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第三奉勸世家貴族,毀家紓難。世家貴族,受國家的利益,較常人多些,國家亡了,所受的慘,也要較常人重些。明朝李闖王將到北京的時候,崇禎皇帝叫那世家貴族,各拿家財出來助餉,各人都吝嗇不肯。及李闖王破了北京,世家貴族,都受了炮烙之刑,活活烤死,家財抄沒。當時若肯把少半家財拿出來助餉,北京又怎麼能破?北京沒有破之前,武昌有一個楚王,家資百萬,張獻忠李闖王兵馬將到,大學士賀逢聖告老在家,親見楚王道:"人馬盡有,只要大王拿出家財充餉。"楚王一金不出。張獻忠到了,先把楚王一家,放在一個大竹籃內,投到江心,張兩面長圍,盡把武漢的人驅入大江。打入楚王府中,金銀堆積如山,獻忠嘆道:"有如此的財,不把來招兵,朱鬍子真庸人了!"又有一個福王,富堪敵國,也不肯把家財助餉,被賊捉去,殺一隻鹿和福王的肉(福王極肥胖)一同吃了,名叫福祿酒。後來滿洲到了南京,各世爵都投降了,只想爵位依然尚在,那知滿洲把各人的家財,一概查抄充公。有一個徐青山,系魏國公徐達的後代,後來流落討飯,當了一個打板的板子手,辱沒祖宗到了極處了。明末最難的是餉,倘若各世家貴族,都肯把家財拿出來,莫說一個流寇,十個流寇也不足平哩!先前以為國家壞了,家財仍舊可以保得住,誰知家財與國一齊去了,性命都是難保。雖要懊悔,也懊悔不及,真真好蠢呀!波蘭國被俄、奧、德三國瓜分,俄國把波蘭的貴族,盡數送至常年有雪的西伯利亞,老少共三萬餘口,在路死了一半。既到那處,滿目荒涼,比死去的更慘萬倍。庚子年聯軍進京,王爺、尚書被洋人捉去當奴隸拉車子,受苦不過的,往往自盡。瓜分之後,那慘酷更要再加百倍了!我看現在的世家貴族實在快活得很,不知別人或者還有生路,只這世家貴族,一定是有死無生。外國人即或不殺,本國的兵民斷難饒恕你,況且外國人也是不放手的。近看庚子年,遠看波蘭,就可曉得了。只要把架子放下來,每年要用一萬的,止用一千,所余的九千,來辦公事。降心下氣,和那平民黨、維新黨,同心合德,不分畛域,共圖抵制外國,一切大禍可免,還有保國的功勞,人人還要愛戴,沒有比這計更上的了。如若不然,我也不能替諸君設想了。第四奉勸讀書士子,明是會說,必要會行。我看近來的言論,發達到了極處,民權革命,平等自由,幾成了口頭禪。又有甚麼民族主義,保皇主義,立憲主義,無不各抒偉議,都有理信可執,但總沒有人實行過。自瓜分的信確了之後,連那議論都沒有人發了,所謂愛國黨,留學生,影子都不見了。從偏僻之處,尋出一二個,問他何不奔赴內地,實行平日所抱的主義?答道:"我現在沒有學問,沒有資格,回去不能辦一點事。"問他這學問資格何時有呢?答道:"最遲十年,早則五六年。"問這瓜分之期何日到?答道:"遠則一年,近則一月。"呵呵!當他高談闊論的時候,怎麼不計及沒有學問,沒有資格?到了要實行的時節,就說沒有學問,沒有資格。等到你有了學問資格的時候,中國早已亡了。難道要你回去開追悼會不成?這學問資格,非是生來就有的,歷練得多,也可長進。試看日本當年傾幕的志士,有什麼學問資格,只憑熱心去做,若沒有這等熱心,中國從前也曾有有學問有資格的人,可曾辦出什麼事來?所謂瓜分之後,也要講學問,是為瓜分以後的人說話,不是為現在的人說話。若現在的人不多流些血,力救中國不瓜分,只空口說說白話,要使後來的人在數百年之後,講民族,講恢復,那個肯信。只有現在舍死做幾次,實在無可如何了,那後輩或者體諒前輩的心事,接踵繼起,斷沒有自己不肯死,能使人死的。那諸葛武侯"出師表"上,所謂"漢賊不兩立,王業不偏安。""漢不伐賊,王業亦亡;與其坐以待亡,不如伐之。"又謂:"鞠躬盡瘁,死而後已。至於成敗利鈍,非所逆睹"的話,我們應該常常諷誦。有人謂大家都死了,這國一亡之後,遂沒有人布文明種子了。這話我也以為然。但總要有一半開通人先死,倘若大家都想布文明種子,一個不肯死,這便不是文明種子,乃是奴隸種子了!布文明種子的人,自有人做,人所不為的,我便當先做,這方算是真讀書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