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史密斯努力想要祈禱,但斯奈特一直在喋喋不休地說話。
「還有一個了,以利亞。這裡還有一條命,而其他地方還有更多的生命,只要你願意,你還可以救他們。」史密斯已經枯竭了。他給負罪感折磨得精疲力盡,那種內疚深深地鑽進了他靈魂。好像在他空蕩蕩的內心久久地迴響。最終,那裡已經一無所存,只有心臟跳動的聲音。這都是我的過錯!他想。這都是因為我啊!他已經沒什麼可後悔的了。即令該做的與不該做的都履行了又會怎麼樣呢?在他的內心,他已經死了五次,因而他再也沒有時間為此贖罪了。神啊,我希望有什麼地方可以讓我洗除我的罪,他想,請讓我擔負我的責任吧。
艾米的目光對他堅強的決心便是一個打擊。她就像他失去了的愛人,那個他本來希望同她結婚同她養孩子的姑娘。也許如果她能夠活下去,她的青春和精力還會為這可怕的世界保存下剩餘的什麼東西來。她是這世界上僅存的那點純真無邪,那點尚未燃盡的灰燼,也許它能夠燃起新的大火。這世上還能有像她這樣的美好的事物嗎?
如果他不按斯奈特的話做,這世上就不會再有了。
「她是這樣可人心的姑娘,」斯奈特在旁邊令人心煩的聒噪,像是拍賣奴隸的人。「失去這樣的姑娘真讓人心疼啊。你還沒有拿定主意,是嗎?」
史密斯拒絕抬起頭來。他不願看斯奈特,也不敢看艾米。如果看了她的眼睛,他就會變得更軟弱了。
斯奈特對威廉做一個手勢。「怎麼樣,威廉?覺得外面的士兵會喜歡這個年輕的姑娘嗎?」
威廉伸手去捏艾米,史密斯的頭不無讚賞地搖晃著。她掙扎著避開威廉,但卻無濟於事。「不!」艾米好幾次叫出聲來,聽得出她咬牙切齒的聲音。
「告訴他們,是我說的,他們想拿這姑娘怎麼樣就怎麼樣,」斯奈特大聲說。
威廉一步一步地逼她到了牆邊,但每退後一寸她都在反抗掙扎。
「她可是戰士哩,」
斯奈特笑了,「這樣他們會更喜歡她的。」
史密斯的腦海里已經出現了艾米被強暴的場景。這比他所能想像的任何情況都還要糟糕。他原先想,一顆子彈穿過頭顱,或是別的什麼酷刑——這些他都有力量去忍受——但現在卻可能強暴他的希望,而這也是因為他的緣故。這世界最後的一點火星就要給踐踏了。他也不知道是為了他自己還是為了艾米,但他要保持沉默已經做不到了,他承認自己的軟弱。
「好吧,」他點點頭。
「停下,」斯奈特對威廉嚷道,然後他轉過身對著史密斯。「你說什麼?」
「放過她吧,」史密斯說,認輸了。
「你願照我說的做嗎?」
史密斯輕輕點一點頭,那點頭的幅度小得斯奈特幾乎看不出來。
「同意了?」
史密斯剛要開口說是的,但艾米一下子掙脫了威廉的手,衝到史密斯的面前,「不!」她跌倒在地上,一下子跪在他的面前。「千萬不要!只要你照這人的做,等於你歸順了魔鬼。他說他會做些什麼都是假的。你比我更了解他啊。求你……」史密斯像是沒有聽到他說些什麼,獨自低語,「可是,艾米啊……」
艾米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他的臉,「他們並不能傷害我的內心……並不能真正傷害我的心的。」
威廉一下子把艾米提站起來。
「隨他們怎樣,我都不在乎。」她說道。
但無論她怎樣控制自己,眼淚已經涌了出來。史密斯覺得自己的心在流血。他覺得自己已經浸滿了腥紅的顏色。這是為了我啊!他只有這麼一個念頭,此外他的腦海里是空蕩蕩的。他嘴上念叨的這幾句話,像是落在深坑裡的小孩的空蕩蕩的喊聲,聲音一下子蹦起來,又消失在山洞的深處。這都是因為我的緣故。看不到盡頭的漆黑中,一個聲音傳進來,這不像是遙遠的回聲,而像是耳邊的絮語。「這不是為你!」那聲音說,「這是為了我自己啊。」
「我要你擔保,」斯奈特說。
史密斯的眼光看著艾米。她的眼淚撲簌簌地往下流,但她仍然擠出一點微笑。「我們總算不用再逃亡了。」
「我在等著!」斯奈特大喊一聲,這聲音暴露出,他不可一世的優越姿態都是硬做出來的,他再也撐不下去了。
「不!」史密斯說話了。他的頭再次深深地埋下去。斯奈特聲嘶力竭地喊起來,「把她給我拖出去。讓她跟那些死人躺到一塊去。」
威廉一把將艾米拖過去,他用腳踢開門,一下子消失在外面射進來的強光裡面,他的上司的氣急敗壞的聲音在他們的背後追逐。
「給我把所有人都吊起來!你聽見了嗎?我要這地方成為詛咒之地,讓那些後來的人都再不敢在此藏身。」
斯奈特已經失去了控制。他一下子撲到史密斯跟前,又是抽耳光,又是踢他。然後他一把抓住史密斯的衣領,不知從哪兒冒出這麼大的勁來,他拖著史密斯,連同他坐著的椅子,一直拖到門邊。他一下子將史密斯從門口甩出去。史密斯先是猛地跪下,然後椅子在後面翻了,史密斯倒下去,肩膀著地。「你是一個傻瓜,白痴。」斯奈特尖聲叫道,「我要讓你看到你乾的事!你看吧!」
史密斯儘力把臉轉開,但斯奈特死命地把他的頭扳過來,透過那道光,他看見了艾米正站在雪地里。威廉掏出了手槍正向她的頭瞄準。史密斯緊緊半閉上了眼睛。
「我要你睜開眼睛看著,她的血如何染紅了這雪地。你看呀。」
槍聲響了,震撼著教堂,山野,還有史密斯的靈魂。她的靈魂上升了往更好的去處,她的身體倒下了,倒在雪地里。
「這完全是你的責任,」斯奈特一邊在喘氣,他癱坐在地板上,就在史密斯的旁邊。他的盛怒到了頭,終於泄下勁來。
史密斯還是跪在地板上,他在啜泣。斯奈特還能把他怎麼樣呢?說到信仰,對他說來,再沒有剩下別的什麼,斯奈特可以拿來傷害他的了。他現在既沒有可以引以自豪的驕傲,也沒有了飲恨吞下的絕望。史密斯剛才已經看到了那雙信仰的眼睛,看清了它的質樸單純。主啊,人要在脆弱的心中始終信靠你,得有多少的愛啊!
斯奈特在一旁噬噬作響,「你對你的信仰還有什麼可說的呢?」
史密斯回答他,他的聲音在顫抖,「耶穌愛我,我知道,聖經里就是這麼說的。卑微的都屬於他;我們是脆弱的,而他是強大的。」
教堂外的士兵在緊張地忙亂著,一切都是亂糟糟的。威廉在大聲口么喝,指揮他們。被槍殺的人給從掩蓋著的帆布下扯出來,一個一個抬到教堂墓地邊的那棵老橡樹下。士兵們在用繩子把屍體的腳踝和手腕都捆起來,那樣子就像是肉鋪櫥窗里擺著的捆紮好了的火雞。哦,這裡是沒有尊嚴的,史密斯想,在這些身體上,在此世的生命中是沒有的,但在永恆的國度里卻有尊嚴。
他聽到身後拒動扳機的聲音連同槍響。那是斯奈特,他知道。那瘋子已經無計可施了,他只有這一件事可以做了。史密斯現在成了一文不值的抵押品。
「原上帝寬恕你,」史密斯說,他的嘴裡有一股泥土和積雪的味。
如果斯奈特能夠回答他,史密斯是聽不到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