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當男人決定去愛的時候
在漆黑寂靜的山路上走著,像是深夜,又像是清晨,看著無邊無際的樹木不斷向後遠去,那麼自己似乎是正在往前走,抬頭望了望天,鬱鬱蔥蔥的樹林遮蔽住了天空,連一點兒深藍色也見不到,尖尖的樹葉密密麻麻地連成一片,一種無名的恐懼包圍著智友,環顧四周,沒有任何熟悉的東西可以給自己安全感,連一絲聲響也沒有,想大聲問問有沒有人,可又怕聲音會刺激到隱藏著的什麼東西,平白增加自己的擔憂,智友加快了腳步,無法分辨是在平地還是在山坡上,只是一味地加快腳步,突然間,智友覺得一片樹林向自己迎面撲來,包圍在自己身邊,樹葉一片片的展開,擋住了出路,樹枝交叉發出噼啪的聲響,忽然,剛才還掛著葉子的樹枝開始一枝枝地掉落下來。
「權智友小姐!」
在像要吞噬了自己的樹叢中間傳出來一個熟悉的聲音,荒涼的樹叢中迴響著那個讓智友毛骨悚然的聲音。
「你,你是誰?」
智友驚恐地往後退,可是一棵樹抵住了她的肩膀,就在那一瞬間,智友感到脖子後面傳來一陣劇烈的疼痛,沒有表情沒有溫度的龐然大物一般的樹木把智友緊緊地裹住,粗糙的樹皮,尖尖的針葉,像是一張大口,張牙舞爪像是要就這麼一口把她吞噬掉一樣,智友不由自主發出一聲恐懼的吶喊
「救命!」
「權智友小姐,我認識你!」
傳來的不是聲音,而是一種迴響!
「不要這樣!別殺我!我不想死!」
感覺到像蛇一樣冰冷柔軟,不斷蠕動著的樹枝正纏繞著自己的脖子時,智友使出渾身力氣,大聲喊道:
「救命啊!恩昊哥!救命啊!恩昊哥,你在哪兒?快救救我!咳!咳!」
手拚命地抓著正繞著自己脖子不斷收緊的樹枝,可是毫無用處,呼吸越來越困難,就在這時,眼前的景象飛速地旋轉了起來。
「救救我!誰來救救我!救……命!」
「我是池景善!……池、景、善!你恩昊哥最心愛的女人!他不會來救你的!」
就算沒有這個不斷在腦中迴旋,越來越大的女人的尖銳聲音,智友也已經快要崩潰了,被樹枝勒緊纏繞著的脖子真實而細微地傳達著皮膚被割破的疼痛,血一股股流出的濕潤感覺,不知是自己在轉還是整個樹林都在旋轉,周圍的景象已經模糊不清,智友即使緊緊閉上眼睛也還是感到一陣陣眩暈,不管是脖子上勒緊的樹枝還是陣陣侵襲大腦的強烈昏眩都讓她越來越覺得呼吸困難,眼前開始產生黑色的光暈。
「恩……昊……哥……」
「不許叫!那不是你該叫的名字!他不愛你,他不會來救你的!」
當智友拚命告訴自己這是在做夢,用盡全力想睜開眼睛的那一剎那,腳下的土地突然開始鬆動,然後整個坍塌,飛速墜向黑暗的深淵。
「啊!!!」
柔軟的樹枝終於開始鬆開一些了,智友失去重力的身體也一下子失去了支撐,剛才還將自己團團圍住的樹木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靜靜地站在原來的地方,一切都恢復到開始時的那一幕,只有自己,自己隨著腳下的土地直直朝下掉了下去,速度快得心臟都要從嗓子眼兒里跳出來一樣。
黑壓壓的樹木就像葬禮上表示對死者的尊敬時一樣,牢牢地盯著自己,智友對著近在咫尺的那些活物般的樹,朝著剛才從樹叢中間發出的那個聲音,尖聲嘶叫:
「救命!求求你們救救我!!」
「咣」,隨著這一聲巨響,被伸手不見五指的無盡黑暗不斷拉扯著的智友,對不斷逼近的死亡般的絕望感到極為恐懼,不想死,不想死,不想死!!!她像受傷的小動物一樣發出臨死前的最後哀鳴,尖叫著拚命呼救。
「一路走好!!權智友!!」
「不!!……恩昊哥!!!」
「智友!」
破門而進的恩昊把渾身發抖不斷尖叫的智友摟在了懷裡,與在門外聽著智友呼救聲自己卻無計可施時感到的灼心焦慮和空虛恐懼相比,現在雖然還是很心疼,但已經把她抱在懷裡的實在感覺實在要好太多了,低頭看到智友滿是淚痕濕漉漉一片的小臉和蒼白憔悴的神色時,他的心像被誰狠狠揪了一下一樣瞬時痛到無法呼吸,智友安靜了下來,但那獃獃望著他的眼睛,完全沒有焦距,她還一直沉浸在噩夢裡,其實根本就沒睜開眼睛醒過來。
「智友,已經沒事了!那是夢!睜開眼睛看看我!」
額頭上滿布的豆大汗珠漸漸冷了下來,之後就慢慢不見了,恩昊知道她漸漸冷靜下來了,立即把手放到智友的脖子上,馬上感受到了她拚命吸氣地抽動,紊亂的氣息讓恩昊一陣驚慌:
「智友,已經沒事了,都過去了,慢慢把眼睛睜開!」
「嗯……葯……」
聽到智友那由於過於急促的呼吸和剛才在夢裡的大聲尖叫而乾澀無力的聲音,恩昊終於稍稍放下心來,轉頭朝床頭望去,只見床頭柜上亂七八糟地散放著一個個蓋子打開的白色塑料藥瓶和幾個透明的葯袋。
恩昊小心翼翼地把手放在智友的脖子下,輕輕托起了她的頭,用手指輕輕地挑開了她那由於冷汗而貼在額前幾縷頭髮,伏在她耳邊柔聲問道:
「剛才吃了葯才睡的嗎?」
看著筋疲力盡的智友無力地點了點頭,恩昊眼裡不知為何濕潤酸澀起來,即使心煩意亂到半夜跑到恩家去尋求安慰和建議時,也沒忘了到智友房間的門前聽了聽,覺得她應該已經睡著了才放心走的,呆在姐姐家時也不時地擔心她會不會做噩夢,衷心地希望今天晚上智友能安安穩穩睡個好覺,不會在噩夢中掙扎,進門時心裡突然掠過一陣不好的預感,但進門后發現沒什麼奇怪的聲音時還以為那不過是因為自己聽完姐姐的話后內心泉涌而出的歉疚感太過濃重才會犯這種杞人憂天的錯誤,然而,當自己突然聽到從二層傳來的隱約呼救聲時才知道自己的感覺並沒有錯,於是連找後備鑰匙的時間都沒有就衝上去直接破門而入:
「智友,是我,別怕,那只是夢,好了,乖,睜開眼睛看看,智友啊!」
恩昊那透著哭意的聲音也沒能讓智友睜開眼睛,恩昊摟著智友的肩膀輕輕地讓她躺回床上。
「給我葯……」
「今天我們不吃藥了,好不好?恩昊哥……恩昊哥他今晚會一直呆在這裡陪著你,所以別怕了,好不好?」
智友一直獃獃地直視前方,毫無焦距的眼中突然流出了兩滴大大的淚珠,順著眼角流到臉頰,緩緩地滑了下來,恩昊用手指接過那彷彿會灼傷自己的心的眼淚,溫柔地撫著她的眼角,感覺好像應該說些什麼,應該說些什麼讓智友把眼睛睜開,從噩夢中真正醒過來,可自己卻不知何時淚流滿面,等意識到的時候,眼淚已經完全不聽使喚地一個勁兒往下掉了起來,雙唇顫動得讓恩昊根本語不成聲。
只能不停輕撫著智友臉頰的恩昊,終於在控制了半天情緒后完整地說了句:
「好些了嗎?睡了嗎?」
覺得無情地傷害智友那麼長時間,後來又毫不憐惜地拋棄她的自己現在的舉動實在算得上厚顏無恥,可又確實擔心噩夢會再一次侵擾智友的睡眠。
「睡了嗎?智友?」
聽到他那小心翼翼地輕聲呼喚,智友閉上眼微微地搖了搖頭,看到智友能夠聽到自己的聲音還做出了微弱的回應,恩昊微微鬆了一口氣。
「剛才是做了可怕的噩夢嗎?」
想到應該把智友徹底叫醒讓她從噩夢中完全擺脫出來后才能讓她重新入睡,於是恩昊繼續用溫柔的聲音在智友的耳邊低語著,智友沉默地聽著,但還是點了點頭。
「你嗓子好啞,要不要起來喝點兒水?」
「不用了,渾身一點兒勁兒都沒有。」
雖然聲音很低很小話也說得有些含糊,但仔細聽的話還是能聽清楚她在說什麼的,恩昊臉上閃過幾分安慰。
「你都不喝水的嗎?看你嘴唇都幹得裂了。」
恩昊心疼地看著智友乾裂的嘴唇,這時恩昊才發現智友的整個睡衣都被汗水浸濕了。
「還是先起來一下吧!睡衣都濕了,很容易感冒,起來換件睡衣再睡,好不好?」
「一會兒再說。」
恩昊看了看被自己大力踹開的門板,已經躺在地板上,與門框完全分家了,又看了看躺在床上渾身無力軟得跟麵條一樣的智友,便從床邊站起身,彎腰抱起了像棉花一樣輕飄飄的智友,疲憊不堪的智友終於睜開了眼睛,無力地瞥了他一眼。
「我抱你到樓下去睡吧,門被我踹壞了關不上,風會進來,會很冷的。」
恩昊原以為智友可能會反抗,但出乎意料窩在自己懷裡的智友卻只是溫順地點了點頭,看著懷中凋謝的花朵一樣憔悴的她,恩昊的心痛得更厲害了。
神智很清楚已經到了該起床的時間了,可卻怎麼也不願睜開眼睛,不知是因為那比平時更鬆軟的被子,還是因為房間內溫暖的空氣,智友閉著眼睛伸出手摸索著自己習慣抱著睡覺的那個枕頭,忽然手裡感到一股溫熱的氣息,大驚之下趕緊睜開眼睛一看。
「我的天啊!」
智友低頭看到的是有一隻手放在自己的手背上,她抬頭看過去,發現是恩昊,他靠在床邊睡著了,這時智友才依稀回想起昨晚發生的事情。
每一次從噩夢中掙扎著醒來的時候,總有一種死而復生的感覺,總是撕破喉嚨地呼喚著恩昊的名字,卻一次都沒有得到回應,每次醒來自己都感覺像是要虛脫了一樣,但那只是噩夢的一部分,自己用盡全力呼喚的也不過只是一個即將和自己成為陌路的男人而已。
每一次筋疲力地盡醒過來,無力的連動一根手指頭都覺得困難,那個時候總是希望他能夠陪在自己身邊,溫柔地輕聲呼喚自己的名字,把自己抱在懷裡安慰,那種只是想像就覺得讓人很安心的感覺應該會讓自己很快平息下來,就像什麼事情也沒有發生過一樣。
覺得應該趕緊離開他的卧室的智友,艱難地掀開了被子,卻被自己光裸的雙腿嚇了一跳,連忙重新用被子蓋住了,就在這時,恩昊迷迷糊糊地醒了,看了她一眼,就閉上眼睛躺了下來。
「再睡一會兒吧!」
在恩昊的嘟嘟囔囔的咕噥聲中,智友目瞪口呆,無措地望著恩昊那閉著眼睛的側臉。
「再睡一個小時吧!智友,昨晚都沒睡好。」
恩昊自然地彷彿從來都是如此似的伸出手把智友摟住了,在智友還意識到怎麼回事時把她壓到了懷裡,等智友終於回過神來的時候,發現自己的臉已經貼在了他那溫熱的胸口上了。
「嗬!」
雖然曾經無數次地期望著這樣事情的出現,可是當真的被他那樣親密地擁在懷中的時候,當真的觸碰到他的肌膚的時候,智友卻完全不知所措了。
「不要,不要這樣,你放開我。」
「我說了再睡一會兒。」
感覺到智友在自己懷中的不斷掙扎,恩昊用力摟住了她的腰,一股溫熱氣息帶來的奇妙觸感讓智友反抗般的挺直了腰。
「就這樣睡吧!別亂動了!」
恩昊的手溫柔地從背後摟住了智友,他的呼吸輕輕掃過智友的頸項,讓智友感到一陣酥麻輕癢,第一次和男人這麼親密接觸的智友,有些尷尬地皺起了眉頭。
「別碰我!」
恩昊的手順著智友的腰往上摸到了背部,受驚把頭轉過來的智友,差一點就碰到了他的唇,驚慌的她連忙又把頭轉了回去,恩昊把頭埋在她的後頸,輕聲說道:
「怎麼?不好意思了?」
「你,你真不要臉!……都讓你不要這樣了!」
從對他說出無論怎樣也要和他結婚的那個時候起,就再也沒有聽他用這麼溫柔的語氣跟自己講過話。
「拜託,就這樣吧,我五點多才睡的,累死了。」
「……現在幾點?」
「那我就不知道了。」
「你,你今天不用去上班嗎?」
「整晚都要照顧一隻受驚的小鳥,哄她睡覺,都快累死了,哪兒還來的精力去上什麼班?今天不去了。」
驚訝的智友轉過頭來看著他,恩昊像等到了期盼已久的機會一樣,趕緊把腿壓在了智友的身上。
「把你的腿挪開。」
「不!就這樣!」
「太重了!」
不知道是什麼讓他感到那麼高興,恩昊臉上掛起了滿足的笑容,也睜開了眼睛望著她,與嘴邊的微笑不同,恩昊的眼睛裡布滿了細細的血絲。
「你昨晚一夜都沒有……睡嗎?」
明明知道不能這樣,不能因為他眼睛里的那點兒血絲就讓自己努力建設了好久的決心崩潰,可智友卻無比悲哀地發現理智在自己看到他的那一瞬間就已經叛變了,現在掌控自己的是完全無法壓抑的深情,原來不管自己怎樣做都是無法離開那個位置的,因為自己的心丟在了那個地方,這樣的自己真是可悲又可憐,這時,恩昊的手輕輕地撫上了她的頭髮,在上面緩緩地摩挲著。
「又做噩夢了嗎?整晚翻來覆去的,我一直在擔心你是不是又做噩夢了,都不敢睡著。」
「誰,誰讓你替我操那種閑心啊?」
發出低沉的笑聲,恩昊又用力把她擁進了懷裡,不知所措的智友又一次觸碰到了那溫熱的胸口。
「謝謝你!智友!」
「別這樣,你摟得我透不過氣來!」
「謝謝你,謝謝!」
不能對這個男人再有一絲一毫的迷戀,可是這樣偎在他懷裡的自己卻是如此安心,貪婪地享受這個時刻,不知這樣的回憶在以後會怎樣地折磨自己,智友在心裡不斷地後悔著。
「你起來吧!別睡了,去上班。」
害怕自己說話時嘴唇會碰到他的胸口,智友微微把頭轉開了,恩昊沒有回答,卻在她的額頭上留下了淡淡的一吻。
「干……幹什麼呀?」
「向睡個好覺的智友表示一下謝意。」
「……花招真多!」
「哈哈哈……」
「把你的眼屎弄乾凈了再笑!」
「昨晚到底做了什麼夢?」
「你幹嗎一直問個沒完?知道了又怎麼樣?想幹嗎?」
「我就是想知道你到底做什麼夢,能讓你喊破喉嚨似的不停大叫著恩昊哥。」
忽然智友眼前變得一片模糊。
「別哭,智友!你別哭啊!我不問了,好不好?你別哭啊!」
「我沒哭!」
「好好,沒哭沒哭!沒哭就好,好了,不要再哭了……我的小智友,不要再哭了!」
可是他的一句「我的小智友」讓智友好不容易止住的眼淚立刻又傾瀉而出,恩昊輕輕地摟住智友,撫摸著她的背。
「放開我!」
「不!我不會放開你的!……也許到死都不會放開你!」
也許是自己聽錯了,也許現在還迷失在噩夢的殘骸里,太過吃驚的智友只能這麼想來解釋剛才聽到的話,可是,隨之再次傳來的話語,讓智友感覺到自己並不是在做夢也沒有聽錯。
「留在我身邊吧!」
這種時候不是應該好像什麼都沒發生似的寬容地笑一笑嗎?或者應該毫不留情地回以一個冰冷的毫無笑意的微笑然後痛罵他一頓嗎?可為什麼自己哪個都做不到,只有不爭氣的眼淚又一次跑出來搗亂。
「要不然乾脆起床好了。」
每次做完噩夢,總會有三四天,整個人都渾渾噩噩,迷迷糊糊的,看來今天早上是最嚴重的一次。
恩昊伏在智友的耳邊,輕聲而堅定地說道:
「我們,重新開始吧!」
智友看著恩昊,本來想問「那個女人怎麼辦?」可是狂奔不已的心讓智友根本沒辦法開口問這個問題。
「我考慮了一個晚上,覺得不能就這樣和你分手。」
「……為什麼?」
「因為我知道你需要我。」
一早就應該知道了的事實,可聽他言下之意是說他到現在才真正意識到這個事實,到底該怎麼去理解這樣陌生的他,還有他突如其來的話呢?看到的與不知所措的感情不同,理智不知什麼時候又回來了,正在努力找回冷靜,智友體會著自己的矛盾,很清楚自己的自尊心已經崩潰到什麼程度,因為這個男人,傻瓜一樣的自己已經變得如此冷靜,如果是在以前聽到這句話,僅僅是他這麼簡單的一句話就能讓自己幸福的彷彿要飛到天上去,會讓自己完全無法掩飾地表露出內心感情。
「還是去上班吧!」
「我們重新開始吧!」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明明知道不能這樣子的,你為什麼突然變成這樣?請你告訴我原因吧!」
「智友!」
「如果是因為我昨晚的表現嚇到了你的話,實在對不起!」
「不是因為昨晚看到你做噩夢才決定的。」
智友甩開了又想摟住自己的恩昊的手,抬眼望著他。
「那麼那個女人,那個池景善又該怎麼辦?」
「那個我們以後再談!我會給你一個滿意的答覆的。」
雖然很感謝毫不猶豫就回答自己問題的他,卻又因為他沒有直接否定掉那個女人而感到傷心。
「請你不要同情我!」
「我不是同情你!你應該知道我不會因為同情一個人而做到現在這個地步,你再多躺一會兒吧,你昨晚翻來覆去的,只睡了三個小時不到。」
「你為什麼要這樣?」
看著恩昊完全不受自己的話的影響,有條有理地說著話,內心焦灼不堪的智友煩悶不已。
「我不是說過了嗎?我們重新開始,從頭開始,過新的生活。」
恩昊知道自己平靜的外表下掩飾的緊張,比平常劇烈的胸口的起伏泄露了一點這種情緒,而智友卻沒有發現,只是用手揉了揉太陽穴。
「我不知道你為什麼突然會這樣,但是我會當作沒聽到今天你說的話。」
「不,你已經聽到了。你也明白我的意思,你只要回答是或否就可以了,不過我不接受除了是以外的回答。」
「玄恩昊!」
「以後不能再這樣直呼姓名了,知道嗎?你家裡就是這樣教你的嗎?」
「你不要拿這種事來和我開玩笑。」
「這不是開玩笑!還有,我對以前的事向你道歉。以前用言語折磨你的事情,還有所有那些讓你傷心的事情,全部都道歉!」
「你是不是吃錯藥了?要不就是被什麼東西附身了?」
「我曾經對你說的那些傷人的話,我全部道歉。」
「那個女人,你那麼想得到,那樣……深愛的女人該怎麼辦?」
「這段時間我會儘快處理好的,我會努力穩妥解決的。」
「!」
恩昊那滿是血絲卻清澈堅定的眼睛,比他剛才說的那些話更能讓智友感到心痛,如果不是因為握得太緊以致指甲都嵌入手掌,讓她感到了一陣真實的疼痛,智友還會以為自己仍是處於夢境中。
「你,你為什麼要這樣?」
「厚顏無恥也罷,浪子回頭也罷,你就答應我吧……反正我現在還是你老公。」
「你……瘋了!」
「我知道你需要我,所以我不能就這樣放你走。」
「誰說過我需要你?如果就是因為昨天晚上做噩夢的事,那就算了吧!沒有你我照樣能過得好好的,也許會需要一段過渡時間來讓我適應,但我肯定能做到的。」
「不!我知道你不行!我雖然不能做你的好哥哥,但是我會努力做你的好老公!」
再也聽不下去的智友,掀開被子往床下的鞋伸出腳的時候,恩昊迅速伸手拉住了她。
「放開我!」
「我說了現在開始再也不會放開你了!」
「我是讓你現在把手放開。」
「以前總是你耍賴,現在總該輪到我來耍賴了吧,你實在接受不了的話就先這麼想吧!」
智友立刻連想都不想,抓起恩昊脫下的衣服就往他臉上扔去。
「厚臉皮的混蛋!」
「因為以前犯下的錯誤太多了,臉皮不厚就沒辦法繼續下去!」
「哈!」
不知該如何回答的智友,發出一聲乾笑,接二連三地抓起褲子和T恤衫扔向了恩昊,結婚之後受到的委屈就像潮水一樣,一陣陣涌了上來,不!確切算來,應該是從結婚之前他所說的那些傷人的話語開始,那些話彷彿又重新回蕩在耳邊。
「你這個大混蛋!你知不知道我是因為誰才過著現在這種神經兮兮的生活的?又是因為誰,才會每天要吃藥才能睡著的?」
「我知道,我當然知道!」
恩昊彎腰拾起智友扔過來,掉落了一地的T恤衫褲子什麼的,走到智友身邊,跪了下來。
「這樣做的話,你能相信我嗎?」
「……什麼?你在幹什麼?」
「我知道這件事不可能在一兩天之內就徹底結束,但是我會處理好的,請你相信我,是,我不否認我愛過景善這個事實……我想了一夜,不!其實從你暈倒被送到醫院的那個時候我就開始認真在考慮這件事情了,也許……是從你第一次看到我卻沒有露出笑容的那個時候開始,我就開始在考慮這件事情了,你對我來說到底是一個什麼樣的存在,我對你又是什麼感覺,後來,我終於發覺,能夠無論發生什麼事情,都一直守在我身邊的人好像只有你。」
「然……然後呢?」
智友的聲音已經開始發抖了。
「可是,那好像又不是全部,我好像也沒辦法想像真的沒有你會怎樣……」
「真的嗎?」智友心裡默默地想著。
「當我想明白這一點后,景善……對不起,我其實想盡量在你面前不提她的名字,但又不知該怎麼稱呼她,其實那天以後,我就再也沒有和她見過面了,不是因為你不讓我見,我才不見的,是我的良心不允許我那樣做了,雖然……雖然在特別難受特別壓抑的時候,我也曾想過去找她跟她傾訴一下,可當我拿起電話的時候,你的臉就會出現在我的眼前,讓我連電話號碼都按不完就掛上電話,因為覺得如果在你因為我而病倒在床的時候,還要去和她見面的話,自己就真的不是人了,總是甜美微笑的智友是因為誰才失去了笑容的,我心裡比誰都清楚,所以不能再去和她見面,真的不行!我不能眼睜睜地看著你變成我姐姐那樣,這樣還不明白嗎?……聽著你昨天晚上撕心裂肺地叫我名字的聲音,你知道我在想什麼嗎?」
眼中似乎又泛起了淚光,恩昊咬著牙把臉別了過去。
智友感覺到自己這麼長時間以來一點點建設起來的決心似乎在瞬間就會崩潰,她向恩昊伸出了手。
「起來吧!……我讓你起來啊!」
看著一動不動的恩昊,智友站了起來,用力拉著他的胳膊。
「誰說想看到你這樣子了?……快起來!」
「重新開始吧,我們!」
為了不讓淚水流下來,智友使勁地閉上了眼睛,不知道應該怎樣來處置那些狂涌而出的痛和傷,他的一句輕輕的對不起,就讓她的心像烈日下的冰雪一樣絲毫無法抵抗地融化了,他睫毛上掛著的一滴淚就讓她的心完全崩潰了。
淚水似乎就要狂奔出來了,智友用手按了按眼睛,然後向恩昊伸出了手。
「起來吧!再不起來我就要生氣了。」
「我對你以前所做的一切,你都可以原封不動地還給我,只要你留在我身邊就可以!」
想和他在一起的慾望曾經讓她不顧從他口中說出的話語有多麼尖酸刻薄,一概接受,現在回想起來,那些話卻像是尖銳的匕首一樣深深地插在智友的心上,可看著眼前的他,卻一點兒也恨不起來,為了把不斷侵襲而來的痛苦回憶甩開,智友使勁地搖了搖頭。
突然朝他用力揮了一巴掌。
啪的一聲響。
「好了,起來吧!」
智友沒勇氣去看他的臉,但腳步卻還是朝著他走去。
「這樣就可以了嗎?這樣就可以起來了嗎?」
「你是不是想再多挨一巴掌啊?我可沒力氣了。」
恩昊摸著微微發熱的臉,把頭轉向了智友,卻不知道他臉上那清晰無比五指俱全的手掌印讓智友多麼心疼,忽然,就在恩昊轉過頭的這一瞬間,智友雙手捂著臉癱坐在了地板上。
「智友!」
「你以為我是想看到你這副模樣才忍到現在的嗎?……嗚嗚嗚嗚——」
「對不起,對不起!」
恩昊連忙摟住智友,慢慢地摩挲著她的頭髮。
「哭吧!哭到心裡舒服了為止。今天就盡情地哭吧!今天以後再不會讓你哭了……」
看著雙肩輕顫,低聲嗚咽著的智友,恩昊終於感覺到了一絲輕鬆。
過去雖然深深地愛著景善,可望著在自己懷中沉沉睡去的智友,忽然意識到的想法卻帶給自己一個嶄新的世界。
看著這個沒有自己人生就不完整的女人,恩昊隱約明白了自己的牽挂到底是什麼,當他意識到自己可以為這個女人做些什麼的時候,這反而成為他心裡的安慰,也幫他做出了決定,為了這個在噩夢中仍不斷呼喊自己名字的女人,為了這個在最絕望的瞬間也希望自己去救她的女人,自己什麼都能做,現在終於能夠為她做些什麼了,不是用理性,而是用感情。
雖然昨晚智友的痛苦囈語和輾轉反側讓自己一直難以入睡,但事實上,自己想了整整一夜,從沒有對自己說過一句「我愛你」的景善和不斷對自己表示愛意的智友反覆地出現在恩昊腦海里,讓他無法入睡。恩昊非常後悔自己這麼晚才意識到自己的真正選擇,整晚的心都是沉甸甸的。
也許智友根本不會重新再接受自己,恩昊內心充滿了不安和惶恐,這讓他想起了以前的智友,自己以前的異常冷淡,完全像對待陌生人一樣對待智友,對她說了那麼多狠毒刻薄的話,智友卻一直默默地忍受著,這是一份多麼厚重的愛,恩昊感到一陣揪心。
「哭夠了嗎?花臉貓?」
恩昊故意在妻子的耳邊低語,讓敏感的智友起了一身雞皮疙瘩,連忙把頭埋在他的肩上。
「那就這樣定了,我們重新開始,從最初的起點開始。」
「不要!」
「智友!」
恩昊知道,摟住自己脖子的智友那微微發抖的身子意味著什麼,雖然剛才狠狠打向恩昊的那一巴掌總在折磨著自己的心,可現在的這一瞬間,智友卻忍不住在心中高呼萬歲。
智友那仍然殘留著哽咽的呼吸,彷彿聲聲都能夠感受到她內心深處不斷湧出的愛的存在,恩昊更加用力地摟住了這個瘦弱纖細的妻子,整顆心都沉浸在嘗試接受著「開始」這個詞所帶來的激動不安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