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七 這一章補充了前一章,使其更加清楚明白
聖體瞻禮節前一天的晚上,在吉茲兄弟同安茹公爵雙方把一切都決定下來並且安排妥當以後,蒙梭羅先生回到比西家裡,遇見了比西。
蒙梭羅對這位勇敢的貴族向來有好感,他考慮到比西什麼都不知道,明天可能會惹出事來,就把比西拉過一邊,對他說道:
「親愛的伯爵,您能允許我給您一個忠告嗎?」
比西回答:「有什麼不可以?我請您快說吧。」
「如果我是您,明天我就離開巴黎。」
「我離開巴黎!為什麼?」
「我所能告訴您的,就是您離開了巴黎,很可能就會躲過一大煩惱。」
「躲過一大煩惱?」比西的目光一直射進蒙梭羅的眼睛深處,「什麼煩惱?」
「您一點也不知道明天要發生的事嗎?」
「完全不知道。」
您敢發誓嗎?」
「我敢。」
「安茹先生沒有把秘密告訴您嗎?」
「沒有。安茹先生只告訴我那些可以大聲說出來的事情,我還可以補充一句,這些事情他對誰都可以說。」
「好吧!我不是安茹公爵,我愛我的朋友們不是為自己,而是為他們,我要告訴您,親愛的伯爵,明天巴黎將發生一件大事,安茹和吉茲的黨徒們決定製造政變,其結果將使國王過位。」
比西帶點不信的神氣凝視著蒙梭羅,可是他的臉上表現出十分坦率,一眼就可以看出來。他回答蒙梭羅說:
「伯爵,我是安茹公爵的人,我的生命和我的劍都屬於他,這您是知道的。對於國王,我從來沒有公開反對過他,但是他對我卻懷恨在心,從來不放過機會來傷害我。明天,」說到這裡比西壓低了嗓音,「我這話只告訴您一個人,您懂嗎?明天,我要冒著生命危險,通過他的幾個嬖倖去侮辱一下亨利-德-瓦盧瓦。」
蒙梭羅問道:「如此說來您是下定決心追隨安茹公爵,無論發生任何後果也在所不惜了。」
「是的。」
「您也許知道這樣做會拖累您到什麼地步吧?」
「我知道我應該在什麼地方停下來,儘管我有理由埋怨國王,我永遠不會打擊這位受命於天的君主;我讓別人行動,我只跟隨安茹公爵先生,在他遭到危險時保護他,我絕不打擊任何人,也不向任何人挑釁。」
蒙梭羅沉吟半響,把一隻手接到比西的肩上,對他說道:
「親愛的伯爵,安茹公爵是一個背信棄義的人,一個懦夫,一個陰險的人,只要為了嫉妒或者為了害怕,他可以犧牲他最忠實的朋友,最忠心的僕人。親愛的伯爵,聽從一個朋友的忠告,拋棄他吧,明天您可以到您的萬森小房子里消磨一整天,或者到您要去的地方去,千萬不要參加聖體瞻禮的隊伍行列。」
比西緊緊地盯住他,反問他說:
「那麼您自己為什麼也跟隨著安茹公爵呢?」
伯爵答道:「因為有些事情關係到我的榮譽,我在一段時間裡還需要他。」
比西說道:「這跟我一樣,為了一些關係到我榮譽的事,我要追隨公爵。」
蒙梭羅伯爵緊緊地握了握比西的手,兩人就離開了。
第二天關於國王起床的情形,我們在前一章已經敘述過。
蒙梭羅回到自己家裡,把要動身到貢比涅去的消息告訴他的妻子,同時,他命令作好一切動身的準備。
黛安娜聽見這消息后十分高興。
她從丈夫那裡聽到比西明天要同埃佩農決鬥的消息,由於埃佩農是國王的幾個嬖倖中,勇敢和劍術都不甚有名的人,所以她想起明天的決鬥,雖然有點害怕,但也滿懷驕傲。
比西一大清早就到了安茹公爵的公館里,陪伴公爵到了盧佛宮,在長廊里等候。
公爵從國王處回來時又同比西會合,於是國王一行向著聖日耳曼-奧塞爾教堂進發。
公爵看見比西胸懷坦蕩,光明磊落,忠心耿耿,心裡不禁有點後悔,但是有兩件事把他的好心好意給壓下去了:一件是比西對他有很大的影響,正如性格堅強的人對意志薄弱的人有影響一樣,比西叫他害怕,雖然比西站在他的王座旁邊,真正的主宰卻是比西;另一件是比西對蒙梭羅夫人的愛情,這愛情在親王的心裡引起無數嫉妒的痛苦。
同時,蒙梭羅在他心裡引起的不安,幾乎同比西引起的一樣強烈,於是他心想:
「他有兩條路可以選擇:一條是比西一直跟隨著我,用他的勇氣來支持我,使我的事業能夠成功,那時我勝利了,不管蒙梭羅說什麼和做什麼也沒有用了;另一條是比西拋棄了我,那麼我們之間就思義兩絕,我也可以拋棄他了。」
這兩種有關比西的想法,使親王的眼光一分鐘也不離開比西。
他眼看著比西神態安詳,面帶微笑,很有禮貌地讓他的敵手埃佩農先行,然後走進教堂,跪在稍後一點的地方。
親王作了個手勢,叫比西跪在他身邊。在他所處的位置,他要完全轉過頭來才看得見比西,而叫比西跪在他的左邊,他只要乜一乜眼睛就行了。
彌撒開始以後大約一刻鐘,雷米走進教堂,跪在比西旁邊。公爵認得年輕醫生是掌握比西的所有秘密思想的人,不禁吃了一驚。
過了片刻,雷米同比西交談了幾句話以後,果然塞了一封信給比西。
親王感到渾身一震,因為他看見信封上的字跡又纖細、又秀麗,是女人的筆跡。
他心想:「一定是她寫來的,告訴他她的丈夫要離開巴黎。」
比西把那信封塞進帽子裡面,然後把信打開,念信。
親王再也見不到那封信,可是他看得見比西臉上閃耀著歡快和愛情的光輝。
親王喃喃地說:「啊!你如果不緊跟我的話,你就要倒霉了!」
比西把信放在嘴唇邊吻了一吻,然後塞進懷裡。
公爵向周圍張望,如果蒙梭羅當時在場,也許公爵就沒有耐心等到晚間才告訴他比西的名字了。
彌撒完畢,大家又取道回到盧佛宮,一頓點心已經在卧房裡等待國王,在長廊里等待著貴族們了。
瑞士衛兵從盧佛宮門口起排成人牆。
克里榮和法國衛兵在院子里列成隊形。
希科的目光寸步不離國王身上,如同安茹公爵的眼光離不開比西一樣。
進入盧佛宮以後,比西走到公爵面前,一邊鞠躬一邊對公爵說:
「對不起,爵爺,我想跟殿下說兩句話。」
公爵問道:「很緊急嗎?」
「非常緊急,大人。」
「在遊行的時候告訴我不行嗎?我們會並排行走的。」
「大人請原諒我,我把大人留下來正是為了請求殿下恩准我不能奉陪。」
公爵用掩飾不住的變了調門的口音問道:「這是為什麼?」
「大人,明天是一個非同尋常的日子,殿下也知道,因為安茹同法蘭西之間的鬥爭,明天將要得出結果,因此我想隱藏在我的萬森的小房子里,避靜一整天。」
「這樣你就不跟隨朝里百官以及聖上一齊去作巡禮了。」
「是的,大人,只要殿下恩準的話。」
「你也不到聖熱內維埃美修道院去見我了?」
「大人,我希望一整天都能獨處。」
公爵說道:「可是,萬一這一天里發生些什麼事,使我急需朋友幫助呢?……」
比西答道:「大人需要我的劍,只不過用來對付國王,在這種情形下我更要請求大人恩准我離開他,因為我的劍已經約定要用來對付埃佩農的了。」
蒙梭羅在昨天晚上對親王說,他可以依靠比西。而現在一切都變了,這變化是從奧杜安老鄉把一封信帶進教堂才引起的。
公爵於是咬牙切齒地說:「比西,你就這樣拋棄你的主人和上司嗎?」
比西說道:「大人,一個明天要在一場緊張、激烈,要作流血、犧牲的決鬥中,拿出自己的生命去拼搏的人,我敢向您保證,他的心目中只有一個主人,他會向這位主人作最後的盡忠的。」
「你明知明天的鬥爭關係到我能否登上王位問題,而你卻離開我。」
「大人,我為您效勞已經夠多了;明天我還要繼續為您效勞;請大人對我的要求,不要超過我的生命。」
公爵用低沉的聲音說道:「好吧!您自由了,您走吧,比西先生。」
比西並不把公爵突然冷落下來的態度放在心上,向親王行了禮,走下盧佛宮的樓梯,一出了宮殿,立刻加緊腳步向自己的公館走去。
公爵把奧利里叫過來。
奧利里應聲來了。他問道:
「大人有何吩咐?」
「哼!他自己走上了絕路。」
「他不跟您去了?」
「不跟了。」
「他照信中所說,去赴約了?」
「是的。」
「那就是今晚了?」
「就是今晚。」
「通知蒙梭羅先生了嗎?」
「已經告訴他有約會,沒有告訴他赴約的男人是誰。」
「那麼悠決心犧牲比西伯爵了?」
親王答道:「我只決心報復而已。現在我只害怕一件事。」
「什麼事?」
「害怕蒙梭羅過分相信自己的力量和劍術,結果讓比西跑掉。」
「這一點大人可以放心。」
「為什麼?」
「比西先生是否註定要死了?」
「當然!他玩弄我於股掌之上,經常把他的意志強加於我,搶去我心愛的女人去作他的情人;他是一頭雄獅,我不是他的主人,僅僅是獅籠的看守。這樣的人,要他何用?是的,是的,奧利里,他已註定要死,毫無寬恕,也不能上訴。」
「很好!我已經說過,請大人放心;他能逃出蒙梭羅的手心,也逃不出另外一個的手。」
「誰是另外一個?」
「大人是否命令我說出他的名字?」
「是的,我命令你這樣做。」
「這另外一人便是埃佩農先生。」
「埃佩農?就是明天要同他決鬥的埃佩農嗎?」
「是的,大人。」
「究竟是怎麼一回事,把事情告訴我。」
奧利里剛要開始敘述,就有人來找公爵。原來國王入席以後,不見安茹公爵,覺得奇怪,或者更正確點說,是希科向國王指出安茹公爵不見人影,國王就派人來找公爵。
公爵於是對奧利里說:「在遊行時你再把詳情告訴我。」
於是公爵跟著來找他的掌門官走了。
由於我們馬上要描寫一位更為重要的大人物,我們沒有時間跟隨公爵和奧利里在巴黎的街道上行走,我們趁這機會把埃佩農和琴師之間所發生的事告訴讀者吧。
清晨,天朦朦亮,埃佩農就來到安茹公爵公館,求見奧利里。
這位侍衛官認識琴師已有好久。
侍衛官經常請琴師去教他撥彈詩琴,有好幾次,他們師徒聚在一起亂彈低音樂器或者拉古提琴,因為這是當時流行的作法,不僅在西班牙,在法國也是如此。
結果他們之間形成了一種除了要照顧身份禮節以外的相當親密的友誼。
此外,埃佩農是一個狡猾的加斯科尼人,專門使用滲入的手法,通過僕人去了解主子,因此他對安茹公爵的秘密,大部分都能通過他的朋友奧利里而獲悉。
我們還得加上一句,由於他有巧妙的外交手腕,他能周旋於國王與公爵之間,兩邊都不得罪,因為他既害怕成為未來國王的敵人,又害怕失去當今國王的友誼。
他這次來訪奧里利,目的是想對他談一談明天他同比西的決鬥。
這場決鬥使他十分擔心。
在他漫長的一生中,埃佩農從來不以勇敢見長;而要冷靜地同比西決鬥,僅有勇敢還不夠,還必須膽大包天才行,因為同比西決鬥,必死無疑。
有些人大著膽子同比西決鬥,在鬥爭中一倒在地上便再也爬不起來。
埃佩農只把自己的心事對樂師說了幾句,熟知公爵暗中憎恨比西的奧利里,立刻表示同意埃佩農的看法,十分同情他的學生,告訴他一個星期以來,比西先生每天早上都同一個衛隊的軍號手練劍兩小時。這軍號手是巴黎從未見過的最狡猾的擊劍師,他的劍術出神入化,無與倫比,因為他是個旅行家和哲學家,他從義大利人那裡學會了謹慎和緊迫的戰術,從西班牙人那裡汲取了使人難以覺察的聲東擊西手法,從德國人那裡掌握了手腕堅定和迅速反擊秘訣。最後,還從當時被稱為薩爾瑪特族的野蠻的波蘭人那裡採納了他們的閃避、跳躍、突然俯伏和擁抱對方軀體等等方法。埃佩農聽見他數出一大串對他不利的因素,不由得害怕到把指甲上的紅色胭脂全吃掉了。
他臉色蒼白,勉強用開玩笑的口吻說道:「唉呀!我是必死無疑了。」
奧得里說道:「可不是嗎!」
埃佩農喊起來:「這真荒唐,居然去同一個毫無疑間會殺死你的人決鬥,這就好像同一個穩贏的人去賭擲骰子一樣。」
「公爵先生,您在接受挑戰之前早就應該想到這一點。」
埃佩農說道:「該死,我不去決鬥了。我的加斯科尼人不是白當的。傻瓜才會心甘情願地去送死,尤其是年紀只有二十五歲的時候。我想過了,只有這樣做才合理。等一等,讓我來問你。」
「請問吧。」
「你說,比西先生是不是肯定能殺死我?」
「我一點也不懷疑。』」。
「如果他這麼有把握,那就不是一場決鬥,而是謀殺了。」
「事實是這樣。」
「既然是謀殺,見鬼!
「那又怎麼樣?」
「那就應該允許用……來防止謀殺。」
「用什麼?」
「用……暗殺」
「那當然。」
「既然他想殺死我,誰能夠阻止我先殺死他?」
「啊!我的天主!沒有什麼能夠阻止您,我也早就這麼想了。」
「我的推理清楚嗎?」
「非常清楚。」
「合理嗎?」
「十分合理。」
「不過,我不願意像他對待我那樣,殘酷地親手去殺死他,因為我厭惡流血,我要讓別人為我代勞。」
「換句話說您是想僱用刺客?」
「是的,就像吉茲先生和馬延先生對付聖梅格蘭一樣。」
「您得花一大筆錢。」
「我準備出三干埃居。」
「三千埃居您只能僱用六個人,假如他們知道對手是誰的話,這筆錢只能找到六個人。」
「還不夠嗎?」
「六個人!他們碰還沒有碰到他,比西先生早已殺掉四個人。您還記得聖安托萬街的那場毆鬥吧,他刺傷了熊貝格的大腿,您的臂膀,而凱呂斯則幾乎送了命。」
埃佩農說道:「在必要時我願意出六干埃居,見鬼!我干一件事,一定要把它做好,不能讓他脫逃。」
奧利里說道:「您自己有人嗎?」
埃佩農答道:「我在各處都有一些人,他們是些失業的人和退伍的士兵,但都很勇敢,不亞於威尼斯和佛羅倫薩的勇士。」
「很好!很好!不過您得當心點。」
「當心什麼?」
「萬一他們失敗,就可能把您招出來。」
「國王站在我的一邊。」
「這當然有相當力量,但是國王不能阻止比西先生把您殺死。」
埃佩農沉吟著說:「你說得很對,這話完全正確。」
奧利里說道:「我教您一個計策。」
「說吧,朋友,說吧。」
「只怕您也許不願意同別人合作?」
「只要能使我有雙倍的機會去除掉這個瘋狗,我什麼都不嫌惡。」
「那好!您的敵人的一個敵人正因吃醋而想害死他。」
「啊!真的嗎?」
「因此眼前這時刻……」
「眼前這時刻怎麼樣?說下去!」
「他正在給他設下圈套。」
「然後呢?」
「不過他沒有錢;您如果肯給他六千埃居,他可以為您、也為他自己,一下子除掉你們共同的敵人。這件事成功以後,您並不一定要把功勞歸您,對嗎?」
「我的天,我不要這功勞,我只希望沒有人知道是我乾的。」
「把您的人派到約會地點,不必讓他們知道您是誰,他自然會利用他們的。」
「我派去的人可以不知道我是誰,可是我總該認識這位同我合作的人呀。」
「今天早上我會帶您去看看他的。」
「在什麼地方?」
「在盧佛宮。」
「那麼他是一個貴族了?」
「是的。」
「奧利里,我的六千埃居會當場交給你的。」
「這樣就一言為定。」
「絕不後悔。」
「那麼盧佛宮見!」
「盧佛宮見。」
我們在前一章已經看見奧利里怎樣對埃佩農說:
「請放心吧,比西先生明天不能參加決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