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湖底異光
烈火--四、湖底異光
四、湖底異光
走投無路,被迫至懸崖前的內田夢子,把手槍塞進口中,打算吞槍自殺時,朝她走來的叛軍,正發出可怕笑聲!
廿多名手持武器的圖西族叛軍,一步一步向夢子迫近。夢子閉上眼睛,扣下手槍的扳機前,腦海中就只剩下丈夫解劍的影像。
「來生再見了——」夢子用食指壓向扳機!
耳畔突然傳來強烈的爆炸——早已叩響鬼門關的夢子,本能地張開雙眼,只見停在該批叛軍後面的三輛軍車,其中兩輛已被炸成廢鐵。正在不斷冒出烈火與濃煙!
包圍著夢子的圖西族叛軍,亦本能地回頭一看,但已被呼嘯而至的子彈一掃,七、八名叛軍立刻應聲倒地!
夢子吞槍自殺的念頭,頓時一掃而空,相反地,她迅速將手槍瞄準叛軍,扣下板機,倒也射中一名叛軍的大腿!
該批叛軍兵分兩路,一部份折返公路,保護唯一剩下的軍車,而另一部份則繼續進迫夢子!
夢子找到一株矮樹作掩護,就再次瞄準叛軍,射出幾顆子彈——天!子彈用光了!她將彈夾抽出,換上一個新的時候,該批叛軍與她之間,就只是三十尺左右的距離!
又再傳來另一聲爆炸!,正朝夢子迫近的圖西族叛軍,身子被彈到半空之中!
當他們的身體隨著泥掉到地面時,已被炸得遍體鱗傷,鮮血四濺……「手榴彈?」夢子就像天真的小女孩般,一邊大笑,一邊鼓起掌來!
遠處傳來裝甲車駛來的聲音……該批打算保護軍車的圖西族叛軍,立即拿車子作為掩護。尾隨裝甲車出現的,是幾輛坐滿士兵的軍車!上面坐著的,對於伏在盧安達已有一段日子的夢子來說,一看便認出全是胡圖族政府軍!
躲在軍車后的圖西族叛軍,立即跟突襲的胡圖族政府軍,展開激烈槍戰。
夢子趁著大好機會,走到吉普車前。
夢子從吉普車的後座,卸下一箱又一箱的藥物。因為她恐防被矮樹擋住的車子,隨時會墮下萬丈懸崖!
遠處的兩幫敵對派系,由於胡圖族政府軍人多勢眾,在軍力懸殊的情況下,圖西族叛軍已處於下風。當夢子將最後兩箱藥物,從吉普車上搬到地下時,背後的槍聲已沉寂起來。她抬頭一看,發現餘下頑抗的圖西族叛軍全部已高舉雙手,棄械投降!
她正在盤算著,如何將這批藥物運返聖巴斯修道院時,一名政府軍的胡圖族長官,正朝著懸崖這邊走來。夢子並未因該批叛軍被捕,而稍為鬆懈!在這個比地獄還可怕的國家,根本絕對不能相信任何人!圖西族叛軍殺人不眨眼,但胡圖族政府軍亦非善類……夢子徐徐把手移近腰間的手槍,高叫道:「別再行近!」
該名胡圖族軍官,張開雙手,語氣頗為友善:「前面一段路布滿地雷,沒有我們的幫助,恐怕你未必能夠順利將物資運到目的地。」
就在這個時候,夢子背後突然傳出一種怪異的聲響!
她轉頭時,該名軍官已一個箭步沖前,但已經太遲了!
那株矮樹再也抵受不住吉普車的重量,車身折斷幾支粗大的樹桿,便朝著懸崖衝下!隨著夢子一聲驚叫,整輛吉普車已掉進下面的山谷!
「看來,你已別無選擇。」胡圖族軍官望著消失在漆黑谷底的車子道:「我們正要去基伍湖,不介意的話——」他的說話,被一下從谷底傳來的爆炸聲打斷!
夢子俯身望向谷底,仍隱約看見熊熊的火光。
她抬頭望向該名胡圖族軍官,深深吸一口氣,道:「請把我和這批物資,送到湖邊的吉塞尼鎮。」
夢子口中的吉塞尼鎮,位於盧安達首都基加利西北大的一百公里,鎮內除了她服務的聖巴斯修道院外,更有一所由安息日耶穌復活教會創辦的大學。
該名胡圖族政府軍長官,向裝甲車旁的士兵揮一揮手,高聲說出幾句盧安達語,這批下屬三抓兩撥,便替夢子將藥物搬到一輛軍車上。
夢子跟隨該名軍官,走到裝甲車前。車上的士兵俯身伸出雙手,幫助她爬進車內。
就在夢子爬上裝甲車之際,她發現棄械投降的圖西族叛軍,四肢均被綁起,排成一字形的,目光中透出怨毒的眼神!更可怕的,是每個叛軍的目光,都是投向夢子的;胡圖族軍官,走到一名叛軍面前,漫不經意地深深吸一口氣。說時遲那時快,突然拔出腰間佩槍,便朝該名叛軍的太陽穴射去!
「砰」的一響槍聲,在月色下的荒野,清晰得令人毛孔直豎!夢子想閉上眼睛,很明顯已經太遲。槍聲的迴響,在山谷中久久不能消散……
「請稍候,讓我朱將圖西族叛軍安頓下來,」該名胡圖族軍官,若無其事的向著夢子道:「不需一分鐘。」
接著下來一分鐘所發生事,夢子今生今世恐怕都會永遠記得!為數十多名的圖西族叛軍,被押至懸崖前,尾隨著是相同數目的胡圖族政府軍。夢子坐在裝甲車上,與懸崖有一段距離。但亦不敢正視即將發生的大屠殺!
十多柄比利時制的FAL自動步槍,在該名軍官的一聲令下,同時間射向懸崖前的人!剛才的一聲槍響,比較起現在集體槍決的一輪槍聲,實在大小兒科了!
十多名胡圖族政府軍,走到躺著滿地圖西族叛軍屍體的懸崖前,向著屍體的頭部,再次補上一槍!
當十多下槍聲的迴響,依舊凝在山谷之際,該批圖西族叛軍屍體,全部已被擲到懸崖之下!,「剛好是一分鐘。」該名政府軍長官走回裝甲車,望著手錶道:「谷底的野狼,終於等到一頓遲來的晚餐。」
夢子望了對方一眼,便借故低下頭,整理自己的頭髮。因為,在她心目中,這名胡圖族人,亦絕不比圖西族好多少!「你是大學講師?」胡圖族軍官揮一揮手,命令軍隊朝公路進發:「我指的是,鎮上那所大學。」夢子搖一搖頭,道:「我是比利時紅十字會人員。」
「那還好。」軍官舒一口氣,從口袋中掏出香煙,道:「你算是逃過大難了。」夢子激動地轉過頭來,執著軍官的衣袖;道:「吉塞尼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軍官點起香煙,把火柴丟到地上,用力將它踏熄,道:「幾小時前,我們一批族人闖進大學校舍,用長刀和斧頭砍幾百多名圖西族的!據聞,好幾名傳教士和大學講師,亦在混亂中被殺!」
夢子感到一股寒氣驟然撲來,但仍鼓起勇氣,追問該名軍官:「聖巴斯修道院呢?」
軍官口中徐徐呼出幾個煙圈,冷冷的答道:「只要我們族人嗅到圖西狗的臭味,便一定會將所有的狗殺盡,將那地方夷為平地!你聽著,我們會將所有的圖西狗趕盡殺絕,絕不容許有一頭活在盧安達的土地上!」
夢子佯裝鎮靜,唯唯諾諾地點頭,但其實心頭卻早已在狂跳著!因為修道院收留的,大部份均是圖西族孤兒!
內田夢子的怵心並非多餘,因為在她起程前往基加利那天的早上,距離吉賽尼鎮幾十公里的基布那,剛發生過一宗冷血大屠殺,上百名圖西族人在市政廳內慘遭毒手!
裝甲車朝著西面進發,在月色之下直駛往基伍湖。
從車上望出去,這片曾被人形容為『非洲瑞士』的美麗山區,到處是焚燒中的村落,烽煙四起!
從相反的方向,不時駛來兩三輛撤僑的軍車,坐在上面的,均是來自各國大使館的外交人員和他們的家屬。
「我叫哈吉,」該名政府軍長官道:「你呢?」
「夢子,內田夢子,」她對這人仍存有戒心:「我來自加拿大的溫哥華。」
哈吉悶哼一聲,把手中的煙蒂拋到地上,用軍靴出力把它擠熄,道:「生長在富裕國家的人,又怎會明白貧困經年國家的苦況?置身局外的人,只懂罵我們自相殘殺,可是,當你們明白在這片黑暗大陸里,上至權力,下至一塊麵包,都是要用生命去爭取才能弄到手時,就不會再講批評他人的風涼話了!」
夢子聽完哈吉的說話,呆了半晌,只好把話題扯開:「你們目的地亦是基伍湖沿岸?」
哈吉搖頭答道:「我們要去卡巴累。」
夢子想了一會,問道:「烏干達?」
哈吉閉上眼睛,答道:「特別任務。」
夢子亦不加追問,一來與自己無關,二來知道得太多,根本就絕非好事。
清晨時分,軍隊路過發生大屠殺的基布耶。市內滿目瘡痍,到處是著火焚燒中的建築物。路上布滿遭人活活打死的平民,其中不少更是婦女和十來歲的青少年!
當裝甲車駛離基布那時,夢子才真正感覺到,自己正處身於一個兵賊難分的鬼域!眼前徹底的破壞,究竟是由胡圖族政府軍,還是圖西族叛軍所造成的,恐怕已無從稽考了。
面對四周的恐怖景象,哈吉可沒有任何激動的反應,就好像一尊石像般,根本懶得多望一眼。
不知是否太疲倦關係,當裝甲車離開基布那不久,夢子竟然打起瞌睡來。
蒙俄中,她隱約聽到哈吉的聲音:「夢子小姐,看來今次你是白來了……」
夢子張開惺松睡眼,正想問個究竟時,已發現公路的盡頭,冒起一股濃煙!
公路的盡頭,正是吉塞尼鎮!
難道吉塞尼鎮,亦遭遇到基布耶的同一命運?
濃煙已將遠方的天空熏得烏黑,不問而知,定是由一場大火引致的!聖巴斯修道院……?莫非它已經被炮火擊中?
夢子不斷的搖頭!假如修道院的孤兒已全遭殺害,那麼她干辛萬苦,冒著生命危險從首都基加利偷來的一批藥物還要來幹什麼?
「不會的……不會的……」夢子繼續不斷搖頭:「那是一所修道院,是神聖莊嚴的地方!不可能的……」
「在今天的盧安達,有什麼是不可以發生的。」哈吉冷冷的道:「上帝亦沒能力阻止這場戰爭!」
裝甲車駛過一個山坳,終於抵達吉塞尼鎮!
夢子望著濃煙冒起的位置,一眼便肯定那正是聖巴斯修道院!裝甲車和尾隨的車隊,穿過空無一人的大街小巷……
吉塞尼鎮已是個名副其實的死城。一切有生命的,都難逃戰火的洗禮,聖巴斯修道院又怎可能避過這一場劫數?裝甲車停在一幢仍在焚燒巾的建築物前面。
夢子的視線,已被淚水弄得極為模糊,不過,無論這場大火把眼前的建築物燒得如何難以辨認,她一眼便看出這正是重建中的聖巴斯修道院!夢子從裝甲車中走出,呆望著不時吐出火舌,冒起濃煙的修道院,不斷的搖頭。她企圖走前兩步,一股熱氣己撲面而來!
哈吉急忙跳下車,一手執著夢子的手臂,道:「此地不宜久留,附近極可能埋伏著圖西族叛軍!」
「修道院里有大批的孤兒……」夢子拚命擺脫哈吉,想朝火場衝去:「他們已被活活燒死?」
耳畔突然傳出呻吟!哈吉本能地拔出槍,瞄準聲音發出的位置!是修道院正門花園前的那口井!哈吉一個箭步,擋在夢子身前,雙手緊握著手槍,小心翼翼的走近井前。呻吟是從井內傳出來的!
哈吉敏捷地來到井口,用槍嘴對準井內!接著,他臉上露出疑惑的神情,道:「是個……?」
夢子立即奔到哈吉身邊,望向井內,只見掛在井內的巨型吊桶里,蹲著一名瘦骨嶙峋,個子極之矮小的黑人女孩!「安比!」夢子向著井口大叫,產生出奇異的回聲。小女孩躲在黑井中,最突出的便是她的一雙大眼睛。
「其他的人呢?」夢子一邊問,一邊用力把安比扯上來!她轉頭望向哈吉,對方雖然老大不願意,亦只好將手槍插回槍袋,協助夢子把蹲在桶內的安比扯到井口。
「圖西族小孩?」哈吉狠狠盯著蹲在桶中的安比,透出極不友善的目光!
夢子生怕他不懷好意,已搶先一步,把小女孩緊緊的抱在懷裡。「哈吉,你在我的眼中,並非一頭連小孩子也不放過的禽獸……」她一邊說一邊後退,從腰間拔出手槍!
哈吉張開雙手,裝出一副無奈的表情,徐徐的轉身,走回裝甲車。「其他的人都燒死了?」夢子用英語問安比。
安比是聖巴斯修道院里,說英語最流暢的其中一名孤兒。
她聽罷夢子的問題,不斷的搖頭,並伸出右手,指向遠方,道:「他們……全逃往烏干達……」
夢子重重的舒一口氣!修道院中的孤兒,原來已在其他比利時紅十字會同事的帶領下,早就遠離吉塞尼鎮!
她由於興奮過度,差點忘記安比已是十分虛弱,於是立即打開水壺,想把水倒進安比的口中。誰知小女孩十分手快,雙手摺著水壺,已骨嘟骨嘟地把水喝下。
夢子撫著安比一縷骯髒的長發,問道:「你為什麼留下?」
安比老大不願的放下手中的水壺,答道:「我跟隨胖叔叔往基布耶提取汽油,中途遇上——」她連隨望向站在裝甲車前吸煙的哈吉,低聲繼續說道:「——中途遇到政府軍,胖叔叔被他們殺掉了!」
安比倒在夢子懷裡,放聲大哭!她口中的胖叔叔,是聖巴斯修道院的廚子,亦是一名圖西族人,兵荒馬亂中遇上胡圖族政府軍,自然難逃一死了!
「我被兩個軍人打了一頓,」安比拉起裙子,露出傷痕纍纍的大腿:「你看!」接著,又向夢子展示手臂上另外的幾道傷痕。
兩串熱淚,又再從夢子眼眶湧出!她望向遠處那一列政府軍車隊,道:「別怕,一切快過去了!」
夢子知道自己不應欺騙天真無邪的安比,其實盧安達內戰正迅速蔓延,只會把國民推向萬劫不復的深淵!
「我是徒步走回來的,」安比嗚咽著說:「當我返到修道院時,一批胡圖族軍隊正在放火!」夢子打量著懷中的圖西族小女孩。只不過是七、八歲左右,但說話已頭頭是道。就在這個時候,遠處的車隊,傳來一聲響號,夢子抬頭一看,只見一臉不耐煩的哈吉正走上裝甲車。
突然傳來一聲隆然巨響!由於火勢仍舊很大,修道院用木建成的部分,已被燒成焦炭,正在迅速塌下!
夢子抱著安比,飛奔離門那口水井!裝甲車駛到人面前,只見哈吉伸頭出來,冷冷的道:「並非所有政府軍都是禽獸的,上車吧!」誰知安比一發現哈吉的胡圖族口音,便不停的掙扎,拒絕上車!
「有我和你一起,什麼也不用怕!」夢子出力緊抱著安比,跳上裝甲車,朝烏干達邊境進發。
裝甲車剛駛離火場,整幢修道院便告倒塌!
滿載物資的C一三零型大力士運輸機,右邊的機翼已被叛軍發射的火箭擊中,炸成兩截!機身仍不斷向前滑行,未有停定的意思!接二連三的子彈,又再一排一排的掃過來!多名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人員閃避不及,登時血濺機艙!當一股鮮血再濺到解劍臉上時,軍機在一下猛烈衝力后,終於停定下來!
「野豹波特」解下安全帶,高叫道:「快點向我作出傷亡報告!」解劍替小林康治教授除下安全帶,隨手脫下襯衫,撕下一邊的袖,扎在他手中槍的肩頭上!
「野豹波特」與另外幾名成員,正打開軍機的艙門!
誰知艙門一打開,埋伏在機場四周的圖西族叛軍,又再掃來一排子彈!
「伏下——」英勇的黑人長官,反應極快,但其中一名成員的左臂已給射中!
躲在座位後面的解劍與小林教授,奮不顧身的離開座位,協助其他的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成員,將物資移近卸貨的出口!可是,處於眼前劣勢,又怎可能將物資卸下?
圖西族叛軍的火力越來越強,他們已無法反抗!
唯一的生路,就是舉手投降,奉上軍機上的全部物資!
忽然,頭頂突然傳來戰機低飛的聲音!緊接下來的,是幾下猛力的爆炸!
「野豹波特」走到一扇窗前,觀察了一會,臉上露出興奮之極的神情,道:「救兵來了!」
「是及時趕到的胡圖族政府軍?」解劍問道。向軍機襲擊的炮火,果然已沉寂下來……
突然間,機艙中的每一個人,又再聽到戰機低飛的聲音!
「是它——」小林教授指著窗外道:「它正向叛軍發射飛彈!」接著,又是兩聲震耳欲聾的爆炸!
是它?它是誰?解劍從窗口偷望,發現機場附近,有幾處地方正冒出濃煙,很明顯是遭受飛彈突襲所致的!
頭戴天藍色鋼盔,穿上防彈衣的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成員,立即趁著這大好機會,將物資卸落跑道之上!
「野豹波特」一邊指揮著搬運工作,但亦不時望向天空,喃喃自語道:「真是它?」就當解劍和小林教授合力從艙中抬出一雙大木箱時,頭頂第三次傳來戰機低飛的聲音!抬頭一看,跑道上的人,都看到一架黑色F十五E型戰機,正射出兩枚飛彈!
一直跟蹤著他們的黑色神秘戰機,難道早就接獲叛軍伏擊的情報,千里迢迢飛來保護他們?
該輛漆上黑色的F十五E型戰鬥轟炸機,向機場跑道旁射出兩枚火箭,已把圖西族叛軍的重型武器全部炸毀。
聯合國維持和平部隊成員,迅速從落荒而逃的叛軍處,駛來幾輛卡車,將物資悉數搬到車上去。小林教授早已忘記肩上的痛楚,正協助軍醫向受傷的成員進行急救。
神秘的戰機。仍不時在機場上空盤旋,並低飛過好幾次,確定埋伏的圖西族人已經全部逃去,才隱沒在白雲深處。「它是誰派來的?」解劍把最後一批物資,搬到軍車的尾部,道:「會飛的黑色守護神?」
小林教授將名受傷成員扶進車上,便走來解劍身邊,拍一拍他的肩頭,道:「你和我同樣穿上避彈衣,但子彈就偏在我避彈衣的邊擦過,也真算倒霉了,喲……」
「野豹波特」高聲叫道:「快點上車,這裡與難民營還有一段距離,叛軍隨時會折返的!立即起程!」
解劍和小林教授哪敢怠慢,立即跳上軍車,還未坐定,車子便已全速駛離依然冒起幾股濃煙的軍用機場。
內田夢子把安比擁在懷內,隨哈吉的政府軍車隊,朝烏干達邊境駛去。
安比由於太疲倦的原故,早已倒在夢子的懷內熟睡。
她望著進入夢鄉的安比,心中有著無限感慨。像安比這樣天真無邪的小女孩,應該接受良好教育,得到愛護和關懷才對,奈何卻是生不逢時……夢於把視線移向窗外,誰知不看猶可,一看之下,竟然被嚇了一跳!
公路旁邊就是基伍湖。
平靜的湖面上,漂浮看好幾十具被屠殺的圖西族屍體!
順流而下的屍體,有些早已發脹,亦有些四肢不全,恐怕是給魚吃掉了!湖上的浮屍,有老有少,甚至有嬰兒!
夢子身旁的哈吉,拿出染滿鮮血的手帕,掩著鼻子,道:「這些圖西族,比糞便還臭!」
夢子裝著沒聽見他的說話,卻下意識地緊抱著熟睡中的安比!裝甲車轉一個彎,只見又一批浮屍沿上游流下!夢子望著滔滔的湖水,擔心基伍湖已經全遭污染,難民把湖水喝下,後果實在不敢想象!
天色迅速黑下來。哈吉掏出軍事地圖,亮起強力手電筒,尋找卡巴累的位置。「看來,我們在入夜之前,無論如何是沒法趕到那地方的了,」哈吉把地圖摺好,對駕車的下屬道:「就在前面找個地方紮營。」
「前面?」司機臉有難色道:「我看……」
哈吉悶哼一聲道:「我明白,前面是圖西族叛軍經常出沒的地區之一!」
司機點一點頭,正想繼續講下去時,哈吉已揮手說道:「停車,這是命令。」
哈吉率領這批政府軍,在湖邊找到紮營的地點時,暮色早已四合。夢子和安比分配到一個小帳幕,而營火就剛好在旁邊。夢子從背囊中,掏出毛巾和水壺,打算走到河邊取水,可是,一想起下午所看到的恐怖情景,本來已走了幾步的她,掉頭便走。誰知背後傳來哈吉的聲音:「日本小姐,別四處亂跑。」
夢子沒有理會他不太友善的警告,冷冷答道:「我才不怕圖西族!」誰知哈吉卻說:「難道你不怕魔鬼?」
「魔鬼?」夢子後退兩步,恐防這名胡圖族軍官獸性大發:「我為什麼會怕魔鬼?今天的盧安達,比地獄還要可怕,魔鬼也要卻步!」
哈吉發出一聲冷笑,望著眼前的基伍湖,語氣帶著幾分神秘:「枉費你在盧安達做救援工作,怎麼連一些古老傳說也未聽過?」
「傳說?」夢子隨著哈吉的視線,投向黑漆漆的湖面,道:「什麼傳說?關於基伍湖的傳說……?」
哈吉拾起湖邊一顆小石,拋到老遠去,繼續語帶神秘的說:「胡圖族與圖西族雖是勢成水火,可是對於這個傳說,兩大族人均深信不疑!」
「基伍湖與魔鬼有關?」夢子白了哈吉一眼。
「不錯,根據我們族人的傳說,」哈吉說到這裡,刻意地頓了一頓:「——湖底住有一雙魔鬼!」
夢子下意識地後退半步,定一定神答道:「任何古老民族,都有類似傳說,連當兵的也會這樣迷信?」
「從小就聽慣的傳說,長大后仍不會忘記。」哈吉凝視著遠方:「假如在一個陽光普照,天氣晴朗的日子,站在這裡,可以望到卡里辛比的火山。」
哈吉口中的卡里辛比火山,確是離基伍湖不遠,橫跨盧安達與扎伊爾兩國邊境的火山。「很久很久以前,相傳火山中住著一雙噴火的魔鬼,」哈吉倒是一位出色的講故事高手:「他經常神出鬼沒,殺害路過火山的商旅!最後就從天而降,用火舌把人活活燒死,然後吸干他們的腦漿,再把屍首擲到基伍湖中去!」他說到這裡,臉上露出詭異的笑容。「這場慘無人道的血腥內戰,是他的化身。」夢子說。
當哈吉正想把傳說講下去之際,漆黑的夜空中劃破一道白光,接著是一聲旱天雷!
「相傳在這個湖底,住有位美麗的女神,」哈吉待雷聲過後,續道:「當女神發現湖上浮滿給魔鬼殺害的屍體時,便稟告天神,待某日那頭魔鬼又再四齣作惡時,一團火球從天而降,用天火將他捆縛著,直墜落基伍湖中!」
夢子望向令人心中發毛的湖水,道:「從此之後,那頭可惡的魔鬼就被永遠囚於湖底,再不能遺害人間……」誰知哈吉輕輕搖頭,指向頭頂無月無星的蒼穹,道:「每逢月黑風高的夜晚,那頭魔鬼就會在湖底興風作浪!」
夢子聽了之後,做出一個不屑之表情。哈吉卻煞有介事地,走近她的面前,把聲音壓得低低的:「曾經有人在沒有月光的夜晚,看見湖底發出強火光!甚至有人在湖面上,看見一個被火包圍著的影子,在黑黝黝的水面飄蕩!」
厚厚的雲層中,不斷發出奇異的閃光。「你在我睡前,說這樣一個故事,一定是想我造個惡夢了,多謝你,哈吉先生。」夢子說罷,便走回帳幕安比睡得很甜,夢子亦大為放心。
從帳幕的夾縫望出去,哈吉正與幾名哨兵談天說地,恐怕早已改過另一個話題了。
耳畔傳來基伍湖的湖水拍岸聲。四周十分寧靜,除了間中的幾響輕雷,這個盧安達的夜晚,算是令人易入睡的了。何況夢子為奪取那一批藥物,身心早已極為疲累。
她睡在安比的身邊,想起丈夫解劍,感到自己今回若能安全逃離這片黑暗的非洲大陸,便決定放棄這份工作,永遠留在他的身邊,再不分離。夢子朦朧朧的進入睡鄉之際,帳幕之外突然人聲鼎沸,人影憧憧,今早已疲倦不堪的她,連隨拔出腰間的手槍,打開帳幕的一道夾縫!
必定是圖西族叛軍,展開突襲行動。
安比早已被驚醒,飛撲到夢子的懷裡,大叫:「圖西族來複仇了!」可是,外面並未傳來一響槍聲,絕不似是突襲!她按著安比的雙肩,把食指豎在嘴前,低聲道:「別怕!聽我的說話留在這裡,千萬別走出去!」她也沒時間理會安比的反應,只是緊握著手槍,敏捷地鑽出帳幕。誰知身子還未站直,已被一名胡圖族士兵撞跌在地下!對方口中,不斷重複著四個字:「卡里辛比!卡里辛比!」該名士兵一邊走,一邊回頭,望著基伍湖的上空,露出萬分驚恐的表情!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夢子想抓著他問個究竟,誰知對方越叫越走,令她大為氣結。
為數十多名的胡圖族政府軍,正從四方八面奔向公路,而哈吉與數名軍官正阻止士兵逃離營地,甚至拔出佩槍向天高舉,警告道:「別跑!這是命令!」
可是,該批胡圖族士兵好像著了魔一般,口中念念有詞,仍是叫:「卡至辛比!卡里辛比!」
哈吉扣上扳機,劃破寂靜的午夜!
隨著一聲慘叫,夢子才發現,哈吉剛才那一槍,並非是向天開,而是射向一名士兵小腿上的!
其他士兵聽到同僚中槍的慘叫聲,不約而同地被迫放慢腳步,瞪著哈吉,哈吉一言不發,走到中槍倒地的士兵面前,把槍管塞進對方的口中,冷冷的道:「你們真的要走?」
好幾名胡圖族政府軍,似乎沒理會哈吉的警告,又再想拔足狂奔!誰知又傳來另一響槍聲!哈吉已扣下塞在該名士兵口中手槍的扳機!子彈從那人後腦鑽出時,鮮血四濺!可是,哈吉卻無動於衷,將槍管從死者的口中找出,瞄準自己前面的十多名下屬,露出堅毅不屈的神情,道:「這就是一個逃兵的下場!你們手上有的是武器,為什麼不向我開槍?」
其中一名士兵走前一步,指著基伍湖的上空,大叫;「卡里辛比!」說罷,竟跪到地上來!其餘的士兵,亦接著通通跪下,向漆黑的夜主膜拜!」
「卡里辛比?」夢子喃喃自語:「卡里辛比火山?」
難道是卡里辛比火山爆發?該火山與基伍湖相隔甚遠,縱使有跡象爆發,亦未必會即時構成任何威脅的?
莫非是與那個傳說有關?卡里辛比,極可能就是那頭魔鬼的名字!又或者說,卡里辛比火山,正是因那頭住在火山中的魔鬼而得名的!
這時候,數名高級軍官已提著輕機槍,軟硬兼施的,連拉帶扯,把該批士兵趕回營地。
哈吉余恨未消,望著地上那具被他打爆頭顱的士兵屍體,狠狠的用力踢上一腳,便命令手下將他拋到河中餵魚。「他們遇見湖中的魔鬼?」夢子站在老遠問道。
哈吉沒有回答她,只是從袋中掏出香煙,一邊點火,一邊走回自己的帳幕。
「你太殘忍了!」夢子對著他的背影大罵:「你不是向我說過,胡圖族與圖西族都對這傳說深信不疑嗎?」
哈吉放慢腳步,並沒有回頭,只是答了一句話:「他們可以信,更可以撞鬼,卻萬萬不能走,因他們是軍人!」
夢子凝視著哈吉的背影,直看透他的內心!
他一槍擊斃該名士兵,只不過是用來壓抑自己內心的恐懼!其實,哈吉比任何人,更相信那個傳說!
盧安達全國有一半的人口,信奉天主教和基督教,可惜卻仍有那麼多人,迷信在基伍湖底藏有一頭魔鬼!
「他們剛才看見了什麼?」夢子鼓起勇氣追問哈吉。
突然,背後隱約傳來「沙沙」的聲音!
在他們的背後,正是基伍湖!
那種怪異的「沙沙」聲,是從很遠很遠的湖中傳過來的,有點像狂風吹過大樹所發出的聲音。
夢子和哈吉,幾乎在同一時間,把頭轉過去!
湖面之上,風平浪靜,哪裡有什麼弄出異聲的魔鬼?
可是,他們兩人又怎可能在同一時間,一齊聽到那聲音,而把頭轉過去?
夢子望向哈吉,哈吉亦望向夢子,臉上均現出驚訝之極的神情!
忽然間,平靜的湖面,閃起幾點白光,情形有些像燒焊般!
接著,聽過的「沙沙」聲,又再響起!
湖面的白光點越來越多,就好像千百隻螢火蟲聚集在湖中某個位置,而光點下面的湖水,則形成一個凹洞,不斷下陷,而那種「沙沙」的怪異聲音,就是發白那位置的!
夢子下意識地退後,而哈吉則剛好相反,朝湖水狂奔,大聲呼叫:「卡里辛比?你果然躲在基伍湖底!就請你賜我力量,殺盡所有的圖西族狗,讓我們胡圖族人永遠統治盧安達!」這時候,背後傳來零碎的槍聲!原來其他的士兵早就發現湖中異象,根本不理會上級鳴槍警告,已急忙作烏獸散!夢子退到帳幕前,高聲叫道:「安比!」
夢子衝進帳幕,發現安比正縮於一角,雙手掩面,喃喃自語:「卡里辛比……」夢子一手抱起她時,嚇得安比大叫「救命!」夢子將她擁在懷裡,道:「是我——」當夢子抱著安比衝出帳幕時,湖面那個凹洞已越來越大,越來越深!而聚集在凹洞之上的白色光點,漸漸形成一個橢圓體,不斷轉動!「沙沙」的怪異聲響,亦越來越大!伏在夢子肩頭的安比,雙手用力掩著耳朵,不停的顫抖!她到這時才發覺,整隊胡圖族政府軍已走得八八九九,就只剩下哈吉依然跪在湖水的前面,不停膜拜!
突然間,「沙沙」的怪聲中,開始夾雜出另一種「闢辟拍拍」的聲響,就好像有人正在湖上進行燒焊的工作!
由白色光點組成的轉動橢圓體,亦轉得更快,而湖面凹洞亦越深——忽然,一股橙紅色光柱,從凹洞的底部射向湖面,投向那一個橢圓形的發光體。
夢子接著伏在肩上的安比,驚叫道:「不要回頭!」不斷旋轉的橢圓形發光體,裡面突然出現一團火!
那團火的顏色,就與那股從凹洞中激射而出的光柱一模一樣,是橙紅色的!那一團火,不停的擺動,仿似是有生命的!
接著,更不可思議的事情發生了!那團火漸漸幻化成一個人形——不!應該說是一個胚胎才對!
橙紅色的胚胎,蜷縮在由白色光點聚集而成的橢圓體里,驟眼看去就像個在母體內的小生命!由火焰組成的四肢,成長的速度卻十分驚人,轉眼已發育健全!
橢圓形發光體不斷旋轉,那個由橙色火焰組成的人形就成長得越快,而更令夢子驚訝的,是那股由湖水凹洞射出的橙紅色光柱,正連著那個手舞足焰火人的腹,令人聯想起連接母體和胎兒之間的臍帶!
面對眼前的異象,哈吉不但沒有退避,還連忙站起來,像著了魔的走到湖裡去!
「哈吉!哈吉!」夢子不斷喊著他的名字,但對方好像並未聽到似的,不但沒有停步,更加快走進湖中!
夢子可沒有走前一步的勇氣了!她抱著安比,一面後退,一面回頭,望向基伍湖!
那個被橢圓形發光體包圍的火人,又漸漸幻化成一張人的臉,一張典型非洲人的臉孔,亦是張極平凡的臉孔!
「卡里辛比!全能的卡里辛比!」哈吉的大半個身子,早已被湖水浸住:「請賜我力量——」他那句話仍未講完,整個人已沉到湖中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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