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自河口

來自河口

這個老人正在趟水,手裡拿著網,看護他的魚塘,這時這個來訪者到達了。在這之前他沒有聽見氣墊車靠近的聲音。縷縷被扯掉的秋天的薄霧降落在低矮的橡樹和梢木樹枝上;斑駁的夜色仍然在魚塘遠處的河灣徘徊;河泥肥沃,模糊的味道象最喜歡的香料一樣飄進他的鼻子。他把網轉到左手拿著,用右手遮住眼睛,往前彎下腰。「蒼鷺,」他的學生曾經這樣叫他,充滿深情地嘲笑他令人尷尬的身高。這個叫法後來就一直固定下來了。

「早上好。」一個矮小的、棕色皮膚的中年女士站在對面的河岸上。

在她的話里有一些被省略和抑制的地方;從這點他可以聽出她並不喜歡他。在他的腳邊,一條魚跳起來,一絲暗淡的金色。他看著漣漪擴散開去,意識到這位女士正看著他。

「你知道我是誰嗎?」

他感覺出她說的話中帶著的惱怒之意。他仔細看了看這位女士的臉,通過辨認細微的有形線索來拆穿所說的話的虛偽性,他過去經常教他的學生這樣做。來訪者不怕難對付的結果,但是天生不具備耐心。她對她不得不到這裡來感到很生氣。但是他很久以前就知道有一天她會來。

「你是歐娜-艾魯恩德老師,」他說,「異族語言學家協會總部的首腦。」

來訪者的嘴唇顫動了一下。「我記得曾經有一段時間那是你的頭銜。我當時是一個普通的見習生,剛從一個誰也不曾聽說過的外省來。」

「明斯卡,我曾經聽說過。」

歐娜-艾魯恩德看了他一眼。她說話的時候,怒氣又回到了她的話語中。「我們非要站在這惡臭的水的兩邊協商不可嗎?我對這個島廣的潮濕很敏感,即使你不。」

他涉水走到了他的客人站的岸上,把他的網放在一邊,脫下他的高筒靴。他走在前面沿著一條路走到一個小屋前。走進裡面,她四處打量。他看見在她眼裡看來這一切很新鮮:一個到處都是書的房間、一個有斜度的屋頂,窗戶下是一張長氏的帆布床,後面是一個煮東西的凹室。他想起了他在總部曾經有過的一套寬敞的公寓,從那裡可以俯瞰積雪覆蓋的阿爾卑斯山脈下的一個湖泊。他不知道她是否帶來了照片,小地毯和她自己的音樂設備,象他當初一樣,儘管他當時主要是帶的書。今天早上這種回憶有些讓人心痛。

「已經有十年的時間了,自從你不是首腦以來。」她從一個書架邊轉過身來,她的臉藏在陰影里。「你想念協會嗎,蒼鷺老師?」

他想了一會兒。「學生們,也許。」他在她面前的一個小桌子上的陶器茶杯里泡茶時,她一言不發。在他的示意下,她坐了下來。她的眼睛在觀察他的臉,就象剛才他也這樣看過她一樣。

「你曾經以一個很出色的首腦而聞名,對我來說這更加奇怪--」

「凱利和提』比阿克,」他馬上說道,因為不可能再有別的原因。他還記得在一個特別睛朗的冬末的早晨,一個嬰兒,粉紅粉紅的,光滑得就象瓷娃娃一樣,躺在他的手臂中;他還記得她是如何散發出一股奶味和花瓣香味,透出天真無邪。

「真的,」歐娜-艾魯恩德說,「現在這個悲慘的試驗的最後一章必須寫完了。」

「那是在戰爭時期,」他說,「我們對當時似乎是很好理由的事採取了特別的措施--」

「用嬰兒的想法是可怕的,不管形勢如何絕望,或者目的如何崇高!」

他低下頭,等待著。

她嘆了口氣,有那麼一刻好象是坐在她辦公室的壁爐旁邊。他們靜靜地坐著,似乎他們是兩個鄉村老婦人,用他們的話來縫補穿舊了的補丁,準備好去審視過去這塊讓人憂慮不安的織物。

人類的孩子首先到達。

冬末的一個寒冷、晴朗的早晨。蒼鷺站在艾莎為他們整修過的隱蔽的古老石屋的門廊處,這個孩子在他僵硬的手臂中很難受地縮成一團。她只有三個星期大,一個孤兒,撅著小嘴,一頭毛絨絨的幾乎是銀色的頭髮。

「你的動作看起來好象這是你抱過的第一個嬰兒一樣!」艾莎從一條紫色的羊毛圍巾下看了他一眼,圍巾是一片白茫茫中的一個亮色點。

「是的。」協會勸阻語言老師不要作父母。他在過去的五十年裡一直是總部盡職順從的兒子,從來沒必要對它的明智提出疑問。但是這個想法讓他問道,「她的父母出什麼事了?」

「戰爭的受害者,」艾莎簡短地回答。

「可憐的孩子。她有名字嗎?」

「凱利。」

對一個正在工作的語言老師來說,無法控制的情感是很危險的;他受過的聽有訓練都會防止他被強烈感情的風暴捲走。永遠不要讓感情模糊了界限,這是協會的第一條規則。他能夠體會到它在這裡是如何適用的;對這個孩子變得感傷會導致不恰當的行為,那可能會危害到整個計劃。他把孩子遞迴給了艾莎。但是在她被送進房子以後很久,他的手臂上還保留了她的小身體留下的痕迹,這是池注意到的一種奇怪的影響,和他在冰雪融化時注意到腳底下的雪變軟一樣無動於衷。

艾莎是在一座山的斜坡的一片松林里找到這幢房子的,不是太靠北,所以天氣還不至於成為問題。但是離總部夠遠可以保密。蒼鷺曾經考慮過去更遠的地方,但是因為戰爭讓平民旅行變化無常,那會產生另外的困難,所以他服從了艾莎的選擇。這幢房子曾經屬於一個富裕家庭的許多代人,自豪地擁有幾間起居室,還有帶著燒木材的壁爐的卧室。在那些節儉的日子裡,這個特色對他很有吸引力。一個很大的用石頭砌成的廚房外面就是房屋后的一個溫室和一個菜園;那可以有助於最大限度地節省開支。他越少去找協會要錢,就會越少被問及尷尬的問題。他想避免令人尷尬的問題。

艾莎讓房子里到外都是搖椅、古式的地毯和手工做的被子,還有狗和貓;正如她設法做到的一樣,這些孩子沒有被剝奪一個普通孩子應該得到的舒適。他沒有爭辯,儘管他想知道動物可能會怎樣弄糟這個實驗。他清楚地認識到他需要艾莎的溫暖作為對他必然更冷淡的眼光的一個平衡砝碼。

三個月前,一個他只是依稀有些認識的大使--他的妹妹曾是蒼鷺的學生--帶著一個計劃來找他,從那以後激動和不安就一直在他的血液里進行鬥爭。大使曾提醒過他他過去如何經常地和他的學生一起思考過這樣的一個實驗;戰爭,大使說,經常促成科學知識的大飛躍產生。為什麼不在蒼鷺的領域中呢?

不可否認很需要這樣一種發展。自從人類開始在奧利安海灣的土地上散居以來的幾個世紀里,他們從來沒有遇到過象維拉提克塞這樣的敵人。這位大使講述了一個種族的一個擾亂人心的故事,這個種族的歷史、習俗和對人類的意圖都是未知的,不可能思議的;只有他們留下的毀滅和血的痕迹表明了他們強烈的敵意。「如果我們能夠破解他們的語言,」外交家說,在總部蒼鷺的書房的地上踱著步,「我們就能解釋他們的意圖並且挫敗他們!協會是我們唯一的希望。」

但是協會沒有勇氣去做必須做的事情,強迫這個問題冒險被揭開謎底,也許是致命的。他永遠不會故意地做危害協會的事。在他漫長生命的第一次,蒼鷺明白他必須在協會以外採取行動了。

奧迪修斯一定也象這樣感覺過的。現在他想起來,他在石屋的門廊處:被責任和理智冒險的孿生海妖誘惑。他永遠不會同意為了錢而做這件事。很好的一點就是艾莎會為這些孩子搜集意見,如果他們還需要保護的話;他明白有些人認為他太嚴厲了。在將來可能會出現一些問題,但是他不想別人說他曾經很殘酷。

幾小時以後,維拉提克塞的嬰兒就到了。他的臉象森林之神,一半是幼鹿,一半是狐狸。他以前從來沒見過維拉提克塞人,他被這個孩子的美麗驚呆了。他記得當他第一次叫艾莎和他一起干時,她是這樣評價的:「他們殺人時就象惡魔,但是他們看起來象天使。」

陪同這個孩子的成年維拉提克塞人很象由一個手藝高明的雕刻家刻出的集人類完美於一身的形象。比蒼鷺高,儘管他長著一頭純白的頭髮,看起來要年輕得多。他的皮膚是金色的,黑色的眼睛似乎看進了他來自的那個空間的最深處,如果蒼鷺期望從這個外族人的表情中讀出敵意或者挑釁的話--對一個被帶到這裡、處於一種天知道的壓制下的敵人來說可以理解的情感--他很失望。這副漂亮的面孔毫無表情。或者另外,他認為維拉提克塞人在臉上表現出來的情感太微妙,甚至連一個受過訓練的語言老師都看不懂。他感覺到外族人身上的疏遠,比戰爭需要的環境、或者他們不一致的語言之間的距離都還要巨大。

他一見面就不喜歡這個人。這種不尋常的強烈反應讓他很擔心;他用邏輯來修正名:什麼樣的生物會把它的小孩送到敵人這裡來?維拉提克塞人怎麼能肯定他不打算折磨這個孩子,或者甚至解剖他?這個外族人和那個影子似的,讓這個計劃開始動作然後就消失了的大使之間有什麼樣的聯繫?

蒼鷺從來不認為隱約的心神不安是對工作有用的心理狀態;他把思緒轉回到正在進行中的計劃上來。

這個外族人隨從讓大家知道這個嬰兒會被叫作提』比阿克。奇怪,在海灣的種族這樣經常地運用標點和命名。但是目前名字是他唯一能夠確定的。噢,計劃會及時地調整所有這一切,他想道。因為急於開始,臉上現出得意之色。

維拉提克塞人擁有人類很便利的語言中的同樣器官。沒有必要努力去領會嗅覺暗示、或者複雜難懂的眼神意向,或者在海灣附近進行交流的方式的大約其它幾種變化中的任何一種。但是他注意到一個外族的生理結構和人類的越接近,要破解這門語言的問題就越難以捉摸。讓你太快地相信表面的相似之處的誘惑很強烈。人類是一種孤獨的動物,被迫滿銀河系地尋找性情相投的人。

在過去的這幾年裡,他培養出了一種第六感覺來對付看不見的問題,不是很容易從一種語言滑向另一種語言的語言扭曲,在最沒有預料到的時候把理解爆炸到高高的空中灰飛煙滅的隱藏雷區。最傑出的語言老師有時也會碰到一些語言中包含用他們所有的技能都不能克服的障礙。維拉塔克塞語似乎是這樣一種語言。在他還在總部時,他就盡最大努力研究過它;在海灣周圍碰到過它的語言老師都寄回標本。這種語言很含糊;有時他剛一認為他辨別出了單詞,給它們指定了含義時,它們就溜走了。甚至就在他工作時,意思就在他的手指尖下改變了。

英語中保留了很多同音異義詞,儘管作過幾個世紀的努力想把它標準化和規範化。但是他發現維拉提克塞語保持了一種更令人迷惑的神秘。如果它過去曾出現在兩個友好的種族之間,它會是令人膽怯的;有了一個象維拉提克塞人這樣兇猛的敵人,真是可怕的一件事。戰爭是源於--什麼?領土責任?對外族人的畏懼和憎恨?誤會?沒有人知道--它已經持續得太久了,毀掉了太多人的生命,現在威脅到了地球本身的生存。在尋找解決辦法時採取富於想象的措施的時間到了。

「你有沒有停下來想一想大使是怎樣抓到一個外族人孩子的?而且這麼快!」

艾莎回來站在他旁邊,他正在門廓處凝視著周圍的森林。她咬著下嘴唇,他知道這是她更年輕時就有的習慣,用來抑制會泄露她內心不安的表情。

「綁架他,我想。」

「你在開玩笑,蒼鷺。但是我有一些擔憂。」

「恐怕,只是部分地。在戰爭中會發生醜惡的事情。也許他是一種人質--」

「你怎麼會想到這麼可怕的一個想法?」

「歷史,」他說,「在地球本身的過去中很多部落交換地位很高的人員的孩子,讓他們在敵人的營地中被撫養成人。一個能保證了他們之間和平的好力法!」

艾莎打了一個寒顫。

「但是我並不想知道事情的真相,」他說,「這是一個機會來探索一個很有前景的理論,我不會因為不必要的官僚主義而失去它。」他的血液開始澎湃;他感到興奮萬分,因為馬上要著手去探索未知的領域--語言的馬可-波羅--而激動得飄飄然了。但是他知道她可能會有些疑慮。「當然,很自然地你會感到一些不確定--」

「不止那些。我在想我們是不是該這樣做。」

「記住我們正在做對我們的世界很有益的事情。」

「有多少科學家幾世紀來都這樣說過,我不知道,是在他們匆匆忙忙地奔向前途毀滅的時候?」

他對著她寬容地笑了。現在什麼也不能動搖他的信心。「艾莎,你大誇大了這裡的危險!」

「是嗎?」她輕輕地說道。在她背對著森林而站的遠處,落日把山頂映照得血紅血紅的。「我不知道。但是我想也許在你當初要求我幫助的時候,我本應該拒絕你。我應該呆在我過去的那個地方--在總部的圖書館里踏踏實實、平平安安地工作,一直到我退休!」

「在你在這個領域的那些日子,你曾是協會培養出的最優秀的語言老師之一。你的技能還和從前一樣敏銳,我需要它們。」

「我不知道我是否需要這種對我的倫理觀的攻擊。

對她的猶豫感到不耐煩了,他說,「我能做到,艾莎,我知道我能!」

「傲慢自大,老朋友,」她憂鬱地說,「職業性冒險,我想。」

但是她沒有再爭論下去,走進屋裡。

他設計的試驗並不是一個新的想法,事實上,早期的理論型異族語言學家象埃爾金和瓦斯頓在幾個世紀前就已經探討過了。把一個人類的孩子和一個外族孩子一起撫養長大,她的腦子裡一開始就會有另一個人的語言,再加上她的母語。這是一個機會,用來聯繫兩種語言,不需要用語言老師通常運用來從混亂中塑造理解的方法:程序、藥物和移植片。這個理論在很久以前就已經周密地設計出了,但是一直到現在機會和決心還沒有把它們呈現出來。

他有了一個機會,可以把人類的生命從一個殘暴的敵人手中拯救出來,同時又可以拓展知識的邊界。很難說清哪個更具誘惑力。

「靠犧牲兩個無辜的孩子來拯救生命,你是指?」歐娜-艾魯恩德打斷了這個老人的敘述。

他從他一直盯著池塘的窗戶邊僵硬的轉過身來。太陽光現在已經投射在水面上,還沒有飛往南方的漁鳥又來了,在毫無疑心的鯉魚身上實施它們的詭計。也許,他突然頓悟似地想道,他把他餘生的精力都花在這些魚上恰恰是因為它們沒有聲音。

沒有必要解釋了;她和他一樣清楚這一點:人類的孩子天生就有一種對語言、對任何語言的樣板。人類的小孩很快,很容易地學會第二、第三,甚至第四門語言,而他們的父母還在為第二語言的語法絞盡腦汁。但是還有更多,在人類歷史上出現過很多次的。不同民族因為偶然相遇,或者在共同的勞役中相遇。他們靠彼此的語言很難互相理解。混雜語言產生了:奇怪的,沒有文法的混合,來源於這裡或那裡的片言隻語,能夠幫助成年人在日常的生活和共同工作中進行交流。

下一步必須由第二代人來完成,這些孩子發明了克里奧耳語言。這是在他們的父母所說的兩種語言之間的相交處產生的一種名副其實新型語言的雛形,他們做這一切很容易,很有強迫力而且相當出色。語言怎樣產生的奧秘被解開了:孩子是它們的發明者,孩子們在岩洞里,在炊火邊說出了最初的那些單詞。

「你必須和我一起馬上回到總部,」歐娜-艾魯恩德說。

「我不再出門旅行了。」

「但是,我堅持這樣。有太多的東西正處在危險當中。」她站起來,從窗戶憂鬱地看著閃著微光的池塘,上面紛飛的昆蟲織成一張模糊的網,一隻偶爾飛來的青綠色的翠鳥劃過陰影。「到底是什麼激發你隱退到這個潮濕的島上?」

「孤獨和鬼魂,」老人說,「這個河灣曾經是一個偉大民族生存和消亡的血脈。它給我慰藉,讓我記住人類的夢想在時間的潮流中是如何的不堪一擊。」

「而且有時,如何的沒有原則?」她暗示道。

他搖了搖頭。「也許我們應該永遠不讓科學家不受監督地玩耍他們的玩具。」

首腦皺了皺眉頭,似乎她想辯論這個觀點,然後重新考慮后決定不這樣做。「好吧--繼續!」

在他上次到這裡來時,艾莎就給這幢石屋起了個名字。那個為他們做飯和打掃清潔的聾老人把它刻下來,懸挂在門上:曼哈頓。

蒼鷺在走上門廓的台階時停下來,看著它。融化的雪水從傾斜的屋頂上滴下來,風在他身後的松林中發出輕輕的颯颯聲。不遠處,在空地上,在他作為總部首腦時屬於他的汽車--在那些動蕩不安的日子裡是一件奢移品,其他人還無權享有--發動了,開進隱蔽處。艾莎看著他,表情很嚴肅。

「一個奇怪的選擇,」他說道,「我本來會選擇一些和山有關的事情來做,或者樹林,也許。」

「你不承認這之間也有關係嗎?」

他皺了下眉。「我似乎記得有關買下一座島的事情--不是嗎?那不對嗎?」

艾莎高聲地笑道,「你看了錯誤的歷史,我的朋友!」

他們一起走進去時,他對著她笑了。「他們怎麼樣?」

「你自己看吧。」

三年來,他把他的時間花在他在總部的職責和孩子們的隱蔽處上面,但是他的心越來越緊地被拴在石屋上。在日內瓦,會談是關於失去的殖民地和被毀的城市,還有戰爭越來越近地威脅到了地球本身。一種恐懼感一天天地逼近,一場大災難正等著在他們最沒有預料到它的時候把他們全部吞沒,這種感覺消耗了他的精力。他發現自己經常回頭擔心地看看陰影處,被什麼聲音嚇一大跳,懷疑陌生人,一直到他的勇氣被磨掉,他也無法工作了。他擔心甚至是否有時間來完成這個語言計劃,更不用說從中獲得什麼益處了。但是在這片森林裡,他能充滿信心,夢想著未來,似乎他和他的小受實驗者一樣年輕,生活在一個和平的世界里。

他在日內瓦時,從沒說起過孩子們或這幢石屋,讓協會的長官們相信在他離開時,他是在忙著寫他的回憶錄。在揭示計劃的那一天到來時,他預料到他們會對他的保密很不高興,但是到那時結果會證明他這樣做是很有道理的。

艾莎帶他到了設備良好的遊戲室,在那裡這兩個蹣跚學步的孩子,現在將近三歲了,就在相互的陪伴下度過了大部分的時光。他從單向玻璃看進去,看著他們;他們被互相吸引,一個金色捲毛的腦袋和一個深銀灰色的腦袋湊在一塊兒。隱藏的語筒捕捉到一連串持續的嬰兒咿呀學語的聲音;與此同時計算機記錄下來並且分析原始--話語,為了後來的重放和加強。

理想地說,他本來要讓孩子和所有其它的人類接觸隔離,但是艾莎不允許那樣。「人類的孩子會失去她的人性,」她爭論道,「我們的文化是靠傳達的,不是靠遺傳的。我們教我們的孩子長成一個人!」無論如何,在完全沒有模式的條件下產生的語言有一個缺點:即使它能起作用,它後來和現存語言相互聯繫的基本問題會仍然存在。

他聽著孩子的聲音從揚聲器里傳出來,嬰兒話語的和諧悅耳、有升有降的聲音。他努力用他有經驗的耳朵捕捉語調的變化,到現在應該出現的重音和連音的方式,在指定意思時作出暗示。他們好象玩得很開心,他們顯然也很健康--艾莎保證了這一點。如果說有什麼區別的話,他們的身體發育似乎被隔離促進了,絲毫沒有受到阻礙。

他毫無根據地想知道這是否是所有為人父母者在看著他們的孩子玩耍時的感覺:一種驕傲,畏懼和無助的複雜心情。這個維拉提克塞孩子很漂亮,但在他看來小凱利似乎能和他媲美。現在她轉過臉笑了,也許是因為提』比阿克說了什麼。但是他覺得她似乎隔著這堵玻璃感覺到他的出現,本能地他也還以微笑,儘管她不可能看見他。他的心突然奇特地發痛,一種他不知道由何原因而起的悲傷短暫地觸痛了他。

他把這些感覺甩開,思緒又回到了計劃中。這些孩子並沒有完全和成人的接觸隔斷,只是語言交流有所限制而已。他的目的是想培養這兩個講話者能夠很容易地在他們的母語和他希望他們能夠在他們之間的這個緩衝地帶創造出的克里奧耳語言之間來回移動。如果這個理論是正確的,結果會證明新的語言和兩種母語中的任何一種一樣豐富和充滿了精巧之處,它也會為人類和維拉提克塞人之間的交流提供線索,這也是極其需要的。

在這個計劃開始時,他就對在總部他手下兩名富有才幹的人員--一個年紀大一點的男士和一個年輕的女士--委以信任,他們和他一起來到石屋。這兩個孩子在吃飯或洗澡時,分別由他們的成年管理員帶走,用他們出生時的語言和他們說話。至少,他不得不假定提』比阿克是這樣的,因為和維拉提克塞隨從的交流仍然不存在。

在他面前,他通過單向玻璃看著,看見了他敢夢想到的奇迹在一天一天地實現。那為什麼,他不感到更加振奮?今天是從哪裡冒出這種突然的、沉重的孤獨感?

「我們先去檢查一下觀察記錄呢,還是你想聽聽分析儀器迄今為止分理過的語言樣本?」艾莎問道。

他差點忘了她的存在,很高興把注意力轉移到選擇上來。每次他來訪,他都會檢查進展情況,提一些勸告,但是一般會把每天的活動留給能幹的艾莎來安排,這個任務她完成得很出色。

「樣本,當然!」他在她前面大踏步走進了房子後部的一個小房間,他把它作為他的書房。艾莎為他把磁碟塞進計算機。分析儀器分析了它在他們的談話中識別出來的詞素,而且還對這些組合指定了可能的含義。他坐在桌子後面一把舒適的椅子上聽,在他仔細考慮計算機由來解釋它們的暫定的英語拼法時,讓自己熟悉這些聲音。他很驚訝的是分析儀器能夠很確信地辨別的詞是如此的少;不知怎麼地他期望到目前為止應該能更多一些。

當然,凱利和提』比阿克發出的咿呀之語的很大部分還仍然是嬰兒的胡言亂語;他也知道能期望蹣跚學步的孩子說些什麼,這兩個孩子也幾乎沒什麼不同的。象這樣的一個計劃需要耐心和時間。他一直工作到他的肚子抱怨晚飯時間到了。

他正要離開書房時,年輕的女職員來找他。

「什麼事?貝爾吉特。」

「那個維拉提克塞人失蹤了,老師,」她說,「我們需要他現在帶提』比阿克離開遊戲室。孩子們都餓了,需要喂他們東西吃。」

「也許麥諾羅知道他在哪裡?』那個年紀大一點的語言老師似乎已經從朋友態度對待這個外族人了,一種蒼鷺贊同但是不可能這樣做的行為。

「我也找不到麥諾羅了。」

「你檢查過外屋嗎?」艾莎問道。這個外族人在他的任務完成後,從來不和其他職員交往,一個人住在房屋外面。

「也是空的。但是以前他從來沒有失蹤過!他總是把提』比阿克照顧得很好。」

「那麼,讓我們仔細想想。噢,今天的天氣很暖和,也許他去散步了?」

「也許他回到維拉提克塞的家了!」艾莎說。

他看了她一眼,看見她只是半開玩笑。沒有人能真正肯定這個維拉提克塞人是否贊同他們正在這裡嘗試做的事情,或者即使他明白。他記起了他對這個人最初的懷疑,還有艾莎對為了實施這個計劃如何找到提』比阿克的方式感到的不安。也許她是對的,這個外族人厭倦了作為一個還算得上是的人質,已經逃跑了?但是為什麼把和他一個種族的小孩子留在敵人手裡?這講不通。至少,他修正道,如果他屬於人類的話,這講不通。對這個計劃來說,這會造成慘重的損失;他們需要這個成年的維拉提克塞人來教這個男孩子他自己的語言,否則所有的努力都會功虧一簣。

他下令搜查房子周圍的區域和附近的森林。隨著春天的臨近一白天慢慢變長了。但是在這兒靠北的地方,夜幕仍然早早降臨,只剩下一點點依稀的日光。在一堆已經融比的雪水中,他們找到了麥諾羅血泊中的屍體,他本來可能有一天會繼任蒼鷺成為總部的首腦。他看起來似乎是被狼群襲擊了,但是沒有狼會扯掉人的雙手。

「他為什麼被殺了?」貝爾吉特慟哭道。「麥諾羅從來就對那個維拉提克塞人很友好。他對我們大家更象是一個父親,而不是同事。」

他們只好等到天亮再尋找蹤跡。晚上沒有再下雪,但是他們再也沒能找到什麼足跡;這個維拉提克塞人就這樣不留痕迹地消失了。他們唯一知道的就是這個外族人隨身帶走了他很少的生活用品。他不會再回來了。也許他也帶走了他的受害者的手,因為它們也再沒能被找到。

蒼鷺心情憂鬱地走回房屋。他失去了他的隊伍中一個善良、寶貴的成員,一次恐怖罪行的犧牲品,還有一個可惡,也是必不可少的外族人。他根本不能確定下一步該怎麼辦。

艾莎等他走進來,她的手臂上抱著睡眼惺松的外族孩子。「現在怎麼辦?」她問道,提出了他自己心中的問題。

他搖搖頭。在那一刻他感到對這次殘忍的謀殺的極度恐懼。但是他甚至對他在如此接近自己的目際時受阻感到更大的失望;在一個人的一個中這樣的機會永遠不會出現第二次。但是沒有維拉提克塞人他沒辦法取得成功。一切都有賴於孩子們成長時要使用的兩種語言。

在他還在猶豫不決時,小凱利過來抱住了他的腿。一隻小狗貼在她身邊,輕輕地哀叫著,她鬆開了蒼鷺,把它抱起來。看著這個孩子抱著小狗,他想象出了他的一個凄涼的未來:放棄這個計劃,回到他在總部的估燥乏味的單身漢房間里,明白他再也不會見到凱利了。

這個想法讓他感到很驚訝;他的計劃已經徹底破產了,而他對和一個孩子失去聯繫感到悲哀?那本不應該有任何意義的。他對自己多愁善感的弱點感到羞愧。

「我們不能放棄這個珍貴的男孩,』哎莎說,不經意地玩弄著孩子銀色的頭髮。「但是我們又拿他怎麼辦?」緊接著他就明白了怎樣充分利用這個,怎樣從他雄心勃勃地計劃中打撈起一些東西。

「我們把他們兩人部留在這裡。我們用提』比阿克來工作--教他英語--」

「不,蒼鷺,」艾莎搖搖頭。「讓孩子們走。已經結束了。」

「我不同意那樣做、我們這裡有太多處在危險中的東西!」

「教提』比阿克學會英語就會結束這場戰爭嗎?和他的同類交流的問題仍然存在。」

「別管那個,艾莎。想想新的可能性!」新的計劃又展現在他面前時,他越發地激動了。「我們有機會觀察一個外族人的大腦如何處理人類的語言!一個機會來看到底有多少真正地歸結於生物語法,還有那種生物語法本身是否因種族不同而有所變化。」

她好象沒有在聽。「可憐的小孤兒!」

「我們已經有過其它種族的人學習英語的經驗,當然。」現在他正在仔細探究他的想法的各個方面。「但是我們對他們如何首先學會語言的情況又真正了解多少呢?我們接受通用語法這個概念是因為它證明是有用的,但是我們並不真正知道它是如何起作用的!也許只是一個有用的假象。如果我們以後要對其他種族的語言老師開放我們的協會的話,我們就必須知道。」

艾莎並沒有被他的一番道理所打動。「我們怎樣才能教會他他自己的傳統呢?我們對維拉提克塞人幾乎是一無所知!」

「教會他你將教給凱利的東西,」他不耐煩地說,「就是這樣,否則對他來說意味著夭折。你還不明白嗎?」他又感到臉漲紅了,一股緊張的力量似乎抓住了他的手,讓它們象在跳急切的芭蕾舞一樣移動,這是一種第一次不受他的意識控制的情感手勢語。

「是因為凱利,是嗎?」她若有所思地說,「你能很肯定你的動機不是為了不惜一切代價把她留在這裡?」

「艾莎!我們有機會培養出我們的第一個出生外族的語言老師。想想協會會由此獲得多少益處!」

「那我們又怎樣做到這一點--少了兩個職員?我和貝爾吉特,還有那個衰老的老廚師--我並不應該為協會做這麼多工作!」

「我會為你在當地再找一些做日常工作的助手。情況也不會象以前那樣聳人聽聞了--不會引起那麼多的流言蜚語。我自己也會更經常來,」他承諾道。似乎很有必要說服艾莎繼續干;他很重視她的支持和她的智慧。

她把外族男孩子緊緊抱在胸前,看起來很疑惑。「我不知道,蒼鷺--」

「艾莎,老朋友。幫我這個忙。」

沒有被說服,嘴裡嘟囔著什麼,艾莎抱著提』比阿克去睡覺,凱利小跑著跟在他們後面,小狗緊跟在她後面。

他看著他們走了。至少她沒有拒絕他的要求。艾莎居然認為他提議這個新的目標是因為他是這樣關心凱利,這讓他很生氣。他是對她很關心,是的--她是一個漂亮的孩子。但是顯然他的首要任務是從這次實驗的殘骸中打撈起一些東西。艾莎自己也象一隻憂心忡忡的雌鳥一樣過分體貼關心這個男孩;他認為這個孩於不會體會到這麼多關心。他逐漸對維拉提克塞人可以確定的唯一一點就是他們並不用人類的方式來體驗情感。

一個人坐在那兒,他透過融化的雪從屋頂上滴下來的水簾看著窗戶外面的群山,汁划著怎樣培養一個外族語言老師來為協會服務。

「因此你把繼續這次不道德的實驗的責任歸咎到協會身上?」歐娜-艾魯恩德在他說話時一直目不轉睛地看著他,似乎作好準備攻擊他膽敢說出的第一句謊言。「當然,一旦戰爭結束了,你會需要找到另一隻替罪羊!」

戰爭突然地、莫名其妙地結束了,一如它開始時一樣;但是那是一種基於不理解的令人不安的和平,其中幾乎沒有什麼快樂的餘地。人類和維拉提克塞人還是象從前一樣的疏遠和冷漠。

在他的窗戶外面,一隻遲到的晴蜒在盤旋,欣賞自己在玻璃上的映像。他看著它一直到它突然飛走,化作一道乳白色的亮光呼呼地飛到那邊的魚塘上方。今年不會再有蜻蜓了。

「不,」這個閃光的昆蟲飛出視野后,他說,「我並沒有責怪協會。但是當時我有一種想擴展它的工作的衝動,而且對這樣做感到很自豪。正如每個優秀的首腦一定都會這麼想一樣。」

她想了一會兒。「一種『職業性冒險』,我想你的艾莎這樣說過吧?」

第一次她對著他淺淺地微笑了。

他剛剛回到日內瓦,就傳來了宣布和維拉提克塞人停戰的消息;有一刻他想知道提』比阿克的隨從是否在他們之前就已經知道了這個消息,但是那仍然不能解釋他為什麼拋棄這個孩子。大使的名字在消息中佔了顯著的位置。這讓蒼鷺禁不住感到奇怪,如果這個大使現在能夠調解出停戰,他當初為什麼要為找蒼鷺實施這個汁划。但是因為這個外交官從來沒有通知蒼鷺正式結束它,蒼鷺感到他沒有中斷實驗是很有道理的。

在整個令人不安的和維拉提克塞人有關的未知事情的目錄中,又增加了一項。人類曾經拖延了和一種他們永遠不會理解的外族人見面。但是過去經常有一些時候,他認為他牽制了什麼事情,抓住了什麼本質,站在實破的邊緣。真的有一些這樣的事情嗎?還是這只是自己的錯覺?

儘管他答應過艾莎,他到北部隱蔽處的來訪卻越來越少;他對總部的學生的責任把他套住了。戰爭一旦結束了,需要找新的教員來培養海灣周圍需求日益增長的語言老師。比以往都多的學生申請入學,必須接受考試、評估。必須計劃修建新的大樓,改造舊的。需要籌集到錢。海豚導師要求在選擇學生上給予他們更多的發言權,因為它們感到它們能比任何人類教員委員會更好地評價專業知識的一些領域;在他的這個職位上要解決由此而起的爭端需要外交手腕。

他儘可能地經常來作短暫停留,在這之間,他希望艾莎定期送來報告,通過它們來了解孩子們進展的具體細節。知道孩子們在他們隱蔽的庇護所里茁壯成長,肯定會讓他得到快樂的感覺。艾莎是一個完美的照顧者;他的出現並不是必不可少的--有時這種想法會困擾著他。一天下來,一個人在他總部的房間時,他會想起他的這些秘密消息,在腦子裡反覆掂量,從他對凱利又苦又甜的記憶中獲得快樂。

他感覺到,想起她比威脅到破壞他周密生活的現實對他的危險還小些,現實用他不習慣的情感來淹沒他。他開始發現自己在一些奇怪的時候,鬱郁沉思他放棄哪些可以服務協會的事情;這種不忠誠嚇了他一跳。

在這個計劃四周年紀念的時候,有幾個月沒來的他回來了。他把車停在空地上,看見凱利站在外面溫和的陽光下。他急切地想見到她,但是在他正要走過去時,一種莫名的憂慮阻止了他。他只是站在那兒看,不引人注意地。

在這麼靠北的地方春天只是一次顏色和香氣的短暫迸發,一種對統治了一年中大部分時間的折磨人的寒冷的反抗。這個小女孩正在玩用小野花編成的花環,她旁邊,那隻曾經經常不離她左右的小狗長成的大狗正在給她自己的幾隻小狗崽餵奶。他看見她也用同樣的小花裝飾了這隻母狗的脖子。

「我教她怎樣做雛菊花環,」艾莎在門口那邊說道。

「雛菊?」

「這麼沒有觀察力!你從來沒有注意到圖書館和教室外面有什麼嗎?」

「在它對我重要時,」他誠實地回答,然後他看她露齒一笑才意識到她是在開玩笑。他沮喪地說,「我會是一個我這個年齡的固步自封的老傻瓜,是嗎?」

艾莎指了一下門外的長凳,他們一起很舒適地坐了下來,老朋友看著小朋友在玩耍。他曾經體會到不安的時刻慢慢消失了。

然後凱利向他走過來,伸開雙手。她的小手指碰到他自己巨大的手時引發了一陣淚水,他還是不知道怎樣舉止得當。他看了看他的老朋友請求幫助,艾莎微笑著表示鼓勵。他俯下身,用他的嘴唇蹭了蹭凱利柔嫩的面頰。

結果讓所有的人大吃一驚。這個孩子馬上往後一退,盯著他,似乎她不知怎麼地犯了一個錯誤,把她的手伸給了一個陌生人。

在他還沒有機會推測是什麼引起凱利這樣的反應時,提』比阿克小跑著來到他們面前,他立刻忘了凱利的不尋常。這個男孩子張開他的小拳頭,露出一隻死鳥--是被壓死的,從它血肉模糊的羽毛和突出的象針一樣細的骨頭可以看得出來。

「你在哪兒找到的這個死傢伙?」艾莎寬容地責備她特別喜愛的孩子,拿走他手中的死鳥,擦去他手上幾根稀疏的羽毛和血跡。

他有一種令不愉快的想法:這個孩子發現這隻鳥時,它還是活的。這是一種奇怪的看法,他也沒有證據;他決定不把它告訴艾莎。

溫暖的一刻--家庭的,他想道,很驚訝會用這個詞--過去了。他感覺到他自己也退縮回了更狹小的自我中,這個自我在短暫的一秒中曾象凱利的雛菊花環的花瓣一樣綻開過。艾莎把那個悲慘的屍體扔進灌木叢中,他們都還走進了屋裡。

現在又很憂鬱地,他走進了辦公室,急於埋頭工作,趕走對提』比阿克讓人不安的懷疑和他自己令人心煩意亂的情感。壁爐里燃著一堆小火,讓這個房間里充滿了木材燒過的煙。貝爾吉特靜靜地走進來,帶來了記錄孩於們進展情況的磁碟,每次他來的時候她都會這樣做;她把它們塞進他桌子上的小終端機。他在桌子邊坐下來,期待著這種常規性工作隨之帶來的平靜。

沒有離開,貝爾吉特站在桌子邊。

他抬起頭。「有什麼不對嗎?」

「有件事困擾著我,老師。他們仍然在一起咿咿呀呀個不停。」

「咿咿呀呀?」他皺了皺眉頭,不願意對這個計劃心存懷疑,甚至是在這種經過修改的形式下。

「嬰兒們都這樣做。前--語言,自造的單詞。但是他們應該在很早以前就度過這個階段的。好象他們仍然在創造他們自己的語言。不是英語,肯定的。」

他在尋找一個解釋。貝爾吉特是個很有才能和富有天賦的語言老師,不是那種草率下結論的人,能夠很好地平衡艾莎過分注意細節的母性。如果有所區別的話,他總是評價她有些太平靜了,有那麼一點冷淡。

「也許他們感到厭煩了?」他提議道。

「你是裁決者,老師。」

她走了,他又把注意力轉到孩子們的語言上。幾乎一下子,他感到貝爾吉特是正確的:確實出問題了。從揚聲器里傳出的不是英語,也似乎不是在維拉提克塞隨從消失前他們開始的原始話語。但是他能保證這也不是咿呀學語的廢話。他對分析儀器根據英語語音拼寫出來的名詞和動詞的目錄皺了皺眉頭--資料屏幕上正依次顯示出一個目錄中已經很廣泛的內容。

對計算機的翻譯有些難懂的地方。閉上眼睛集中精力,他聽著充滿整個房間的又高又圓潤的聲音。語言是一種符號,但是這套符號缺乏恆量;它的語詞所指是變化無常的。經常地腳下的土地突然消失,儘管孩子們仍然信心百倍地大步向前。他的心因為被拋在後面的痛苦而感到壓抑。

在這種奇怪、悲傷的心情下,他意識到出現了另外一種奇特的東西,就象什麼東西在外面黑暗的樹林里隱隱約約地閃光,只能被感覺到,不能清楚地辨認出來。他關掉聲音,很快地掃視屏幕。

「英語的對應詞代替--」他想了一下,然後把嬰兒聲音的其中一個音譯敲擊出來。

資料屏幕開始劃分,然後展示了英語單詞--六--十--十二--

「停。它們不叮能都是同音異義詞吧?」它們怎麼可能都是同一個詞的等同詞?更糟的是,他發現,有些翻譯完全是相反的意思。「他們怎麼可能創造出一個單詞同時意味著『遠』和『近』呢?『黑暗』和『光明』。有什麼地方我沒注意到呢?」

接著他就知道了。為什麼花了這麼長時間才明白正在發生什麼事呢?

「和維拉提克塞進行比較,」他命令道。

分析儀器照做了;兩欄收集到的資料出現在屏幕上。

「相配的可能性?」

「大於98%。」

艾莎走進辦公室,她已經把孩子們安頓好上床睡覺了。她憂慮地從他的肩膀上方凝視著屏幕。「這有關係嗎?」

他回頭看了她一眼,她總是異常地保護她的孩子們。現在他不知道那是否不是一種消極的品質,他對此早就應該有所提防。

「提』比阿克並沒有學英語,讓我們能用他工作,而是凱利從他那裡在學維拉提克塞語,」他說,「那應該是不可能的,他缺乏維拉提克塞語的模式。」

艾莎在火邊暖和她的手。「那又怎麼樣?顯然維拉提克塞人天生就有充分的語言才能,不象我們只是有潛力。」

她並不感到驚訝,他意識到。她已經知道很長時間了,也許她甚至一直在對他隱瞞這一點。「他們和你在一起時用什麼語言?說吧,艾莎。告訴我真相。」

「我是這樣了解他們,你明白……」她猶豫了一下,把雙手插進她裙子的大口袋裡。「相處時我們真的根本沒必要相互說很多!這沒有關係,是嗎?畢竟他們只是孩子。」

但是這有關係。而且也許在他體會到這些遲疑不安的後期,他早就應該一直有所感覺。那種他當初在門廊處體驗到的凄涼心情又回來了。他生硬地說:「這個男孩必須回到他的同類那兒。我要做我以前本來應該做的事,和大使取得聯繫。」

艾莎開始抗議,但是他沒有理會她的反對。她跑出房間,快要哭了。

在他有機會說服自己放棄這個決定之前,他指示分析儀器開通了接日內瓦的頻道。不到一小時,他就收到了對他發出的詢問的答覆:大使被指控參與勾結維拉提克塞人的叛國活動,已經被處死。

因為缺席,蒼鷺現在就成了這個男孩子唯一的監護人。

※※※※※

「甚至在那時,」歐娜-艾魯恩德注意到,她的語調帶著很濃的諷刺意味。「你還沒有預見到會有麻煩!」

她站在那兒,一隻手放在她的氣墊車的門上,等待著。老人低下頭。講述他的經歷汲取了他骨髓中的精力,就象冬天征服大地時樹液從落葉樹的樹葉和樹枝中褪去一樣。柳樹和桉樹,白楊和榆木,這個河灣的這些樹開花和衰敗,生命的節奏。他感到他自己的十二月正在臨近了。

「也許,到那個時候,我都不願意看到麻煩,」他說。

他從飛行器看過去,看著河面,在離地面很低的太陽的充足照耀下,正在閃閃發光。似乎他再也見不到它了,必須把它牢牢地刻在記憶里。一隻孤單的蝴蝶在河面上飛舞。彩虹閃現出來,又消失了。鳥兒飛起,魚兒在它們的嘴裡隱約閃現。它們似乎也知道魚的守護人就要離開了,它們可以隨心所欲地偷捕魚。他過去並沒有吝惜偶爾給它們一兩條魚。這是它們的天性,天性不會作出道德的評判。有一些生存而另一些消亡;他接受自然界的安排。

她示意他坐在車裡,他慢慢地爬進去,感到他的關節因為關節炎越來越變得僵硬。在什麼地方,從遼闊的天空那邊傳來一隻雲雀的歌聲,聽起來象是葬禮上的輓歌。

因為花了很多時間在外做一些他不能對任何人解釋的事情,他危害到了他在總部的職位。他的職員的死,他曾經設法把它平息下來,又被一些他過去並不知道的他在協會中的敵人捉了出來。第二年,緊迫的工作讓他在日內瓦一呆就是幾個星期,脫不開身。也許,他對自己承認,其中也有對他每次看見凱利就體驗到的紛亂的情感的恐懼。迴避總比面對要容易些。

讓他擔心的一個很大原因是在他眼裡,提』比阿克變得越來越異己,他的情緒會很快從光明轉到黑暗。他是一個很漂亮的孩子,甚至比蒼鷺最喜歡的凱利更好看,但是沒有她迷人的可愛之外。但是他和蒼鷺和艾莎之間的交往急劇惡化。在遭到反對時,他就會習慣性地很快表出不贊成。不是怒氣,確切地,因為其中沒有被激怒可言,但是蒼鷺找不到合適的詞來定義這些爆發,他也開始恐懼起來。凡是被提』比阿克碰到過的東西最後都是被打碎和毀壞,很少不這樣--就象那隻鳥一樣,他想道。這個孩子還不到五歲。

接著,房子里的一隻獵消失了。這次當他在一棵冷杉樹下找到血肉模糊的屍體時,他知道誰是兇手。他曾設法從他超負荷的日程中擠出一點時間回到石屋來,他也準備好獃上一段時間;他有一種形勢已無法控制,到了危急關頭的感覺。所以在他看到它的前爪被砍下來時,似乎曾經笨拙地使勁想把它們扯開,他一點也不感到吃驚。

很久以前,在艾莎被愛蒙住了眼睛之前,她曾看到了維拉提克塞人天使般眼睛後面的惡魔。麥諾羅被殺害和斷肢的可怕仿效讓他心生涼意,即使是在這麼一個睛朗、暖和的日子裡。但是他又不知道用什麼來解釋它。

在他正在審視這個屍體時,這個男孩走過來。他看著蒼鷺,目光暗淡,就象環繞石屋的群山一樣。突然地,蒼鷺不知道是該拿開這個屍體,還是該和這個兇手對證。

這講不通。到目前為止他同意維拉提克塞語在出生時就被完全遺傳下來,不需要用人類語言的低效的方法來從模式中學會。那似乎是可能的,一旦他想到這一點。鳥兒仍然會吱吱地叫,即使是人工孵養的,沒必要教會它們這樣做。有些甚至還繼承了它們的歌聲。但是整個文化,包括它的儀式--除了把它作為孩子對成年人的一種模仿,他還可以怎樣解釋這種斷肢動物?--令人難以置信。

幾個星期以來,他試圖解釋這個男孩子幾乎每天都表現出的看似巧合的古怪。「我們看見它是因為我們在尋找它,」他告訴貝爾吉特。但是他自己並不相信這一點。艾莎,和往常一樣,會不把它當一回事兒。「他只是個孩子,蒼鷺!」是她一貫的幫腔。

在孩子們五周歲后的那個夏天,凱利給他帶來了那隻那樣深愛著她的母狗。他正在辦公室里,和艾莎一起檢查報告,這時這個孩子把屍體輕輕地放在他面前的桌子上。他沒有必要去查看后才知道在血淋淋的腿的末端沒有爪子。

這個小女孩用那種他曾經那麼喜愛的純潔天真、小天使般的眼光注視著他。這是一場遊戲,一種對殺害了麥諾羅的成人行為的模仿。但是他不知道規則是什麼。

他想對著她大叫。他想哭泣。但是他什麼也沒做。天使,他現在明白了,和科學家一樣沒有道德可言。象語言老師一樣,他們把情感置於界限之外。

「你都做了些什麼?」艾莎恐懼地驚叫道。

凱利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來。一句話沒說,她一下從桌上拿起這隻血肉模糊的狗,走到外面。他看見提』比阿克在一棵冷杉樹下等著她,陽光在他有面頰上劃出條紋,就象作戰時塗的顏料一樣。這是一種考試,他知道,而且他沒有及格。他的拳頭因為沮喪而握得緊緊的,但是他什麼也沒做。

甚至在那時,他都還想相信這是一個錯誤,提』比阿克殺了這隻狗,凱利只是把它帶給他們看。語言--噢,是的,他能相信她能偶然地學會,排斥她的母語。但不是文化,沒有成人模式那不可能被傳達。不是整個文化!

艾莎從椅子上鑽起來,臉色蒼白。「這是我的過錯。我讓你失望了。我早應該發現--」

「沒有人能預見這會發生,艾莎。你不認為如果我做的話,我會作好一些防備的?」

「我們現在必須結束它。」

「怎樣結束?」

「對協會承認我們曾在這裡做了些什麼;我們現在已經別無選擇了。蒼鷺!他們會找到辦法送提』比阿克回到他的同類那兒去。」

他能夠看出她的表情中對這個男孩的愛和對他的恐懼正在交鋒,他不知道她是否也在他自己的眼睛里看到了類似的一種衝突。「凱利呢?」

「你已經失去她了,蒼鷺。如果這是你在這時做的最後一件事,接受真相!」她跑出了房子。

他知道他應該去追她。但是相反他坐著,從窗戶看著外面的森林。在那裡嬌嫩的野花在短暫地開放,鳥兒從針葉樹林里飛出。正在築巢,嘴裡還銜著從家養的貓或狗那裡的廢物中搜尋到的皮毛碎片。他想不起來以前是否曾經注意到它們。他看世界的方式發生了如此多的變化。僅僅一年前孵化出來的小鳥現在就知道--都是不用教的--怎樣在大部分時間又冷又黑的一年裡抓住生命總隱忽現的溫暖。這些小東西的純粹的勇氣打動了他的心。

聽見第一聲尖叫,他跑出去,但是太晚了,沒能救艾莎。但是,他設法阻止了提』比阿克砍下她的手。

「長官們決定最好不要讓真實情況泄漏出去,」老人說,「允許我從協會『退職』。」

氣墊車發出輕輕的嗡嗡聲,升起在海平面上,飛向首腦用密碼鍵入的目的地。過了一會兒,她嘆了一口氣。

「你就把自己流放到那個島上,遠離你一生的工作--」

「作為贖罪,老師。」

他用這個敬語一下激起了她的怒氣。「還有很多比成為隱士更好的辦法可以作出補救!」

他感到言辭枯竭了,一種解脫,好象他剛割開了一個癤子,讓感染物流出來。在對事件的震驚開始消褪后,他作出決定他不能再相信自己了。傲慢,艾莎曾經這樣稱呼他的罪責。在他的河口,在安靜的魚和喧鬧的鳥按照它們本能的方式生活時,他找到了治癒的辦法,如果那不是寬恕的話。因為那點,一個人必須得償還自己的債,但是那時不可能還清他的。

「你曾知道為什麼提』比阿克會殺了艾莎?」

「我想是因為她愛他。他們不能承受太多的愛。」

這個首腦疑惑地看了他一眼。「那麼,我們永遠也不可能知道了。在那以後不久,他就被送回到他的同類那裡了。」

氣墊車現在開始下降了,他認出了阿爾卑斯山脈秋天的金綠色的外衣。他們掠過成熟的田野和旗幟招展的城鎮;在遠處,他看見了總部的白色大樓,周圍是蘋果園。他想象在重重的樹枝下年輕的聲音在閃爍,互相練習他們的技巧,他們脫身的聲音讓他回憶起他是如何深深地熱愛這個協會和它的使命。一切看起來比他能記起的更有生氣、更加繁榮。和平,儘管它可能是難以理解的,還是保持下來了;形勢有了改善。

「你似乎不想知道我為什麼來找你。」歐娜-艾魯恩德等著他回答。他沒有答話,她又說:「這個女孩想見你。你必須查明為什麼。」

聽到這個,他抬起了眼。

「噢,是的,」她說,誤會了。「我們教會了凱利英語!一旦那個男孩消失以後,她學得夠快。我們很有希望讓她成為一名高級語言老師。一些好的結果會從你可惡的試驗中出現,終究。」

那時他才發現她是如何象他曾經是的那個人。是協會本身在它的成員中培養了這種野心,這種傲慢的無知。他不再象剛開始那樣期望她能夠理解他了。

「有時我認為維拉提克塞人總是會在我們力所不能及的地方,」她說,「所有的那些年裡,你幾乎沒有取得什麼進展!」

一個同音異義詞,他想道。一個他能肯定的聯繫。但是他沒有對她說。

「凱利說英語。-但是她仍然用維拉提克塞語思考嗎?」

她機警地看了他一眼。「她的隨從說她用它做夢,他們聽見她在睡覺時說話。」

「隨從。」

自從她來找他以來,她第一次看起來不自在。「這個女孩有--一些問題。」

他能想象出那些問題可能是什麼。「我們把我們的文、給我們的年輕人,」他說,「它不是遺傳的,不是天性的。我永遠不會相信那一點。」

「但是誰會說哪些模式是學會的,在什麼時候,或者為什麼?」首腦問道。「小孩子們聯繫在一起,這種聯繫很難用教育來分開。」

「現在你們需要我了,為什麼現在?」

「噢--她需要你。你會明白的。」

氣墊車停在一個深綠色的草坪上,輕輕地顫動著收起了雙翼。在他前面,他看見了熟悉的大樓的古典線條:海豚廳低矮的屋頂,在那裡,海豚導師教它們年輕的學生有關概念和哲學的生理抑制。教室里,急切地聲音又是大叫,又是回答,有十幾種語言的多種發音。他十歲時就開始在協會訓練,從來沒有想到過成為除了語言老師外別的什麼。他看到了他作為總部首腦時曾是他的家的住宅,接著看見了圖書館--他仍然把圖書館看作是艾莎的領地,儘管她已經去世十年了。他的喉嚨發緊,眼睛刺痛。協會在那麼多年裡曾是他的整個生命,然而在他心中他發現了一種令人心痛的孤獨感。

歐娜-艾魯恩德碰了碰他的手,催他走向一幢在他那個時候不存在的大樓。門輕輕地在他前面打開,他慢慢地跟著它們的邀請,沿著一條短短的走廓,走進一個小房間,裡面充滿了綠色的植物和眩目的陽光。他眨了眨眼,遮住了眼睛。首腦在外面等著。

凱利站在窗邊,背朝陽光。她穿著一件很簡潔的白色束腰外衣,反襯著光線,讓她看起來象一個中世紀彩畫上的天使。他的心急跳著,在他的眼睛能夠適應、識別出她的身材特點之前很久,就立刻根據她的存在認出她了。在他的視線變清晰以後,他看見她在這十年中長得這麼高,象一棵柳樹苗那麼纖細。一個在完全的成年女子階段邊緣顫動的年輕女子。她的美麗讓他喘不過氣來。

但是在外表下面有一種難以說清的特點,似乎--儘管她表面上看起來身體很強健--她快要死了。一隻鳥兒,他沮喪地想道,不能衝破養育過它的蛋殼,就會象那個樣子。他明白了為什麼首腦要親自去把他接來。

「我最親愛的孩子。」

他張開雙臂,她以一個很優美的,象貓一樣的動作飄過來。他把她攬在懷裡,感覺到皮膚下脆弱的骨頭象野花一樣柔弱。很長一會兒,兩個人都沒說什麼。接著一聲很尷尬的咳嗽聲暴露了房間里還有另一個女士存在。

「請,讓我們單獨呆一會兒。」

「這樣很明智嗎?蒼鷺老師。」這個女士問道。

「這是我的女兒,」他簡單地說道。最終讓自己聲明是一種心的聯繫,如果不是血緣的聯繫的話。

這個隨從疑惑地從蒼鷺看到凱利,然後又看回來。但是她走出了房間,隨手關上了門。

「你明白我為什麼要請你來嗎?」凱利走出他的懷抱,但是仍然把他布滿皺紋的蒼老的手放在她光滑柔軟的手中。

他對她的聲音感到很激動,又低,又悅耳,就象他河上歡快的鳥兒的叫聲。他感到自己在它的吸引下飄起來了。「是的。」

她仔細看著他的臉。「沒有這個儀式,我不能完全地自由。」

他點點頭,明白了。「提』比阿克也是這樣。但是那之前呢『t」

「維拉提克塞的男性比女性成熟得快,他們需要這樣。我們的世界比你們的更殘忍。」

他注意到她對代詞的選擇,沒有作任何評論;不知為什麼,他甚至也不感到驚訝。她發出的光讓他一直站著不動。也許翠鳥在頭頂上閃光,鯉魚抬頭看時,也是這麼感覺的吧。

她的眼裡充滿了朋郁。她補充道:「在這種行為中沒有憤怒。」

「一個協會的語言老師肯定能理解這一點!」他對她笑了笑。「他們希望你會成為一個偉大的語言老師,你知道。」

她也笑了笑。「我會的,但是不是在這裡。我必須回到維拉提克塞人那兒去。」

「那你怎樣才能做到那一點呢?」

「提』比阿克在和我說話。他是我的夥伴,他會來接我。」

他再一次想到他們都是多麼地象天使,誰能夠懷疑這麼高級的生命會以人類從來不能夢想到的方式行動,或者作出了人類從來沒有面對過的選擇呢?他記起了在善良的麥諾羅被謀殺后,他和艾莎和貝爾吉特在積雪的森林裡搜尋消失的維拉提克塞的辦法,結果沒有發現一絲蹤跡。現在他已是一個老人了,就比他當初年輕時更容易相信這樣的事情。

她抬起他的手,若有所思地看著它們,她手指的觸摸開始發熱。他努力地、但是沒能壓制住一樣順利。

「我心經老了,沒有什麼遺憾。但是--我的手--」他突然停住不說了。這是很不理性的。「一個老人的怪念頭。」

「英語中也有很多關於控制雙手的暗喻,」她輕輕地說,鬆開手。「但是我會把它們給你。」

她拉著他的手臂把他慢慢拉向她,他的鼻子里充滿了她發出的牛奶和花瓣的香味。他突然想到了無罪,正如那條河也明白這點一樣,大自然書寫的生命和死亡的循環。他不能說他是創造了一個天使還是一個惡魔,他也不在乎這點。宇宙比協會所認識到的更複雜,但是協會還很年輕;他希望它以後會知道。

她的臉在他的視線中漲大,他看見她的眼裡滿溢著愛意。

「父親,」她說。

愛和死亡,他肯定他能理解的唯一一個維拉提克塞語的同音異義詞;在地球的語言中它們也是緊密地聯繫在一起的。

他有一種還清債的感覺。他心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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來自河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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