這跟摩根的冠心病有關),他便全力以赴地來保證這次旅行得以順利進行。

脆弱的「蜘蛛」是宇宙密封艙試驗模型的「雅號」,它的外形很像架設空中電纜時使用的機械化搖床。「蜘蛛」已經不止一次地帶著兩倍於它現在所應攜帶的載重量升到過二十公里的高處。

按照慣例,一切都已經過了精心的演習。馬克辛娜用皮帶把自己扣牢在座位上的時候,神情顯得既不猶豫也不慌亂。接著,她從面罩中深深吸了一口氧氣,並檢查了所有的電視和音響裝置。隨後,便像老電影里的殲擊機飛行員那樣,用大拇指發出了「起飛」信號,並將變速桿向下推去。

聚集在周圍的工程師們湊趣地鼓起掌來,其實,他們當中的多數人都已經不止一次地到幾公里高的上面去「遛達」過。不知是誰喊了一聲:「起動!」「蜘蛛」便以老式①電梯的速度開始向上運動。

①作者在本書中所說的「老式」,「舊時」,均指20世紀末——譯者

這很像是在乘坐氣球飛行。平穩、輕捷、沒有雜訊。不,雜訊豢誦聊饒芄惶到電機發出柔和的嗡嗡聲,那許多個抱住導帶平面的輪子正是由它們所帶動的。既沒有衝動,也沒有振動。她正沿著一條薄得難以想象的導帶運動著,而這條導帶卻像鋼桿一樣地不易彎曲。至於運動的穩定性,那是由宇宙密封艙來保證的。要是把眼睛閉上的話,你滿可以當成是在已經建成的空間軌道塔內飛升。不過,眼睛是不能閉上的——需要觀看和欣賞的東西太多了。還可以聽到許多聲音——聲的傳導簡直是好得令人驚奇,下面的談話聲還仍然清晰可聞呢#

馬克辛娜向范涅華-摩根揮了揮手,然後兩眼開始尋找沃侖-金斯里可是,哪兒也沒有他。他協助她登上了「蜘蛛」的機艙,而現在卻不知去向了。後來,她想起了他坦率地承認過的弱點:這位世界上數得著的優秀建築工程師害怕登高……每個人都會被某種秘密的、或者並非完全秘密的恐懼所征服。馬克辛娜實在不喜歡「蜘蛛」這個雅號,她真想給自己現在乘坐著向天上飛去的機器起個別的什麼名字;可是,世界上真正叫她害怕的卻是膽怯而無害的章魚……

現在,已經可以看到整個斯里康達山了。老實說,要從這裡確定它的真實高度是困難的。修在山坡上的古代梯道,看上去好像是彎彎曲曲的平路。周圍完全是荒無人煙的一片。倒下的樹木擋住了一段梯道——三千年後的大自然彷彿已經發出了警告:它很快就要收回自己的領地①。

①指3000年後地球將因太陽「生病」而進入新的「冰河時期」,見後文。一譯註

馬克辛娜把一架電視攝像機向下對準之後,開始用另移聊簧銑魷至頌鏌昂蛻林,遠處拉納普拉城的白色圓屋頂,內海的暗黑色水面。終於,接著出現了雅克卡迦拉山……。

馬克辛娜仔細辨認著懸崖頂峰上古代建築遺址的模糊輪廓。鏡面般的壁畫正落在陰影里,「王妃游廓」也是如此——當然,從這麼高的地方望去,壁畫是未必能看到的。極樂園和園中的池塘、林蔭道以及很深的要塞壕,全都能看得清清楚楚。

有那麼一瞬間,她被一串串細小的白色羽毛迷惑住了,但她馬上醒悟到這是卡里達沙的「天堂的噴泉」。真有意思!要是國王看見她正在不費吹灰之力地飛向他幻想中的天國,那又該作何感想呢……

自從馬克辛娜上一次同拉扎辛哈談話的那天到現在,已經過去快半年了。在一時心血來潮的支配之下,她同拉扎辛哈的別墅接通了通話線路。

「向您致意,約翰。您喜歡雅克卡迦拉山的俯瞰鏡頭嗎?」

「早安。這麼說,您總算是把摩根給說服了。自我感覺怎麼樣?」拉扎辛哈回問道。

「太好了,簡直是妙不可言。我所領略到的感覺真是無法形容——過去,我在旅行中乘坐過所有的各種交通工具,可是這會兒的自我感覺是完全不同的。」

「在無情的天空中安詳地飛翔……」拉扎辛哈順著馬克辛娜的話意吟誦了一句詩。

「這是誰的作品?」

「二十世紀初的一位英國詩人。」拉扎辛哈答道:「詩的上句是:

現在對我反正一樣:

在大海中航行,

抑或在無情的天空中

安詳地飛翔……」

「我可不是反正一樣,然而我卻完全安詳。我看到了整個島嶼,甚至還有印度半島的海岸。范,我現在的高度是多少?」馬克辛娜同摩根之問的通訊聯繫是始終保持著的。

「大約十二公里。剩下的行程還有三公里。面罩好用嗎?」摩根那裡立即傳來了答話。

「完全正常。順便祝賀您的設計——從這裡看到的景色太壯麗了。這是真正的瞭望台。將來願意到這裡來的人一定會多極了。」

「這一點我們已經想到了——各處衛星上的夥伴們已經遞來了申請書。我們可以把他們的轉播器和感測器安裝在所需的任意高度上。這對於減輕我們的稅金負擔倒著實可以幫點兒忙哩。」摩根不無得意地說道。

「我看見您了!」拉扎辛哈突然對馬克辛娜喊了起來:「我用望遠鏡看到您了。現在您拾抬手……那兒怎麼樣,不太孤獨嗎?」

短時間的停頓之後,傳來了馬克辛娜安詳的回答:

「跟尤里-加加林比起來差遠了,他那時比我足足還要高出二百公里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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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堂里的噴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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