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仍是一前一後,走過了天井,來到了客廳門口。噶啦蓋爾向大門裡面努一下嘴,又使了一個眼色,便立即抽身退回去了。

且說盛骨孛羅走到客廳門口,向里一望,見努爾哈赤正躺在虎皮長椅上睡晌覺,心裡說:「努爾哈赤啊努爾哈赤!你這老賊該死了!明年的今天,就是你的祭日!」

正當盛骨孛羅一腳門裡、一腳門外之時,忽聽身後有人喊道:「你是誰?幹什麼的?」

他扭頭一看,嚇得差一點喊了出來,是大將滿淺從天井邊上的小門裡走了出來。

「啊!是……我。」

「你來這裡為什麼不通報一聲?怎麼能隨便撞進大王的住所?」

盛骨孛羅又急又窘又害怕,不知從何說起。

突然,噶拉蓋爾又走了回來,對滿淺說道:「是我帶他進來的,他是我表弟,來向大王敬獻七星寶刀的。」

滿淺一聽,忙笑著對噶啦蓋爾說道:「啊,既是大博士帶進來的,也無妨了,不過你怎麼把他帶到大王那裡,自己又退回去了?」

院里說話的聲音已把努爾哈赤吵醒,他坐在椅子上一邊喝茶,一邊向外問道:「誰來了,這麼大聲說話?」

盛骨孛羅慌急之中,只得緊走兩步還想靠近努爾哈赤,借著交予寶刀的機會,刺殺他在椅子上。

誰知門外的滿淺一個縱身,竟跳到他的前面,站到他與努爾哈赤之間,伸手奪下那把七星寶刀,遞給努爾哈赤。

盛骨孛羅的刺殺計劃徹底破產,為保全性命,便立即雙膝跪下說道:「這七星寶刀剛剛找到,特地送來獻於大王!」

努爾哈赤正在拿著寶刀仔細觀看,刀面上銀光灼灼耀眼,刀鋒極其銳利,不由得贊道:「確是一把好刀!」

他向盛骨孛羅看了一眼,問他道:「你叫什麼名字?」

「盛骨孛羅。」

努爾哈赤稍一思索,又問他:「啊?你是哈達人,這葉赫部的寶刀怎麼落到了你的手裡?」

盛骨孛羅靈機一動,忙回答說:「這刀是布揚諾斯基找到,是他讓我送來的。」

努爾哈赤聽后,不再問了,轉臉讓侍衛送二百兩銀子給他,對他說道:「回去吧,這銀子你兩個人分著用。」

於是盛骨孛羅又與噶啦蓋爾一起走出內城,見四外無人,噶啦蓋爾低聲說道:「好險啊!以後安分過日子吧!干這樣的事,等於把腦袋系在褲腰帶上,不值得呀!你若不聽,我就再不理你了!」

說完,噶啦蓋爾轉身去找額爾德尼去了。

盛骨孛羅聽了他表兄的這番「忠言」,不置可否,他沒有回家,直奔佛阿拉城外。

按照他們的預定計劃,這工夫,龍格兒、布英迪南、穆拜里哈三人正在城外林子里等他。

盛骨孛羅一見三人,也未搭話,就拉過馬來,四人一齊上馬,往林子深處馳去。他們在一處較為隱蔽的樹林深處下了馬,盛骨孛羅將送刀的經過情形,向四人細說一遍。說完之後,都覺得十分遺憾,都認為失去了一個難得再有的好機會。

盛骨孛羅恨恨地對三人說:「這滿淺太壞了!若不是他竄到我前面,擋著我,說不定我一刀就把那老賊刺死了!」

「不過,若是那樣的話,你也別想逃出佛阿拉城,更不會跑到這林子里來的。」

盛骨孛羅道:「即使我死在城裡,只要把老賊刺死了,我死得其所!」

穆拜里哈立即說道:「按計劃,我們還是避開一段時間,暫時躲一下為好。一旦那老賊懷疑起來,想跑也來不及了。」

龍格兒聽了,忙說道:「知道我們這計劃的人,只有兩個人,一是噶啦蓋爾,另一個是布揚諾斯基。」

盛骨孛羅分析道:「我以為,噶啦蓋爾是不會出賣我們的,因為是他帶我去的。他說出去了,不等於自首么?」

穆拜里哈問道:「布揚諾斯基該不會說出去罷?」

龍格兒說道:「努爾哈赤若是懷疑起來,首先就要去找布揚諾斯基,因為那七星寶刀是他找到,又是他讓你送去的。」

「那他會不會出賣我們?」

「這就很難說了,依我的看法……」又是龍格兒說道,「不如先把他除掉,免得給努爾哈赤留一個活口。」

四人商議后,仍由盛骨孛羅與龍格兒前去,把布揚諾斯基幹掉,並約好會面地點。便一起上馬,分手而去。

盛骨孛羅與龍格兒又一起來到虎喇特里寨子,徑自走進布揚諾斯基家中。

一見家中沒有別人,龍格兒忙對他道:「告訴你一個好消息,努爾哈赤已被我們刺死了!」

布揚諾斯基一聽,高興得雙眼流淚,說道:「好啊!我那寶刀終於殺了仇人,為我們葉赫家族報了仇,雪了恨。」

正說到這兒,被龍格兒從背後一刀刺進心臟,立刻倒在床上,死了!

再說噶拉蓋爾,當時噶啦蓋爾先是帶著盛骨孛羅來到客廳門外,向表弟暗示眼色之後,便轉身退回。

他剛走出內城大門,心裡覺得不對勁,這麼一走,不是等於自來送死的么?盛骨孛羅一旦刺殺了努爾哈赤,不管死了還是未死,自己都脫不了干係!

便又急忙轉身回來,三腳並作兩步走,不料想,正碰到大將滿淺在盤問盛骨孛羅,他便走上前去,替他的表弟解了圍。

後來,他在心裡一直慶幸,努爾哈赤並未看出破綻,沒有懷疑他們來向自己獻刀的不良用心!還使他感到竊喜的,是那個精幹的滿淺也沒有懷疑自己,也算是自己交了好運了!可是,噶啦蓋爾的小算盤全打錯了!

當噶啦蓋爾與盛骨孛羅走了之後,努爾哈赤正在反覆審視那把七星寶刀,心裡十分歡喜之時,滿淺進來報告了盛骨孛羅近日行動詭秘的反常情況。

八王子皇太極聽了滿淺的介紹,一向聰敏睿智的皇太極立即說道:「先派人去盛骨孛羅家裡看一下,他若不在家,或是逃出城去了,這就可疑了;再派一人到布揚諾斯基家裡去,詢問一下獻刀的事情,就可以知道有無陰謀隱藏在寶刀當中。」

努爾哈赤覺得兒子分析得有理,遂讓滿淺抓緊派人去辦。後來,他轉而一想,對皇太極說道:「何不找來噶啦蓋爾一問呢?」

八王子認為不可,他對努爾哈赤道:「把噶啦蓋爾喊來,如何問他?若不是行刺,這位博士能不有意見?反而誤會了一個好人。等到找到證據再找他來問,也不遲!」

努爾哈赤聽他說得入情在理,也不再堅持自己的看法,遂笑著說道:「我是真的老了!這腦袋瓜子確實反映遲鈍了,後生可畏呀!這天下將是你們年輕人的嘍!」

正說話這工夫,派去的侍衛回來報告:「盛骨孛羅沒有回家,據說有人看見他騎馬出了西門,與城外三個人一起,向西走了。」

皇太極立即說道:「盛骨孛羅做賊心虛,他來行刺的可能性很大!」

一句話還未說完,去虎喇特里寨的侍衛也回來了,上氣不接下氣地報告:「布揚諾斯基被人從背後刺了一刀,死了。」

皇太極聽后,當即說道:「這可能是盛骨孛羅乾的,是為了殺人滅口;現在可以肯定他來獻刀是假,其用心是想刺殺父王啊!」

滿淺已找來了大將何和理,聽了皇太極的分析,又聯想到前一段時間盛骨孛羅一些人的活動,都充分說明這些人是在搞陰謀活動。

努爾哈赤聽了大家的議論,腦海里忽然憶起數年前軍師張聿華曾經向他講過的一段話:「把這些滅亡了的部落子孫都遷到佛阿拉來,有好的一面,也有不利的地方,平時要對他們加強管理,更要留心他們的暗中活動,一旦這些人相互勾結,那就麻煩了。這些人都有亡國之痛,不會甘心於眼前的境況。」

想到這裡,努爾哈赤深深嘆了一口氣,認為盛骨孛羅的行為必須及時打擊,他立即說道:「快去把噶啦蓋爾喊來審問!」

皇太極立刻糾正了父王的說法:「暫時不是審問,是找他來了解情況,是詢問,看他能否自己說出來。」

不一會兒,噶啦蓋爾來了,他見到努爾哈赤一臉的怒容坐在那裡,又見到皇太極、何和理、滿淺等立在旁邊,目光灼灼地注視著自己,心裡已涼了半截,覺得再隱瞞也不行了,便「撲通」一聲跪下,主動將事情的經過從頭至尾地細說一遍,最後哭著哀求道:「我一時糊塗,受盛骨孛羅的愚弄,請求大王任意處置,我甘心服罪了。」

努爾哈赤氣憤地說道:「你明知盛骨孛羅這些亡國之臣的謀刺行動,不但不來報告,反而成為他們的幫凶,怎能饒恕?殺人可恕,情理難容啊!」

正在這時,大將噶蓋來了,他聽說弟弟做出這種為虎作倀的謀叛事情,既心痛,又憤怒,當即向努爾哈赤表示了歉意,說道:「請大王見諒!我沒有教育好自己的弟弟,差一點做出危及大王生命的大事,我十分痛心,請大王饒恕我的過失!」

努爾哈赤擺擺手說道:「這事與你無關,他也不是小孩子了,怪不得你!」

說完,就派人把噶啦蓋爾關了起來,等到把盛骨孛羅等一起抓到,再一起處置。

努爾哈赤又派皇太極、噶蓋一道,去追捕盛骨孛羅,他們領著二千人馬,由大將滿淺當前導,一路追趕而去。

盛骨孛羅與龍格兒、布英迪南、穆拜里哈四人,先是往西跑去,一氣賓士了幾十里路之後,來到了蘇克素滸河的上游,在一片林子里停了下來。

盛骨孛羅對大家說道:「在渾河的那邊有一個哈里尤瑚寨,我舅父渥斯卡是這個寨子的帶兵將領,我們先到他那裡落腳,住一陣子。若是佛阿拉那邊不找我們事,過一段時間再回來。一旦追查我們,就去撫順關投靠明朝。」

大家都認為切實可行,只是天色已晚,肚子飢餓難忍,穆拜里哈說道:「先到附近人家找點吃的,再作計較吧!」

於是四人騎馬慢行,向四處張望,走不多遠,便見林子邊上有一戶人家,龍格兒馬鞭一指,對大家說道:「就去那裡吃飯罷!」

不要一刻工夫,四匹馬來到木柵前,只聽柵里傳來「汪、汪、汪」的狗叫聲,隨著走出一位老婆子,見到他們四個年輕人,便問道:「你們風塵僕僕的樣子,來我這裡有什麼事嗎?」

盛骨孛羅走上前去,向老婆子深施一禮道:

「我們兄弟四人,是去哈里尤瑚寨子,只因乾糧用盡,想來找些吃的,請老人家幫忙。」

老婆婆聽了,笑著說道:「原來如此,那個哈里尤瑚寨離此不遠了,過了這渾河,再往西北走二十里便是,我的兒子就在寨子里管事。」

她說著話,便拉開木柵門,讓四人拉馬進了院子,只聽她對兩隻大黑狗說道:「別叫喚了,這是好人來了,若是咬了他們,我打斷你的狗腿!」

聽她一說,那兩隻黑狗夾起尾巴,又到房檐下面躺著去了。

老婆子走到房門口,向屋裡喊道:「胡娜子,來客人了,給他們做些吃的吧!」

隨著老婆子的喊聲,從裡屋走出一個十七、八歲的大姑娘,儘管姿色平常,那一頭黢黑如墨的頭髮,給人很深的印象。

這位胡娜子出了房門,看了一眼四個年輕人,先是抿著嘴兒一笑,算是打了招呼,問道:「給他們做什麼吃的呀?」

盛骨孛羅立刻上前,對胡娜子說道:「不勞大姐為我們做飯了,有剩飯吃一些就行。」

胡娜子聽了,「咯咯咯」笑著說:「哪有剩飯呀,有一些都讓它們吃了!」

她笑著,用手指著檐下的那條黑狗,然後走進屋子,與她母親商議做飯去了。

此時正是九月的秋末天氣,因為乾旱少雨,顯得悶熱,四人在院里休息,猛然抬頭,見院子中間有一棵棗樹,上面墜滿一嘟嚕、一嘟嚕的大紅棗子,各人嘴裡不由得饞涎流出來了。

龍格兒忍不住,站起身來,想伸手去摘幾個來嘗嘗,誰知他的手剛伸出去,還沒有碰到棗樹枝兒,那兩條黑狗便一齊撲過來,「汪汪汪」地叫著,不准他摘棗子。

此時,胡娜子一邊笑,一邊走出來對狗說:「別叫了,人家是好人,不是摘棗子的。」

兩條黑狗卻不回去,站在那裡看著他們,意思是:你們若是摘棗子,我就咬你!

布英迪南拉了一個龍格兒,說道:「別惹它了,棗子有什麼吃頭?」

龍格兒看著那兩條黑狗,惡狠狠地說道:「棗子是沒有什麼吃頭,這狗肉可有吃頭!」

布英迪南聽了,立即對他說道:「你可別惹事。」

龍格兒很不耐煩地看著他,氣憤地說道:「誰惹事了?你比那黑狗還厲害!」

布英迪南氣得突然站起來,準備要伸拳打他時,被盛骨孛羅一把按住,勸道:「好了,好了!一個少說一句,就算了。」

這時候,老婆子站門口招呼他們進屋吃飯,只見一大盆玉米菜粥,四人因為餓了,一人一碗地吃起來。

老婆子趁他們吃粥時候,問他們帶通行文書的事情,四人裝著聽不懂,沒有吭聲。

於是,她向胡娜子使個眼色,悄悄地走了。

胡娜子走過來,把剩的粥兒倒給那條黑狗吃了,龍格兒看在眼裡很不高興,罵道:「真他媽的晦氣,把老子當狗看待!」

胡娜子聽了,也生氣地說道:「這是什麼話?早知你們是這樣的人,我煮的粥給你們吃了,還不如喂狗哪!」

這一下可氣惱了龍格兒,他從腰裡抽出朴刀,向著胡娜子走去,嘴裡說:「老子宰了你這個騷娘們!」

可是,胡娜子並不害怕,順手從牆下拿過一根碗口粗細的木棍,對著兩條黑狗喊道:「他們是壞人,咬他!」

只見兩條黑狗立刻像瘋了一樣,一齊竄向龍格兒、盛骨孛羅與布英迪南,穆拜里哈也不得不抽出身上的朴刀,前去攔著那兩條黑狗。

龍格兒與胡娜子一個使刀,一個使棍,兩人斗到一塊,殺得難分難解。

不久,老婆子氣喘噓噓地從柵欄外面回來,對著四人喊道:「別打了!寨主帶著兵快到了!你們要有通行文書,可以放你們走;若是沒有,你們就是姦細,別想走一個!」

四個人這才恍然大悟,原來老婆子這麼長時間不在,是她去報告塞主去了!

盛骨孛羅對布英迪南小聲說道:「咱們還是快走吧!」

說罷,他就去拉馬往外走,對龍格兒喊道:「男不跟女斗,走吧!」

說罷,翻身上馬,往林子里馳去。

龍格兒見他們都走了,只得咬著牙說道:「老子以後再找你算帳!」

說罷,也急忙牽馬出門,一步跨上馬跑了。胡娜子也不示弱,大聲冷笑道:「有種你別跑啊!龜孫子才逃跑呢!」

龍格兒聽到了她的罵聲,也不敢回頭,並被兩條黑狗追了很遠,它們還在不停地汪汪著。

原來努爾哈赤在建州轄區內,對出外人員簽發通行文書,尤其是靠近明朝邊關的村寨,對沒有通行文書的人可以扣留,以至打傷、殺死,不負任何責任;若是收留、放跑了,往往被嚴加懲治。這樣做,主要是防止明朝派姦細人員到建州來刺探軍情,因為這是對明朝開戰前夕,實行加強防範的重要措施。

再說盛骨孛羅四人在林子里驅馳了一段路程,天已黑了,迷失了方向,不敢再走,便下馬,找了一個背風的大石塊後面,拴好馬,坐在一起閑扯了一會兒,便都睡著了。

第二天早上,他們匆匆爬起來,在林子里找了一些野果子充饑。填飽肚子以後,直到中午才摸准了方向,走出了林子。

在胡娜子家的教訓提醒了他們,不敢走大道了,只得穿山過澗,好不容易才來到渾河邊上,沿河往上遊走,在河水淺處涉水過河。連續跋涉了三天,四人才來到了哈里尤瑚寨,下馬問了好幾個人,才好不容易找到了盛骨孛羅的舅舅尤敦西夫家。

這尤敦西夫是寨里唯一的帶兵將領,見到外孫子與他的朋友遠道而來,只顧熱情接待。正在吃飯時候,寨主派人把他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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