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一個時代的結束

1．

我在飛機上的時候，飛雪給我充了手機卡，但回來的第二天，我決定不再使用手機，很果斷地把手機鎖在抽屜里。為了不至於失去聯繫，我和飛雪整天待在一起。中午阿義請我吃自助餐，對我說：「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晚上曹總請我吃火鍋，對我說：「風雨過後會見彩虹！」

渾渾噩噩的一天過去了，最沒有追求的一天過去了，最寧靜的一天也過去了。晚上回到宿舍，一進門，雷風就說：「劍哥，你的手機響了一天。」猛男補充：「你家裡打了好多個電話來。」劉備說：「我打飛雪手機也打不通！」

我打開抽屜，看見手機上有9個未接來電……

轉眼間形勢就發生逆轉，我第二天下午趕到了北京，聯繫了宋處長。宋處長告訴了我明天補錄面試的地點和注意事項。晚上叔叔給我打來電話，「小劍，你明天可能不用面試……。但是可能去上海比較困難，我同學建議你去深圳，那裡的待遇比上海好。」早上我剛起床，宋處長又打電話給我，「你不用面試了。你的成績是優秀的，已經被深圳辦事處錄用……」

就住了一晚上，什麼也沒幹，一個人也沒見到，我的工作卻搞定了。我站在窗前，眺望遠處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寬闊的天安門廣場，人來車往的十里長街，第一次深刻地感覺到自己的渺小。以前總愛自我膨脹，以為自己還算個人物，至少是個小人物。現在才知道，其實自己只不過是井底之蛙蒼海一粟。

我想當面感謝一下我的恩人，但她又出國了。我想感謝宋處長，宋處長電話里笑著說，這都是他分內的事，再說領導的事就是他自己的事，不用感謝。

我把工作的事情告訴了飛雪，說完以後，就跟飛雪強調，在學校里不要跟任何人說。飛雪不解，我只好對她解釋。我上次約土匪喝酒，才弄明白土匪事情的前因後果。土匪所在班的班長，成績很好，在班級威望也挺高，是當時班級推薦的研究生候選人之一。本來土匪跟班長私人關係很好，如果兩個人同時被保送研究生的話，是件皆大歡喜的事情，可是後來因為名額的原因，只保送了土匪。在利益面前，親兄弟都可能翻臉，何況只是好朋友。班長很不服氣，剛好土匪有代考那檔子事，班長就拿這事做文章，弄了一份全班大多數人的簽名信報到學校。學校一看是聯名告狀信，而且涉嫌一個保送研究生的學生會主席，非常重視。一查，人證物證確鑿，最終學校學院都沒壓下來，就有了先前的一幕。

在土匪的事情上，我得到了教訓，土匪沒有得罪人也沒有敵人，只是不小心佔了別人的利益，經人一挑撥，就被群起攻之，沉年往事也被翻了出來，最後還差點被鋤出校門。而我自己呢，為了統一學生會，為了勵精圖治，得罪過很多人傷害過很多人的利益。我不敢保證有人知道我找了一份好工作后，不會想方設法做出什麼對我不利的事情。我唯一能做的就是選擇低調。

2．

從北京回來以後，我就像一個泄氣的皮球，對學生會的工作再也提不上半點興趣。原以為值得驕傲的身份，居然在別人眼中一文不值。回來的第二天我找吳帥哥研究了一下，經過楊老闆的同意，學生會換屆工作定在一個星期以後，也就是學校「奮進杯」籃球聯賽結束的時候。

「奮進杯」籃球賽每年都打，我入學四年，我們學院曾獲得三次亞軍，去年在最後一秒鐘，以一分之差敗北，所以能拿一次冠軍，是我的夙願。如果不是因為籃球賽，我想換屆工作明天就開始。

比賽第一輪進行單循環，全校分為四個小組，每個小組六支球隊，前兩名出線。分到我們小組的球隊悲哀地說，分到了死亡之組！第一輪比賽沒什麼懸念，第五場比賽我甚至沒有去看。我院為了增加興奮點，把我們的球隊命名為「龍虎豹」隊。龍虎豹隊五場全勝以小組第一進軍第二輪。小組賽后的聚餐，我借著酒興，自作主張地宣布：「能獲得冠軍，球員每人獎勵120元！」

重賞之下必有勇夫，接連的兩場勝利把龍虎豹隊帶進了決賽，我們的對手是法學院。決賽當日盛況空前，整個室內體育館座無虛席，鑼鼓聲聲紅旗飄飄。「機械設計院必勝！」「龍虎豹隊第一！」等等，放眼看去，八成是機械設計院的子弟兵。因為體育館在老校區，算是我們的主場，而法學院在新校區，所以人勢先輸一陣。他們的口號只是一些什麼「友誼第一比賽第二」的廢話。開賽以來還從沒到場的楊老闆也親自來了，全體球員備受鼓舞。比賽結束后要頒獎，我看見張副校長也來了，想想楊老闆來得總是很是時候。

沒想到法學院那麼猛。畢竟是新校區的冠軍，初生牛犢不怕虎，上半場領先我們整整八分，我汗都流出來了。飛雪掏出手絹給我擦汗，樣子柔情而認真，搞得吳帥哥頻頻對我傻笑。在軍心動搖的時候，楊老闆說話了，「兄弟們，有點信心，我相信我們會贏！」相信贏不一定會贏，但是不相信贏就一定不會贏。下半場，龍虎豹隊開始找回老牌勁旅的感覺，終究姜還是老的辣，最後一分鐘，龍虎豹隊首次反超法學院一分。場面局勢千變萬化，終場鈴聲響的時候，場上比分是78︰78，平了。

加時賽我是站在看台上看的，裁判太野蠻了，說我指揮鑼鼓亂敲，干擾對方投球，把我罰上了看台。或許是我在球場給球員的巨大動力，到看台上以後，形勢很快就一邊倒，最後龍虎豹隊以99︰92戰勝了法學院，全場雷動。我看見有許多籃球隊員當場就哭了，喜極而泣。四年了，不容易啊！楊老闆像小孩子一樣，激動地跟張副校長親密握手。雖然我站在遠處，但我知道楊老闆肯定會說：「張校長，托你的福，我們學院終於拿冠軍了。」

猴子意猶未盡地說：「如果能得一百分就好了。」

「一百分肯定十全十美，但是人生往往就是九十九分，一分之差才成就遺憾的美。雖然沒有得一百分，但我們畢竟是反敗為勝，創造了一個冠軍，學院的體育史上會銘記這一刻的。」

賽后慶功宴，楊老闆親自出席，我提起獎金的事情，自己拉的屎還得自己去擦。楊老闆只批了每人80元，還有40元的缺口我得想辦法。所以我只好剋扣慶功宴的酒水，大家喝得很不盡興，散席的時候，畢業班的約我去接著喝，我說我沒錢了，他們說不用我出錢。我只好把飛雪送回宿舍，然後繼續戰鬥。

七個人四十八瓶啤酒，幾個服務小姐站在我們旁邊，虎視眈眈，時刻監視著我們有沒有異常舉動。人高興的時候，千杯不醉，一直喝到凌晨1點多。

第二天下午，我和曹總在學院辦公室算了一下午的賬，把我們任期一年多的所有賬目清查了一次。看看數字，有三點吃驚，第一點吃驚的是沒想到一年中經我們手裡花出去的錢有四萬七千多，其中接受企業贊助款有一萬三千塊；第二點吃驚的是其中用來吃飯招待聯絡感情的錢居然有一萬一千多，佔了四分之一，平均下來，我在任的每個星期吃飯就要花掉四百多；最吃驚的是這些吃飯的錢在賬面上基本反映不出來，我們看到的都是些辦公用品、活動布置等等名目的發票。上半年學校開教職工代表大會的時候，學校行政報告上說一年的招待費有兩百多萬，遭到代表們的強烈議論。寫報告的真傻，如果寫上建校費兩百多萬，肯定沒人議論。

在我接受學院黨委聘書，正式擔任學生會主席的時候，我就想到有一天我會離任。這一天終於來了。早上起來以後，我把河馬昨天拿過來的「學生會工作總結」又看了一次。今天我的主要任務就是朗誦這份報告，換屆會議是擴大會議，學院所有學生幹部都要列席，所以會議就安排在圖書館的大會議室。楊老闆說：「我能讓你們轟轟烈烈地上台，也要讓你們風風光光地卸任。」

腳步有些沉重，有很多不忍也有很多不舍。步入會場，主席台上寬大的橫幅寫著「昆明科技大學機械設計學院第二屆團學委員全體會議」。學校主管學生工作的張副校長來了，學生處處長來了，學院老大也來了，台下黑壓壓的人群。這種場面似曾相識。一年前，我第一次坐在主席台上主持會議，看著滿屋的人，因為緊張，心跳了很久才平息下來。而今天我的心又開始劇烈地跳動，不過不是因為緊張，而是因為激動。

國歌響過以後，我開始讀報告：「我院第一屆學生會在院黨委正確領導下，在院團委的幫助下，在校學生會的支持下，在各班各部門的大力配合下，以……一年以來，我們學生會在思想理論建設、組織建設、校園文化活動、青年志願者活動、學生社會實踐活動等方面取得了不錯的成績，主要有以下十個方面：第一，院刊的創刊和出版；第二，出台了《學生幹部量化目標管理辦法》；第三，幹部素質提高班的勝利開班和結業；第四，組織院籃球隊排球隊獲得學校冠軍；第五……」河馬筆杆子真的不錯。讀著讀著，我想起了乾隆皇帝的十全武功。乾隆自詡為曠世奇君，前無古人後無來者。而我呢，算不算得上機械設計學院學生會歷史上一個成功的學生會主席呢？

報告完了以後，領導依次發言，最後楊老闆總結。他高度讚揚了我們這屆學生會的工作成績，「第一屆學生會的工作成績是大家有目共睹的，成績的取得，是因為學院黨委的正確領導，是因為殘劍同學和曹操同學的認真工作，也是因為全體學生幹部的……」楊老闆後來說了些什麼，我沒有注意聽。一個星期後，新的學生會主席就將走馬上任，可是學生會主席的人選現在還沒有最終確定，劉備和河馬中間選一個。論私人感情，我選劉備，論工作能力，我選河馬，於私於公，我舉棋不定。

會開完了，從此我就卸甲歸田，頤養天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