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章
司儀的笛聲響徹午夜,是卸裝用餐的時候了,然而韓家一伙人已經不在那裡。凱馨剛醒過來,眼淚就掉個不停。四周歡樂的氣氛顯得殘忍面麻木不仁,狂歡日的節目變得興味索然,是回家的時候了。回家后,雅安換掉舞會裝。她沒有穿上睡衣,反而套了一件家常服,到隔房去看凱馨。
她的妹妹躺在床上,一手抓了一條手帕,另一隻手拿著嗅瓶,羅莎坐在床沿,幫她拂開黏在臉上的頭髮。凱馨本來已不算安靜,一看到雅安,眼淚又簌簌地往下掉。這樣泛濫的傷心更刺激雅安自己的恐懼和緊張,她一邊朝床邊走過去,管不住自己的聲音尖利起來。
「老天!凱馨,不知道的人真會以為全部的人都死光了!請你自製一點好嗎?」
「我在努力,可是我不像你!」凱馨抽抽噎嘻地答道,鼻頭已經被手帕擦得通紅。
「我從來不覺得眼睛像水龍頭有什麼幫助,如果你是這個意思!」
「對,我知道!有的時候我真懷疑你到底還有沒有一點感情。」
「好了,凱馨。」羅莎夫人勸道,同時雅安蹙了一下眉頭。
「那是真的!」凱馨哭道,抹了一把眼淚。「我不曉得她怎麼能站在那兒,頭昂得高高的,沒有一滴眼淚!難道這一切不都是她的錯嗎?」
「我的錯?」雅安下意識地重複道。
凱馨憤憤不平地看她一眼。「他們是為了你才吵架,不是嗎?」
雅安張開嘴,想告訴妹妹她自己才是原因,羅莎是整件事的發動人。話到嘴邊,終究又吞了回去。她不能泄漏羅姨的秘密,更不想增加凱馨的負擔。
「你沒有否認,那就是真的。都怪你行為不檢點,才害我們變成這樣。不要臉,不要臉!以後教我們怎麼做人呢?」
「凱馨!」她的媽媽叫道。「你根本不曉得自己在說什麼。」
「我當然知道。如果默雷死了,或者麥爾還是若維,不管哪一個,帳都要算在雅安的頭上。我恨她,我恨她。」
「夠了!」羅莎的口氣終於教女兒安靜下來,卻也教她翻身埋在枕頭裡,重新痛哭失聲。羅莎轉頭對雅安說:「別在意,她太激動了,不曉得自己在胡說些什麼。明兒一早,她一定會向你賠罪,現在你還是把她留給我吧!我看你最好去跟默雷談一談,讓他好好回家去。」
嘉培和麥爾都走了,只有默雷還留在起居室。雅安進去時,他正走來走去,一看見她便迎上來,臉色很憂慮。「她還好吧?」
「當然。」雅安答說。「只是受驚而已。」
「我知道,我知道,她就是那麼敏感。我想去看她,可是她一看到我就更難過。」
雅安苦笑了一下。「我曉得,我也有同樣的效果。不過這是很自然的,你還是回家吧!反正這裡也已無事可做。明早就要決鬥,我相信你一定還得準備很多事。」
「的確是。」他說,眼睛突然掠過一抹奇特的神色。
「我很願意祝你好運,」她繼續道,伸出手。「我看不出這場決鬥有任何必要,不過我還是很感激你為願意我挺身而出。」
「沒什麼,只是事關…」
「榮譽。是的,我知道。不過我還是一樣的感激你,更要祝你平安。」
他握住她的手,彎下腰去,蹩眉笑道:「心感之至。」
他走後,她過去關上門,頭抵在門板上嘆了一口氣。然後她直起腰桿,走到桌前熄燈。燈火剛滅,她才注意到一片窗帘夾在臨街的兩扇落地窗之間。她也懶得再點燈,便在黑暗中摸索過去,重新打開窗子,把窗帘抽出來。她且不忙關窗,反而探出頭,深深吸了一口清涼的夜間空氣。
對街有個身影吸引住她的視線。一個人從對面廊下的陰影冒出來,很快又縮回去,沒進黑暗中。就在這時候,默雷正走出房子,在雅安正下方,沿著人行道走下去。韓家的馬車空著,不過他好象寧可走路。
對街的人站了幾秒鐘,等到默雷走近下一個十字路口,他才掩在走廊的陰影中,一路跟上去。他並不想趕上默雷,始終跟他保持一定的距離。
雅安眉峰輕銷,看著兩人沿街一前一後地走遠。起先她以為那個跟蹤的人是搶匪,想在這一帶的高級住宅區作案。可是她立刻就推翻了這個想法,那個跟蹤默雷的身形步伐很眼熟,沒什麼道理,她卻覺得他是羅麥爾。一定是幻覺,她告訴自己,一定是的。麥爾跟蹤默雷幹什麼?然而她還是走到廊上,又多看了一會兒。默雷現在已穿過路口,隔了一會兒後面的人也跟過去,剛好穿過街角的一盞煤氣路燈,果然正是麥爾。
雅安又多站了一秒鐘。都是她的錯,凱馨說的,這場決鬥,這兩人的反目成仇。就算那只是部分事實。
她突然轉身走進屋裡,關上落地窗。很快地,她回到自己房裡,打開衣櫥,正要取出她的風衣,腦筋一轉,卻又有了個新的主意。輕巧巧地,她走過凱馨的房門口。溜到羅姨的寢室,從她衣櫥里取了一件寡婦穿的黑色風衣和帽子。
到站在人行道上的時候,她已經是全副披掛。除了黑黝黝的一身,帽子更是徹底遮住她的頭臉,雅安覺得掩飾夠了,便邁開大步往前去,才幾分鐘的時間,她要跟的兩個人都已走得無影無蹤。雅安生怕他們會轉彎,每走過一個街口就仔細張望一下,沒有。她正考慮他們會不會在哪裡停住,一抬眼恰恰看見麥爾就在眼前,下一秒鐘又發現默雷的帽頂,正穿過一群嬉鬧的街頭女子,仍舊沿著原先的方向走下去,幾分鐘后,她就發現她這位準妹夫的目的地了:聖路易飯店。
在紐奧良,最有名的兩家飯店分別是聖查爾斯飯店……美國人的大本營,以及聖路易飯店……克羅依人在城裡主要的落腳處。兩家飯店都金碧輝煌、氣派堂皇,附近也都連著各色商店,形成紐奧良最高級的兩處商業區。
聖路易飯店側翼緊連劍擊街,正門則是面對皇家大道,現在默雷正從大門進去。然後是麥爾,他挽著手杖,昂首挺胸跟在他後面走進去。雅安略略一躊躇,也就脫下帽子,走入燈火輝煌的大廳。廳上沒有他們兩個人的蹤影,她環目四顧,瞥見麥爾的身影正走上往二樓的弧形梯。
二樓大廳的右端是酒吧間。雅安追上來時,默雷分明已在裡頭,因為麥爾也正要跟著踏進去。這一次,她在酒吧外站住腳。
酒吧不是女士出入的地方。到底裡面發生什麼事呢?麥爾為什麼要跟著默雷?雅安真想賭一賭禁忌,闖進去看一下也好。但她一定會被請出來的,且引起注意。如果在她查知真相之前,先被家裡的兩個朋友發現她在跟蹤他們,又是在這麼尷尬的情形下?算了!她還是從門口慢慢走過去,說不定能瞄到一點蛛絲馬跡。
巧得很,對面走過來三個盛裝的中年婦人,剛好也在酒吧門口站住,其中一人向門裡把一招手,三人便就地站著聊了起來,顯然是在等候丈夫的賢慧妻子,同時也是雅安最好的屏障。她故作從容地走到她們身後,從肩上瞄過去,只見默雷正站在酒吧的盡頭,跟一個像是美國人的男人交頭接耳。她沒有看見麥爾。這時候默雷的朋友把手伸進口袋裡,掏出一枚銀幣。他打個手勢,一個金髮小夥子便走上前去。那人交代幾句話,把銀幣給他,小夥子便從後門出去了。默雷的朋友又拿出一個銀幣,放在吧台上。
雅安眼明腳快,也不理會她的三個護身人怪異的眼光,急急地轉身往樓梯口走去。她剛在一樓的樓梯口轉角貼壁站住,就看見默雷的帽頂出現在欄杆旁,旁邊跟著他的朋友。
他的朋友。很奇怪,雅安覺得那個人有點眼熟,卻不記得在哪裡見過。默雷和他下樓后,直接走出大門。雅安仍然站著,在等麥爾出來。隔了一會兒,只聽得頭上傳來急促的腳步聲。她忍住笑意,等到麥爾也走出大門,她才跟了出去。
天很晚了。大部分舞會都已散場,街上都是回家的馬車和三三兩兩的人群。沒有人注意雅安,就算看到了也視而不見。寡婦很平常,也備受尊敬,在紐奧良,她們幾乎是隱形人。
一會兒之後,她就發現默雷在走回頭路,說不定是要回韓家。然而他們經過她家,看都沒看一眼,就射門前過去,走了兩條街,才向右轉。雅安累得雙腿發軟,真想就此轉進家門,結束這場可笑的追逐遊戲。可是麥爾到底打算幹什麼呢?
好奇心阻止她回家。好奇心,若維曾經警告過她。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
一條街又過一條街,直覺突然告訴她她正往哪裡去。不久之前,也是一樣的黑夜,她才走過這些路,路旁的建築物越來越破敗,笑聲、音樂聲和醉酒的吵鬧聲越來越清晰,他們正在往拉丁街的路上。
他仍未住腳和他的朋友向左轉,沒入這座城裡最是惡名昭彰的地區。雅安看見麥爾停在街角,她也跟著他行動。麥爾並沒有像先前一樣,很快地跟上去。這一次他合開雙腳,雙手握緊手杖,像是拿武器的姿勢,緊緊盯著前面的兩個人。
一輛滿載酒桶的馬車輾過雅安身旁,轉進街角。前面走來一名水手,手裡挽著他的情婦,兩人一路打情罵俏。經過雅安身邊時,那個巨無霸似的海員色迷迷地斜了她一眼,給他濃眉大眼的情婦拿肘彎撞了一下。對傷的酒館走出來兩個跌跌撞撞的酒鬼,嘴裡哼著小曲兒,朝著她的方向走過來,雅安急忙退入黑影中,決定還是走的好,這兒不是她來的地方。
阻止她的是那兩個酒鬼突然的動作。他們已經走過她前面,卻突然橫過街心,走近麥爾。年輕的法國人看見那對酒鬼,倒過身子,要讓他們經過。兩個人拎著酒瓶子,有一搭沒一搭地唱著歌,醉步躝跚地打麥爾身邊走過。靠近麥爾的那個人好象醉得太厲害,竟然身子一歪,就要跌進麥爾懷裡,他的同伴作勢要揪他回來,揪住的卻是麥爾的手杖。
事情發生得太快、太窮兀了。雅安張嘴待喊,已經遲了一步。一隻酒瓶重重地敲在麥爾的腦門上,只見他軟倒在那兩個裝醉的酒鬼手中。兩人半拖半抱地把他拖過轉角,雅安就看不見了。
她忘了自身的安危開始往前跑,想知道他被帶到哪裡,再去找救兵。一聲耳語在身後響起,緊跟著一陣汗酸和啤酒昧襲上來,兩雙鐵箍般的臂膀從後面抱住她。
「安靜點,小妞。不然我就要你好看。」
是那個水手和他的情婦。雅安張嘴要喊,水手及時抽出一隻手蒙住她的嘴巴和鼻子。他蒙得那麼緊,奪在她胸前的手又幾乎讓她喘不過氣來。她覺得自己快暈倒了,然後發現兩隻腳給人家抓起來,她就像一隻待宰的牲畜一股,讓人抬著走了。
模模糊糊的,她知道自己進了一幢建築物,爬上樓梯,有道門打開來,她就被摔在地上了。
這是一間卧室,她慢慢喘過氣,從地上爬起來,才看清她所在的地方,牆角有一張鐵床,另外就只有一張桌子和椅子,桌上擺了一盞油燈。牆壁光禿禿的,窗戶沒有窗帘,地上沒有地毯。這麼蕭條的地方只有兩種可能,不是僧侶苦修的房間,就是最廉價的妓院。
房裡有四個人。一個是麥爾,他躺在床上,閉著眼睛。頭髮黏著血跡,臉色蒼白得可怕。她看向他時,幾乎以為他的睫毛顫動了一下。不過那一定是神經太過緊張所產生的錯覺,因為他根本昏迷木醒。床尾另外一個人靠牆站著,正是默雷在酒吧遇見的人。站在他旁邊的人一頭銹紅色的頭髮壓在帽子底下,雅安發現自己竟然一點也不吃驚。她認得那位紅髮的人,把她推進機房的歹徒頭子。而站在她面前,兩手插在腰上,臉上掛著一臉得意笑容的人是,是倪默雷。
「沒想到,」他說。「你竟會讓我把事情辦得那麼不順當。」
一個陷阱,從酒吧里的銀幣掏出來后就布置好的陷阱。雅安覺得頭疼欲裂,眼睛幾乎看不見東西。然而,她仍很驕傲自己還能保持平穩的聲音。「我向你保證,那絕對不是我的本意。」
「這個我不懷疑,你是全天下最好管閑事的女人。美是夠美,卻會刺人。沒有你的話,我的日子會自在許多。」
她的頭腦開始清楚一點了;他的話產生意義之後,恐懼就陡然升到喉頭。她瞪著他,然後點個頭。「我懂了,你以為你可以控制凱馨。」
「我知道我可以,她愛我。」
「羅姨不愛你。」
「你的失蹤會令她傷心欲絕,可是等她平復之後,總需要一個能夠倚賴的人。」
「你太低估她了。」
他聳聳肩。「如果她太麻煩,食物中毒也是可能的事。她那麼好吃。」
「然後你就可以控制飄夢樓,因為到時候韓家只剩下凱馨能夠繼承。」
「標準答案。」
「你一定會變成一個體貼入微的好丈夫。」
「嘿,我會的。我愛她,她是個可愛的女孩。」
奇怪得很,雅安竟然相信他。他以他自己的方式在關心凱馨,雖然那不是他最初的目標。即使如此,一想到妹妹落在他手裡的情景,雅安仍舊覺得不寒而慄。
「你還沒娶到她,而且據我所知,她對你的感情好象在最近有一點變化了吧?」
默雷的大拇指指向身後躺在床上的麥爾。「因為他,你是這個意思嗎?我會處理的。」
由於她的話才危急麥爾嗎?顯然不是。麥爾一定早就起了疑心,才會跟蹤默雷。單單為了這個理由,默雷就容不得他活下去。
她輕蔑地看他一眼。「那倒是勝過決鬥對手的一個好方法。」
他摑了她一巴掌,打得她的頭甩到一邊去,嘗到牙齒嗑住嘴唇滲出來的血水。她退後一步,手撐住桌角,穩住自己的身體。
借著這一撐,雅安迅速回過臉來,眼裡怒火熊熊。老早以前,吉恩就教過她如何出拳。這一下,她便對準默雷的下巴揮過去。默雷不提防挨了她一拳,跌跌撞撞地往後退,差點栽在床上,他急忙抓緊床柱站穩。
紅仔咯咯的笑出聲來。「我老早告訴過你要小心她。」
「你這個臭婊子!」默雷用手揉著下巴,又向她走過來。
「慢著!」酒吧里那個人說。他的口氣憤不耐煩,而又充滿權威。只有短短的兩個字,卻比默雷說的所有事情更令雅安心寒。
默雷煞住腳。「『什麼事,李先生?」
「我們要的人是杜若維。」
默雷的肩膀垮了下來。他雖沒有像僕人在主人面前那樣扯頭髮,不過那正是他的表情。
李先生,李克思。雅安有一次在遠處看過他,一次政治集會上。他是外地來的政客,現在卻和貪官污吏的後台……一無所知黨掛勾。灰發、精壯、濃眉大眼,他看起來倒像個過氣的拳擊手。就在他下面的床底上,麥爾的手杖躺在那裡。
她退回桌旁,一隻手撐在桌上,免得自己雙膝發軟,真的會摔倒。然後她轉向默雷,柔聲道:「你這個騙子。只是律師事務處的一個小職員,野心卻不小。晉陞的代價是什麼?若維的人頭?你願意冒最大的風險去得到它,是不是?即使丟了命也無所謂?」
「沒有風險。」
「在決鬥場上?」
「除掉他還有別的方法。」
是他的虛榮促使他回答她,或許也是因為不能打她,那麼在嘴上打擊她也行。好重的一拳。再過幾個小時就是黎明,他就要去趕約。天曉得他會用什麼詭計取勝?
「真是光榮!」她冷哼一聲。「萬一你的詭計被識破,你的紳士地位就完了。」
「沒有人會發現。」
「若維在中美洲過了好些年出生人死的日子,他打過各式各樣的戰爭,還在監獄待過,學會於奇百怪的花招。你會發現,他懂得的旁門左道比你多得多,到頭來只怕你的危險比他還大。」
「也許,」默雷嗤之以鼻,「可是那也救不了你。」
她擊中他的要害了。雖然只是一瞬間,但默雷眼中分明閃過一抹恐懼。也許羅姨說對了,他根本是個懦夫。為什麼她以前不曾注意過他的嘴唇多麼軟弱,眼神多麼苛刻?
在她想到如何利用自己的疑心試探之前,卻先感覺到李克思的目光向她的方向飄了過來。起初她不明白自己是說了哪句話吸引他的興趣,然後她突然想到了。若維,中美洲。
她的眸子發亮,是一種豁然開朗的清晰。她挺起腰桿,向前跨上一步,同時指責默雷和李克思。「哪就是你們的目的,對不對?那就是你們從一開始就想除掉若維的原因,因為他對你們的威脅太大。他是個經驗豐富的軍人,帶過古巴遠征軍的兵團,跟華威廉在尼加拉瓜出生入死過,所以你們怕他,對不對?如果用他的經驗來訓練義警團,你們在城裡的勢力就完了。等到投票的人能夠無所顧忌地投票,一無所知黨就會化成塵埃,蕩然無存!」
「真聰明,不是嗎?」紅仔贊了一句。
默雷才要回答,可是李克思一揚手,硬生生砍掉他的話頭。李克思自己不再看雅安一眼,筆直往東口走去。默雷略微躊躇了一下,也就尾隨而去。
「你還會回來吧」紅仔趕在默雷後面喊道,滿懷希望的口氣。
「不!」默雷回頭望了雅安一眼,棕眼活像碎裂的大理石。
「你知道該怎麼辦。」
「我怎麼做都行?」
「對。」默雷冷冷地牽了一下嘴角。
門在他們身後關攏。
雅安望著剩下來的那個人。「如果你讓我們走,我會付你一大筆錢。」
「對,然後一轉身再把我殺死。」
「你如果敢碰我,一樣會被弔死。」
「也許會,也許不會,我一直想給自己找一個上等淑女來玩玩。」
「就算為此而死也不怕?」
「好了,」他說道,向她踏上一步,眼裡閃著熱辣辣的慾念。「要死的人不是我。」
雅安退後一步,目光仍留在他臉上。「也不是我。」
「是嗎?」
「你不妨賭賭看。」
「跟我自己賭?」
「那是你的選擇。」
再過去一點,再過去一點點,麥爾的手杖躺在那兒。他朝她逼近,高大而強悍。她非得肯定不可,她靠著床柱,手指頭沿著鐵欄杆慢慢移動。
「你想跑到哪裡去?根本無路可逃。」
「沒有嗎?「你要我束手就擒嗎?」
「最好是那樣。」
「最好等太陽從西邊出來吧!」
他剛開嘴巴,露出一個陰森森的笑容。「我頂喜歡伶牙俐嘴的女人。」
「真的嗎?」
「對,會反擊的女人更好玩。不過我勸你別跟我玩剛剛對倪默雷的那一套,要不然你就會死得不太好看。」
「多謝你的警告。」她諷刺道。
他回答了一句什麼,可是她根本沒有聽到。手指頭攀到鐵欄杆盡頭,她緊緊抓住,身子猛然矮下去,兩腿朝前一伸,就勢滑到床底下。她的手剛好探到手杖,麥爾的防身武器。
紅仔咒咀一聲,跟著跪了下來。他探出手,逮到她的裙邊,抓住布料用力往外拖,很快就撕裂了一大片。
雅安漸漸被往外拖。她抬起頭,看見床繩,趕快用兩手抓住繩子,一面把腳拚命朝後踢。她聽到悶哼一聲,拖勢鬆了一下,趕緊趁機往前攀,把自己躲得深一點。
紅仔現在扯得更用力了。雅安的肩膀擦在地板上,手臂都已磨損,然而她還是被拖出一半。絕望之中,她用雙手抱住手杖,把枝頭轉了一下,沒有動靜。她又學以前麥爾在車廂里的動作那樣再試一次,還是沒有動靜。刀藏在哪裡?
兩隻手已經抱住她的腰,漸漸摸上來。如果這支手杖里沒有刀,全少那個沉重的銀質杖頭可以當棍子用。肩膀露出床外時,她突然把頭一低,整個人全都冒出來。左手伸出去,抓住那個半壓在她身上的紅髮漢子的前襟,用盡全身的氣力把他扯過來,然後從床下把杖頭拉出來,對準他的下巴,結結實實地撞上去。
她聽見銀質杖頭撞碎骨頭的聲音,聽見他的牙齒嗑在一起。捉住她的力氣鬆了下來,他捧著下巴跌坐在地上。雅安立刻掙開他,攀住床沿,掙扎著要把自己拉起來。她才爬了一半,他又扯住她的裙子。
她舉杖敲下去,可是被他避開了。他的手沿著她的裙子攀上來,一面借勢把她拉下去。雅安又一揮杖,可是他已有了準備,一把接個正著。
他們身後有了動靜。麥爾醒過來了,正吃力地撐起一隻手肘。他甩一甩頭,想要清醒一點,目光慢慢凝聚在雅安身上。
他太虛弱了,幫不上她的忙。雅安拾起紅仔丟在她裙子邊的手杖,她好象沒有感覺。她又開始拿杖頭敲他,卻被他哈哈大笑地單手接住。雅安兩手用勁,又把手杖奪了回去。在他背後,麥爾伸長了手,五隻指頭哆哆嗦嗦地張開。那對眼睛神智很清楚,明白地寫著祈求的表情。他要什麼?手杖嗎?可是依他的狀況,要了手杖又有什麼用?
紅仔扣住她的手腕,使勁扭轉。下一秒鐘他就要奪去手杖了,她只有最後一次用它的機會。最後一次。
用它?還是把它交給原主?抓住她的最後一次機會?還是讓麥爾來用?決定要快。
雅安把手杖換到左手。當紅仔鬆開她的裙子,要來抓那隻手臂時,她用力把那根手杖向床上丟過去。她看見麥爾拿在手裡,然後聽到喀答一聲;她慢慢站起身,手腕和全身的疼痛開始清楚地尖銳化。
紅仔只哼了一聲,就仆倒在地上,脖子上一道血痕,乾淨俐落。雅安望向麥爾手裡的杖刀,銀色的刀鋒森然發光。他遇上她的目光,微微一笑道:「對不起!這支手杖有一個按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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