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她,脫下偽裝
聽說小孩子有一段時間會快速長身體,是由於膝蓋中的骨骼細胞快速分裂的緣故,智友還隱約記得以前那個一覺醒來就發現已經不知不覺長高不少的發育時期,偶爾想起生理課老師講的這些話,會不斷地摸著自己的膝蓋。
雖然智友沒有把慧因說過的「偶爾自私一下也不錯」這句話當作真理,但不知為什麼總覺得這樣的話也是有道理的,或許是因為這樣的話是由慧因嘴裡說出來的,所以自己不由得就會相信。
雖然總是不斷地在心中問自己「這樣做好嗎?可以嗎?」但是每次都會想到自己為什麼會這麼做這個問題,然後她就會咬住嘴唇,緊緊閉上眼睛,因為現在的她已經無力顧及他人,只想放任自己偶爾自私這麼一次。
沒有笑容也沒有休息,漫無目的的旅遊,不聲不響離開家的這10天,與其說是在享受地旅遊,不如說是進行一種對不願接受的現實的逃避,當結束行程,回到漢城時,那些分裂的細胞發出的吶喊估計應該會漸漸平息了。
「原來世界上還有這樣的地方!」
智友心裡發出了這樣的感嘆,躺在這間破舊賓館的床上,智友儘力想讓自己入睡,可翻來覆去卻怎麼也睡不著,側躺在床上的她細細地回想著自己離開家獨自生活的這段時間,在舒適富裕,無憂無慮的環境中成長的那個叫權智友的女孩,這才意識到自己所知道的世界竟然是那麼狹隘片面,老舊的空調機發出轟鳴的噪音,在狹小的房間里回蕩,可身邊的慧因卻能恍若未聞地安然入睡,想起白天拿著那把似乎還殘留著洗滌劑的不鏽鋼湯勺,津津有味地吃著4000塊錢一份白米飯的慧因,智友覺得有很多問題想問她。
剛才躺在這張曾經被無數人睡過的破舊床墊上,自己向慧因講述著發生在她和恩昊之間的種種,尤其是那讓她無限懷念又倍感痛心的往事,而自己居然是離家出走後躺在這種雕刻著粗劣花紋的破舊床上跟朋友傾訴自己過往的這一事實,讓智友更加感到痛心。
而慧因聽完后說出的話,讓智友頓時感到一片複雜無比的空白。
「這個故事比我想像的還要三流!我讓你偶爾做一下自私的人可不是那種意思。也許你會覺得我們現在住的這個房間看起來很破爛覺得自己很凄涼,可是你知道嗎?這個世界上有多少人住在一絲光都不透的地下室里,這還算好的了,至少有個遮風避雨的容身之所,半夜到火車站看看,有多少人是只鋪張報紙就躺下睡覺的!不如我的人就不行的那種想法,才是三流的自私主義!你憑什麼去同情別人?你覺得你和他們不同嗎?你覺得自己比誰高等嗎?只因為你比人家有錢嗎?就算那種在大街上鋪張報紙就睡覺的人,也有他們自己的生活,人家也許比你還要充實幸福!老實說,你老公真是個超級大混蛋!可是你呢?躺在這間破舊的賓館里,覺得在這種環境里跟我講你老公的事的自己很是凄涼,自憐自艾的不得了,然後就隨隨便便把他做過的那些事情一筆帶過,你覺得你這樣的自己難道就沒有什麼做錯的地方嗎?」
智友有時候會覺得後悔和慧因一起出來旅遊,很反感她總是在自己耳邊嘮嘮叨叨地指正自己的錯誤,自己已經夠心煩意亂的了,她還這麼不知體諒,但是當她踏上回漢城的列車上時,忽然有點兒明白人們為什麼會需要朋友了。
平生第一次經歷這樣的旅遊,沒有家人的陪同,沒有豪華套間和噓寒問暖,一切都是自己決定,最重要還能夠安安靜靜地獨自思考問題,這都是因為有了慧因這個朋友的陪伴引導才能夠做到的。
智友在車上一直思考著到底應該回自己的娘家還是應該回她和恩昊的那個已經不能稱之為家的房子這個問題,而吃完晚飯後慧因狀似無意的一句「跟我回家吧」,讓智友暗暗地鬆了一口氣,雖然經過這一番旅行思考,在回漢城的路上智友已經覺得心情比以前輕鬆了不少,可真是回到這個自己一切美好的不美好的回憶的發生地,卻依然沒有勇氣去面對恩昊,去面對那個自己和他共同生活過的地方。
在慧因家附近下車之後,兩人步行穿過擁擠的住宅區,朝目的地走去,忽然,智友遲疑地停下了腳步,簡直有些懷疑自己的眼睛。
「怎麼了?智友?」
雖然已是夜幕降臨,小路上漆黑一片,可那輛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車還是映入了智友的眼帘,那是婆婆當成結婚禮物送給自己和恩昊的車,為什麼會停在這裡?智友滿心疑惑,因為突然襲來的不好預感而有些顫抖。
「怎麼了?」
「恩昊哥的車!」
「哦?!」
看到智友一臉複雜,慧因順著她的目光轉過頭去,前面停著那輛車的那間房子亮著燈,不一會兒門被輕輕扭開了,寂靜的夜裡,輕微的開門聲清晰可聞,智友反射性地想躲在慧因的身後,慧因連忙拿下自己頭上戴著的帽子,扣在了智友頭上。
「沉著點,智友!」
嘴裡說得很平靜,其實慧因也和智友一樣,感到一陣緊張,那個全城知名的人跑到這種小市民居住的地方來,加上智友之前的遭遇,用腳趾想也知道大概是什麼事,慧因覺得很不可思議,一切居然真的戲劇化的像三流小說一樣發生了,聽到好像有人走出門的聲響,兩人連忙躲了起來。
「!」
智友用手緊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生怕自己會控制不住發出任何不該發出的聲響,慧因把手搭在智友的肩膀上,不知想幫她鎮定一點兒還是想讓自己鎮定一些。
慧因覺得應該說些什麼,於是開口問道:
「那個人為什麼在這裡出現?」
可是智友卻像被嚇傻了還是太過全神貫注,像沒有聽到一樣沒有任何回答。
「智友,打起精神來!」
看到智友眼裡不知何時已經蓄滿了淚水,慧因那搭在智友肩膀上的手,小心地放了下來。
這時,智友突然起身朝那個比報紙和新聞中看到的要年輕帥氣得多的男人走去,慧因不知道自己應該攔住她,還是就這樣讓她走過去。
在黑暗中最先看到有人朝自己走過來的是景善,當景善認出這個走過來的人居然是臉色蒼白如鬼的智友時,受驚的她下意識地抓住了恩昊的胳膊。
「怎麼了?」
順著景善的視線看過去,恩昊不禁心裡咯噔一下。
「智友!」
「不要叫我的名字!」
恩昊不由自主地甩開了景善的手,朝智友走去,然而智友的眼睛卻像是長在景善身上一樣,眨都不眨。
「原來……原來是你!」
不知道從哪裡冒出來的靈感,現在浮現在腦海里的,不是第一次和景善見面的場景,而是那天准秀在車裡對自己說過的話,原來就是這個女人!!拒絕恩昊的女人居然是她!
智友根本像沒聽到恩昊的呼喚一樣,徑直走向了景善,「啪」的一聲清脆響聲,智友一巴掌打在了景善的臉上。
「智友!你這是幹什麼?」
智友回過頭,照樣給了恩昊一巴掌。
「我……不會原諒你的!」
智友用含滿淚水的眼睛狠狠地看了一眼恩昊,忽然軟綿綿地癱軟下來。
「權智友!智友!你醒醒!」
恩昊摟住突然暈倒的智友,身後傳來了一個陌生的聲音:
「智友!你怎麼了?智友!」
讓人長大成熟的,似乎不是時間,而是經歷,看著一個月之間就變得如此陌生的兒媳婦,錫萬覺得心裡很不是滋味,那個從小到大臉上總是掛著燦爛笑容的智友,不是從何時開始,臉上的笑容已經消失不見了,等自己察覺時,那笑容已經不見多時了。
「你真的已經考慮清楚了嗎?要不要再想想?」
「不用了,我已經想得很清楚了,還是決定按照以前曾給您說過的那樣做。」
「唉!」
既然心裡那麼痛苦為什麼不儘早放手,但看著眼前這個固執地想要堅守自己位置的兒媳婦,錫萬又說不出口,不禁暗自擔心起來。
雖然不知道智友回來后發生了什麼,但從那以後,兒子的態度發生了非常大的轉變,知道恩昊在外面有其他女人這件事之後,智友的父母雖然沒有說什麼難聽話,卻態度十分堅決地強烈要求離婚,這也是錫萬料想不到的,雖然自己也說過要兒子離婚,可其實心裡卻萬分不舍,很想挽留這段婚姻,留住這個自己和妻子都很喜歡的兒媳婦,所以對錫萬來說,智友父母的這種合理的要求反而像硬布置下來的無法完成的作業一樣,讓他感到難堪至極又無話可說。
雖然一直親如手足的潤勝夫婦提出這樣的要求讓自己感到難堪又傷心,但如果設身處地,站在他們的立場來考慮的話,錫萬也不是不能理解他們的心情,任何一個為人父母的看到自己疼愛入骨的女兒因為婚姻而痛苦到要去接受精神科的治療時,還會讓這樣的婚姻持續下去嗎?
聽到兒媳婦再一次確定的回答說不想離婚的時候,錫萬雖然表面不露聲色,但心裡卻十分心疼她,也十分感激她,感激到甚至想給她行個大禮。
「我父母那邊我會自己回去說的!但我有一個要求。」
「好的,你說吧!」
「我想搬家。」
「搬家?」
「是的!」
「這哪算得上什麼要求啊?又不是什麼難事,沒問題,不過你要搬到哪兒去?還有這件事你和……恩昊說過了嗎?」
聽到恩昊的名字時,智友不禁皺了一下眉頭,那個曾經讓自己覺得生活是如此溫暖美好充滿希望的人,現在卻也是讓自己充分領會到生活的殘酷和黑暗的人!那個人讓自己後悔為什麼要愛上一個人,可也讓自己體會到明知會受傷卻仍飛蛾撲火的無可自拔和深刻迷戀!那個讓自己已經快要患上精神病的人!
「我好像已經跟你說過了,如果一定想要離婚的話,那也不是不可以的,但就必須要申請婚姻無效的訴訟,當然,這話您聽起來可能會覺得不高興,但我不得不說,因為嚴格來說,這場虛假的婚姻跟欺詐結婚沒有什麼兩樣。」
看著臉色立刻沉下來的公公,智友不是無動於衷,她也不想傷害這個一直把自己像親生女兒一樣疼愛的老人,可就算感到一陣歉疚,她仍是繼續說了下去。
「對不起,我這樣目無尊長地跟您說這種話,但,怎麼說呢?我覺得我好像突然之間就成熟了一樣。」
「既然都有這種想法了,又那麼痛苦,那為什麼還不同意離婚呢?我想知道其中的原因。」
「我沒有隨隨便便地去愛一個人,所以當然不能就這樣子隨隨便便說離婚就離婚,結婚不是兒戲,不能因為恩昊哥在外面有別的女人就輕易放棄了我努力了很久等待了很久才得到的婚姻,我也從來沒有把恩昊哥看得那麼輕!雖然我知道這是因為我的執意任性才硬要來的婚姻,但是恩昊哥如果當初堅定立場,說明自己另有所愛,不願結婚的話,應該就不會出現現在這樣的局面,所以,恩昊哥應該為他自己的決定負責。」
像以前一樣,陳述完自己的觀點后總會說一句「我做得對吧」,但本來應該再說出這句話后就露出天真笑容的智友,這次卻把視線直接投向了地板,錫萬看著這樣的媳婦,胸口又是一陣壓抑。
「就算要分手也應該是因為我們倆之間出現問題而分手,絕對不允許是因為有第三者的介入才導致分手。」
「孩子,我知道,這次真的苦了你了,恩昊這混蛋實在太傷你的自尊心了!你怎麼想就怎麼做吧!」
錫萬無奈地看著兒媳婦,問道:
「只要幫你搬家就可以了嗎?」
「是的,嗯,爸爸,除此之外我還有一句話想說。我希望爸爸您到時能理解我的行動。」
「什麼?」
「請您相信我吧!我不會亂來的。」
看著這個已經完全不會笑的孩子,錫萬沒有繼續問下去,對這個面對這種局面,還儘力顧全了自己家面子的兒媳婦,錫萬實在也沒有什麼話可以講了。
「怎麼現在才回來?」
看著走進玄關的智友,恩昊小心翼翼地問著。聽說母親去找過景善,便跑去向景善道歉的那天以後,確切地說,就是被回來的智友抓個正著的那天,自從在醫院中看到失聲痛哭的智友之後,恩昊就每天總是看著智友的眼色行事。
原以為智友會幹脆地提出離婚,可當從智友嘴裡聽到還要繼續這個出乎自己意料的回答時,恩昊心裡反而感到了一陣安慰,同時卻也為會有這種感覺的自己感到了慌張,智友那句決絕的絕對不會原諒自己的話不時地在恩昊耳邊響起,不停地折磨著他已經繃緊到極限的神經。
「是從醫院回來的嗎?」
「真不錯啊!打一巴掌再給個甜棗吃!你的大棒加蜜糖政策學的很好嘛!」
智友現在已經不再對恩昊使用敬語了,恩昊覺得很陌生的感覺,忍不住用手撓了撓頭。
「不是,我是說……」
「搬家吧!」
「你說要搬家?」
「怎麼了?是不是覺得礙眼的人終於滾蛋了,現在終於又可以自己一個人為所欲為了?」
「智友,你到底要這樣對我說話到什麼時候?」
恩昊很懷念以前那個溫順的小丫頭,看著眼前這個突然又說要搬家的智友,耳邊不斷地響起那天晚上,智友昏倒前的那一句話「我……不會原諒你的!」
「為什麼突然想要搬什麼家?」
「我又不是瘋了,為什麼還要跟你痛苦地住在一起?我一想到那個女人卑鄙無恥地欺騙我的事情,我就連覺都睡不好!」
這短短几天,背著半夜睡到一半被噩夢驚醒狂叫不已的智友跑到醫院去,也已經不是一次兩次的事情了,恩昊想到這些就啞口無言了。
「我搬走你不是應該歡欣鼓舞地放鞭炮慶祝才對嗎?你不就是不想跟我同在一個屋檐下相處嗎?我成全你,反正我就是個沒人要的破罐子怎麼摔不也就是這樣子?」
「你能不能好好說話?
「是不是被我說中了,惱羞成怒了?被人抓著小辮子感覺很不好吧!」
「智友!!」
「我不是跟你說過了嗎?讓你不要叫我的名字?我現在已經不是你認識的那個權智友了。以前那個溫順柔弱的智友已經死了,就死在池景善的家門口!我不會跟你糾纏太久的,我們倆的這個空殼子婚姻就只用再持續一年,一年之後我會幹乾脆脆的跟你分手的。」
「!」
「怎麼?覺得一年太長很難熬啊?」
看著茫然的恩昊,智友露出了一個朦朧的笑容,那一瞬間智友的臉上似乎浮現出了恩的影子。
「因為如果我現在就乾脆退出的話,那我在別人眼中就是一個徹頭徹尾的失敗者,是你和池景善的手下敗將,所以我決定忍一年,就算要離婚,也必須是我主動提出來的,至少我不能讓我父母聽到那種他們的女兒是被人家拋棄的破爛貨這樣子的閑言碎語。」
「不要總是說什麼『你和池景善、你和池景善』的,聽起來很不舒服。」
「哈!難道要我說姦夫淫婦?池景善那賤人!」
恩昊大步走向智友。
「智友,你到底要怎麼樣?雖然是對不起你但不代表允許你這樣口無遮攔!你要鬧到什麼時候?」
望著智友的恩昊,眼中掠過層層焦慮的陰雲。
「我可沒有你那樣厲害,至少我可做不到隱瞞自己還愛著別人的事實跑去若無其事地結婚。」
「我和景善的關係是乾乾淨淨的,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不是你想像的那種骯髒關係。」
「……哈哈哈哈……原來人長大是一瞬間的事,人變得幼稚也是一瞬間的事情。哼哼,告訴你吧,我才不會這麼輕易放過你,讓你和那賤人雙宿雙飛的,我們一起搬到複式的房子里住,各干各的。」
「已經這樣為什麼還要住在一起?互相折磨?」
「喂!玄恩昊,你是不是聽不懂人話啊?」
「你說話小心點兒!你再這麼放肆,我就不客氣了!」
「我當然有資格叫你的名字!當然有資格放肆!想想你背著我的所作所為,我這樣說話已經很禮貌了,還有更難聽的你要不要聽……你不就是因為害怕我申請婚姻無效訴訟才這麼低聲下氣伏低做小!你以為我不知道?不過看著真的很解氣,我不會就這樣輕易算了的!玄恩昊!你以為我願意再看到你這張臉嗎?我只是不願聽到別人說三道四,尤其是什麼結婚還不到一年就被人拋棄了這樣的胡說八道,才這樣忍下去的。所以明白了?這就是我要和你一起在一棟房子里住的理由。」
智友看似狠毒的話語,卻讓恩昊看到她虛張聲勢外表下的真心,恩昊壓抑地嘆了一口氣,又一次檢討著怎麼會把事情弄到現在這個地步,原本是那麼善良的女孩兒……
「知道了,我們吃飯吧!」
智友解開圍巾,一臉驚奇地問道:
「吃飯?吃什麼飯?」。
「你再怎麼生氣也總得吃晚飯吧?」
「難道你還沒有吃嗎?不會是在等我吧!」
「!」
看著泰然回答的智友,恩昊不禁覺得很無奈,到底要忍受這個像刺蝟一樣的智友到什麼時候。
「你自己到廚房找一找吧,家裡好像有拉麵。」
「……那你呢?」
「我?吃藥就能飽了!我是神經病不是嗎?」
說完,智友朝浴室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