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牽牛花
就這樣,彷彿被波浪吞噬殷,冬子的身體搖鈕,緊緊纏住貴志身體。
也不知經過多少時間,等她意識蘇醒時,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己完全燃燒了,
有一股連她也不明白是什麼的異樣觸感掠過全身。
冬子道強暴的兩日後,氣象局宣布已經出梅,更預測今年夏天腦半期是晴朗懊熱的天氣,後半則多颱風,而且,秋天也會來得特別早。
的確,出梅后的半個月,幾乎連日溫度都超過三十度,一整天也元風,連北海道的北見一帶都有超過三十三度的記錄,彷彿整個日本都受熱浪侵襲。
但,從八月初開始就有颱風來襲,八月十日過後,天氣開始轉為陰霾,氣溫也稍稍下降了。
這一個月里,冬子幾乎沒有外出。當然,她必須到原宿去,但大多是十一時出門,等晚上八時打佯,立刻直接回家,連「含羞草館」也很少去,只是往返於參宮嬌和原宿之間。
「老闆娘,你最近有些無精打彩,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呢?」
真紀和友美都擔心的問。但,冬子只是談談一笑,並未回答。
也不是身體哪裡不適,但,冬子害怕遇見那兩個男人,怕在街頭偶然碰上。
冬子清楚認得的只有開車送自己的那位穿白襯衫男人,對於另一個男人並不大有印象,但是,兩個男人一定都認得冬子。如果再遇上他們而被糾纏,那就糟透了,亦即,就是這種不安令她不想出門。
但,讓冬子變成膽小的原因不只這點。雖說是深夜,突然有那樣的遭遇,使她對整個東京都產生恐懼了。有那樣多住家,人多車也多,照理說女人單獨出門應該很安全,但,事實不然。
大都會裡有很多人,卻不見得這樣就沒有危險潛伏,畢竟人愈多,心理異常的人也愈多。
還有一點,那就是上次受到的打擊仍未消失。本來,冬子以為時間能令自己忘掉一切,但,當時的瞬間景象時而仍會清楚浮現她腦海,讓她頭暈目眩,感到自己是個不潔的女人,忍不住在想,男人在恐懼和不安時會無法勃起,難道女人的身體就無法拒絕嗎?
一想到這些,她的心情就很低落,連和人見面都覺得麻煩了。
※※※
就這樣,一個月過去了,其間,船津寄來兩封信。第一封是抵達美國后馬上寄回的風景明信片,內容是告知平安抵達,以及目前居住的洛杉礬住處的概況,最後還寫著「可能要忙一段時間才有空再提筆。」
第二封是半個月後寄達,內容為自己的英語還不夠運用,必須邊進會話學校補習邊學習建築設計,最後則說:「自己也不知道離開日本是否是正確的選擇。」
看樣子,離開有很多朋友的東京,船津還是很寂寞。
邊讀著信,冬子忽然在想,如果告訴船津那天晚上的遭遇,船津會如何呢?責任感一向強烈的他,很可能變成精神衰弱也未可知,因為,他應該負一半責任。可是轉念一想,冬子覺得事到如今再提起這件事也沒有用,又不能馬上見面,只是徒然讓彼此再度受到傷害而已。
突然間,距離感使冬於覺得和船律的感情變得空虛,渺茫了。目前,冬子較接近的人只有貴志、中山夫人、S百貨公司的木田,還有設計師伏木。當然,冬子也未對他們提及那天晚上之事。
夫人獨自住在代宮山的家中,精神好像比以前更好了。可能因為丈夫不在而無聊吧?更頻繁到店裡來,也經常打電話,一星期前還強迫冬子「今夜一定要來」,但是,冬子堅決拒絕了。
不知何故,自從那夜以來,冬子似乎對自己的心情更能夠控制了,以前考慮太多,經常被動的答應一些事,但,現在卻可以毫無顧忌的當面拒絕了,也不知是否經歷配種遭遇反面產生勇氣?還是已經看開一切?
見到這樣的冬子,夫人眼神銳利的盯視她,說:「你有點變了!」
「怎麼說呢?」
「好像忽然有了自信。」
「我完全沒有自信呢!」
「可是,我總覺得你好像世故許多,不再那樣心事重重了。」
「討厭!」
冬子很討厭自己被認為這樣,但是,她內心的確有某一部分變堅強了,雖不知是否與那一夜的遭遇有關,可是的確已經很少再自尋煩惱。
※※※
這一個月內,貴志來過三次電話,還是同樣想到就打來。
第一通電話是船津赴美國的翌日。
「船津昨天走了。」貴志連一旬寒喧也沒有,開口就這麼說。
「你去送行了?」
「他好像是很寂寞的樣子。你沒去吧?」
「我最近比較忙。」
貴志接著說:「他好像一直在找你哩!」
「怎麼可能……」
「就算再忙,如果你去了,他一定會很高興。」貴志似乎一開始就不相信她所說的理由。「很久沒見面了,今晚可以碰面嗎?」
「有朋友在青山新開了一家餐廳不去捧一場也不行。」
「我今天……」
「還是很忙嗎?」
「對不起。」才剛經歷那種事,冬子實在不想和貴志見面。
「那麼,下次吧。」
聽到貴志這樣說,冬子反而被激起想見貴志的衝動,想見他,說出自己的遭遇,那麼應該會安心多了。因此,貴志掛斷電話,冬子有些後悔。第二通電話是半個月後,打來時已是深夜十一時過後,同樣一開口就問:「怎麼樣?稍微空閑了嗎?」
「你在哪裡?」
「赤坂喝酒之時忽然很想見你,是『星期三上午』,能來嗎?」冬子沉吟一會兒,回答:「我已經在休息了。」
「你最近似乎都不出門,發生什麼事嗎?」
「沒有……」
「喝點酒消除憂鬱吧?」
「可是,今夜我不想喝。」冬於雖想向貴志說出自己的遭遇,卻又覺得不希望讓他知道,而,現在若和他見面,很可能會被看穿。
「那太遺撼了。」
冬子掛斷電話。她告訴自己:你沒有子宮,而且又被人強暴,死心吧!
第三通電話又是過了半個多月,正好是颱風過去,雨也停止的傍晚。
「生日快樂!」貴志一開口就說。
冬子一時說不出話來。確實,今天是她二十九歲生日,但,貴志竟然記得。
「很想陪你吃飯,挪不出時間嗎?」
「不必啦!也不是什麼值得高興的事。」
「我有送花過去,收到了嗎?」
「還沒有……」
「應該快到了才對。」之後,貴志問:「下星期想去北海道嗎?」
「咦……」
「下星期的話,中元節也過了,應該比較不忙,而且,北海道的天氣也相當涼爽了。」
聽說北海道,冬子心動了。最近因為連續暑熱難耐,冬子有些瘦了,也有點疲累。
「去那邊有事嗎?」
「在札幌要舉行學術會議,目的在討論札幌的象徵性建築地標。」「那麼,中山教授也會去了?」
「應該會吧!不過,和我們無關。怎樣?如果你要一起去,我會先安排機票。」
「下星期的什麼時候?」
「會議日期是五、六、日三天,如果娜不出時間,你星期天自己前來就可以。目前應該不會太忙了吧?」
冬子考慮的並非店裡的事,而是自己的身體。如果和貴志一起,旅途上又會和他上床,而,一個月前曾被強暴之事,貴志會察覺嗎?
當然,冬子的身體並沒有留下被強暴的痕迹,卻總覺得皮膚和感覺還留著揮之不去的陰影。
「夏天最好是休息一段時間。店裡的事交給女職員們應該沒問題吧?」
真紀和友美分別在這星期和上星期都休過假了。
「北海道白天雖熱,入夜後就涼了,睡覺很舒服。」
「真的可以陪你去嗎?」
「當然。那麼,機票明天我會叫公司的人選過去,你星期六齣發即可。」說著,貴志補上一句:「是沒有像船津那麼好的人了。」
「我又……」
「我知道,開玩笑的。」貴志笑了,掛斷電話。
冬子又想著自己和貴志的關係。和船津接近時,已忘掉貴志的事,說完全忘掉是騙人,至少已不太想起;但,船津一不在,貴志以電話邀約時馬上就答應,不僅毫無抵抗感,甚至還覺得理所當然一般——
難道船津和自己真的有永遠扯不清的緣分……
當然,沒有子宮不會懷孕,也不必擔心染上什麼忌諱的病,但,被強暴那件事仍在內心留下創傷,如此還能坦然和貴志上床嗎?
如果可能,冬子很希望能有一次毫無性關係的旅行,不過,貴志不可能會答應的。
※※※
冬子家陽台盆栽的牽中花開花了。本來,牽中花被認為是初秋的花,不過最近栽培的品種卻在夏天就開花。
出發旅行當天早上,牽牛花也開了四朵,兩朵紅色,兩朵為談紫色。冬於澆水后,關閉陽台的落地窗,鎖上。
稍大的行李箱內除了內衣褲外,還有替換的洋裝,以及朝晚轉涼時穿著的一件睡袍。
羽田機場的班機起飛時間是上午十一時。冬子在二十分鐘前抵達機場海關大廳,很難得,貴志先到了,正在櫃檯前等待。
「我一直擔心你會趕不及呢!」
「對不起,路上塞車。」
還有一點時間,兩人先喝一杯咖啡。
「中山教授好像昨天就出發了。」
「沒有一起嗎?太好了。」
並不是見到教授會有什麼固擾,但,碰了面至少總得聊些什麼,而現在的冬子只希望和貴志靜靜的單獨旅行。
中元節的返鄉人潮過後,旅客量減少了,卻仍接近客滿。
冬子坐在靠窗座位,貴志坐她身旁。
「當時梅花才剛要綻放呢!」
「大家都說北海道的夏天最好,我卻不太贊同,風景全是翠綠,缺乏變化,而且遊客也多。」
「不過,至少很涼爽吧!」
「你沒去過北海道?」
「大學時代曾走馬看花的逛過道南一帶。」
「這次也是走馬看花哩!」
冬子能和貴志一起的時間是星期六、日兩天,星期一早上就回東京。
「你在札幌也有交情不錯的朋友嗎?」
「大學時代的一位同學目前在北海道大學任教,不過不像藤井那樣會喝酒。」
「藤井先生後來怎樣?」
「上次他來東京時曾碰過面,不過,和他太太的關係好像仍舊沒有改變。」
「沒有改變?」
「就是彼此沒有肉體關係。」
飛機緩緩在路道滑行,不久,開始加速,一瞬輕微的衝擊過後,飛機升空了,然後急速上升,座位稍呈傾斜。
這時,冬子問:「這樣子藤井能忍受嗎?」
「目前是他自己不想向太太要求。」
「這麼說,他們夫妻真的……」
「最初是如此,不過,最近他好像另外有女人了。」
「討厭!」
「但,男人這樣做也是不得已的,若是健康的男人,都會有需要的,不是嗎?」
「他太太知道嗎?」
「她自己要他去外面找女人,又能如何?」
「男人實在太任性了!」
「可是,藤井還是深愛妻子。」
在傾斜的機身里,冬子眼前浮現藤井敦厚的臉孔。
※※※
八月中旬過後的札幌已無盛夏的陽光。白雲掩映的天空、廣袤的草原都透著秋意,才不過半個月前還熱得超過三十度,現在則即使在大白天里也只有二十二、三度,至於朝晚更是得穿上較厚的衣服了。
抵達札幌當夜,冬子穿上帶來的長袖外套上街。
「已經有一段時間沒來這裡了。」
貴志雖是這麼說,仍帶冬子至薄野的磅蟹專賣店吃全套的螃蟹大餐。之後,在薄野稍銷逛了一圈,就進了酒吧。通常和冬子在一起時,貴志不去女侍應生較多的酒廊場所,頂多是只有一、兩名女待應生的酒吧。
薄野的這家也是一樣,雖然有三名女待應生,不過店面很窄,只有櫃檯前的座位,並無廂座。
「好久不見,今天剛到嗎?」年約三十五歲、一見即知是媽媽桑的女性走近,說。
似乎貴志多次來過這裡。
「聽說有學術會議,我猜你應該會來,正等著呢!」媽媽桑說著,也和冬子打招呼。身材頗高大,似是相當豪爽的女性。
在這裡喝了約莫一小時后離開。時間是十時。
周末夜,街上年輕人很多,隨著人潮走在霓虹燈下,有著置身在東京的錯覺。但,進入巷內,冷冷的夜風迎面吹來時,馬上清醒是來到北國的街上。
冬子忽然覺得自己有著莫名的感傷。
「到飯店只有十分鐘左右,我們步行吧?」走了約兩、三百公尺,貴志說。
冬子點頭,和貴志並肩走著。
兩、三分鐘后,過了熱鬧的街區,行人漸少了,秋風吹掠過靜溫的大街。
「好久沒見到這樣乾淨的天空了。」冬子抬頭望著星輝滿天的夜空,深吸一口氣。
短暫的夏季剛結束后的夜空晴朗無雲,彷彿伸手就能摸到星星。冬子主動勾著貴志的手臂,問:「為什麼帶我來呢?」
貴志沒有馬上回答,走到人行步道中間,才開口:「沒有什麼理由。」
「沒必要帶著曾經分手的女人來札幌吧!」
「你是說自己很困惑?」
「也不是,但,如果要帶女人前來,你一定有很多吧?」
「你在嫉妒?」
「錯了」
冬子常見貴志背後有女人的影子。除了妻子,貴志好像還和幾位女性交往。但,她現在並非在責怪他。如果貴志沒和其他女性交往是求之不得,就算有,也沒什麼好在意的,何況她也沒那種權利。
「那就沒問題啦!」
「可是,奇怪呢!」
想一想,和貴志的關係的確奇妙,儘管曾毅然分手,卻不知不覺間又一起旅行。最初,她只認為是所謂的「乾柴烈火」,但仔細想想,應該也不是,雖然再度交往,並沒有熊熊燃燒,只存著如燭火般飄搖不定的火苗。
「最主要是我喜歡你。」
「你不必勉強自己。」
「不,這是真的。」走在鐵卷門拉下的大樓前,貴志說:「真的是喜歡你。」
馬路很寬敞,但是夜晚的繁華喧鬧已遠去,前方夜空中可見到兩人投宿的飯店。
「不過,我們在一起也很久啦!」
這次,冬子默默點頭了。不管喜歡或厭惡,兩人的關係確實維持很久。
「同樣的喜歡,卻也隨著不同時候而有所改變,最初,喜歡得無法自已,一想到你就坐立不安;後來則稽微沉澱下來,因確信你是屬於我而滿意,到了現在又不同了。」
「怎麼不同?」
「我不太能說明,但應該說和你在一起時很安心、很輕鬆。」
「因為我是笨女人?」
「不是這樣,而是在一起多年,覺得可以放心,不必對你有所隱瞞。」
「如果說時間長短的話,我比不上你太太。」
「話是沒錯,但,不知何敵,我和內人之間好保存在著某種距離感,尤其到了最近,那種感覺更是強烈。」
「我不明白。」
「或許你不了解,但,這是事實。」
夜風又再度吹掠過,掛在電線杆上的木板輕輕晃搖。
「總是會想到你的事,這應該算是愛吧?」
「你會這樣嗎?」
「當然。」或許是在旅途上吧!貴志也有些許感傷。
「今後我們會變成如何呢?」
「請再等一段時間。」
「怎麼說!」
「我打算離婚了。」
「我不是問這個哩!」
「不,是真的。」
「不行,我並未希望和你結婚。」
「你希不希望是一回事,但我卻希望。都已經到了這種年齡,我不想再忍耐了,只希望和自己真正喜歡的人在一起。」
「你錯了,你應該和你太太在一起。」「別說些無聊話了。」
「才不是呢!你不可以離婚。」
「這種事我沒必要受你指揮。」說著,貴志停下腳步,摟緊冬子。
冬子就這樣靜靜依偎在貴志懷裡。遠處傳來車聲,鬧市區的喧嘩也田漲潮般傳來。
「你明白了吧?」貴志說。
冬子在夜風中閉上眼。
這天晚上,冬子上床時已是十二時過後。兩人回飯店房間后,衝過澡,換好浴衣,貴志先上床。
「過來……」貴志叫她。
冬子熄掉燈光,上床。
「好久了呢!」貴志喃喃說著,抱緊冬子。
兩人就這樣靜靜地相擁,不久,貴志解開冬子的浴衣衣帶。
瞬間,強暴她的男人們的喘息聲在冬子腦海里蘇醒了,但,她閉上眼,拂掉那些影像。
又要被男人佔有肉體了,只不過,和那時相比,對象和周遭環境有著天壤之別。
冬子仰躺著,雙手扶住貴志肩膀,放鬆全身力氣,心想月口種情況都能忍耐了,還有什麼好害怕呢?
不久,她深深感受到胸部被愛撫、四肢被愛撫……很難得,她發覺自己非常安心,一切委諸於貴志,只是盡情接受他的愛撫。
漸漸的,貴志吸這是吮冬子的胸前,右手觸及她最敏感的地帶,柔軟的嘴唇由胸口擴散至全身。
冬子閉上眼,任憑貴志所為,同時,身體徹底的濕濡了。
「啊……」冬子似乎輕叫出聲。
而,好像就是等待這一時刻,貴志用力抱緊她。
就這樣,彷彿被波浪吞噬般,冬子的身體搖扭,緊緊纏住貴志身體。也不知經過多少時間,等她意識蘇醒時,她知道自己的身體已完全燃燒了,有一股連她也不明白是什麼的異樣觸感掠過全身。
不僅冬子自己感到訝異!拾起臉,在黑暗中,貴志也不可思議的凝視她。
「怎麼啦?」
「達到高潮了?」
貴志繞在冬子脖子下的手撫摸她的頭髮。
「嗯……」冬子慌忙拉過凌亂的毛毯蓋上。
「熊熊燃燒吧?」
「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嗎?」
冬子盯視白色天花板,似想喚回遙遠的過去。她雖不太清楚自己說過什麼,但是,確實記得曾經呼喊過。
「很久未曾如此了。」
冬子再度傾聽自己的身體。彷彿體內有一陣暴風雨吹掠過。
的確,曾有短暫的忘我,甜美的觸感仍懶洋洋的留在她全身。
「看著我!」貴志伸手托住冬子的下顎,想讓她抬起臉。
冬子不依。
「達到高潮了吧?」
冬子不想回答。就算是,比自己冷靜的貴志也應該知道的。
「你很狂亂呢!」
「別說了……」
「可是,那種感覺真好!」
冬子忽然主動抱緊貴志,讓臉孔、胸腹、四肢和對方身體密接,全身溢滿喜悅和羞赧。
「好啦、好啦!」貴志哄嬰兒般的慢慢撫摸冬子的頭,以手指一根根分開她的頭髮,低聲說:「已經沒事了,和從前完全一樣。
「不過,為什麼呢?」
「為什麼?」
貴志微微挪開身體,凝視冬子。「你不覺得奇怪嗎?」
「在這之前,你一直不太有感覺呢?」
冬子點頭。的確,這之前的她沒有燃燒過。病前不說,在接受手術后,她從未達到高潮。但,此刻她全身浸在甜蜜的慵懶里,溢滿獲得滿足之後的安詳。
「你不覺得不可思議?」
但,冬子自己也不明白,因為肉體的燃燒忽然恢復,最吃驚的人是她——
到底為什麼呢?剛才的滿足會只有一次嗎?抑或今後會再持續?
「是因為出外旅行嗎?不,也不對。」貴志自言自語。「還是因為來到涼爽的地方?」
「這……」
「對了,應該也不是。」貴志一笑,輕吻冬子額際。「算了,別再想了,這樣就好。」
貴志再度輕撫冬子的背部,不久,手的動作停止了。
如同冬子獲得滿足一樣,貴志似乎也得到滿足。
等貴志熟睡后,冬子進入浴室。她渾身汗濕,雖然剛才上床之前才洗過澡,仍再沖裕一次,之後,穿上浴衣走出浴寶。時間已是凌晨一時半了。
周遭靜謐無聲,只有貴志輕微的田聲單調持續著。冬子把掀開的毛毯幫貴志蓋好,走向窗畔。
從白色蕾絲窗帘縫隙間可見到日光燈照亮的草坪。不久前回飯店時還亮著的左田宴會廳的燈光已熄滅。
隔著飯店庭院前的馬路,可見到公園的水池。池畔也已不見人影,燈光下,柳校垂至水面。
望著夜景,冬子想起剛剛貴志所說的話。貴志說她「很狂亂」時,她羞得快窒息了,可是貴志又說:「那種感覺真好」,似乎因見到自己那樣快感強烈而滿足。
可是,為什麼性的歡愉會突然蘇醒呢?
貴志也說過「是因為外出旅行嗎」或「還是因為來到涼爽的地方」,但……上次前往九州旅行時,冬子也努力的想燃燒,卻還是沒辦法。當時,她因自己冷感的身體而焦慮不安,可是,今夜那種不安完全消失了。
貴志一定也早就認定冬子不可能燃燒,會帶她來北海道,應該一方面是基於同情,另一方面也能緩和自己旅途上的寂寞。
對此,冬子也不以為意。反正都已經是被男人們污穢過的身體了。但,設想到卻突然熊熊燃燒了。
那就像穿越過很長的隧道般,有一種舒爽的感覺,連冬子自己都充分滿足。她凝視著窗外的靜夜,自問:「上次和這次之間到底有什麼變化呢?」
貴志問她「發生過什麼事」時,冬子只是搖頭,因為,連她自己也無法判斷究竟有什麼改變。但,仔細一想,若說上次和這次之間有所改變,也只是因為曾遭那兩個男人強暴!
那一夜,冬子的身心都飽受蹂躪、屈辱,但,她活下來了,即使被兩個男人強暴,她仍舊堅強的站起來,回到家。她克服了恐懼、恥辱,對她的人生而言,沒有比這件事更重大的打擊了。
問題是,那件事和歡愉感覺的蘇醒有關聯嗎?不可能的……
冬子坐在窗畔的椅子上,再度搖頭。那種事絕非是身體再度燃燒的原因,恐懼、害怕,充滿無力感的被強暴更不可能是美好的回憶,甚至不希望再去觸及它,只要一想到,全身就毛骨摔然。
那麼,是因為受到貴志說過想和妻子離婚所刺激嗎?確實,聽貴志說這句話時,冬子內心很高興,不過,原因應該也不僅是這樣。
「不對……」
冬子轉臉,拉緊窗帘。
貴志朝右方側躺,發出健康的鼾聲,床頭柜上的小燈照在他腳冬子把拖鞋擺好后,靜靜躺在貴志身旁。
※※※
翌日,白天貴志參加學術會議時,冬子獨自在札幌街上散步。她先去參觀鐘樓,然後前往市中心的購物街。
坦白說,冬子並不知道札幌是如此現代化的城市。高樓大廈林立,馬路寬闊、整齊,難怪會被稱為小東京。而且,西側是平緩的山巒,一瞬又會令人錯覺身在京都。
剛過八月中旬,但是陽光已經有了早秋的柔和。冬子在購物街逛著,然後在四丁目一棟大樓的店面買了項鏈和耳環。
接下來她前往大街公園,在花壇旁休息一會後,走向植物園。
參觀過搜集蝦夷族資料的巴克拉神父紀念館和博物館后,回到飯店已是下午三時。
她感到有些疲倦,衝過澡后,上床休息。
一小時后,貴志回來了,一見到冬子身穿浴衣躺在床上,立刻走近,抱緊她。
陽光還很明亮。西斜的陽光穿透白色蕾絲窗帘照人。
「等一下嘛……」
但,貴志不聽。
冬子再度和貴志繾綣,這次,冬子也同樣燃燒,充分達到高潮。結束后,她手按住貴志胸口,迷迷糊糊的打盹。
「要起來了嗎?」貴志叫她。
這時,房內已完全黑暗了。
冬子只穿著浴衣,下床。
夕陽已下沉,只剩山邊一抹晚霞。
「剛才的情形還記得嗎?」貴志坐起上半身,點著香煙。「無法相信前不久你毫無感覺。」
「又要講這個……」
「今天出席學術會議時我曾想過。」
「想什麼?」
「為何你會突然恢復性的喜悅。你自己想過嗎?」
「想這種事太可笑了……」
「不,這是很重要的呢!有必要像佛洛依德一樣研究其深層心理。」
「是有什麼契機嗎?你比以前更燃燒了。」
冬子不理他,拿著衣服進入浴室。
※※※
星期一上午,冬子離開札幌。
上次旅行結束時,冬子是單獨由福岡回東京,但,這次不管往返都有貴志陪伴。
離開早秋的千歲機場,飛機飛行一個半小時后抵達羽田機場。才走出機門,馬上一陣熱風迎面襲來。
東京的氣溫也曾下降一段日期,但是從兩、三天前開始又恢復懊熱,即使盛夏已過,殘暑卻仍未消失。
「你現在怎麼辦?」
「先回家一趟,然後再去店裡。」
「是嗎?那我們就在這裡分手。」
兩人站在計程車招呼站前。
「快樂嗎?」貴志問。
「嗯。」冬子頷首。
「我會再給你電話。」
「謝謝。」
「你先上車吧!」
在貴志催促下,冬子上了計程車。
貴志似乎還有事,要先繞往橫濱一趟。
或許車內冷氣夠涼,陽光耀眼的窗外看起來彷彿是不同的世界。跟前又是人車擁擠的東京街頭,冬子既有一些厭煩這種擾攝景象,卻又感覺鬆了一口氣。
途中,在芝浦碰上塞車,回到參宮橋的公寓住處時已是下午三時過後。
看大廳左側的信箱,裡面除了廣告信函外,還有來自國外的信件。冬子圈過背面,一看.是船津寄來的。
她帶著信,搭電梯上樓,開門進入。密閉兩天的房內很悶,她打開窗戶,又開了冷氣機,就這樣坐在沙發上,拆開船律的信。
最先是簡單的問候,接下來提到已經逐漸適應美國的生活,表示那裡也有很多日本女性,不過仍然忘不了冬於。最後則寫上新的地址,希望冬子別寄錯地方。
看完信,冬於換了衣服,前往店裡。
包括星期天在內,冬於已兩天半沒來店裡,但是一切毫無改變。冬子買了白色的牛奶巧克力送給真紀和友美,兩人都非常高興。
約莫三小時后,打烊了,冬子帶真紀和友美一起吃過晚飯後,
回家了。她再把門窗全部打開,打掃過後,回信給船津。
※※※
九月初,氣溫突然下降,飄雨了。
在急劇的氣溫變化中,街上的年輕人雖仍穿短袖衣服,年紀較大的男人則已換上西裝。
雨連續下了兩天,第三天才好不容易放晴。
隨著秋天的接近,帽子的製作開始逐漸忙碌起來。夏季里,主要是以遮陽的巴拿馬帽或草帽為主,但是從秋天起,就有搭配服飾的華麗帽子出現。
當然,還是無法像前一陣子那樣有很多人訂製高級品,畢竟長期的經濟不景氣對於像冬子這樣的小店影響頗大!不過,隨著秋裝季節逼近,像這種純手工的帽子店生意也好轉了。
這天中午休息時,冬子她們三個人正在工作室喝茶,真空忽然說:「老闆娘,我懂了呢!」
「懂什麼?」事出突然,冬子困惑了。
真紀臉孔微紅,說:「就是那個的好處。」
「哪個?」
真紀點頭。「男人。」
「啊。原來是這個。」冬子笑了。
真紀摸摸鼻尖,說:「大約一星期前我突然明白了。」
「是嗎?」
「對不起,以前我一直不贊成你的話。」
「不,沒什麼好道歉的。」
「可是,以前我真的很無知哩!」
「不會的,就算不懂,那也並非完全是女人的責任。」
「是的,因為這次的他,我才體驗到呢!」
「是什麼樣的人?」
「攝影師,雖然只有三十歲,卻非常溫柔。」
真紀和木田分手后,又邂逅別的男人,而似乎終於因這人而體驗性的歡愉。
「我有改變嗎?」
「是的,你看起來成熟多了。」
「真的嗎?我好高興。」
看著真紀開朗的笑容,冬子也笑了。
晴朗了兩天後,雨又開始下了。友美好像有些憂鬱,可是真紀卻快樂的工作著,或許所喜歡的男人教會她性的喜悅,使真紀更活潑了。
見到這種因生理因素而影響到行為的現象,同樣是女性,難免會感到有些沉重,但,無可否認的,冬子也有同樣傾向。她再度感受到女人身體的不可思議了。
※※※
每下過一場雨,夏天的熱氣就減弱一些,天空看起來也愈高在這個令人想起秋高氣爽的日子裡,午後,冬子正在改變櫥窗擺設時,店門口出現一位青年。
青年自稱姓中屋,是船津在洛杉磯結識的。
「他托我帶東西給你。」中屋說。
冬子帶著對方前往「含羞草館」。
面對面坐下,點叫咖啡后,中屋從皮包內拿出一個以白紙包住的盒子,說:「這是船律托我的。」
「給我的嗎?」
「請打開看看。」
冬子拆開,一看,裡面是金項鏈。
「好漂亮呢!」冬子從盒裡拿出,在胸口比著。鏈子很細,項墜是橢圓形黑色瑪淄石,四周嵌金邊。「你還要再回美國?」
「預定半個月後回去。」
「見到船律時,請轉告他說我非常高興。」
「他跟我談過很多你的事,果然和我想像中一樣漂亮。」
「都已經是老太婆啦!」冬子笑了笑,問:「船津好嗎?」
「嗯,他大致已適應那邊的生活,最近正在建築師威爾森的研究室幫忙。」
「已經開始工作了?」
「不,還只是在學習階段,不過,他很努力。」
年輕的船津到外國吸收新知識,冬子當然替他高興,可是,感覺上卻也離自己愈來愈遠了。
「他好像換地址了?」冬子問。
中屋點頭。「先前與學長住在一起總覺得太打擾對方,所以自己在比佛利山附近租了一間兩房下廳的房子,相當不錯。」
「住在那樣的地方,金錢方面沒問題嗎?」
「他家在博多是釀酒廠,這點錢不算什麼的。」
「可是,那種年紀了還向家裡伸手要錢總是不好。」
「是啊,如果他父親去探望就糟糕了。」
「糟糕?」
「坦白說,他目前正和美國女孩交往。」
「船津?」
「是德裔美籍的女孩,我認為不太漂亮,但,那女孩卻常往他那裡跑。」
「這麼說已經有親密關係?」
「應該是有吧!畢竟,離開日本總會感到寂寞。」
「感覺上剛到外國,並沒有挑選的餘地,只要有人喜歡自己就好。」
冬子無法想像船津會和外國女性交往。但是,假定此刻中屋所說的是事實,則船津已有很大改變了。
「我說這些,你會不高興嗎?」
「不.應該趁年輕的時候盡量享樂的。」
「可是也得看對象啊!」
看樣子,船津在美國是遠比冬子想像的還更揮灑自如了。
「那麼,他會跟對方結婚嗎?」
「我認為不會,不過,最近日中男人在外國很吃香,常成為追逐的目標……我曾勸過他要小心……」
冬子更加不了解男人了。那樣純真的船津,一旦到了外國,居然這樣輕易搭上另外的女人,那麼,他對自己表現的愛情又算什麼呢?
「那邊既然有了喜歡的女性,我不能接受他贈送這樣的東西。」
「不.那是不同的,他最喜歡的人還是你。」
「可是,他一定也愛對方吧?」
「所謂的愛只是短暫的。」
「這話怎說?」
「因為眼前孤單一人很難忍受,所以……」
「我不懂。」
「是嗎?」
「那樣太不潔身自愛了。」但,話一出口,冬子又怕被認為自己在嫉妒,接著說:「不過,他能快樂就好。」
「是的,他個性開朗,或許很適合居住在美國。」
看來冬子只見到船津的一面而已。在冬子面前,船津畏怯、容易受傷害,可是,他卻另有開朗的一面。
「那麼,我該告辭了。有什麼話要轉告他嗎?」中屋拿起放在一旁的皮包,問。
「這個嘛……」冬子望向窗外,馬上移回視線。「請轉告他說我很好,要他自己也保重。」
「知道了。」
「還有,謝謝他的項鏈。」
「我一定會轉達。」中屋點點頭,留下柔和的笑容,站起身來。
※※※
從九月中甸至月底,冬子每天持續工作到將近晚上十時。
她盡量不把工作帶回家,而留在工作室里完成。友美和真紀也很認真的陪她一起加班。
像她這種小店面,只要有人訂製四、五件較高級的帽子,馬上就開始忙得團團轉了。而且,最近純手工製作的產品愈來愈少,有些顧客還透過百貨公司批發商向她訂製。問題是,高級品的利潤並不佳,遠不如大量生產一般化的產品.可是那樣又競爭不過大廠商,也只有靠目前的方式維持經營了。
在忙碌之餘,冬子和貴志見過三次面。亦即,從扎幌回來是八月中旬過後,而在不到一個月之內,兩人見過三次面。
其中兩次是在以前去過的賓館,第三次則在冬子家,都是加班之後才見面。
如果是以前,冬子一定會覺得疲倦,第二天工作時很難受,但,現在卻是事後睡得很沉,第二天早上醒來也覺得精神極佳。
「最近你身體狀況似乎不錯呢!」貴志好像很了解冬子的情況。
「是因為能達到高潮的緣故嗎?」
冬子雖討厭貴志這種促狹的言語,但卻覺得不能漠視這項事實。最近,每次見面,冬子都劇烈燃燒,連自己都感到羞恥了,以前的冷感已不見蹤影。
「由此可見,以前你真的是想太多了。」
「我不知道。」
「醫師怎麼說?」
「我沒問過這種事。」
「可是,摘除子宮后,你有一段時間變得很奇怪。」
「我已經忘記那件事了。」
「以前我也曾要你忘掉,但你卻忘不了。」
貴志說的是事實。
「另外還有什麼原因嗎?」-
瞬,冬子想起在陌生公寓房間里強暴自己的那兩個男人。
「我在大飯的醫師朋友也說,會出現性冷感也以精神因素最多。」
「你連這種事也問?」
「因為擔心嘛!不過似乎原因很複雜,連醫師都搞不清楚。」
的確,醫師也說過,即使接受子宮摘除手術,對身體應該毫無影響。但,若只是肉體因素.正常人也會性冷感就很奇怪了,就算對象有問題,既然以前都能燃燒、達到高潮,會變成冷感就難以解釋了。
「這是我的想像,你認為接受手術后就不再是亥人,尤其是懷疑被摘除原本可以不必摘除的重要器官,更令狀況惡化。」
貴志的推測應該是沒錯。
「可是,現在為何又恢復了呢?如果原因在於接受過手術,是否也應該認為彼此有關聯?」
「是因為本來認為接受了多餘的手術,現在則不再懷疑其正確性,所以痊癒?」
「不對!」冬子搖頭。
「那又是怎麼回事?」「我也不知道……」冬子想起強暴自己的男人,但,並沒有證據證明那就是讓自己性冷感消失的原因。「好像是甩掉某種東西。」
「甩掉?」
「所以覺得能夠放開一切。」
「我不明白。」
「我自己也不太明白……」
「感覺被什麼東西侵害而變成性冷感,然後因為認為甩掉什麼而恢復,女人的身體實在不可思議。」貴志背誦般的說完,爬起來。
「要回去了嗎?」
「明天早上九時,車子會來家裡接我。」說著,貴志開始穿衣服。
「要喝杯咖啡嗎?」
「也好。」
冬子梳好亂髮,走向廚房。
貴志在她背後說:「船津來信了,好像過得不錯呢!」
冬子沒回答,沖泡好咖啡,放在貴志面前。
「味道真香!這該算是午夜咖啡吧!」接著,貴志又說:「明年應該可以結婚了。」
「又來了……」
「你再等我一段時間。」
「我真的覺得現在這樣就很幸福了。」
「我不覺得。」
「真是怪人!」冬子輕笑,甩甩頭。
貴志慢慢喝著咖啡。冬子凝視著對方那剛剛令自己迷亂的手指。
「怎麼啦?」
「不!」冬子慌忙移開視線。
「你很奇怪哩!」
「是很奇怪……」冬子喃喃自語。
「明天起我要去關西三天,回來后再打電話給你。」
「一路上小心。」
「那麼,我走啦!」
「再見。」
等貴志的身影消失,冬子關上房門。
走在走廊水泥地上的腳步聲逐漸遠去,消失了。
冬子這才回到床上。
才剛離開,不知為什麼,冬子忽然又很懷念貴志的身體了,她很希望能搜集貴志留在床上的一切味道。
已經很久沒有這樣的心境了。
冬子一想到重獲喜悅的身體會再度引發對於愛情的執著,不禁有點憂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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