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帶教父去熟食店——這實在是一個荒唐的主意。
這個人是聯邦的囚犯,執法部門耗費巨資編織法網的中心目標。政府用了5年時間才把他弄進法庭大樓;現在兩個偵探要冒冒失失地帶他出去吃三明治?不,有許多事會出錯。在附近徘徊的記者們也許會看見他而擁上來,庫林斯和奧布賴恩會用接下來的一年時間寫報告為自己的行為辯解。政府的普利茅斯車也許會在去鬧市區的路上被一輛計程車撞翻。巨頭保羅也許會被一塊軟骨噎住而死在午飯桌上;這會讓人很雞解釋。還有,儘管他滿身絲織和羊皮服裝。儘管他在談話中顯得那麼平靜。事實仍舊是,若把此人歸作無賴之徒不能說是不公平。案子起訴的嚴肅性似乎在每個小時都在加深對他影響;他一定已感到憂慮,而且他不習慣於失敗。儘管他還能控制自己的行為。他的情緒浮動使他令以難以捉摸,而他的行動。像他的談話一樣,有時候顯得古怪。教父若在頭腦里醞釀逃跑計劃,也決不是不可能的。不帶他去熟食店是不可能的事。
「我們一到車上就打開手銬。」喬·奧布賴恩說。
「好,」卡斯特蘭諾說,「否則這頓飯就太讓我難受了。」
「現在我們就穿過門廳就像這地方是我們的。」
安迪·庫林斯說。
「還有別的路嗎?」教父問。
卡斯特蘭諾走在中間,兩位偵探夾在兩邊,三個人都板著臉,走過熱鬧的法院走廊。職員們似乎正努力不讓自己往這邊看;書記員們用手擋著在交頭結耳竊竊私語。一位穿法袍的法官從六邊擦肩走過,沒有顯示出絲毫認得這位戴手銬的是什麼人的神情。他們沒進主電梯,而是從一個光線微弱的側樓梯走到地下車庫,一路上只遇見一個正沖著通風窗呼出一腔大麻煙的年輕的助理律師。
他們進了普利茅斯車。庫林斯開車,奧車賴恩和剛剛被打開手銬的教父重新坐到後面。在車庫斜坡的盡頭露出發綠色的亮光,電視台的工作人員已經所車停在外面。和和匠天線伸向天空;技術員們亂撞,等待著下午晚些時侯事態的發展。廣播節目人拿著書寫板四處溜達;女記者們立起毛皮衣領,啜著紙杯里的茶。
「保羅,」喬·奧布賴恩說,「我們開過去的時候你也許想把頭低下去。」
「對不起,」教父說,「我不願那麼做。」
但是因為傳播媒介的人們沒料到會有新聞,他們似乎沒有注意於有條新聞正在溜走。普利茅斯車轉彎開上議事廳街向中心區駛去。
「我又開始感覺虛弱了,「巨頭保羅宣稱,此時他們穿過了運河街。「該死的血糖。綜一發作起來,你就能注意到,眩暈,眼前的景物逼近了。如果你在這時候沒注意到,你就會不知道接下去會怎樣了。那你就有麻煩了。」
他微微一笑,那咱遙遠的微笑就像你有時在談論故鄉的老移民臉上看到的——只是保羅談論的是那座他在昨天才被迫離開的房子。「在家裡,」他說,「應有盡有。這有一碗葡萄乾,那有一盤杏仁,在別的什麼地方,還有貯藏的松籽和小甜餅。格羅莉婭,她總是留心讓盤子都滿著。她經常檢查。好說:『保羅欣(先)生,你幾乎把所有的無窪(花)果都吃光了;格羅莉婭,她再拿些來。』她對我照顧得很好,那個站娘。」
安迪·庫林斯轉向東開上休斯敦大街,在了陣尷尬的沉默中開著車;喬·奧布賴恩直視車窗外。真是奇怪,和這個只須抬抬眉毛就有判人死刑的人一同出去吃午飯並沒有使他們特別不安。他們也沒有因為巨頭保甸賄賂警察、腐化政客、利用工會或把那厚實的手指插進城市食品供應中就移開視線不支看他。但是當他開始像個少年人一樣滔滔不絕地說起自己的情婦時,他們就是不能直視他的眼睛。
「我知道你們不喜歡她,」他突然說,「你們以為我不知道嗎?我是說,如果她只是個女僕你們會很喜歡她。你們會發現她很有趣,有活力,很好玩——就像我過去一樣。但是你們劃清了界限,是不是?
雇來的傭人。我的朋友們也這麼想。當然,他們不會對我說,要我感覺到了。我並不真的在乎,但是,是啊,這讓我很失望。這就是缺乏相像力。他們的印象里情婦應該是這個樣子——挽起的頭髮、長指甲的大笨蛋。我問你:這和男子間真正發生的事有什麼關係?不,這只是某種樣式,它和手錶、汽車一同消失掉了。」
安迪·庫林斯急刀地想要截住教父為他情婦的辯護,闖過了第2大街和第10街交叉路口的黃燈。
停在德里餐館遮篷下的消防給水栓前。當他們步履輕快地走過人行道時,卡斯特蘭諾指給他們看餐館的招牌。「那個標誌總是讓我捧腹大笑,」他說,「你要是不靠近了看,會以為那是希伯來文。」
那家喧鬧的餐館里,一位一臉苦相的餐廳侍者開始只敷衍地對他們打了聲招呼,然後則大吃一驚地反應過來,從他尋雙瞪得圓圓的大眼睛里可以看郵,在過去的24小時里,保羅·卡斯特蘭諾一生謹慎小心不引人注意的努力大半已經落空;在巨頭保羅所在註定要失去的東西里,他所珍愛的隱秘感是最先失去的。任何一個讀報、看電視、或聽廣播的人現在都知道他是教父,知道他已經被捕了。那些在昨天之前從未聽說過他的人現在已像談個熟人似的談論著他。而那些即使不知道人的頭銜,也熟悉他的姓名及面容的人來說,他現在則顯得像從死人那裡回來一樣,比活人更誇張。事實上,侍者臉上那驚恐的表情只有在見到鬼魂的人或要被扣作人質的人臉上才能看到。
「卡斯特蘭諾先生,」他咕噥著說,「我以為你「是的。」教父打斷他的話,以防他說出什麼不得體的話來,「這兩位是我的朋友,馬克斯。庫林斯先生和奧布賴恩先生。」
這個神色慌張的小個了撫平自己的頭髮,竭力恢復鎮靜,「啊,是的。我相信我以前在這裡見過這兩位先生。」
「你見過的,」奧布賴恩說,「但是你從未和我們說過話。」
「馬克斯眨眨眼睛。
「把我們帶到後面去,」卡斯特蘭諾命令道,「忘掉我們來過這裡。」
他領著他們穿過擁擠的餐桌謎宮。如果庫林斯和奧布賴恩曾經提心卡斯特蘭諾在餐館里被人圍起來,那這種擔心是多餘的:在第3大街的德里餐館,沒有人在吃東西的時侯抬起頭來。
「落座之後,教父吃掉了一大半調味小菜放在盯上餐巾架和芥末罐中間的不銹罐里。」空腹吃蒔蘿泡菜。他說,對我的消化不良是再好不過的。」
他匆匆吃完一根小黃瓜,又抓起另一根,繼續說:「你們相信這世上有不愛吃東西的人嗎?我償認任那樣的人。他們缺了點什麼。就好像他們不是真的喜愛這個世界,他們不是真的覺得生活美好。你好,薩迪。」
一位女侍者已經走了過來。她大約6O歲年紀,頭髮顏色色淺得像漂白過度的稻草,而且她梳理頭髮時只顧眼前的一部分。她也沒有安安靜靜說話的天分,「卡斯特蘭諾先生。」她大聲喊出來。
教父反一個指頭舉在唇上,這個的勢即使在這個不恰當的環境里似乎也表現出黑手黨奧默它的格言:沉默。「腌牛肉,薩迪。黑麥麵包,再來一份塞爾雷飲料。」
「一樣三份。」喬·奧布賴恩說。
「那個竊聽器,「當女侍者轉身離去時,教父說:「我一直在想著它。」
他沖著兩位偵探搖著一個手指頭。即將到口的美食使了振作起來,那探尋的語調幾乎是開玩笑式的。但是巨頭保羅有那麼多種語調。對待他的屬下,正如錄音帶中充分顯示的,他的語調能生硬得不能再生硬,粗魯得不能再粗魯,不僅與他的部下口中的連篇髒話相匹敵。而且在世俗的智謀方面凌駕於他們之上。在與合法的生意界聯繫時,他能說出些意想得到的行政官員的陳腔濫調,聽上去言之鑿鑿,實際空洞無物。對於執法部門,他的禮貌無可挑剔,但在他的話語里仍充滿了對法律界限的分寸感。當他想要從對方口中擠出點信息時,他也許會那種使人消除敵意的坦率的方式。或是用狡猾的旁敲側擊式的方式,或是用一種校園工的幽默方式。
「是啊,」他繼續說,「我的心裡怎麼也放不下那個竊聽器。而且我想我終於想出你們把它安在哪兒了。我開始覺得煩躁了,明白嗎?那些小事情,它們總在煩我。我是急脾氣,喜怒尤常。然後我終於想出原因。你們把竊聽器安到了我的屁股上,是不是?
好啊,你們把那個竊聽器安到了巨頭保羅的屁股上!」
腌牛肉端了上來,庫林斯和奧布賴恩躲在小山一樣的三明治後面。他們不想加入一場關於監聽話筒不在哪兒的討論。大膽的教父換了個話題繼續說下去。
「耶酥,這真不錯,」他張大了嘴咬了一口三明治,說:「本來我不應該吃的,可是去他的。」
然後,使偵探們大為懊的惱的是,他又重新揀起自己情婦的話題。「那真令人驚喜,」他說,「格羅莉婭做的餡餅吃起來才像真正的美食。她用了一些西班牙香草和調味品——我從沒聽說過的材料。」
庫林斯和奧布賴默不做聲地用力嚼著他們的腌牛肉,喝著塞爾雷,可他們的反對意見似乎仍在教父耳邊響起。他仔細地,幾乎是輕巧地,把剩下的三明治放回盤中。
「聽我說,」他開始說,「有些事情我希望你們知道。我不知道我為什麼在乎這個,可是我確實在乎。
我想讓你們知道我從不是一個好色之徒。偶爾的逢場作戲,好,在過。但是我從來不要養一個情婦。我不需要胳膊里摟著小寶貝,像大多數這些人一樣。
我太忙了,我看不出那有什麼意思。此外——隨你們笑好了——我愛我的妻子,還有我的孩子們。在我看來,你們才是騙子,你們不僅在欺騙女人,你們還欺騙整個家庭。在我看來那不對。
「好吧,現在你們會說我是個只會放屁的老傢伙,一個老偽君子,我的身子是一團糟,還弄了這麼個年輕的情婦,我對我那可憐的親愛的妻子又那麼不像話。但是事情並不是那麼簡單的。我老了,是的,我有病,但是慾望還存在。也許它不存在會更好些,但是它確實存在。當一個男人仍有慾望可又不能再讓自己去接觸他的妻子。那見他的鬼該怎麼辦?
「你們還年輕。我相信你們的妻子都很漂亮。
我願上帝保佑你們相親相愛。我希望發生在我身上的事永遠不要發生在你們身上。這種事發生在清晨,總是在清晨,我想——從來不在晚上,但是當你睜開一隻眼睛,你想要看看新的一天,有一此希望。
你醒過來,看看你的妻子,她還在睡著。你看見的是一個老太太,頭髮灰白,皮膚像紙一樣,肌肉鬆馳。
你仍舊喜歡她,從某種意義上說,也許你甚至仍舊愛她。你知道她並不比你更老更破舊不堪。但是你也知道在此時你永遠不會再碰她了。你不能。接觸她會像是和死亡做愛。」
教父用紙巾擦擦嘴,把盤子推開。以一種過分講究的派頭撫平領帶。然後,用出乎偵探們意料的嚴厲態度叫來薩迪,吩咐把那份吃了一半的午餐撤下。
「您今天吃得好嗎?」她問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