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三
周悰的話音剛落,朝堂上就一片議論聲,大臣們都覺得周悰的提議太過分了。鳳閣舍人賈大隱環顧左右,見反對聲鵲起,覺得自己該首先出頭露面,指責周悰,以洗刷自己賣友求榮的惡名。主意一定,賈大隱出班,上前一步,連連搖手曰:
「不可,不可。自古以來,只有皇帝家的宗廟才可稱為太廟,才可立為七室。周悰明知故犯,居心叵測,欲陷太後於不義,此可斬也!」
周悰一聽賈大隱的話,嚇得臉色蠟黃。哀哀的目光看著武則天,武則天擺擺手說:「周愛卿也是一片好心。眾位愛卿可以討論討論究竟起什麼名字,立為幾室最為合適。賈愛卿,你既然提出反對意見,你先說說你的想法。」
賈大隱撓了半天頭,才吞吞吐吐地說:「要不然,立為王室吧,宗廟起名為『崇先廟』」。賈大隱恐怕武則天生氣,忙又加上一句:「臣想列六室,但列六室不大好聽,按古風俗,要麼列七室,要麼列五室。」
武則天見列武氏宗廟為七室的時機,確實也不成熟,只得怏怏地點點頭,首肯了賈大隱的話。決定將武氏宗廟定名為「崇先廟」,建成五室,擇日開工。
討論完武氏宗廟的事,武則天環顧群臣,又問:「有誰知道『明堂』是怎麼一回事?」
見太后出言考問,眾宰臣紛紛上前,各展才學,侃侃而談,有說:「明,猶清也。堂,高明貌也。明堂乃是上古祭祀上帝和祖先的場所。也是古之帝王宣明政教的地方,舉凡朝會、祭祀、慶賞、選士、養老、教學,均在此舉行。」
有說:「明堂之制,源遠流長。軒轅黃帝,曾拜祀上帝於明堂。其堂之制,中有一殿,四面無壁,以茅蓋、通水,水圜宮垣,為復道,上有樓,從西南入,名崑崙,天子從之入,以拜祀。」
有說:
「周之明堂最為盛名,其規模、功用,遠勝於前代。每臨季秋,皇帝必大享於明堂,宗祀文王以配上帝。」武則天見一句話引來這麼多的議論,十分高興,說:「本宮欲仿效周制,建一明堂,以此為祭祀布政之所,何如?」
群臣一聽,這才知道太后問『何謂明堂』的真正意圖。有的變得默不作聲,有的說:「先帝高宗,太宗時,就屢有明堂之議,也曾明令頒詔,要遵古制而建。惜無人知道古之明堂形制究竟若何,以至莫衷一是,半途而廢。今太后欲建明堂,想法是不錯,可惜咱們還是不知道該怎樣建。」
武則天說:「明堂該建成什麼樣子,在哪裡建,交由弘文館的學士們討論,三天以後,拿出建築方案。」
接受任務的弘文館學士們,不敢怠慢,連天加夜的加班,吃住在弘文館,查資料,繪草圖。三天到期,終於搞出個設計方案來。呈請武則天聖裁。
「設計的明堂建築式樣甚合我心。」武則天手拿著草圖頻頻點頭,又對眾學士說:「不過,你們這個明堂的選址不好,『國都之南丙巳之地,三里至七里之間』,太遠了,太不方便了。」
「太后,這是根據周朝定製,並按天文地理等推算出來的。」學士們奏道。
「過去的事就不能改了嗎?」武則天訓斥了學士們兩句,手一揮說:「本宮決定拆乾元殿,在舊址上蓋明堂。」
晚上,武則天躺在床上,笑著對薛懷義說:「懷義呀,本宮決定建一明堂,這建設的總指揮,就交給你吧。」
「交給我?投資多少萬?」「也得幾千萬吧。」
「嘻嘻。」懷義搓著手,笑著說:「我又能再撈一把了。」
「你說什麼?」武則天問。
「我說我又得累一下子了。」
「累不著你。本宮已命工部的人都上去了。有搞設計的,有管征伕的,有管土木的……本宮之所以安排你當這個總指揮,主要是改變一下朝臣對你的壞印象。等明堂建好了,本宮論功行賞,也好封你個爵位什麼的,也少讓人看輕你。」
「太后真疼我。」薛懷義往武則天的懷裡縮了縮。
「唉--」武則天嘆了口氣說:「朕整日價宵旰憂勤,操勞軍國大事,有時候甚感無趣。只有你,才能讓朕,體會到做一個女人真正的快樂啊。」
「懷義知道了。懷義以後會更用心地侍奉太后。」薛懷義挺了挺身子說。
垂拱四年(688年)二月十一日,明堂開始破土動工。經過工匠們三百多個日日夜夜的勞作,到了當年十二月二十七日,規模宏偉,巍峨壯觀的明堂終於落成了。明堂總高二百九十四尺,方圓三百丈,一共三層。下層依法四時,各隨方色;中層法十二時辰;最上層是九條龍捧著一個大圓盤,圓盤上有一個展翅欲飛的鐵鳳,高約一丈。鐵鳳外表用黃金裝飾,遠遠望去,熠熠生輝,撼人心魄。明堂中間有巨木十圍,上下通貫,栭櫨撐Pi藉以為本,下施鐵渠,為辟雍之象。
落成之日,武則天在文武百官和薛懷義的陪同下,參觀明堂。她一邊看,一邊嘖嘖稱讚,對左右說:「只有在我們這樣的盛世,才能創造出這雄偉的明堂。」
武承嗣一聽,忙攔路跪倒,口稱:「懷義師監造明堂,貢獻卓越,臣請太后重重封賞懷義師,以慰人心。」
武則天點點頭,她望著薛懷義英俊的臉,疼愛之情溢於言表,說道:「本宮封懷義為梁國公,拜左威衛大將軍。」
話音剛落,太子通事舍人郝象賢從人群中站出來,奏道:「薛懷義只是名義上監造明堂,實際上並沒起什麼作用,有時他嫌天熱、天冷,整月的不來工地。如今無功受祿,冒然封賞,恐人心不服,且和尚拜大將,封國公,曠古未聞。」
武三思拍拍郝象賢,詫道:「太后金口玉言,封賞一出,豈可更改。」
武三思轉而對武則天和薛懷義獻媚道:「明堂氣勢磅礴,獨立在宮殿群中,它凝聚了薛師的多少心血啊……」
拍馬者聽了,紛紛附合,向薛懷義連連伸起大拇指。薛懷義也一副自得自滿的樣子。
武則天道:「就叫它萬象神宮吧。」
賈大隱聽了,忍不住地上前拍馬說:「『萬象神宮』,嘖嘖,這個名字太好了,『萬象』,乃萬象更新也,『神宮』,聖而通神之謂也。」
武則天聽了,非常高興,當即傳旨:「為了慶祝萬象神宮的落成,大赦天下。」
「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武氏子弟和拍馬逢迎者立即跪在地上奏賀道。
為慶賀薛懷義拜大將,封國公,武承嗣這天作東請酒,陪酒的有游擊將軍索元禮,秋官侍郎周興等人。席間,幾杯酒下肚,坐在主席上的薛懷義,拍拍身上的將官服,自負地說:「有些人認為我沒上過戰場,沒有軍功,不該封為大將,其實打仗有什麼了不起,本將軍要是領兵上戰場,管保旗開得勝,馬到成功,殺他個敵軍片甲不留。」
眾人紛紛附合,武承嗣說:「當然。薛師天庭飽滿,地閣方圓,一看面相就知是個帥才,可嘆那郝象賢有眼無珠,竟敢說和尚拜大將、封國公,自古未聞。』」
「這郝象賢膽子不小,聽說他做過什麼錯事嗎?」薛懷義問道。
「這事交給我辦了。」索元禮拍著胸脯應承道。
「我辦!」另一個酷吏周興挺身而出,「我還沒替薛師出過力呢。」
周興是秋官侍郎,官比索元禮的官大。索元禮只得退後,把懲治郝象賢的差事讓給了周興。
四月戊戌這天,郝象賢和他一家大小十餘口人,被劊子手五花大綁,押到洛陽都亭驛的刑場上。刑場周圍,彩旗招展,人喊馬嘶,早已站滿了密密麻麻的看客。今天是休假日,除了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流之外,還來了許多官府中人。在行刑台的北面,還有一個半人高的土檯子,台上擺放著一排桌子。桌子後面的椅子上坐著幾個肥頭胖臉,衣飾光鮮的大員。從桌上擺放的名牌上可以看出。
周興仰臉看看日影,從桌上竹筒里抓一把死簽,往地上一拋,喝令:「準備行刑!」
立即有一個甲士跪過來,撿起地上的死簽,飛奔到前面的死刑台上,手舉著死簽高喊著:「時辰到,準備行刑!」
聽到號令,劊子手們上去給郝象賢等死囚卸去枷鎖和鐵鏈。這邊監刑台上的薛懷義詫異地問周興:「怎麼?還給這些死刑犯鬆綁。」
「死囚臨死前得卸去枷鎖和鐵鏈,以便他們的靈魂能順利地渡過奈何橋,到達陰間。」
話音剛落,只見前台上一陣大亂,眾人急忙站起來觀望。只見剛鬆開手腳的郝象賢,擺脫了劊子手,跳下行刑台,向圍觀的看客跑去,邊跑邊喊:「太后是個十惡不赦的老淫婦,大淫婦,我得罪了她的小男人薛懷義,才誣陷我謀反。……太后整天摟著那個和尚睡覺,淫亂宮闈,穢居……大家睜開眼睛,看清你們所敬仰的皇太后究竟是什麼樣的人!」
郝象賢敢在大庭廣眾之下痛罵神聖不可侵犯的太后,可謂是冒天下之大不韙了。
監刑台上的周興等人一見,大驚失色,急令金吾衛趕快上去砍殺那郝象賢。
郝象賢畢竟是一介書生,身無半點武功,沒幾個回合,就被蜂擁而上的金吾衛亂刀砍死。周興、薛懷義等人也氣急敗壞,喝令劊子手立即斬殺郝象賢的家人,金吾衛趕快驅趕圍觀的人群。百姓們也一鬨而散,現場只留周興等人和十幾具血淋淋的屍體。
武承嗣在一旁罵著周興:「讓太後知道了還不得治你的罪。」
薛懷義在一旁說:「我跟太后說說。不過你周興也得跟我去。」
周興轉而跪倒在薛懷義跟前,抓住他的腿,感動地說:「您好好地跟太后說說。只要太后不治我的失職之罪,我捐給白馬寺二十根金條。」
「一言為定。」薛懷義說道。
一行人趕往皇宮。武則天起床晚了,正在用膳,幾個人垂著手站在一邊,由周興小心翼翼地把刑場上的事說了一遍,武則天聽了果然大怒,罵道:「你是怎麼當監刑官的?」
薛懷義想起那二十根金條,於是走上前去、邊給武則天輕輕地捶背,邊勸解說:「太后息怒,事情也不能完全怪周大人。誰成想那郝象賢是這樣一個人。」
「傳我的旨意,以後法官審刑人,都要先以木丸塞其口。」武則天說。
「承嗣馬上去通知刑部,把這一條加在刑典上。」武承嗣也急忙應承道。
「這話不能上刑典的,你入朝多日,怎麼不見一點長進!」武則天逮著武承嗣又是一頓訓。
薛懷義見狀,推了一下武承嗣:「走吧,走吧。太后心情不好。」
武承嗣討好不成,垂頭喪氣地回到家中,坐在書房裡摔桌子打板凳,直生悶氣。負責整理書房的小廝唐同泰在旁邊,嘴張了好幾次,似有話說,武承嗣怒道:「你晃來晃去,有事嗎?」
唐同泰忙走過來,撩衣跪倒,說:「老爺,小的有件事想跟老爺說說。」
「什麼事?」
「老爺,近一陣子,毀乾元殿、造明堂,立武氏宗廟,小的覺得太后將有大動作,可能要改朝換代,自登大位。」
「就是這樣的話,又有何不可呢?」武承嗣斜著眼說。
「小的猶記得《周易·繫辭》云:『河出圖、洛出書,聖人則之。河是黃河,洛乃洛水,『圖』也者,「龍馬」身上的圖象,『書』也者,神龜背上的紋象。此兩件寶貝皆是帝王聖者受命之瑞。上古時代,堯爺就受過河圖,禹爺也受過河圖。如今太后德配天地,也不能沒有河圖。我們若能從洛水中再找出龍馬神龜圖,則勢必加快太后登基的步伐,勢必讓太后高興,對我們也有利,皆大歡喜。」
武承嗣一聽,眉開眼笑,問:「好主意,可上哪兒去找這龍馬神龜圖呢?」
「老爺,萬事不可拘泥於一點上,咱只要找一塊好看的鵝卵石,上面刻上幾個字就行了,就算是河圖。」
「好!好!」武承嗣喜得直搓手,問:「刻什麼字?」
「小的想了好久,覺得『聖母臨人,永昌帝業』,最貼切,也管保太后高興。」
「快,快叫廚房弄一桌好菜,咱哥倆整兩盅,合計合計這事。」
「遵命!」唐同泰轉身,一溜煙向廚房竄去。
五月的一天,武則天正在朝堂上和兵部的人,商量征討吐蕃的事。只見武承嗣匆匆忙忙地趕來,一臉激動的神色:「太后,太后,特大喜訊!」
武則天問:「什麼事?」
「太后,洛水出河圖了。自打堯、禹帝受過河圖,這多少朝、多少代都沒出過河圖了,今回……」
「什麼河圖?」武則天打斷武承嗣的話問。
「太后,」武承嗣氣喘吁吁說:「有個叫唐同泰的人在洛水邊撿到一塊白石,上面有著八個古色古香的大字。」
「什麼字?」
「上寫『聖母臨人,永昌帝業』,臣一看這幾個字,知道是寶圖瑞石,不敢怠慢,就急忙跑來稟告太后了。」
武則天這才明白了武承嗣的全部意思,於是大喜過望,忙問:「瑞石在哪裡?」
「在午門外。」
「快召見!」武則天激動地說。
武承嗣轉身飛奔出殿外,不大一會兒,果然把唐同泰帶進來。只見唐同泰戴個斗笠,身披蓑衣,打著赤腳,一副漁夫的打扮。手裡捧著一塊帶字的白色的鵝卵石。
「小民唐同泰拜見太后,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唐同泰趴在地上,連磕三個頭。
武則天兩眼盯著唐同泰手中的瑞石,說:「平身。」
近侍把唐同泰手中的瑞石拿過來,呈遞給武則天。武則天閃目觀望,果見上面有八個暗紅色的篆字:
聖母臨人,永昌帝業
武則天對這八個字凝視良久,問唐同泰:「你是在哪裡拾到這塊瑞石的?怎樣拾到的,說來聽聽。」
唐同泰咳嗽了兩下,清了清嗓子道:
「小人乃嵩山人氏,每日以在洛水上打魚為生。前兩天正準備划船時,只見水面上現出一團紅、黃、藍三色祥光。祥光伴隨著浪頭,滾滾向我衝來。我嚇得忙跪在地上,不住地祈告。這時,祥光來到岸邊,停了下來,而後又徐徐消失。我再睜大眼一看,祥光消失的地方,有一塊熠熠發光,異常顯眼的白石。我於是顫抖地走上去,拾起她,也一下子看清這『聖母臨人,永昌帝業』這幾個字。草民知道這是上天的旨意,不敢怠慢,急忙帶上瑞石,背上二斤干饃,連夜奔京城來了,小的聽人說武承嗣武大人為官清正,禮賢下士,小的就直接投奔武大人了。於是武大人把我帶到皇宮了。」
武承嗣又接著說:「臣一看瑞石,不同凡品,再一看字,更覺不得了。臣記得漢代大儒鄭玄說過:『河出圖、洛出書,乃帝王聖者受命之瑞。』臣不敢怠慢,於是帶著唐同泰直奔大殿而來。太后您看看同泰,還是一身漁夫的打扮,連衣服也沒來得及換,還請太后恕他不敬之罪。」
武則天喜得眼睛眯成一條縫,說:
「不怪。唐同泰,本宮欲封你個官噹噹,你有什麼特長啊?」
唐同泰按捺住砰砰亂跳的心,奏道:「臣雖為一介漁夫,然性好讀書。常常搜尋一些兵書來看。臣的理想是當一名將軍,為太后護駕。」
武則天一聽哈哈大笑,說道:「難為卿如此一片忠心,就封你為五品游擊將軍。另發給你十萬錢作為安家費。」
「謝陛下隆恩!」
夜裡,都二更天了,武則天躺在床上,翻來覆去地睡不著覺。經過幾個時辰的尋思,武則天想好了辦法。叫來內侍,說道:「速傳武承嗣進宮見我!」
約半個時辰,武承嗣才乘馬氣喘吁吁趕到皇宮,他心神不定地隨內侍走進長生殿,小心翼翼地問:「太后,半夜宣承嗣有事?」
武則天已穿戴整齊,端坐在龍椅上,她笑咪咪地看著武承嗣,說:「承嗣啊,深夜召你來,是為了那瑞石的事,下一步打算怎麼辦?」
「臣跟太常卿商議了此事,初步意見是想就瑞石之事,向全國發出一個通告,拜請太後下旨冊封洛水之神,以擴大影響面。」
武則天聽了搖搖頭,說:「我剛才考慮了一下,第一,命天下諸州都督、刺史及宗室外戚務於十二日之前畢集神都,由我降詔,親自行拜洛水,受寶圖儀式;第二、我預備給自己加尊號制新璽,具體事宜,你務於明天上午拿出個具體操作方案和日期來。」
「太后高見!」武承嗣心誠悅服地跪倒在地。武承嗣沉吟了一下,說:「距十二日的封洛受圖的儀式沒有幾天了。臣這就安排使者四下里去通知各地諸侯,介時前來參加盛會。」
「好,你去吧,有什麼事隨時向我報告。」武則天命令道。
垂拱四年(688年)五月十二日,在神都洛陽南郊外的洛水河畔,人頭抖動,彩旗飄展,一場規模盛大的「受圖拜洛」儀式馬上就要舉行。
河邊新砌了一個一人多高的黃土檯子,正前方是清波蕩漾的洛河。土檯子左邊排班站立著前來聚會的全國諸州都督和刺史,右邊則站立著皇室宗親和社會名流。
辰時一刻,只聽得南門方面響起了二十四響禮炮,不一會兒,只聽正北邊的大道上,鼓樂陣陣,迤邐駛過來大隊人馬。兩輛輦車,直趨到接引禮台的大紅地毯邊,才停了下來,武承嗣率領文武百官,上前跪地接迎,口稱:
「恭迎太后,願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
上官婉兒裊裊娜娜地走上去,撩起布帘子。武則天頭戴九龍寶冠,身穿霞帔霓裳,手扶婉兒的胳膊鑽出御輦。旁邊的一個執事急忙把九曲柄費羅傘罩在武則天的頭上。
「請太后登台受圖拜洛--」武承嗣拉著長腔喊道。
武則天點點頭,在手持鳳扇的執事和文武百官的護衛下,沿著猩紅的地毯,緩緩地走上禮台。上了禮台,她威嚴地掃視著台下的各路諸侯的皇親國戚們。台下的眾人伏在地上,頌道:「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
大會首先由鳳閣侍郎同鳳閣鸞台平章事張光輔宣讀詔書,詔曰:
夫河出圖、洛出書者,堯、禹之盛事,國家之大禮。到其禮者,不可以臆斷,不可以情求。皆上順天心,下符人事,朕今稽古,率由舊章,然後可以交神明,可以膺福祐。今有漁夫唐同泰者,於洛水之濱,拾得一瑞石,上有篆書曰:『聖母臨人,永昌帝業。』宛如堯禹曲台之故事。朕至圓丘,秉承先聖之禮文,受圖拜洛,而致太平之書,籍由衷之典,法天地而行教化,辯方位而敘人倫。其義可以幽贊神明,其文可以經緯邦國。乃使聖朝葉昭曠之塗,天下知文物之甚,豈不幸甚!
念完詔書後,武承嗣才唱道:「請太后登壇受圖--」
武則天神色莊重,緩步登上前面的小檯子,雙手從龍案上的金盤子里拿過瑞石,端詳了一番后交由後面的近侍收起來。而後,武則天擎起三柱香,望空拜了三拜,口中念念有詞。把香插到案上的金香爐里。
此時,鼓樂聲大作,四下里早已安排好的上萬名羽林軍將士,一齊爆發出雷鳴般地呼喊聲--「天賜寶圖!君權神授!」「聖母臨人!蒼生納福!」
呼喊聲此起彼伏,一浪高過一浪,站在禮壇上的武則天頻頻向眾人招手致意……
呼喊派的呼喊聲停下來以後,武則天乘興讓張光輔宣讀封洛詔書--
洛水之神獻寶有功,封其為「顯聖侯」,洛水為「永昌洛水」。加特進,禁漁釣,祭祀比四瀆;瑞石出現的地點名為「聖泉圖」,於其側,勒石曰「天授聖圖之表」;將此泉沿岸一帶改稱為永昌縣;洛水之東南嵩山改稱為「神岳」,封其山神為「天中王」、太師、使持節、大都督。賜酉甫五日。
喧鬧一時的「受圖封洛」儀式在文武群臣且驚且疑的目光中結束了。武則天率領著睿宗皇帝,下了禮壇,鑽進了御輦,揚長而去。
八月,豫州刺史越王李貞及其兩個兒子瑯琊王李沖、李規起兵反武。九月,武則天派丘神勣將軍前往豫州平叛、十月丘神勣大敗李負父子,凱旋而歸。
東都皇城內玄武門外,鑼鼓喧天,熱鬧非凡。丘神勣、麹崇裕等人,胸帶大紅花,身披紅緞帶,挺胸凸肚,鼻孔朝天,一個個像功臣似的,列隊等候著神皇太后武則天的到來。一陣環佩聲,武則天在宮女宮扇的簇擁下,滿面春風地走過來了,眾人仆倒在地,山呼萬歲畢,復歸本位。武則天頷首向眾人致意,問:「眾愛卿對朝廷給予你們的封賞還滿意吧?」
「謝太后賞賜,」眾將官挺胸叫道。
「好,好……」武則天笑容滿面地說:「前後才二十四天,博、豫兩州既告平定。你們勇猛善戰,為國爭光,為君分憂,為民造福,好,好……」
「請陛下御覽叛軍的兇器。」丘神勣上前請道。
「好。」武則天高興地說。
玄武門外的一間偏殿里,收拾一新,靠牆處搭了許多木板架,上面擺放著在博、豫繳獲的文書、盔甲刀槍、旗幟等物。武則天饒有興趣地一一看過,不斷地問這問那,點頭讚許。
參觀完展覽,武則天旋即召開御前會議,要求各部門舉一反三,加快越王、瑯琊叛亂案的審理工作。叛亂案無論涉及到誰,無論他有多麼高的爵位,一律拿下,嚴懲不貸,務必窮治亂黨、一個不留。武承嗣最能明白太后的意思,他一邊聽著,一邊點頭附合著。
散朝後,武則天獨留下武承嗣,問:「依你看,誰接手這個叛亂案子最為合適?」
「周興!」武承嗣脫口說道,「審理這樣的叛亂案,正堪驅使此輩為之。」
武則天點點頭,對侄子說:「這些年,你也有長進了。本宮任用這些酷吏,讓他們掌管刑獄,正是要他們的心狠手辣為本宮對付政亂,鎮壓叛亂。只有這樣,才能滅掉李氏的反叛之心。」
「太后,您老人家應順應天意,早日登基呀。」武承嗣搓著手說。
「不滅掉這些李氏宗室子弟,不滅掉李氏的忠臣死黨,本宮當上了皇帝也坐不穩啊。現在當務之急就是利用貞、沖父子的叛亂案,把李氏宗室一網打盡,從重從快,來個……」武則天揮掌做了一個砍頭的動作。
「侄兒明白了,侄兒馬上去辦。」
告辭出宮,武承嗣渾身是勁,命令車駕直奔刑部,去找秋官侍郎周興。
周興的官階在眾酷吏中品級最高。此刻周興正召集索元禮、來俊臣等人在一起完善酷刑技藝。聽門房報告說武承嗣大駕光臨,眾人急忙擁出門叩頭迎接。
武承嗣一邊和這些牛頭馬面們打著招呼,一邊徑直走進屋裡,見桌子上有一個大本子,武承嗣隨手拿過,只見上面寫著一行字:《告密羅織經》
武承嗣翻開本子,見上面寫著怎樣羅織罪名,怎樣逼供,條貫支節,事狀由緒,一步一步,十分詳細。武承嗣揚了揚手中的本子,問:「這是誰搞的?」
「回武大人,」來俊臣叩手答道:「此書是臣口述,臣的師爺朱南山編寫的,編的不好,大人見笑了,請大人指正。」
武承嗣頻頻點頭,邊嘩嘩地翻著那本《羅織經》,邊說:「很全面,很具體。」
索元禮湊過來問道:「武大人,您這次來刑部,有何訓教呀?」
「怎麼,手又痒痒了?」武承嗣笑著問。
索元禮嘿嘿地笑著,指著來俊臣等人對武承嗣說:
「俺幾個一天不審案子,一天不揍人,就覺著渾身不對勁。」
「行,不要著急。」武承嗣說,「你幾個先出去,我有些事找周大人說一下。」
打發走來、索等人,武承嗣對周興說:「老周,我在神皇太后那裡,給你爭取了一個立功封賞的機會,不知你能不能完成。」
「什麼事?」周興湊到跟前問。
「就是貞、沖父子叛亂案。神皇太后想借著這個案子,把李氏諸王刺史一網打盡,一個不留……」武承嗣嘴貼著周興的耳朵小聲說。
「沒問題!」周興拍著胸脯說,「他只要入了咱周興的門,哪怕他銅頭鐵臂,哪怕他皇親國戚,不消數日,咱都能審理得『清清楚楚』,謀反是實,殺他沒商量。」
「好!」武承嗣贊道。
兩個人又頭對頭,密謀了一會兒,方才散去。
夜的天空蔚藍而深邃,眨動著那神秘的眼睛俯視一切,俯視著大千世界的喜怒哀樂。
二更天的時候,一隊二百多人的甲士,輕走貓步,沿著牆根,悄悄地摸到韓王府。四面包圍之後,一個當官的一招手,上去兩個甲士,狠命地砸著韓王府的大門環--
「咚,咚,咚,咚……」砸門聲在夜色中傳得很遠,很清晰,很驚心。
「誰?」韓王府的門房在門裡邊緊張地問。
「刑部,查戶口!」門外的人叫道。
「三更半夜的,查什麼戶口?這裡是韓王府,未經允許,任何人不準入內!」門房在裡面說道。
周興一揮手,早有準備的幾個身輕力健的甲士,順著牆邊的那棵老松樹,「蹭蹭」地爬上牆頭,然後栓了一根繩子,下到院子里。幾個人一齊上前,制服了門房,打開了大門。
上百個甲士手拿著火把,一擁而進,這時,王府里的看家犬也咆哮起來,幾間屋子也都亮了燈。
這時,韓王李元嘉已聞聲披衣起床,他挺身站在門口,對衝過來的眾甲士厲聲喝道:「爾等不及宣召,就擅闖王府,難道不怕殺頭!」
眾甲士見韓王白衣白褲、銀須飄飄的樣子,有些打怵,都不知不覺地往後退了兩步。
這時周興趕過來,他奸笑了一聲,對韓王說:「本官奉命來拿你,你也別擺什麼王爺的架子了,乖乖地跟我走吧。」
「周興,你憑什麼抓本王?」
「憑什麼?有人告你參與貞、沖叛亂。」
「有什麼事白天不能說?」韓王氣憤地指著周興:「你深更半夜帶人闖進王府,是何道理?你還是不是我李唐的官吏?你眼裡還有沒有皇親宗室?」
周興「嘿嘿」笑了兩下說:「現在是太后神皇當政,你王爺的牌子不頂事了。你還是乖乖地跟本官走吧,免得自找難看。」
周興一招手,甲士們持刀圍了上來。
韓王李元嘉感嘆了一下,轉身進屋,特意換上親王朝服,隨周興等人走了。
到了刑部,韓王被直接帶到刑訊室,周興坐在主審席上,喝道:「來人哪!先扒去他的親王朝服,照老規矩,先來個醋灌鼻!」
親王朝服是護身服,周興也敢扒。韓王從懷裡摸出一面四方方的小金牌牌,舉在手中喝道:「這是先帝太宗賜於本王的免刑免死牌,任何人都不得沾本王一指頭。」
「免死牌?」周興起身離座,踱到韓王的面前,一把抓過「免死牌」,細細觀看,嘴裡「嘖嘖」地贊道:「乖乖,還是純金的,以前光聽說就是沒見過。」
「此乃太宗御手親賜,太宗朝一共賜了五塊。本王這是第一次亮出此牌。」韓王說道。
周興望著手裡的免死牌奸笑了一下,隨手把它丟進了旁邊的火爐里。韓王大驚,欲躍身去搶,被兩個打手死死摁住。韓王叫道:「周興,你蔑視先帝的免死牌,你犯了欺君之罪,當滿門抄斬!」
「什麼『欺君之罪』?本官眼裡只有神皇太后,無有他人。來人哪,給老王爺來個醋灌鼻。」
打手們不由分說,把韓王塞到了木架里,用套子固定了韓王的頭部,然後一扳把手,酸醋「咕咕」地直衝韓王的鼻孔。可憐年邁的韓王被嗆得涕淚橫流,連連咳嗽,渾身直顫,喘不過氣來。周興看韓王被折騰的差不多了,才命令停止。而後周興親手把韓王放出來,給韓王捋捋背,問:「老王爺,要想不受罪,趕緊招供算了。」韓王好容易才喘勻氣,氣憤地問周興:「你想讓本王招供什麼?」
周興笑著說:「一,你承認你是貞、沖叛亂的主謀人;二,你至少招供出十個同黨來,這十個同黨還都得是宗室子弟。怎麼樣,能不能做到?」
「沒門!」韓王吼道:「想借貞、沖一案滅我李氏宗室,天理不容,也決沒有好下場。」
「不給你點厲害瞧瞧,你不知道馬王爺有三隻眼。」周興叫道:「帶老王爺到重刑室觀摩觀摩。」
韓王李元嘉被帶進重刑室,只見重刑室內排班放著鐵錐、鐵籠頭、帶刺的木棒等等刑具,上面還血跡斑斑,地上牆上也血跡斑斑。周興指著牆根擺放的大枷,對韓王說:「這就是著名的十大枷,如不招供就讓你試試。這個帶刺的叫定百脈,這個帶杠的叫喘不得,這個帶彈簧的,叫突地吼,這些依次叫著即承、失魂膽、實同反、反是實、死豬愁、求即死、求破家……」
介紹完十大枷,周興又一臉奸笑地道:「你是個王爺,金貴得很,是千金之軀,趕快招了吧,免得落個皮開肉綻,屍首不全。」
「你敢對本王行刑,你決沒有好下場!」韓王顫抖著身子說道。
「什麼好下場不好下場,來人哪,給老王爺上刑。」周興命令打手道。
「大人,先給他上什麼刑?」一個打手上來問。
「挨著試,啥時候按要求都招了,啥時候算完。我先到前面睡個覺去。」說著,周興沖著韓王一笑,轉身走了。
來到前廳,周興和衣躺在床上,睜眼望著黑洞洞的帳頂,想像著韓王李元嘉等囚徒受刑時的痛苦樣。黑暗中,周興禁不住哈哈大笑,他決心借著這個案子,把一些平時和自己過不去的人都羅列進去,置其死地而後快。他決心把那些李氏宗親,一個一個的,一步一步地全部搞掉。到那時,自己就是太后的功臣,就可以青雲直上,最多三年、五年,自己就能弄個宰相噹噹,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積極積攢勢力,待太后老到糊塗了,我周興就可以……周興迷迷糊糊中,正做著升官發財夢,一個人來到床前輕聲叫著:「周大人,周大人。」
周興揉揉眼睛,見床頭站著師爺,就問:「進行的怎麼樣?」
「招了。」師爺笑咪咪地說:「當王爺的都細皮嫩肉的,十大枷還沒用兩個,就受不了了。」
「招供了些什麼人?」
「是讓他指供誰他就指供誰。供誰不供誰,還請大人您拿主意,這事小的不敢做主。」師爺點頭哈腰地說。
周興滿意地點點頭,下了床,從旁邊的抽屜里摸出一張紙,用手指點著紙說:「該指供誰我都安排好了,這是第一批黑名單。」
連夜炮製完謀反者的材料后,第二天早朝前,在武承嗣的陪同下,周興去見神皇太后武則天。一場腥風血雨就此開始。見了武則天,武承嗣指著周興誇道:「周侍郎辦案真是神速。才一天功夫,事情就有了重大突破。」武則天接過名單,看了以後,喜上眉梢,不住地點頭道:「不錯,凡有反叛之心的宗室都讓周愛卿給揪出來了,甚合本宮之意,甚合本宮之意。」
周興又分出一勺羹給武承嗣,謙虛地說:「這都是在武大人的直接訓導下才取得的。」
「神皇太后,」周興緊接著又叩首奏道:「這些謀反的宗室親王大都分佈在洛陽周圍地區當刺史,相當危險,臣請太后立即下旨,收捕他們。」
「好!事不宜遲,馬上布置人馬,按名單,立即把這些反賊逮捕入獄。本宮現在賜你一把尚方寶劍,如有不從者,允你先斬後奏。」武則天一招手,上官婉兒捧出一把金鞘寶劍,授與周興。望著金燦燦的寶劍,周興心想,這也是我破百家的法寶。
「李氏宗親對本宮不服,常懷篡逆之心,周愛卿一定要盡心辦案,舉一反三,除惡務盡。」武則天說道。
「臣明白,臣一定一查到底,為神皇分憂!」
辭別神皇太后,周興懷抱著尚方寶劍,氣宇軒昂地往外走,到了朝堂外,見了那些等待上朝的文武大臣們,周興更是鼻孔朝天,目空一切。
過了十幾天,黑名單上的魯王李靈夔、黃公李勣、常樂公主以及他們的親黨三百多人,先後被收捕到洛陽,一時間,刑部監牢里人滿為患。周興等輩大施淫威,或杖或壓,用盡酷刑,哀號之聲,外人所不忍聞。
這天,周興正為如何處理這些囚犯而犯愁,皇宮裡一個太監匆趕來,交給周興一道密旨。
周興展開密旨,大喜過望,上寫:
韓王元嘉、魯王靈夔、黃公譔、常樂公主皆迫令自殺。餘黨從速宣判,斬於市曹。
「神皇太后真是英明。」周興手拿著密旨,命令手下,帶上幾根繩子,「走!」
周興等人殺氣騰騰,首先趕到關押魯王李靈夔的牢房。魯王正躺在爛草上睡覺,平日已被打怕了,牢門一響,就急忙爬起來,垂手立正站好,手還瑟瑟發抖。
周興拿過繩子,拋到魯王的腳下,說:「魯王,你不用害怕了,到了你解脫的時候了。」
望著手指粗的麻繩,望著站在牢門口的打手們一張張獰笑的臉,魯王一切都明白了,他頭腦里一陣眩暈,但還是極力穩定住身子,提出自己最後的要求:「請把麻繩給我換成三尺白綾。我是王爺,用麻繩自盡,有毀我皇室的聲譽。」
周興哈哈大笑起來,周興指著魯王笑道:「死到臨頭還窮講究。」
「本王要沐浴更衣。」魯王進一步要求道。又怕這夥人不明白,又加上一句:「犯人臨死沐浴更衣,是聖朝的典律規定的權利。」
周興冷笑著對打手們撇撇嘴,打手們拾起地上的繩子,不由分說,纏到了魯王的脖子上。魯王掙扎著叫罵著:「鼠輩敢加害本王!」
鼠輩們毫不氣軟,在繩子上打一個活結,兩邊狠命一拉麻繩。起初魯王還能踢騰兩下,片刻過後,魯王就癱軟到地上,氣絕而亡,至死也未闔上滿含怒火的雙目。
接下來,如法炮製,也顧不上迫令韓王元嘉、黃公譔自殺,周興下令將他們從速勒死。
當天,韓王元嘉、黃公譔、魯王靈夔、常樂公主的宗黨三百多人,皆被綁赴刑場。一聲炮響,劊子手掄起鬼頭刀,砍菜切瓜似的,三百多個人頭落地。
洗掉渾身的血腥味,周興即趕到皇宮大內,向老太后彙報。武則天飯後初浴,正半躺在坐床上,眯縫著眼,拿著牙籤剔牙。旁邊的十幾個內侍,有條不紊侍候著。奉傳入殿的周興見此情景,忙腳步輕輕,趨前跪倒在坐床不遠處,輕聲道:「臣周興叩見神皇太后,太后萬歲萬歲萬萬歲。」
武則天好半天才問道:「交代的事都辦妥了?」
「全辦了,一個不剩。」周興喜滋滋地答道,靜待賞賜。「這些天你辛苦了,沒收的韓王府就賞賜於你吧。」
「謝太后。」跪在地上的周興,內心一陣狂喜,韓王被陷后,他早就瞄上了號稱「小皇宮」的韓王府,曾多次私下裡請求武承嗣幫忙,不想此次太后一口應允了下來。
「幾個反王雖然解決了,但還遠遠不夠。」武則天在坐床上欠起身子說,「還有許多暗藏的謀反者,要深挖窮追,擴大戰果,你明白本宮的意思嗎?」
「臣正是按照太后的旨意做的,臣又查出了幾個謀反者,可是……」周興裝作為難的樣子,欲言又止。
武則天只是「嗯」了一聲,周興就忙把不想說出的話說出:「太后,臣查出濟州刺史薛顗也參與了謀反,不但與瑯琊王通謀,而且還打造兵器,募召兵士,及瑯琊王兵敗,薛顗殺錄事參軍高纂以滅口。」
「把他抓來殺了。」武則天說。
「太后,可這薛顗的二弟薛緒、小弟駙馬都尉薛紹也參與了謀反,臣恐查辦起來,傷及太平公主。」
武則天一拍身旁的小矮桌,說:「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別說是薛紹謀反,就是牽扯到太平,也一樣是死。馬上調集人馬,逮捕薛紹。」
「是!」周興精神抖擻地站起來,轉身要走,武則天又叫住了他,說:「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軌和金州刺史江都王李緒擁兵在外,也一樣是大害,也一同收捕來神都。」
周興答應一聲走了。武則天命令身邊的一個近侍,騎快馬從速宣召太平公主入宮。
公主府里的後花園,太平公主正和駙馬薛紹一起逗弄幼子薛崇簡盪鞦韆玩耍。近侍騎御馬長驅直入,急喚太平公主說:「太後有旨,太平公主即刻入宮晉見。」
見近侍騎馬入府,太平公主知有急事,忙撇下薛紹爺倆,急步趕往前院,吩咐備車。薛崇簡在背後哇哇大哭,非要跟著,太平公主心裡已有了壞的預感,但又想不出是什麼,煩躁地喝斥了孩子兩聲,鑽進了馬車,急駛出公主府。
拐過一條街,見一隊隊甲士提刀荷槍地跑過來,向自己家的方向衝去,心覺有異。於是令車駕停下,讓一個家僕跟上去看看這些甲士是幹什麼的。
家僕答應一聲,打馬跟去,時候不大,又跑了回來,一臉的驚慌,對公主說:「公主,那幫甲士把公主府給包圍了。門房老劉剛想說話就被捆了起來。你趕緊回去看看,什麼人如此大膽。」
太平公主命車駕掉頭回去,剛走十幾步,公主又變了卦,命車駕仍按原計劃直奔皇宮。
秋涼氣爽,武則天正坐在殿前的小花園裡,品茶觀景,見太平公主匆匆地趕來,就迎上去冷著臉問:「你知道本宮為什麼急著把你召來?」
太平公主磕頭施禮畢,說:「孩兒不知道母后召孩兒何事。孩兒出門后,見數百名甲士趕去圍住了孩兒的家。」
「有甲士圍住了你的公主府,你怎麼不掉頭去看看怎麼一回事。」武則天問。
「孩兒因母后急召,沒敢停留。至於有甲士圍住府第,想來是母后的旨令。孩兒因而沒有別的擔心,就先趕到皇宮來了。」太平公主內心裡大潮湧動,嘴上卻沉著地答道。
聽了這話,武則天點了點頭,問:「薛顗、薛緒參與瑯琊叛亂的事你聽說過嗎?」
「孩兒一向不過問政事,除了在家就是來皇宮,孩兒實不知薛大、薛二參與了叛亂。」
「駙馬都尉薛紹也參與了謀反你知道不知道?」武則天突然抬高了聲音,厲聲問道。
太平公主心中一凜,復又平靜地答道:「江山是母后的江山,若薛紹膽敢反叛母后,孩兒必欲手刃之而後快。但在平時,孩兒一點也沒看出他要反叛母后的意思。」
太平公主的回答無懈可擊,武則天起身走了兩步,又問:「反叛者要殺頭的,薛紹也不例外,你對這事怎麼看?」
「孩兒堅決聽從母后裁處。」太平公主強忍住悲痛,大聲地說道。
「你心裡是不願意薛紹死的。」武則天過去扶住女兒的肩,淡淡地說道,眼睛卻緊盯著女兒臉上的表情。
「他若無罪,被他的哥哥連累的,夫妻情深,孩兒自然不願意他死。他若真的是要反叛母后,就等於反叛孩兒,棄之又何足惜。」
聽了女兒的話,武則天笑逐顏開,說:「這幾日你也別回去了,就住在宮裡吧,孩子也接過來一起住。薛紹不行,為娘再給你找一駙馬,皇帝的女兒不愁嫁,天下最有出息、最俊美的男人,任你選,任你挑。」
太平公主心裡苦澀難當,嘴裡卻不敢說,她深知母後為人苛刻的個性,自己稍有不慎,就會失去母后的信任,就會葬身在萬劫不復之中。一提到謀反,母后就恨之入骨,由自己出面替薛紹說情,去開脫薛紹,不但救不了他,恐怕最後也會搭上自己。太平公主謹慎地權衡利弊,決定忍痛割愛,與駙馬薛紹劃清界限。
再說英俊瀟洒的薛紹被綁到刑部監牢,起初還不在乎,以為最多虛驚一場,就會把自己放出去。的確,看在天下第一公主太平公主的面子上,周興也不敢怎麼樣對薛紹,好吃好喝地把他安排在一間舒適的監牢里,細聲慢氣地問他的案子。
「薛老弟,你是怎樣與瑯琊王他們通謀的,你說,說出來就沒事了。」周興親手給薛紹遞上一杯熱茶,假惺惺地勸道。薛紹也不客氣,接過熱茶,順手潑在周興的臉上,
「你說什麼我不懂!」
周興被熱茶燙得齜牙咧嘴,再也按捺不住,跳著腳指著薛紹吼道:「別給臉不要臉,進了我的門,你休想輕輕鬆鬆地出去!」
「來,打我,打我呀!」薛紹指著自己的俊臉,招呼著周興。周興真想叫人把那張臉打個稀巴爛,但又怕日後太平公主探監,知道了忌恨自己,氣哼哼地命令左右:「先把他給我關起來。」
摸著被燙得火辣辣的臉,初受此辱的周興,眼裡射出一絲陰冷的光。這薛紹絕對不能再放出去了。若放了出去,還不得尋找機會吃了自己,周興默想了一會兒,一拍大腿,心說:有了。
即日起,周興下令,不許薛紹出牢門一步,不準給他送水、送飯,周興決定渴死餓死薛紹。同時,周興也加緊炮製薛紹的黑材料,二日之內,竟搜羅了半尺高的材料。總而言之一句話,謀反是實。同時,濟州刺史薛顗、其弟薛緒也被押解到京都,他倆沒有老三薛紹那樣的身份,也就沒有薛紹那樣的幸運。到了監獄,就先挨了周興一頓殺威棒,人還沒緩過氣,又被來一個鼻灌醋,接著又來……
接二連三的酷刑,治得薛大、薛二讓說啥就說啥。時候不大,兩人謀反的材料就整理完畢。
周興攜著這哥仨的材料,興沖沖地去見神皇太后武則天。見了這一尺多高的謀反案宗,武則天恨得直咬牙,也不及翻看,就命令周興:「明天就把這三人綁赴刑場,開刀問斬。」
見太平公主在殿帳后若隱若現,周興嘴上賣乖,叩手諫道:「臣以為駙馬薛紹身份特殊,不宜與薛顗、薛緒兩人一起市曹問斬,臣以為……」
「嗯?你想放了薛紹?」武則天陰著臉問道。
「放了當然不可能,」周興叩手道:「臣以為市曹問斬駙馬,有損於太平公主的形象。臣想讓他在監牢里自盡,悄悄地留他一個全屍算了。」
武則天點點頭,說:「就照你說的去辦吧。」
十月辛酉,濟州刺史薛顗及其弟薛緒被斬於市曹,薛紹也於同日餓死在監牢里。
十一月乙酉,司徒、青州刺史霍王李元軌以知情不告罪,廢徙黔州,載以檻車,行至陳倉而死。江都王李緒、殿中監郕公裴承先皆戮於市。
在周興大行淫威,大行殺戮之時,另一個酷吏來俊臣在一旁也摩拳擦掌。他不甘落後,欲分一杯羹。這天,備了份厚禮,專門到周興的府上去拜求周興。
進了周府的大門,見這處處精工細雕的昔日的韓王府,來俊臣眼不夠使的,瞄這瞄那,恨不得居為己有。
周興正歪坐在花廳的坐床上賞玩鸚鵡,兩個鸚鵡在籠子里蹦蹦跳跳。這時,來俊臣在僕人的引導下,躬著腰進來,畢恭畢敬地給周興磕了一個頭。周興嘴裡「哼」了一聲,算作答禮。
來俊臣二話沒說,先雙手呈上禮單,周興接過來一看,方眉開眼笑,熱情地招呼道:「坐坐坐。」
「狗東西!」鸚鵡眼瞅著來俊臣罵道。
來俊臣對周興稱讚道:「周大人的新居真是聖宅寶地,連鸚鵡都這麼機靈逗人。」
「托神皇太后的福啊。」周興摸了摸後腦勺,感慨地說。
「大人精明幹練,辦案有方,所以才有太后的眷遇。」來俊臣進一步地吹捧道。
「哪裡,哪裡。」周興高興地哈哈大笑說,「你鞫囚方面也很有研究啊。」
來俊臣嘆了一口氣,說:「每日見大人風裡來,雨里去,為國操勞,鞫訊囚犯,俊臣恨不能上去分擔一、二,以解……」
周興一聽哈哈大笑,打斷了來俊臣的話,手指著他說:「你是不是又想干大事啦?」
「求大人栽培。」來俊臣離座跪在地上磕頭。
「好!」周興大度地說一聲,從案上拿起一份材料,拋到來俊臣的跟前說:「這個案子交給你辦了。」
來俊臣忙拾起材料,上面寫著要拿問的人的黑名單。
連州別駕、鄱陽公李湮;辰州別駕、汝南王李煒;廣漢郡公李謐;汶山郡公李蓁;零陵郡王李俊。
看完黑名單,來俊臣小心地問周興:「是不是要搞一場大清洗,唯李氏宗室是除?」
周興點點頭說:「算你聰明。這正是神皇太后的意思。多長時間你能把這案子辦好?」
來俊臣拍著胸脯說:「也就是十天八天的事,人抓齊了,這案子就算辦完了。」
七月,來俊臣等人押著紀王李慎,挑著二百多顆人頭,雄赳赳,氣昂昂地趕回了京城洛陽。
來俊臣此行貝州,不但破獲了二百多人的謀反大案,而且順手又把紀王給押了回來,武則天大為高興,很快安排時間在朝堂接見了他們。
「哪個是義民王弘義啊。」武則天坐在龍椅上,高高在上。「小的就是。」王弘義是來俊臣手下的悍將,此次貝州之行,王弘義出力不小。聽太后問及,他連忙趴在地上,頭磕在殿磚上,蹦蹦直響。
武則天笑著說:「此行你勞苦功高就到刑部去吧,由周大人安排你事干。」
「謝陛下隆恩!」王弘義磕頭謝恩畢,忙跑到周興背後排隊站好。見王弘義的官比自己的還大,一旁的來俊臣急了眼,眼不住地瞅周興。昨天又收了來俊臣一份厚禮的周興,於是出班奏道:「陛下,來評事出使趙、貝之地,不但擒了紀王,而且又破獲了一起反叛大案,論功當賞,臣斗膽為來評事請功。」
這時,地官尚書、檢校納言同平章事魏玄同出班奏道:「趙、貝之地二百多死囚未經刑部核准,來俊臣就自行處決,蔑視司法程序,其罪非淺。且趙、貝之地百姓聚眾謀反一案,疑點頗多,殊不能令人信服,臣以為……」
未等魏玄同說完,武則天就擺手禁止住他,說:「對謀反叛亂之人,要速判速決,來愛卿辦案神速,臨事果斷,本宮很欣賞。來愛卿聽封!」來俊臣一聽一下子撲倒在地上,話也說不出,只是一個勁地大磕響頭。
「封來俊臣為正五品御史中丞。」
「謝陛下隆恩!」
一傢伙升了三級,來俊臣興奮異常,當即表忠心說:「俊臣誓為陛下的江山社稷盡心儘力。」
武則天笑了笑,問:「你打算怎麼處理紀王?」
「回陛下,紀王李慎的案子已經審理完結,先是他密謀參與越王謀反案,再就是這次趙、貝百姓聚眾謀反,紀王也逃脫不了干係。依律當將紀王處斬。」
「斬就斬吧,」武則天輕描淡寫地說,「對謀反之人,無論什麼時候,什麼地方,都要毫不手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