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黑腹蜘蛛
勃克張開嘴尖叫一聲。多年以前他祖父被那隻可怕的塔蘭圖拉大毒蛛抓住時,也發出了這樣一聲尖叫。可是勃克的喊叫沒有聲音,只有水泡浮出水面。他手腳亂舞,擊打著流動的液體他不會游泳。那龐然大物慢悠悠地向他游來,勃克絕望地掙扎著。
他亂揮亂舞的手臂碰到了一個堅固的物體,他神經質地抓住了它。說時遲,那時快,他已將這東西揮到了那隻長甲殼的大怪物面前。(蟲剌)蛄的血盆大口向軟木一樣的菌莖咬來,他感到手中震顫了一下,接著又覺得自己被向上拉去,這是因為(蟲剌)蛄鬆了口,崖菌向水面浮去,這就是支撐過他的身體的那棵崖菌。在他下墜時,崖菌被崖石帶進水底,結果又剛好在他的身邊浮起來,真是雪中送炭。
勃克的頭突然露出水面,他看見附近飄浮著一根更大的崖菌。原來,它也長在支撐勃克的那根崖菌旁邊,在那根崖菌垮下來時,它紮根其中的崖石也跟著滾落下來。它比勃克緊緊抓住的那截崖苗更粗,在水裡浮得更高。
不可思議的自制力使他非常鎮靜。他伸手抓住它,用盡全力往上爬去。身體的重量使它向一邊傾斜,差點翻轉過來。這是生命攸關的時刻,他手腳並用拚命往上爬,最後終於爬了上來。他對水將會永遠心存餘悸。
當他爬到有著浮垢的、黃褐色的水面時,感到水中一股激流衝擊著他的腳。原來,由於不滿足於自己得到的僅僅是一小塊無味的崖菌,(蟲剌)蛄拼出最大的氣力向勃克在水中攪動的腳發起進攻。可它沒有抓住那隻肉乎乎的腳,於是悻悻地離去了。
這隻由退化的傘菌做成的獨木筏發發可危,勃克坐著它向下游漂去。他手無寸鐵、孤身一人、驚恐不安,時刻都會遇到危險,河水裡潛伏著死亡,河岸上兇險密布,遠方的凶神正振翼而來。
過了好久,他才鎮靜下來,他想到的第一件事是尋找他的梭鏢。梭鏢漂浮在水面上,它仍插在那條魚身上。魚剛才招來的殺手差點要了勃克的命。魚肚皮朝天漂浮著,早已一命嗚呼。
勃克想吃東西的本能是如此強烈,以致於一見到他剛才失去的美餐,便忘了自己的危險處境。他緊緊盯著魚,嘴裡流著口水。那隻易翻的獨木筏向下流漂著,在水面上慢慢打轉。他平躺在菌莖上,伸手想抓住梭鏢的後部。
獨木舟斜向一邊,差點使勃克重新落入水中。不一會兒,他發現坐在菌莖的一頭比坐在另一頭更容易下沉。當然,不易下沉的那一頭是菌根,比菌頂那一頭粗,結果浮力也就更大。
勃克發現,如果他頭朝不易下沉的一頭躺著,它也不會沉進水裡。他挪動身體擺好新的姿勢,然後,等待慢慢旋轉的小舟靠近梭鏢桿。他伸直手臂和手指夠過去,終於抓住了它。
片刻之後,他便開始從魚的一邊撕下一條條魚肉,帶著巨大的快感,把油乎乎的肉拚命往嘴裡塞。他的可食菌已弄丟了,它們正在幾碼之外的水波上翻滾;但他吃著手裡的這些東西完全心滿意足了。他並不為自己眼前的處境和將來擔憂;可是他突然意識到,他正在漂向離莎婭越來越遠的地方。莎婭,他們部族的少女,每當他凝視她,便會有一種奇異的狂喜悄悄佔據他的心。
他想像著,他要將他捕到的魚的一部分作為禮物送給她,她接過去時,會是多麼高興,這時他又感到了那種狂喜。可是突然,無言的憂傷向他襲來。他抬起頭,滿懷渴望地望著河岸。
岸上是一長溜單調的、色彩怪異的菌類植物。沒有健康的綠色,只有毫無生機的、奶油色的傘菌,一些橘紅色的,淡紫色的和紫色的黴菌,還有色彩鮮艷的、帶胭脂紅的鏽菌散布在河岩鬆軟的黏泥上。太陽看上去不是一個火球,在霧靄瀰漫的天空中,它只是一個明亮的金色光斑,一個無法畫完或標出它的邊緣的光斑。
太陽透過霧靄發出淡淡的、粉紅色的光暈,大群飛行動物在空中飛舞,不時有蟋蟀或蝗蟲像子彈似地從一處飛向另一處。龐大的蝴蝶在靜謐的、表面上毫無生機的世界上空歡快地翻飛。蜜蜂拖著笨重的身軀焦急地四處奔走,在巨型捲心菜上尋找十字型菜花,不時還有黃肚皮的細腰黃蜂機敏地在空中飛過。
勃克異常冷漠地看著它們。那些黃蜂足有他本人那麼長,蜜蜂豎起來也有他高。蝴蝶大小不等,小到僅能蓋住他的臉,大到其翅膀的褶皺就足以藏住勃克的整個身體。還有一些蜻蜓在他的頭頂上展翅,它們紡錘狀的身軀是勃克身長的三倍。
勃克對他們全都毫不在意。他,一個皮膚粉紅,長著柔軟的棕色頭髮,坐著橘黃色的傘菌在河流中央漂流的小生靈,與周圍的環境顯得不那麼諧調。他心裡十分沮喪,因為水流正將傘菌沖得越來越遠,他越來越遠地離開了他們小小的部落里某位身肢纖秀的少女,她的瞥視總在他心裡激起古怪的騷動。
時光在流逝。有一次,他看見河岸斜坡藍綠色的鬆土上,一大幫紅悍蟻正排著整齊的陣式前進,它們要去襲擊一個黑蟻聚居的城堡,帶走所有它們能搜出來的蟻卵。那些蟻卵將被孵化出來,而孵化出來的小黑蟻將成為劫走它們的強盜的奴隸。
悍蟻僅靠這些奴隸便可以生活,因此,在它們的世界里,他們是力大無比的勇士。後來,在籠罩萬物的薄霧中,勃克看見地上長著一些奇形怪狀的膨脹的枝杈,看起來醜陋極了。他知道那是什麼。那是一種硬皮傘菌,一種在地球上已經滅絕的植物的奇怪的變種。
接著,他見到一種梨形植物,有幾株頂上飄浮著小煙霧團。它們也是菌類植物,叫馬勃菌或者塵菌,只要有東西碰它,就會噴出一團煙霧一樣的東西。如果勃克站在它們旁邊,它們會高他一頭。
然後,隨著夜色降臨,他放眼望去,見到遠處似乎聳立著一座座紫色的高山。在勃克看來,那可是很高的山了,大約20到22米高。它們好像是一堆堆附聚在一起的沒有形狀的植物,不斷增殖的生物體,使自己形成一座座不規則的錐形大山。勃克漠然地看著它們。
眼下,他又開始吃那條肥魚。平常,他吃的大部分是淡而無味的蘑菇,所以,他覺得魚的味道美極了。他已經吃得飽到了嗓子眼兒,但他的佳肴到現在為止還剩一大半沒有吃。
他依然將他的梭鏢牢牢地帶在身邊。它曾給他帶來麻煩,可是有了它,他便是無敵的。他不像部族裡的大部分人一樣,他能將這柄短劍與捕獲的食物聯繫在一起,而不是與給他帶來的麻煩聯繫在一起。他吃飽后,拾起它重新檢查一遍,槍尖仍然鋒利如初。
勃克握著它沉思著,他在想是否再用它去捕一條魚。小獨木筏的搖晃使他放棄了這個念頭。現在,他從圍在腰間的那件衣服上撕下一個長條,用它將魚穿起來,吊在膀子上,這使他能騰出兩隻手來活動。然後,他盤腿坐在漂浮的菌莖上,像皮膚粉紅的佛祖,看著兩岸向後隱去。
天色越來越晚,已接近日落時分。除了漫天煙霧中的一個光斑,勃克從未見過真正的太陽,也沒有把夜晚的到來看成是日落。在他看來,夜晚的到來,就是黑暗從天空降下來了。
今天碰巧是個例外的晴天,煙霧沒有平常那麼厚。在遙遠的西天,濃霧變成了金色,而上方更濃的雲變成了朵朵模糊的暗紅色雲霞。他們的陰影在黑暗背景的襯托下,顯出一片淡紫。靜靜的河面像鏡子一樣映出五顏六色的光影,河沿上巨型蘑菇的傘菌蓋上,淡淡地閃著粉紅色的光暈。
蜻蜓在頭頂疾速翻飛,在玫瑰色的霞光里,它們的身體閃耀著金屬的光澤。巨大的黃蝴蝶在河面上一掠而過。這兒那兒,到處都出現了成千上萬的毛翅目小昆蟲,它們縮在甲殼做成的小船里,只要有可能,就浮上水面。
勃克可以把手伸進去,抓住那些居住在那種奇異的小船里的白色小蠕蟲。一隻身軀龐大、行動遲緩的蜜蜂,在他的頭頂上發出沉悶的嗡嗡聲。勃克仰頭望去,看見它的長詠和毛茸茸的後腿負著分量不足的花粉。他見到它碩大的複眼,表情遲鈍地在那裡出神,他甚至還能見到它的螫針。如果它來螫他,那巨大的昆蟲將會與他同歸於盡。
天邊的排紅開始暗淡下來。那些紫色的山巒已被遠遠地甩在後邊。現在,千萬棵圓頂蘑菇細長的莖桿立在河岸上,在它們下面,散布著五顏六色的傘菌,從最鮮艷的紅色到最淡的藍色,但在越來越暗的黃昏的背景下,顏色全都慢慢暗淡下來。
那些在白天嗡嗡作響、展翅飛舞的昆蟲在慢慢消失;而那些慣於過夜生活的巨大的蛾子,又活動柔軟的、毛茸茸的身體,從數不清的藏身之處爬了出來。它們打扮打扮自己,梳理好羽毛似的觸角,然後飛向空中。肢體強壯的蟋蟀們開始發出震耳欲聾的鼓噪由於整個身體和發音器官已經增大,聲音也變得越來越低沉。接著,水面上盤旋上升的薄霧開始聚集,不久,就會給小河披上一件薄霧斗篷。
夜幕終於降臨。天上的雲彩顯得越來越低,越來越黑。漸漸地,一會兒一滴,一會兒一滴地,從天上開始慢慢落下大顆的、溫熱的雨滴,它們整夜都會從濕氣飽和的天上滴下來。河沿上開始出現一些發著冷光的大圓盤。
長在河邊的蘑菇能發出微弱的磷光,並將冷光照在它們腳下的鏽菌和石竹菌上。這兒那兒都出現了一個個閃爍的光點,飄蕩在這霧靄瀰漫的、正在潰爛的地球上。
3萬年前,人們稱它們為鬼火一樣若隱若現的念頭,但勃克只是盯著它們,就像對所有那些從他身邊過去的東西一樣,漠不關心。只有渴望提高文明水平的人才試著去解釋他見到的每一件事物。野蠻人和孩子常常是滿足於觀察而不去深究事理,除非有人不斷向他們重複那些渴望掌握知識的聰明人所講的傳說。
勃克看了很久。巨大的螢火蟲發出的螢光,可以照亮周圍幾米遠的地方勃克知道,螢火蟲足有他的梭鏢那麼長,它們在河面上忽明忽滅。它們從勃克頭頂上飛過時,柔軟的翅膀撲扇起的一股股氣浪打在他身上。
空中滿是長翅膀的動物。它們的叫聲、它們看不見的翅膀拍動的聲音、它們極度痛苦的喊叫和交配的呼喚,打破了夜晚的寧靜。在他的頭頂上,昆蟲世界永恆的、緊張的生活永不停歇;可是他自己卻坐在那隻脆弱的傘菌獨木筏上左右顛簸,他真想大哭一場,因為他正在漂離他的部族,漂離莎婭那個有著輕快的腳步、潔白的牙齒、羞澀的微笑的莎婭。
勃克一定是得了思鄉病,但他思念的主要是莎婭。他鼓起極大的勇氣弄到了新鮮的肉食,準備作為禮物送給她,那是他自己捕獲的肉食,部落中還從來沒有誰捕到過肉食。可是現在,他卻正在離她遠去!
他鬱鬱不樂地躺在那葉小舟上,在茫茫的水中漂呀漂,夜晚已過去了一大半。午夜之後很久,傘菌小舟輕輕撞上一個淺灘,它擱淺了。
早晨天亮時,勃克機警地環視四周。他距河岸大約有二十米。小船已被撞裂,現在被綠色的浮垢包圍著。這裡的河面變寬了,透過水麵上的薄霧,他能勉強看清河岸,但是較近的河岸看上去很堅固,也不像他的部落的聚居地那樣充滿危險。他用梭鏢探探河水的深度,那件多用武器觸到了河底,水深只會稍稍超過他的踝骨。
他因怕水而微微顫抖著,他走進水裡,以他最快的速度向岸邊跑去。他感到有一個軟軟的東西吸在他的一隻腳上。一陣恐懼使他跑得快,結果驚慌失措地絆倒在岸上。他盯著自己的腳,見到一個奇形怪狀的軟墊一樣的肉色的東西,吸附在自己的腳後跟上。在他看著它時,它慢慢膨脹起來,同時,粉紅色的褶皺的顏色越來越深。
這不過是一隻水蛙。像世界上所有的動物一樣,它也變大了,但勃克不知道這一點。他用梭鏢扎它,然後發狂似地刮它,它終於掉了下來,他的腳上留下一大塊血漬。它躺在地上翻滾抖動,勃克飛快起身,逃之夭夭。
他突然發現自己置身在一片他熟悉的傘菌林里,他終於停下腳步歇口氣,心裡仍然鬱鬱不樂。他知道身邊那些菌類植物的特性,不一會兒,就開始吃了起來。勃克一見到食物就會產生飢餓感他缺乏儲存食物的本能,這是他的本能為彌補這一不足而採取的聰明措施。
勃克心裡十分害怕。他遠離部落,遠離莎婭。用今天的話說,他離開他們也許不下60千米,但是勃克沒有考慮到距離。他已漂到了河的下游。他正處在一個他從不知道,也從未見過的地方。而且,他孤身一人。
他的周圍全是食物。圍繞著他的所有蘑菇都是可食的,它們形成了一個勃克的整個部落幾天也吃不完的食物倉庫。可是,這一事實使他更加強烈地想起莎婭。他蹲在地上,大回大口狼吞虎咽地吃著淡而無味的蘑菇,頓時,一個念頭強烈地震撼著他的心靈。
他要把莎婭帶到這兒來,這裡有食物大量的食物,她會非常高興。勃克已經忘了身後用布條掛在脖子上的又大又肥的魚,但他站起來時,魚打在他身上,他重新想起了它。
他拿著它從頭到尾地撫摸著,雙手和全身都塗得滑膩膩的,可他再也吃不下去了。想到莎婭見到這條魚會有的高興勁兒,他的決心更加堅定。
一個孩子或野蠻人,一旦做出決定,就不會有片刻的猶豫,他立刻出發了。他是順著河水漂下來的,現在就應該沿著河岸走回去。
他在密匝匝的蘑菇林里艱難地擇路而行,睜大眼睛,豎起耳朵,密切注意可能出現的危險。有幾次,他聽到了無所不在的螞蟻們在木頭裡干著五花八門的營生時弄出的咔嚓聲,但他並不在意,它們不會有什麼危險。它們是糧襪徵收員,而不是獵手。他只害怕一種螞蟻,那就是兵蟻,它們有時成千上萬一大群一大群地前進,將所有它們碰到的東西一掃而光。甚至在過去,當它們還是些微小的生物、不到2厘米長的時候,最大的動物見到它們也會落荒而逃。如今,它們長達30厘米,甚至肚子厚達1米的貪婪的蜘蛛。也不敢與它們較量。
他走到了蘑菇林的盡頭。一隻得意洋洋的蝗蟲正在大嚼它找到的美味佳肴,它的後腿折起來放在身下,隨時準備起飛。天上飛來一隻巨大的黃蜂,它垂懸在蝗蟲頭頂上不遠處,突然落下來,逮住了這倒霉的食客。
免不了一場搏鬥,蝗蟲終於體力不支,黃蜂靈巧地屈起柔韌的腹部,將螫針刺進俘虜甲殼的結合部,剛好扎在頭下面。螫針像外科醫生的手術刀一樣熟練而又準確,一針下去。搏鬥就停止了。
黃蜂抓起尚未死去,但已癱瘓的蝗蟲飛走了。勃克喘著粗氣繼續往前走。剛才,在黃蜂從上面撲下來時,他躲起來了。
地面變得凹凸不平,勃克的旅行很費勁。他越過了一個又一個山崗、高地,艱難地爬向陡坡,又小心翼翼地從另一面走下來。在一段路上,長著密不透風的小蘑菇,他不得不用他的梭像打折它們,開出一條小路爬過去,蘑菇進出火紅的液體,噴在他的身上,又從他沾滿魚油的胸脯上滾落下來,滲進地里。
現在,勃克心裡感到一種奇異的自信。他不像先前那樣謹慎了,他更為大膽地大踏步向前走去。剛才,他打倒了一些攔路的障礙物並摧毀了它們,這一微不足道的成功,給他帶來了不可思議的虛構的勇氣。
他慢慢登上了一座紅土懸崖,懸崖大概有一百米高,由漲水時泛濫的河水慢慢沖刷而成。勃克能看見河水。在過去某個洪水泛濫的時期,河水曾經拍打過勃克腳下崖頂的邊緣,而現在,河水距此已不下400米。
崖壁上差不多長滿了崖菌,大的、小的、黃的、橘紅的和綠色的都有,它們極其混亂而繁茂地長在一起。在峭壁半中腰有一面蜘蛛網,它2厘米粗的絲繩一直牽到崖底,蛛網奇異的幾何圖案閃著不祥的光。
在崖壁上傘菌叢中的某個地方,有一隻龐大的怪物在等待著,等著有不幸的犧牲品落入那張巨大的羅網,等待它或他掙扎得筋疲力盡。那隻蜘蛛一動不動地等待著,它有著永不放棄的耐心,對獵物的到來深信不疑,對它的犧牲品決不會心慈手軟。
勃克蹲在懸崖邊。他是一個智力退化、皮膚粉紅的小動物,一條魚在脖子上晃來晃去,一片拖髒的蝴蝶翅膀圍在腰間,手裡握著一柄長長的、用彌諾陶爾甲蟲角做成的梭鏢。他蹲在那裡,輕蔑地俯視身下的閃光的、白色的蛛網。他曾打擊蘑菇,它們在他面前紛紛倒下,他什麼也不怕。他毫無畏懼,大搖大擺地往前走著。他要去見莎婭,要把她帶到這片長著無邊無際的食物的樂土。
在他前面距他60步遠的地方,多沙的黏土裡有一個垂直挖下去的洞穴。這是一個被精心地挖得圓溜溜的洞穴,洞壁四周附著絲網。洞穴大概有10米或者更深,洞底挖得更寬,形成一間小屋,洞的主人和挖掘者可以住在那裡。洞頂蓋著一塊活門板,門板上塗上泥,撒上土,偽裝得和周圍的泥土分毫不差。經過此地的人或動物,必須有一雙機警的眼睛才能覺察到這個洞口。但此時正有一隻機警的眼睛從洞里往外窺視著,這是那位建造地下室的工程師的眼睛。八條生毛的腿長在那個傢伙身子的周圍,它靜靜地吊在墊襯著蛛絲的洞穴頂端。它的身體是一個碩大的、奇形怪狀的圓球,呈骯髒的褐色;兩對兇殘的大顎伸在它兇猛的嘴部之前;兩隻眼睛在黑暗的洞穴里閃著幽光;整個身體上,長著一層粗糙的癩痢皮。
這是一種有著根深蒂固的邪惡,其兇殘程度讓人難以置信的動物。它就是褐色的獵蛛,美洲塔蘭圖拉大毒蛛。它的直徑有60厘米,或者還要大,腿伸出來可以罩住方圓3米的地方。它盯著勃克,兩眼放光。口水從它嘴裡湧出,並從顎上流下來。
勃克在懸崖邊大搖大擺地向前走著,因自以為了不起而趾高氣揚。對那張白色的蛛網他只是感到滑稽。他知道那蜘蛛不會離開蛛網來襲擊他。他彎腰折下一段長在腳下的傘菌。在他折斷的地方滲出濃稠的液體,上面爬滿了蛆蟲,它們在瘋狂地吮吸著。勃克將那段傘菌扔下去,隱蔽在菌叢中的黑色與銀白色相間的蜘蛛,從藏身處盪出來查看落網者為何物時,勃克大聲地笑了。
而那隻塔蘭圖拉大毒蛛,則在洞穴里窺視著,因急不可耐而顫抖。勃克距它越來越近。他正在用他的梭鏢當工具,掘出一根根傘菌,投在崖下巨大的蛛網上。那隻巨蛛慢吞吞地從一個地方爬到另一個地方,用它的觸鬚檢查每一個新落在網上的東西,當確認它們是無生命的蘑菇,而不是它渴望得到的美食時,便將它們丟在一邊。當一塊特別大的菌莖差點打中了下面那個黑傢伙時,他又大笑起來,就在那時
那扇活動門咋塔一聲輕輕地打開了,勃克急忙轉過身去。他的大笑變成了尖叫。那隻巨大的塔蘭圖拉蜘蛛張開淌著口水的大嘴快得讓人難以置信地向他撲來。它的大顎張得大大的,毒牙清晰可見。那傢伙距勃克還有30步、20步10步。它一躍而起,眼露凶光、殺氣騰騰地張開八條腿、齜著毒牙
勃克又尖叫一聲,他揮起梭鏢戳出去以擋開巨蛛跳躍產生的沖勢。由於恐懼,他抓梭鏢的動作變成了拚命的掙扎。槍尖猛扎出去,塔蘭圖拉大毒蛛落在槍尖上,梭鏢差不多有四分之一紮進了那兇殘的傢伙的身體。
它被穿在梭鏢上可怕地扭打著,仍然掙扎著想夠上勃克,勃克嚇得呆若木雞。那傢伙發出一種奇怪的聲音,大顎咬得咯咯直響。突然,蜘蛛一條細細的毛腿挫過勃克的小臂。他恐懼地喘息著往後退去腳下懸崖邊的黏土塌了。
他一直往下墜去,手裡仍然抓住他的梭鏢,那隻巨蛛仍在槍尖上扭動。在空中往下墜落時,他因驚慌而目光獃滯,兩個動物人和巨大的塔蘭圖拉蜘蛛一起下墜。他感到自己墜落在某種特別有彈性的東西上面,發出吱吱嘎嘎的響聲。那是崖壁上的蛛網。
勃克恐懼到了極點,他早已魂飛魄散,他瘋狂地掙扎著。巨大的、黏性的蛛網纏繞著他,他越是掙扎,便被綁得越緊。那個受傷的動物在極度的驚慌中戰慄著,離勃克只有一米遠它仍在齜著毒牙拚命夠向勃克勃克此時達到了恐懼的極限。
他像瘋子一樣奮力掙扎著,想掙斷纏住他的蛛絲。他的胳膊和前胸因塗上魚油而滑溜溜的,黏性的蛛網粘不上那些地方,可是他的腿和大半個身子卻被那些富有彈性的蛛絲緊緊地束縛著。那些蛛絲正是為他這樣的犧牲品準備的。
他已精疲力竭,於是停下片刻喘口氣。接著他看到,在五米遠之處,那隻銀白色與黑色相間的魔怪還在耐心地等著他耗盡最後的體力。它斷定時機已到。在它眼裡,那隻塔蘭圖拉大毒蛛與這個人是同一個東西,是同一個落入羅網的倒霉的傢伙在掙扎。它們還在動;但現在已虛弱無力。蜘蛛在網上敏捷地盪過來,身後一路放出一根絲繩。
勃克的雙手是自由的,因為上面塗上了一層魚油,他瘋狂地對著一步步逼近的魔怪揮手,尖叫。蜘蛛停下了,揮動的手使它想到它可能會傷害它或猛擊它的大顎。
蜘蛛決不會放過任何機會。它們都是殘忍的傢伙,無一例外。它小心謹慎地接近目標,然後停下來。它的吐絲器和像手一樣靈巧的腿忙碌起來,開始投出一根根黏性的絲繩,絲繩不偏不倚地落在塔蘭圖拉大毒蛛和人的身上。
勃克與那些不斷落下來的絲繩搏鬥,拚命想推開它們,可是白費力氣。大約一分鐘后,他從頭到腳已被一塊絲質裹屍布罩得嚴嚴實實,甚至眼睛也被蒙得看不見亮光。就這樣,他與他的敵人,那隻巨大的塔蘭圖拉大毒蛛,被蓋在同一塊幕罩下,而塔蘭圖拉毒蛛仍在竭力地移向勃克。
再也不見動靜,撒網的蜘蛛斷定他們已成為瓮中之鱉。在蜘蛛移步向前,打算螫昏它的獵物,吮吸美味的血液時,勃克感到蛛網的絲繩在微微下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