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唯一生還者--第十三章

第十三章

四個成排的公共電話,沒一個在電話亭里,因此毫無隱秘性可言。只見喬咬牙切齒的在鍵盤上按下芭芭拉的電話號碼。他多希望能集中精神好好思考一下該如何開口,但實在沒時間來深思熟慮了,但他又不能直接了當的跟她明講,深怕自己一個不小心,就會替芭芭拉惹來殺身之禍。

就算前一晚芭芭拉的電話沒被錄音,但現在一定是在他們的監聽之下。他的任務就是要警告色芭拉目前她所面臨的危險,同時又要使竊聽者相信,她並未破壞保持緘默的承諾,以維護她與丹尼的安全。

當科羅拉多那一端的電話響起時,喬朝那說故事的人瞟了一眼。他正站在機場入口外面的一個報攤邊上,不時緊張地調整著他的巴拿馬帽,跟一個身穿褐色短褲、綠色襯衫,頭戴一項道奇隊棒球帽的拉丁美洲人交談。

喬透過來往旅客的人牆,裝著沒在注意他們,他們也裝模作樣的不看他,但實在太不謹慎了,因為過於自信,所以沒作到他們應該具備的審慎小心。雖然他們認為喬夠聰明,但基本上還是認為他只不過是個死老百姓,只不過腦筋轉得比一般人快一些罷了。

喬的確是如他們所想的那樣,但他希望他們相信的不止如此——他是一位因父愛的驅使而身陷險境的人,他是一個滿腔熱血、充滿正義感的人,然而身處在把廉價的道德視為唯一道德的社會中,他只有被看作是異類一個的份。

電話鈴響到第五聲時,芭芭拉拿起了話筒。

「是我,喬卡本特。」他說。

「我正要——」

在芭芭拉未說出任何會穿幫的話之前,喬趕緊說:「聽著,我要再次感謝你帶我去墜機地點。雖然不好過,但那是我必須要做,必須得看的事,如此我才能安心。如果我纏著你問飛機失事的真正原因而造成你的困擾的話,我很抱歉。

我想,我是有點瘋狂,由於後來發生的一些奇怪的事,使得我胡思亂想。你說得對,大多數的事情,就如它們表面所題示的那樣,只不過很難接受就是了,一個人失去了所有家人的原因,竟然只是因為意外、機械故障、或人為因素等這些不是理由的理由,難怪會覺得應該有比意外更重大的理由。

因為……呢,因為她們是如此的重要。當然會認為一定有人在搞鬼,那不可能是命運,因為上帝不會允許這種事發生……可是你說的話讓我開始思索這個問題,你說『壞人只在電影上才有。』如果我想恢復正常,我就必須接受這些已發生的事實,不能怨天尤人。生命本來就是冒險,對不對?上帝讓這些無辜的人死去,讓孩子們死去,事情就這麼簡單。「

喬緊張地等待著,看她如何回應,芭芭拉能體會他竭力地用這種非直接的方式,所要傳達的緊急訊息嗎?

芭芭拉稍微猶豫了一下說:「我希望你能求得平靜,喬。

我真心希望如此。對你而言,到墜機地點去,需要極大的勇氣。而要面對沒人可以埋怨的結果,則需要更大的勇氣。只要你始終卡在認為某人有罪,或某人需接受法律制裁……那麼你滿懷報復的心,將永不可能有癒合的一天。「

她了解了。

喬閉上眼,試著將他鬆散的神經再緊束起來。他說:「只是……我們生活在這麼個怪異的時代,什麼事都很容易泛陰謀化。」

「相信它比面對困難的事實容易得多。你真正要抗議的,不是機長和機員,也不是航管人員或造飛機的人,你真正該抗議的是上帝。」

「那我就贏不了啦。」

報攤前那個說故事的人和道奇球迷已談完了話,匆匆先行離去。

「我們並不了解為什麼,」芭芭拉說:「我們只能抱持信心,相信其中必有道理。如果你能學習接受這一點,那麼也許你就能真的求得平靜。你是個非常好的男人,喬。你不該受此折磨的。我會為你祈禱的。」

「謝謝,芭芭拉。謝謝你為我做的一切。」

「祝你幸運,喬。」

喬幾乎也要對她說同樣的話,但又擔心會讓監聽者有所驚覺,所以他改口說:「再見。」然後掛上電話。

只不過是到科羅拉多去敲芭芭拉的門,就讓她和她兒子全家陷入危險中——雖然他無法知道,這是不是就是他拜訪的後果,但現在任何事情都有可能降臨在她身上——或什麼事都沒有——喬感到無比的自責。

從另一個角度來看,因為去了一趟科羅拉多,使喬知道妮娜仍可能活著,這使得他願意為數百名乘客之死負責,來換取再見到妮娜的一面。

喬知道把她女兒的生命看得比其他幾百名陌生人的生命珍貴,是多麼荒誕的一件事,但他管不了那麼多了,他甚至會殺掉其他人來救她,殺掉任何擋他路的人,不管有幾個。

這不就是人類自相矛盾的地方嗎?夢想成為大同社會的一份子,但當面臨死亡的威脅時,總是把個人及家人擺在第一優先?他就是如此,畢竟他只是一個人。

喬離開公共電話,沿著通道往出口走去,走到電扶梯時,他回頭望了一眼。那個道奇球迷在他身後有段距離地跟著,他的衣著舉止很不顯眼,所以技巧的混進人群中,避免成為醒目的焦點。

下了電扶梯,喬頭也不回一下,反正不是道奇球迷會在那裡,就是另一個特務來接替。

以他們龐大的資源,機場一定有他們的行動分遣隊,喬是無論怎樣都逃離不了他們掌握的。

和黛咪的約會還有一個小時,他希望能經由她而見到杜蘿絲,如果不能及時趕到約會地點,那他就無法再和這個女人聯繫上了。

他的喜美車還停在原來的位置。

雖然停車位里大都是轎車,但有三輛貨車都停得離他不遠。一輛老舊的福斯迷你巴土,窗子裝有窗帘。還有一輛改裝的露營車。喬看都不多看它們一眼地打開自己車的后蓋,迅速察看了一下備胎底下的錢。喬帶了二千元去科羅拉多,剩餘的錢全藏在車裡。還好它安然無恙地在老地方。

喬將信封塞在牛仔褲的腰帶下,他考慮把小手提箱也帶著。但如果將它帶到前座,監視他的人絕不會被這種小把戲愚弄的。於是喬在駕駛座里把信封從腰帶里取下,將百元大鈔分裝在他燈心絨夾克的各個口袋裡,然後把紙袋折好放進置物箱內。

當他將車朝出口駛去時,並沒有可疑的車輛立即跟隨上來。他們其實不用那麼匆促,只要將另一具訊號發射器藏在他車內某處,就能輕易追蹤到他。

離場車輛都在收費站前停下車,當喬隨著車隊緩緩前進時,他看見那輛改裝成露營車的貨車,赫然出現在與他相隔六部車的後面。

離開機場后,喬將車速降低至速限以下,他不想將跟監他的人之間的距離拉得太遠。喬朝著城市的西邊駛去,一條街接一條街的駛過破舊的商業區,他一路苦思著一個可供他解套的辦法。

忽然,他一眼瞥見舊車買賣店,喬心想這不正是他所要的嗎?

於是將車停在路邊一家傳動系統修理店的前面,幸好它今天沒營業,他可不希望這時候有技術精良的技工跑過來救援什麼的。

跟蹤的貨車尚未出現,喬急忙走到車前打開引擎蓋,老實說,這輛喜美對他已無用處。這一次,他們一定會把發射器藏得很好,讓他根本沒時間找,喬總不能開著它到西屋咖啡店,引領他們找到蘿絲吧,但他又不能幹脆把車丟了,因為這樣他們一定知道他已發現他們了。

喬要把車子弄得不像是破壞,而是機械故障造成車子不能發動。那些跟蹤他的人,最後一定會掀開引擎蓋。而如果他們發現有火星塞不見,或分電盤的蓋子沒了,那麼他們鐵定知道被愚弄了。

如此的話,芭芭拉的處境就更危險了。他們一定會想到,喬在飛機上早已發現了說故事的人,那麼他一定也知道他們跟蹤他到過科羅拉多,那麼他在電話中告訴芭芭拉的每一句話,都是在向她示警,並且想誘導他們相信芭芭拉並沒告訴他什麼重要的事。

他小心地拔下點火控制模組,但讓它松垮垮地留在基座上,粗略檢查的話,是不會發現它沒接上的,就算後來他們發現了問題所在,也會想這是因為自然鬆脫,而不是被故意破壞的。只要他們不懷疑,就可以提供芭芭拉一些保護。

改裝露營車的貨車這會兒從他身邊疾駛而過。喬沒有正視它,只是從眼角的餘光認出它。

他花了一、兩分鐘的時間,裝模做樣的研究引擎的各個部分,摸摸這動動那,然後抓抓頭喬讓引擎益開著,然後坐在方向盤後面,試著再發動車子。結果,當然發不動。他走出車子,再過去檢查引擎。喬看見那部露營車在街尾轉進巷弄內。

他又花了一分鐘的時間檢查引擎,然後唱作俱佳的大聲咒罵,為的是怕他們有麥克風監聽。最後,喬重重地關上引擎蓋,然後表情憂慮地看著手錶,猶豫不決地來回踱步。隔沒多久,又看了一次表,罵了一聲「狗屎」,還真像哩。

喬回頭往來時方向走,走到舊車買賣車場時,他躊躇不前,以增加表演效果。最後直接走向經理的辦公室。

辦公室是一小間漆成黃色的活動房屋,從大型玻璃窗望去,可以看見一個男人懶洋洋地靠著搞背,兩腳擱在桌上,正看著電視。

只見那個四十來歲的推銷員把腳從桌面上收回站起,向喬伸出手說:「你好,沒聽見你開車進來,我叫簡費屈。」

「我要買一輛車。」

「你來對地方了。」費屈朝擺在桌上的手提電視機走去。

「不用,沒關係,你讓它開著好了。」喬說。

「你也是球迷,你大概不會想看這一場。他們把對手打得落花流水。」

隔壁的傳動系統修理店正好擋住了跟監小組的視線,如果像喬所期待的,露營貨車出現在對街,而且走向麥克風正對著大玻璃窗。那麼球賽的聲音或許會幹擾到竊聽的人。

喬調整了一下位置,使他能和費層談話,還能越過他看到車場和對街。「你有便宜車要賣嗎?」

「你只要願意考慮,你就會知道什麼叫物超所值——」

「能不能成交,」喬說著從夾克口袋掏出一疊百元大鈔,「要看試車情形如何。我要買一輛最便宜的,付現,不需要保證。」

費屈怦然心動,「喬,我推薦這輛速霸陸,雖然出廠已經很久了,不過還是衝勁十足。沒有空調,但收音機和——」

「多少錢?」

「呃,我花了點工夫整修過,標價是二千零五十塊,但我賣你一千九百七十五元,它——」

喬本想殺個價,但時間已不允許。而且他考慮到他準備告訴費層的話,他決定不討價還價了。「我要了。」

經過漫長而沮喪的一天之後,簡費屈顯然是處於憂喜參半的心情下。喜的是眼看生意成交,憂的是成交的方式讓他噢到其中的麻煩。「你不想試車嗎?」

放了二千元現金在資屈的車上,「那正是我要做的,單獨一人試車。」

對街,一個高大的男人從露營車停靠的方向徒步走來。

他站在巴士招呼站牌的陰影下,若他坐在長凳上,停放的車輛就會遮住他的視線。

「一個人?」費屈不解的問。

「你已經拿到了交易的全額,就在你桌上。」喬說著從皮包里掏出他的駕照,遞給費屈。「我看見你有影印機,我的駕照拿去影印吧。」

站在巴士站的那傢伙,身穿短袖襯衫及和褲,並沒攜帶任何東西。因此,他不可能裝備有高功效、長距離的竊聽設備。他只是保持監視而已。

費屈跟著喬的眼光望過去說:「我這裡惹了什麼麻煩嗎?」

喬看著推銷員的眼睛說:「沒有,你很清白。你只是在做你的生意而已。」

「為什麼巴士站那傢伙對你有興趣?」

「有嗎?他只是個路人吧?」

費屈才不會上當呢。「如果你只是買而不要試車的話,那請填張表格,還有附加營養稅。」

「可是這只是試車。」喬說。

他看了一下手錶,這回可不是假裝趕時間,而是真的要分秒必爭了。

「好吧,你聽著,我已沒時間了,我告訴你怎麼回事。

你收了錢放送你桌子的抽屜里,而我則開著速霸陸到我要去的地方,只是在西邊的某個地方而已。我自己有車,但他們裝了追蹤器在我車上,而我不想被跟蹤。我會把車丟在某個地方,然後明天打電話通知你,你再把它開回來。所以整個來龍去脈,就是你把最便宜的車用兩千元一天的價格租出去,而且還免稅。最壞也不過是我沒打電話,但你還是拿到了錢,然後車子報遺失。「

費屈拿著喬的駕照在手上轉了又轉,「如果有人來問我,為什麼讓你單獨試車,而且拿的還是你駕照影本?」

「我看外頭那傢伙一臉老實相,」喬教費屈該怎麼說:「你就說正好分不開身。因為在等一通客戶的電話,而那客戶稍早來過,要買最貴的車。你可不想錯過這筆買賣。」

「你什麼都算計好了。」費屈說。

他的態度轉變了,這位懶洋洋臉上堆著笑容的推銷員,忽然像是脫胎換骨般勤快起來。

他走到影印機旁,打開電源。

但喬覺得費屈仍舉棋未定。「事實上,簡先生,就算他們過來問你幾個問題,他們也不能對你怎樣——他們也不想惹麻煩。」

「你在做毒品買賣?」費屈開門見山的問。

「不是。」

「因為我最恨販毒的人。」

「我也是。」

「摧殘我們的孩子,摧殘我們的國家。」

「舉雙手同意。」

費屈朝窗外看了一眼間:「他們是條子嗎?」

「不是真條子。」

「因為我支持條子,這些日子他們很辛苦。當最大的罪犯竟是我們自己所選出來的官僚時,他們還要試著維持法律。」

喬搖著頭說:「這些不像是你所聽說過的任何警察。」

費屈想了想,「你回答的很老實。」

「我是儘可能的對你說真話,但我在趕時間。他們也許認為我在這裡打電話叫技工或拖吊車之類的。如果我能得到那輛速霸陸,我現在就要。要趕在他們還沒搞清楚我到底在幹什麼之前。」

「實際上——是的。」

「你知道為什麼毒品泛濫?」費屈說:「因為半數以上的現任政客被收買,讓他們坐大。還有,這些混蛋有一大票是自己吸毒,所以坐視不管。」

喬沒搭腔,深怕自己會說錯話。因為他不知道費屈的怒氣來自何處。他如果不小心說錯話,很可能會突然之間被視為敵人。

簡費屈皺著眉將喬的駕照拿去影印。他把那薄薄的卡片還給喬,喬立刻將它塞進皮夾。

費屈又看著桌上的鈔票,他似乎對是否要合作感到困擾——不僅是怕惹麻煩,而且是道德層面。事實上,他是關心喬。最後,他嘆口氣,拉開抽屜將那兩千元放進去,他從另一個抽屈,拿出一組鑰匙遞給喬。

「車在哪裡?」

費屈指著窗外那部車說:「半個小時之後,我可能打電話報失竊,為了保護我自己。」

「我了解,運氣好的話,那時我已經到達要去的地方了。」

「見鬼,別擔心,他們才不會去找。你可以用一個星期都不會被找到。」

「簡先生,我會打電話給你,告訴你我把它留在哪裡。」

「我希望你會,」當喬拉開門的時候,費屈說:「喬卡特先生,你相信所有的事情都有一個終結嗎?」

喬在門檻處停下腳步,「你說什麼?」

脫胎換骨之後的簡費屈,突然變得嚴肅。他有一雙很奇特的眼睛,完全不像先前的那一隻——眼中沒有怒火,只有哀愁。「我們生命時間的終結,這個混亂世界的終結。所有一切,突然之間就像一張被蛀蝕了的舊地毯,被捲起來整個丟棄。」

「我想,總有一天它會結束的。」喬說。

「不是有一天,很快就會來臨了。你不覺得如今是非顛倒嗎?我們已經不知他們有何區別了。」

「沒錯。」

「你是否會在午夜夢回時感覺到它的來臨?像是千丈怒濤向我們湧來,漆黑冰冷,橫掃一切?」

「嗯,」喬誠心地輕聲回答,「是的,午夜夢回時分,我經常感覺到它。」

在夢中吞沒喬的海嘯,是自然的生理現象,但是,失去家人的悲痛,猶如排山倒海的浪濤,遮掩了星辰,使他見不到未來。他經常比任何人都渴望自己真能逐波而去。

喬可以感到費屈正深陷於某種道德厭倦感之中,他也渴望著天啟日的來臨。喬驚訝地發現,這股憂傷的情緒,自然居然是跟一個汽車推銷員這樣共同莫名分享著。

這個發現,使喬感到困擾,因為這種對世界末日的期盼,是極度的心智不正常及反社會。他自己才克服了萬難,逐漸從這種病態之中恢復過來。喬現在擔心這種黑色的思想,是否會在社會上蔓延。

費屈說:「他們使我害怕,」他回到椅子里,將腳擱在桌上,看電視轉播的棒球賽,「你最好現在就走。」

喬頸背的汗毛直豎,他步出房間,直直走向黃色的速霸陸。

對街巴士站的男人顯得很不耐煩,只見他左顧右盼,就像誤點的公車讓他等得冒火似的。速霸陸的車一觸即發,方向盤抖動的程度尚好,椅套已破舊多時,一股松木的芳香劑掩蓋不住雪茄煙的陳年酸味。

喬連看都懶得看一眼跟蹤的那傢伙,就將車駛出停車場,他向右轉,經過他的喜美一路朝街上駛去。露營車仍停在那裡,當喬來到十字路口時,那裡並沒有紅綠燈。他減慢車速,但沒等它完全停穩,就重重地一踩油門向前飆去。

從後視鏡里,喬看到那人匆匆地從巴士站跑向露營車,而露營車此時已倒車到街上了。沒有記號發射器的指引,他們只好以目視接觸,冒險地近距離跟蹤。距離近到行蹤都暴露了還不自知。

開了近四里路,喬終於在一個十字路口甩掉了他們。當他超速闖過一個黃燈之後,燈號變紅,那輛露營車想跟進時,已被綠燈方向的車潮所阻。喬只聽到尖稅的剎車聲壓過了速霸陸的引擎聲。

二十分鐘后,喬把速霸陸棄置在洛杉礬大學附近的街上,步行到約會地點和黛眯見面。

咖啡店的生意很好,從敞開的大門飄出異國風味的啤酒香,獨唱的吉他手正彈奏著曲子,雖然調子一再重複,但人們仍沉醉其中。

喬本想在對街先觀察一下約會的地步,可是由於他來得太晚而作罷。六點過兩分,他依指示站在咖啡屋外面入口的右側,等待有人跟他接觸。

在街上嘈雜的車聲和吉他聲中,他聽到一陣細微的叮響聲。說不出什麼理由,這讓喬突然有所驚覺,他緊張地四下找尋聲音的來源。

門上懸挂著一串風鈴,是用至少二十支不同大小和材質的湯匙所組成,它們在微風中,互相撞擊出聲響。就像一個淘氣的兒時玩伴,記憶在深邃的往事花園中,忽隱忽現地在挪揄著他。

突然之間,喬回憶起戴家廚房裡懸吊在天花板上的架子,以及控在上面的銅壺和煎盤。

從戴查理的卧房出來,去看麗莎為何尖叫。當他匆匆行經樓下大廳時,喬聽到廚房用具的細微叮噹聲。到了廚房門口他見到吊在架上的銅壺、煎盤像鐘擺一樣地晃動著。等他到達麗莎身邊,見到倒在地板上嬌琴的屍體。這時叮噹聲也停止了。

但究竟是什麼令這些物件動蕩的呢?麗莎和嬌琴都遠在廚房的另一頭,根本沒接近這些吊著的鍋盤。

就像戴查理身邊那個閃著綠色的數字的鬧鐘,還有廚房上那三盞火苗會竄升的油燈。這些銅器發出的聲響值得研究。他覺得在他洞察力的重擊之下,原先的懵懂似乎已開了竅。

喬屏住呼吸,一度努力地想找出這些事件之間的關聯性。但他發覺一切都是徒然,事情又回到了原點。

也許像油燈、鬧鐘、叮噹作響的廚房用具根本不是什麼重要的事,可是在一個戴了有色鏡片的偏執狂眼裡,那怕是一片落葉,一陣風吹,或是斑斕的光景,對他而言,都是不尋常的徵兆。

此刻他不僅是一個平凡的觀察者,不僅僅是個記者,他也是個受害者,是他自己故事中的主角,所以當他看到這些雖然瑣碎,但明顯地相當怪異的重要細節時,他可能不再相信他記者的直覺了。

一個黑人年輕人沿著人行道朝他接近,大約是讀大學的年齡,穿著一條短褲、印著洛杉磯大學的運動衫,腳踏著一雙溜冰鞋。喬起初對他還不太在意,直到這孩子在他面前嘎然停住,然後遞給他一支行動電話。

「你需要這個。」

在喬還沒反應過來之前,這孩子用他那肌肉結實的腿一蹬就離喬而去。

喬手上的電話響了起來。

他四下張望,看自己是否在暗椿的監視之下,但顯然沒有。

電話鈴聲再度響起,喬拿起電話。「喂?」

「你叫什麼名字?」一個男人問他。

「喬本特。」

「你在等誰?」

「我不知道她的名字。」

「你怎麼稱呼她?」

「黛咪。」

「向南走一條街再過一半的路口,向右轉。然後一直走,見到一家書店就進去,找傳記區。」說完,對方即掛上電話。

看來,這不會是一場愉快的邂逅敘談。

按照張貼在玻璃門上的營業時間,這家書店星期日六點就打烊了。現在已是六點一刻,書店靠近門口的日光燈都已熄滅,只有後面幾盞還是亮的。當喬試著推門時,發現門並未上鎖。

店裡,在收銀台有個黑人職員獨自守在那裡,年約三十多歲,瘦小結實得像個騎師。在他厚厚鏡片後面,兩隻眼睛大大得像在審問犯人似的。

「傳記區在哪裡?」喬問道。

那店員從櫃檯後走出來,指著右邊後面的角落。那裡成排的書架頂上,燈光依然明亮。

當喬沿著曲折的路徑,在叢書之間前進時,聽到身後的大門被鎖上的聲音。

在傳記區的甬道上,另一名黑人在等候喬。他長得像半截黑塔似的,給人一種孔武有力,不動如山的感覺。他那張勝,平靜得像一尊菩薩。他說:「把姿勢擺好。」『喬立刻明白,他在和一個條子或以前是條子的人打交道。他乖乖地面向書牆,兩腿分開、身體前傾,雙手扶在書架上。他看著眼前那一排書,其中一本吸引了他的注意,那是一本厚厚的自傳,作者是詹亨利。

基於某種理由,甚至連這個名字似乎都有某種意義。每件事都有意義,但沒一件是真有意義的事。尤其是這個死了很久的作者名字。

那警察搜身的手法專業而迅速檢查完畢后說:「給我看證件。」

喬轉過身來,從皮夾掏出他的駕照。

那警察比對著駕照上的照片和喬的臉之後說:「去出納員那兒。」

「什麼?」

「你進來時看到的那個人。」

留著山羊鬍子的那小個子,正在前門等著。等喬走近時,他將門鎖開啟。「電話還在你手上吧?」

喬將電話遞給他。

「不,留著。」出納員說:「路邊停放著一部黑色轎車,開著它到威爾夏路往西轉,有人會跟你聯絡。」

出納員打開門,喬看見那部車說:「誰的車?」

那人厚鏡片後面放大的眼睛,把他當成顯微鏡下的細菌在研究,「是誰的有關係嗎?」

「我想是沒什麼關係。」

喬走出門進人轎車內,鑰匙是在發動的位置。

在威爾夏大道西轉,這車跟他從簡費屈那裡拿到的速霸陸一樣老舊,但引擎聲聽起來好多了,而且內部非常乾淨,沒有那股陳年雪茄的煙臭味,空氣中是一股男用刮鬍水的味道。

當他經過聖地牙哥高速公路下的涵洞后沒多久,行動電話響了。「喂?」喬說。

送他出書店的那人說:「你一路開到聖塔莫妮卡的海邊,你到哪兒時,我會再打電話給你,指示方向。」

「好的。」

「不要在路上任何地方停留,懂嗎?」

「是的。」

「如果你這麼做,我們會知道的。」

他們一定圍繞在他四周,前面或後面一說不定都有。

他才懶得去找他們。

對方又說:「不要嘗試用你手上的電話和任何人聯絡,我們也會知道的。」

「我了解。」

「只有一個問題,你開的這部車——為什麼你想知道是誰的?」

喬說:「有幾個令人討厭的混蛋在找我,如果他們找到我,我不希望只因我使用了原車主的車,使得無辜的人捲入是非之中。」

「老兄,整個世界都已經在是非之中了,你沒注意到嗎?」那人說完就掛上電話。

除了書店那個條子外,其餘這些藏匿並保護杜蘿絲的人,都不是專家。他們資源有限,無法與替鐵克諾公司的惡棍相比,他們是思慮縝密,聰明睿智的業餘好手,有足夠的能力玩這一場遊戲。

往聖塔莫妮卡的路上,喬想到那一排書的時候,一個名字浮現在他腦海——詹亨利。

詹亨利,又怎麼樣?

他想到詹亨利的成名作之一《轉動的螺絲釘》。可說是最有名的鬼故事。

鬼!

那無法以常理來解釋的油燈燈焰,鬧鐘閃動的數字,以及銅盤無端的叮噹響,現在似乎都能連貫起來了。當他回憶這些景象時,很容易就想到他們超自然的物質。

雖然喬知道,是他自己的想象力加深了他的記憶。

喬也還記得,當他匆忙上樓,卻了解那一聲獵槍的槍響時,走廊里的吊燈忽明忽滅。在那接踵而來的可怕混亂之中,他已忘了這些詭異的細節。

現在,他想起舊日電影及電視節目中無數次降神會時的景象,開啟我們這個世界與靈界之間這道門的象徵,都是以電燈的明滅及燭焰的消長來表示的。

鬼!

這簡直是荒謬的臆測,甚至比荒謬更糟,簡直是瘋了。

這世上根本沒有鬼嘛。

但他又想起另一件令人不安的事,那是發生在他離開戴家的時候。他逃離廚房,身後是濃煙烈火及煙霧警報器的響聲,沿著走廊到達門口,伸手握門把時,他覺得身後一陣冷風吹過,令他毛骨悚然,一股涼意鑽進背脊,直透腦門。然後他穿過門廊,完全忘了自己是如何開啟那扇門的。

起初他思考這件事時,還會覺得其中似乎別有蹊蹺,可是若以質疑的眼光看待此事,一切又會變得毫無意義。

沒錯,如果他覺得背後有什麼東西的話,應該是烈焰的高溫,而不是刺骨的涼意。還有,這股涼意是他從未感受過的,它不是那種四處散播的寒冷,而是像冰錐的尖端,更像是冰冷的針尖刺入脊椎骨一般。

可是這只是他個人主觀的感覺,並不是以一個記者的素養來觀察的實際現象。當時他是在極度恐慌的情況下,自然會感覺到許多不可思議的現象。這不過是在混亂時的正常心理反應。至於他將手放在門把上,並且發現自己已穿過門廊的這幾秒空白記憶……呃,那也很容易以恐慌、以亂,或是以動物求生的本能,所發出的盲目力量來解釋。

不是鬼!

安息吧,詹亨利。

當他經過聖塔莫妮卡住海邊去的時候,喬短暫地擁抱了迷信,然後又鬆開,激情轉眼消逝,重新恢復理性。

然而關於鬼魂的概念,喬仍然認為是有某種含義的,他有種預感,最後他必會從這些超自然現象中找到一個合理的解釋,一個可以證明的理論,就像詹亨利連細微末節都不放過的文章結構一樣合乎邏輯。

一根冰燈,刺進脊椎中央的灰色組織,一支注射器,快速注進冰涼的……某種東西。

樊羅拉在她從早餐桌起身,拿出那架攝影機之前,是否感覺到那根鬼針?

戴氏夫婦也感覺到了嗎?

那麼麗莎呢?

難道白帝洛機長在解除自動駕駛,並毆擊副機長的臉,然後平靜地駕著三五三號班機撞向地表之前,也感覺到了嗎?

也許不是鬼魂,而且某種和邪惡精靈一樣恐怖而且惡毒,來自地獄的……某種鬼魂的近親。

當喬離太平洋只剩兩條街時,行動電話響了。「好,右轉上海岸公路,繼續開,直到你再次聽到我們講話為止。」

夕陽已開始西沉,海面閃耀著餘暉。

到馬裡布時電話又響了,指示他轉彎到一家位於絕壁上,可以俯瞰太平洋的「海邊的聖他非」餐廳。

「將電話留在駕駛座旁邊,把車交給侍者,他知道你是誰,是以你的名字訂的位。」對方說完,再次掛斷電話。

只見那位拉丁美洲高的待者,比任何拉丁美洲裔的明星都要來得英俊,正如電話上那人所說,這侍者正在等著他,也沒給他取車卡。

「海邊的聖地非」的內部裝潢,看得出來花了不少錢。

喬敏感發覺自己的一身打扮,和這裡的格調實在不相稱。他從離開科羅拉多之後,已經十二個小時未曾修過面。那件燈心絨的夾克因為先前淋過雨,現在變得皺巴巴一付很破舊的樣子,而他整個人看起來,就像個落魄的流浪漢,或剛喝過酒的醉鬼。

話說年輕的女老闆和任何一個漂亮的女明星比起來可謂不逞多讓。只見她四處穿梭遞送餐點,大概也是在等待被發掘的一天,好能一舉成名,榮登奧斯卡寶座吧。她對喬邋遢的外表一點也不在意,還引導他到窗邊的一個雙人座。

「你的同伴會晚點來,」女老闆說,顯然她指的是黛咪。

「她請你自個兒先用餐,稍後她會過來。」

喬實在不喜歡事情是這樣發展的,他急切地想和蘿絲連繫上,急切地想知道她會告訴他什麼——急切地想要找到妮娜。

但他仍得依他們的遊戲規則在玩,「好的,謝謝。」

點過餐后,喬走到洗手間去。他有點不敢面對鏡子里的自己。滿臉的鬍渣,看起來活像個通緝犯。洗了一下手臉,梳了梳頭髮,可是看起來仍然不像該坐在靠窗位置的人。

靠著椅子,啜飲著冰啤酒,喬打量了一下周圍的客人,有些還是頗為知名之士。

喬舒適地享用晚餐,每樣東西都可口極了。

喬邊吃邊注意四周的客人,包括那些不是太有名,但因為漂亮迷人,通常會在戲里軋一腳的小明星。

餐后還有芒果布丁和冰淇淋,喬驚訝地發現,觀察別人是一件很享受的事。他和蜜雪兒曾花了整個下午的時間四處閑逛,享受徒步之樂。但過去一年,他從未對其他人發生興趣,他只在乎他自己,和他的痛苦。

現在知道妮娜還活著,並且抱著找到她的期待心理,已使喬逐漸脫離之前封閉的自我世界,回到現實生活中。

一個黑人婦女,招呼兩位客人到附近的桌子就座。

這兩位客人身穿黑色長褲,白色絲質襯衫,以及軟皮夾克。較年長的那個,年約有四十歲,有一雙巨大而憂傷的眼睛。他那嘴豐潤得可以去拍露華濃的廣告,長得夠英俊,也可以當一名侍者,除了他有一個長年酗酒而變紅了的鼻子。

還有他那張永遠沒辦法完全合攏的嘴,給人一種懶散的印象。

他那個藍眼的同伴,看起來比他小十歲,有一張粉紅的瞼。嘴角掛著一抹他無法控制的神經質微笑,似乎是長期對自己的不確定感所造成。

與那位癌君子電影明星共進晚餐的褐發女郎,立刻被有張性感嘴的傢伙所吸引,也顧不了他是否有個紅鼻頭了。她死盯著他看,他也像一條鱒魚在河裡,看見水面上飛著的蟲子一樣,立即有了反應——只是很難說兩人當中誰是鱒魚,誰又是蟲子。

這癮君子也注意到他倆之間的眉來眼去,他用一種憂鬱的眼神看著那人。突然他站起身來,幾乎弄翻了椅子。他曲折地橫過餐廳,似乎準備教訓對方。出人意表地,他在那兩人的桌前轉個彎消失在通往洗手間的走道里。

這時,有雙悲傷眼睛的男人正在吃大麥粥里的小蝦,他用叉子叉起蝦子,先用鑒賞的眼神審視叉尖上的蝦。再用很猥褻的動作將它送人嘴裡。當他在細細品嘗的時候,將目光投向那位褐發女郎。似乎在暗示,只要有機會和她上床,他會像對蝦子那樣對待她,讓她欲死欲仙。

那褐發妞很難說是被挑逗起來,還是被打敗了。這兩種情緒對有些洛杉礬人來說,就像是連體嬰,沒辦法分開的。

不管怎樣,她離開了那明星的桌子,拿了一張椅子與那兩個穿夾克的人坐在一起。

喬很好奇,當那窩囊廢的明星回來時,會發生什麼有趣的事。就在等候事情發展的時候,有著一雙亮眼的傳者來到喬的身邊,告訴他晚餐不必付帳,黛咪正在廚房等他。

喬覺得很訝異,他留下小費,順著他指示的方向朝走道走去,這條走道是通往洗手間與廚房。

當他到達往廚房的通道時,這一幕似曾相識的畫面深深困惑著他。喬移動腳步之前,回頭看了一眼,他看見那勾引者舉起叉子,用他那悲傷的眼睛審視著叉尖上的蝦子。揭發女子正在喃喃而語,而有張粉紅臉的男子,則正在注視看他們。

喬的困惑剎那間變成警覺。

一時之間,他不了解為何會覺得口乾舌燥,心跳加速。

接著在他想象之中,那把叉子變成了彈簧刀,而蝦子則變成了乳酪。

兩個男人一個女人,不是在餐廳,而是在旅館的房間里。不是這褐發女郎,而是芭芭拉。如果不是這兩個男人,那一定是跟他倆有驚人的相似之處。

當然喬從未見過他們,只是聽過芭芭拉簡短而生動的描述。那獵狗似的眼睛,那個鼻子「像有二十年酒齡的酒糟鼻」,厚厚的嘴唇。較年輕的那個,有張粉紅的臉,和無法停止抽搐的笑容。

喬實在不信這會是巧合。

令人難以置信,鐵克諾的人居然在這裡。

喬迅速沿著走道,穿過兩扇迴旋門,走進一間用來準備沙拉的大房間。兩個穿白制服的廚子,正迅速而技巧地將青菜排列在盤子里。而在主廚房裡,那個健壯黑女人正在等他。她那一身鮮明的衣服和亮麗的珠寶,都難掩她焦急的神色。她那張爵士歌手的大臉,漂亮、活潑充滿了歡樂。但此刻聽不到她的歌聲,也見不到她的歡笑。

「我叫馬凱莉,實在抱歉不能與你共進晚餐,喬。招待你一餐,聊表心意。」她那性感又朦朧的聲音,使喬確定她就是他稱為黛咪的女人。「但計劃有變,蜜糖,跟我來。」

馬凱莉帶領喬穿過擁擠的廚房,喬緊跟在她身後問:「那麼你知道他們的事?」

「當然知道,今天電視新聞就有。新聞播報員先給大家看那些捲起你頭髮的玩意兒,然後試著推銷它。這可怕的東西改變了一切事情。」

喬將手放在她肩上拉住她,「電視新聞?」

「在她與他們交談之後,有幾個人被謀殺了。他們在新聞中聲稱某種原因,」馬凱莉說:「但是謀殺沒錯。」

「我不是那個意思,」他說:「我是說餐廳那兩個人。」

她皺著眉說:「什麼人」

「兩個穿黑長褲、白色絲襯衫,黑色皮夾克——」

「是我帶的位。」

「對,我一分鐘前才認出他們。」

她困惑地搖著頭說:「但是蜜糖,我們知道你沒被跟蹤。」

「我沒有,但可能你有。或是保護蘿絲的人被跟蹤了。」

「如果不經過我們,連魔鬼都很難找到蘿絲。」

「但他們總算是找出是誰藏匿了她一年,現在他們很接近了。」

馬凱莉自信滿滿地對喬說:「誰都別想動蘿絲一根汗毛。」

「她在這裡嗎?」

「正等著你。」

他的心涼了半截。「你不了解——外面餐廳那個人,不可能是單獨前來的,他們在外面一定還有很多人,也許有一支小型軍隊吧。」

「是啊,也許吧。但他們不知道是在和誰交手,蜜糖。」

她黝黑的臉龐上顯出堅定的決心。「我們是浸信教徒。」

顯然,喬並未聽清楚她的話。他緊跟在她身後穿過了廚房。

他們穿過一扇門進入整間都是泡沫的洗滌室,所有的蔬菜水果在送往主廚房之前,都要在此清洗整理。現在已經這麼晚了,當然空無一人。

一直走,一直走,在紅色的「出口」標誌下,有一扇通往外面的鐵門,此刻是關著的。送貨卡車正停在外面卸貨,然後送進來。左手邊處有一架升降機。

「蘿絲就在底下。」馬凱莉按下按鈕,升降機的門立刻開啟。

「底下是什麼?」

「呃,有一陣子,這升降機是供宴會廳和平台之用,你就可以在海灘舉行大型的宴會。但現在已被海岸委員會訂下規定,嚴禁使用,所以現在只當儲藏室。你下去后,我會叫幾個男孩子來移動架子,擋住這個洞。我們會把升降機掩飾得很好。甚至沒人會知道有人在這裡。」

喬對這種困於一隅的方式感到極為不安,「但如果他們找到升降機怎麼辦?」

「我要叫你『煩惱喬』了。」

「過一會兒,他們會過來探虛實。他們不可能等到打烊時間就回家睡覺的。所以我一旦下去,還有其他出路嗎?」

他堅持己見地問。

「前面的樓梯尚未拆掉,那是給顧客上下用的。上面蓋了一塊裝有絞鏈的板子,所以你看不到它,你可由那條路到上面。不過你會經過女老闆位置,那在餐廳中央,大家都看得很清楚。」

「不好。」

「如果狀況不對,你最好從底下的門逃到平台,那裡連接海灘和整條海岸。」

「他們也可能堵住那個出口。」

「那是通到峭壁的底部,從上面他們不會想到那裡。你應該放輕鬆點,蜜糖。我們站在正義這一邊,這才是最重要的。」

「不算很重要。」

「煩惱喬。」

喬走進升降機,用手臂擋住正要合起的門。「這地方和你是什麼關係,凱莉?」

「半個店東。」

「菜好極了。」

「你可以看出我是做那一行的,以為我不知道嗎?」她開朗地說。

「你和蘿絲是什麼關係?」

「我不久就要叫你『好奇喬』了,蘿絲二十年前嫁給我哥哥,他們在大學里認識的。我一點也不驚訝路易腦筋好到能讀大學,但我的確很驚訝他有這樣的頭腦,能認識像蘿絲這種女孩。後來,這男人證明他畢竟是個獃子,四年之後他們離婚。蘿絲無法生育,而傳宗接代對路易來說太重要了——雖然這男人又笨又沒常識,但他也知道蘿絲要比一屋子的孩子更加珍貴。」

「他不當你嫂子已經那麼多年了,但你還願為她這樣冒險?」

「哦,你以為路易這個笨蛋和她離婚之後,蘿絲就變成青面獠牙了嗎?她還是和我初見她時一樣的甜美。我早就把她當自己姊姊一樣看待了,好了好了,現在她正在等你,好奇喬。」

「等下等下,還有一件事,剛才你說,這些人不知道他們在和什麼人交手的時候……你是不是說『我們是浸信會教徒』?」

「沒錯,我是那樣跟你說的,在你的認知里,你認為『強悍』和『浸信會教徒』不搭軋,是嗎?」

「呃,這個嘛——」

「我爸媽在密西西比州,面對三K黨時強硬不屈,那時三K黨的爪牙要比現在還多。之前的祖父母也是如此,他們從不讓恐懼打垮他們,當我還是小女孩時,我們在墨西哥灣遇到颱風來襲。也在洪水中動后餘生,安然度過腦炎疫情的流行。每次貧窮的時刻,根本不知明天的食物在那裡,但我們都—一度過,星期日我問的歌聲依然嘹亮,也許美國海軍陸戰隊只比南方浸信會教徒強一點吧。」

「蘿線能有你這樣的朋友真是幸運。」

「我才幸運,」馬凱莉說:「『她讓今天的我比從前更為提升,去吧,喬。跟她待在這裡,直到我們打烊之後,我會想辦法讓你們出去。時間到了我自會回來。」

「要早點哦。」他警告她說。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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