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回 宗教騙子創新教 正邪美國又相逢
卻說伯納迪恩先生髮言完畢以後,會場足足沉默了五分鐘,才爆發出一陣雷鳴般的掌聲,原來在美國開明人士之中,公開的改變政見,承認錯誤,還被視為是一件光明磊落的事。很多反對他的議員,紛紛趨前與他握手,表示同意他的新立場;而過去追隨他的三K黨徒,看見首領已經覺悟,也自感羞愧難當。只有少數頑固分子惱羞成怒,離席而去。由於原提案人已要求撤消提案,所以無需表決,「種族隔離法」已宣告失敗。
伯納迪恩好不容易才擺脫過去朋友的質問,記者的糾纏,回到家裡。只見穆麗爾也剛從外面歸來,神情激動。詢問之下,才知道他已去拜訪過湯姆叔叔夫婦,一是道謝,二是送點錢給他們,但是老倆口雖然貧困,卻不願意接受任何報酬。他們認為救人危難是應盡的責任,不必再提及。伯納迪恩夫婦由此更見貧苦黑人的內心世界之純潔,足以使很多富有白人感到慚愧。
正在此刻,忽聞外面人聲鼎沸,喊聲震天。兩人走到窗前一看,原來是全城有色人種公民以及反對種族歧視的白人聯合遊行,慶祝反對「種族隔離法」的勝利。遊行的人群不分膚色,不分職業,手挽手,肩並肩,一隊接著一隊,聲勢浩大,威力無窮。那些頑固的三K黨徒,一個個嚇得龜縮在家裡,不敢做聲。往日兇狠氣焰,灰飛煙滅。伯納迪恩見此情景,忍不住對穆麗爾說:「親愛的,他們才是美國的主人,真正的強者。過去我們太自不量力了。幸而我們現在已經覺悟,如果還要堅持站在他們的對立面,肯定只能落得粉身碎骨的下場!」兩人相對感嘆,唏噓不已。
此時此刻,孫行者兄弟三人,正駕著汽車出城,途經陳老者的素菜館,看見陳老者與一周前判若兩人,精神煥發,正在門口喜滋滋地接待客人。孫行者向他揮手告別,也未停車,徑直馳去。
在伯納迪恩失蹤之後,八戒和沙僧見三K黨活動猖獗,多次催促行者想想辦法,挽救這一州有色人種。行者卻只嘿嘿冷笑,不加理睬。每日帶著他們參觀名勝,欣賞風景,悠哉游哉,若無其事。沙僧心中雖然不滿,但卻不敢多言。那八戒免不了在背後風言風語道,「這潑猴,平日倒是說得嘴響。開口閉口,就說老豬忘本,沾染了壞習氣。他現在見死不救,逍遙耍子,這又叫什麼,哼,老鴰嫌豬黑,自己不覺得!」那獃子只管絮絮叨叨地唧噥,誰知行者耳朵尖,聽了個一句不漏,一把揪著他的耳道:「你這饢糠的夯貨,在罵誰呢?」八戒慌道:「哥哥,我在罵自己呢!」行者道:「你休狡辯,有意見明說無妨,我保證你的言論自由。你說我見死不救,不是老孫吹牛,三天之內必見分曉,你等著瞧就是!」八戒、沙僧半信半疑,提心弔膽過了三天,果然在州議會上,伯納迪恩一反常態,帶頭撤回了自己的提案,而且感謝大聖對他的教育。三K黨人心動搖,不戰自潰。兩人方對行者口服心服,稱讚不已。在汽車裡一再打聽行者採用了什麼妙法,行者得意,一面開車,一面將自己巧變伯納迪恩全家為黑人的經過說出。師弟三人,哈哈大笑——諸位看官,幸而八戒、沙僧有此一問,否則說書人哪裡能得知此中秘密?
三人一路談笑,但見公路兩側,風景秀麗,卻與那南贍部州,一般無二,這真是:
雲渺渺,路迢迢;地雖千裡外,景物一般嬈。瑞靄祥煙籠罩,清風明月招搖——的遠山,大開圖畫;潺潺緩緩的流水,碎濺瓊瑤。賞心悅目事,馳車任逍遙。
三人貪看風景,行者信手開車,不知不覺離開了高速公路,進入深山密林之中。但見岩邊野菊凝霜艷,橋畔幽蘭映水丹,松青柏翠,鬱鬱蔥蔥。旅遊之中,時間過得最快,不一會日落西山藏火鏡,月升東海現冰輪。正是:
十里公路無車走,九重天上現星辰。
八河船隻皆收港,七千商店盡關門。
六宮五府齊休息,四海三江泊客輪。
兩座樓頭鐘敲響,一輪明月滿乾坤。
行者意欲找一地方歇宿,但是山間樵子也不見一個,無人問訊,要繼續趕路,八戒又已大嚷腹中飢餓。再看看油表,發現汽油也將用罄。沒奈何將車停下,用手搭涼篷,四處觀看。呀,那壁廂好個所在!真箇是:
彩雲重迭,紫氣籠蔥。瓦漾金波焰,門排玉獸崇。花盈雙闕紅霞繞,月映騫林翠露籠。果然是信徒環拱,生意興隆,殿閣層層錦,窗軒處處通。端的是美國長樂界,東極之聖宮。
行者喜道:「爾等休慌,前面有了人家也!」於是又發動汽車,朝此宮駛去。前進未及百碼,忽見路側有一高大之警告牌,雖然是夜晚,仍然被電燈照得雪亮,上面寫著:
三聖教私人土地,擅入者槍擊無赦。
行者知道美國是一個私有財產神聖不可侵犯的國家,如果土地的主人警告在先,而有人還要闖入,那麼主人真的開槍,打死人也不算犯法。故而立即煞車,按了兩下喇叭。果然叢林中立即鑽出兩個警衛來,手執衝鋒槍,瞄準了他們。行者先哈羅一聲,彬彬有禮地道:「我等乃旅遊之客,因為天晚,想在此休息一宵,食宿付款,不知可否?」誰知那警衛惡聲惡氣回答道:「此處乃三聖教總部三聖宮所在地,現在正是大仙講經的時刻,不接待外人!」行者道:「先生,如果不讓我們借宿,那麼賣幾加侖汽油給我們,讓我們繼續趕路,何如?」那警衛不耐煩道:「快走!快走!我們這裡不賣汽油。」行者再要解釋,另外一個警衛已經端起衝鋒槍,噠噠噠噠掃了一梭子,子彈從汽車頂上掠過,嚇得八戒、沙僧縮頭不迭。行者在美數年,還從未見過此等不講理之人,待要與他爭論,在兩支衝鋒槍威脅之下,只有忍氣吞聲,好漢不吃眼前虧,乃將汽車掉轉頭,用盡最後一滴汽油,將車開到荒涼之處。八戒哭喪著臉道:「哥哥,這裡上無片瓦,下無齋飯,難道就如此過夜不成?」行者道:「獃子,我說你忘本不是?出家人餐風宿水,卧月眠霜,隨處是家,哪裡安歇不是一樣?何況現在還有汽車遮風,比那西行路上挑擔而行,總要好一些吧?」八戒無話可說。三人都擠在汽車裡睡下。
二更時候,孫大聖心中有事,偏睡不著。只聽得那裡吹打,悄悄地爬出汽車,跳在空中觀看,原來正南上燈火熒煌。低下雲頭仔細再看,卻是三聖宮信徒們在舉行儀式呢。行者在美國雖見過各種稀奇古怪之事,但是洋道士念經,卻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但見那三聖宮庭院之中,密密麻麻排列有數百之眾,男女老少均有,不少婦女還懷抱著幼兒。這些信徒一個個穿著中國式的道袍,面黃肌瘦,而且目光遲鈍,動作不靈。此刻正端端正正跪在地上,在周圍持槍警衛的監視之下,聽聖壇上三個大仙講經。
話說這三個大仙,由於羨慕當年車遲國三清觀虎力大仙、鹿力大仙、羊力大仙之事迹,故取名賽虎大仙、賽鹿大仙、賽羊大仙。他們原來一名安斯伯里,一名格曼,一名芒奇。不過是幾個街道流氓,市井無賴。只因窮途聊倒,難以謀生,乃利用某些美國人精神空虛,追求新奇的特點,創立了這個所謂「三聖教」。此教以古代車遲國三清觀密傳道教作為號召,傳授所謂煉月採補,靜坐修行,吐納導引,白日飛升之術。在美國,任何宗教宣傳均受到法律的保護,故而安斯伯里等人之教義儘管荒唐,但經過他們鼓動如簧之舌,在電視台、報刊上大肆宣傳,居然騙得數千人入教。根據教義,凡入教之人,首先要破財,即將自己的全部家產捐獻給三聖教,以示六根清凈,塵緣了結。除此之外,教徒們還應根據自己的專長,參加各種工作,並將工資收入,悉數上繳。自己所需的生活資料,則由三聖教司庫統一配給。三聖教還特別注意發展年老富有而又無後裔的男女入教,因為此種人無人照應,寂寞孤單,大都有憤世嫉俗之心,容易入彀;而且他們沒有直系親屬,將財產捐獻以後不致發生什麼糾紛。如此一來,三聖教果然事業興旺,財運亨通。除了在很多城市設有分部以外,還在此密林深處修建了金碧輝煌的三聖宮,作為總部。三位大仙更是揮金如土,廣置姬妾,花天酒地,儼若王侯。只是他們學識有限,根本不懂什麼宗教,只是將道聽途說的什麼佛教、道教、伊斯蘭教、紅燈教、白蓮教等等經典,揉成一團,胡亂編來,輔之以魔術、降靈術之類的手法,裝神作鬼,欺詐騙人。為了更好地控制教徒,他們在舉行宗教儀式時,先給信徒們服用一種迷幻藥,使之精神恍惚,心靈懈怠,難以覺察其作弊。除此之外,安斯伯里等還僱用了一夥武裝暴徒,擔任警衛,偶有教徒發現其奸計,不再服從的,即由警衛秘密殺害。大聖現在看到的,就是他們的一種晚祈禱儀式。但見那:
靈區高殿,福地真堂。靈區高殿,巍巍壯似蓬壺景;福地真堂,隱隱清如化樂官。兩邊道士奏笙簧,正面高公擎玉簡。宣理《消災懺》,開講《道德經》。楊塵幾度盡傳符,表白一番皆俯伏。咒水發檄,燭焰飄搖衝上界;查罡布斗,香煙馥郁透清霄。案頭有供獻新鮮,桌上有齋筵豐盛。
那賽虎、賽鹿、賽羊三大仙,披了法衣,不知雲端有人偷看,還在那裡鬼哭神嚎,吞刀吐火。司鼓司鍾,侍香表白,盡都侍立兩邊。行者暗自喜道:「我不見這套玩意,已有千年。欲下去與他混一混,奈何『單絲不線,孤掌難鳴。』且回去照顧八戒、沙僧,一同來耍耍。」
按落祥雲,徑至汽車中,原來八戒與沙僧擠在後座上,鼾聲如雷,睡得正香。行者先叫悟凈,沙和尚醒來道:「哥哥,你還不曾睡哩?」行者道:「你且起來,我和你受用些來。」沙僧道:「半夜三更,口枯眼澀,這荒僻之地,有甚受用?」行者道:「那座三聖宮裡,有群洋道士修醮,殿上有許多供養:『三明治』足有斗大,『熱狗』就如枕頭。可口可樂、221B用桶裝。外加襯飯無數,果品新鮮。和你受用去來!」那豬八戒睡夢裡聽見說吃好東西,就醒了,道:「哥哥,我現在的感覺就和在『包兒瘦』減肥公司一樣,委實難熬,就不帶掣我些兒?」行者道:「兄弟,你要吃東西,不要大呼小叫,驚動了警衛,大家吃槍子。都開腔的不要,悄悄隨我去。」大聖現在已經講慣了英文,說漢語時難免要用一點倒裝句,如「開腔的不要」,即為一例。
他兩個躡手躡腳,溜下車來,隨行者踏了雲頭,跳將起去。那獃子看見燈光,就要下手。行者扯住道:「且休忙。待他散了,方可下去。」八戒道:「他才念到興頭上,卻怎麼肯散?」行者道:「等我弄個法兒,他就散了。」
好大聖,捻著訣,念個咒語,往巽地上吸一口氣,呼地吹去,便是一陣狂風,徑直卷進那三聖宮裡,把他那些花瓶燭台,四壁上懸挂的功德,一齊颳倒。電線斷絕,燈火無光。眾警衛心驚膽戰。賽虎大仙安斯伯里道:「徒弟們且散。這陣神風所過,吹滅了燈燭香花,各人歸寢,明朝早起,多念幾卷經文補數。」眾信徒果各退回。
這行者卻引人戒、沙僧,按落雲頭,闖進三聖宮。剛剛進殿,獃子不論生熟,拿過三明治來,張口就啃。行者掣鐵棒,著手便打。八戒縮手躲過道:「還不曾嘗著什麼滋味,就打!」行者道:「莫要小家子氣。且敘禮坐下受用。」八戒道:「不羞!偷東西吃,還要敘禮!若是請將來,卻要如何!」行者道:「這上面坐的是什麼菩薩?」八戒抬頭一看,大呼小叫起來:「晦氣,晦氣!今日闖到熟人家裡來了!」行者,沙僧仔細端詳!果然不錯,端坐在上面的塑像,中間的是虎力大仙,左邊的是鹿力大仙,右邊的是羊力大仙。想當年唐僧西行取經時,正遇上這三個道士在車遲國欺騙國王,戕害黎民。行者與他們鬥法賭勝,砍頭剖腹,生下油鍋,將這三個妖精,活活治死。想不到千年之後,此類宗教騙子陰魂不散,又被一夥洋道士抬了出來,供在這裡繼續騙人。
大聖一見三聖宮供的是這種菩薩,對於這種宗教的底細,已經猜著了八九分。這才明白剛才警衛的態度為何那樣惡劣,禁止外人進入此宮。忍不住心頭火起,喝道:「八戒,這種邪魔外道之祖,豈可任之愚弄良民!將它們打碎了吧!」那獃子聞得那香嘖嘖的供養,急了,要吃,聞得行者命令,爬上高台,一嘴一個,將三個道士的塑像拱下,摔得粉碎。於是行者變成虎力大仙,八戒變成鹿力大仙,沙僧變成羊力大仙,與那塑像一般無二。三人在高台上坐下,盡情受用。先吃了三明治、熱狗,后吃簇盤、襯飯、點心、拖爐、餅錠、油炸、蒸酥,哪裡管什麼冷熱,任情吃起。原來孫行者不大吃煙火食,只吃幾個果子,陪他兩個。那一頓如流星趕月,風捲殘雲,吃得罄盡。已經沒得吃了,還不走路,且在那裡閑講,喝可口可樂、221B,消食耍子。
噫,有這般事,原來有一個警衛,正在殿外巡邏,忽聽見台上有說笑之聲,拿電筒一照,除了供奉的三尊塑像以外,別無他物。警衛害怕,急拽步往外走時,不知怎的,展著一個荔枝核子,撲的滑了一跌。當的一聲,把個電筒跌得粉碎。豬八戒忍不住呵呵大笑出來,把個警衛唬走了三魂,驚回了七魄,一步一跌,撞到那方丈外,打著門叫:「大仙!下好了!禍事了!」三個大仙還在賭撲克,未曾睡,即開門問:「有甚禍事?」他戰戰兢兢道:「我剛才去殿上巡邏,聽到有人呵呵大笑,又找不見人,別是警察局派人來找麻煩了。」賽虎大仙聞言,即叫:「集合警衛,看是什麼邪物?」一聲傳令,眾警衛荷槍實彈,將三聖宮圍得水泄不通。三位大仙手握左輪槍,往正殿上觀看。不知端的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