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一隻通過聯邦快遞公司遞送的郵包被送到《泰晤士報》郵件收發室的桌子上。收發員勒魯瓦-格雷用顫抖的手抓起電話。
「喂,希爾頓,聯邦快遞的東西到了。好,馬上送來。別客氣。」
希爾頓接過郵包,走到克萊門特嘶坦普的辦公室。他站在斯坦普身後,看著他把信封拆開。斯坦普把撕開的一端對著桌子輕輕抖了抖,裡面的東西咔啦啦地掉了出來。兩盒90分鐘的盒式錄音帶,還有一封用打字機打的信。
那封信由於夾在磁帶中間,已經皺起來。斯坦普把它放在桌上,用手把它抹平。希爾頓站在後面,看見信上寫的是:
希爾頓:
這件事就拜託了。你可以把它拿給克萊門特看,這沒問題。他是個很有才華的編輯,而且值得信賴。不要給任何律師看,否則你就永遠發不了稿。你我都知道,他們沒這個膽量,他們只求太太平平過日子。不要拿給警方或者有關當局。你知道我為什麼對他們毫不信任。即使你找到一個好的,等他們開始採取行動的時候,我的頭髮也快白了,你的頭髮恐怕也要掉光了。就像我在電話里跟你說的,在這段時間,我還要躲著不能出來,我擔心自己的生命安全。殺害正美和丹特的人正在到處找我。
我在整個事件當中扮演了一個秘密調查員的角色,錄用我的是英格蘭銀行行長。和他在一起的還有人,是誰我不知道。也許是情報部門的人。反正我已經完成了我的工作,向他們提供了犯罪人員的情況和罪證,可不知為什麼,他們至今按兵不動,沒有抓人,沒有採取任何行動。這樣,那些搞陰謀的人和那些殺手至今仍逍遙法外。我唯一的希望是,你能寫一篇報道揭露他們。這樣他們除了進行報復,就沒有再殺人滅口的必要了。
信上還講述了這個欺詐犯罪的過程和所有涉嫌人員名單。信的末尾又加了一句話,說黑手黨也許插手了這個案件。
斯坦普和斯卡德相互對視,眼睛閃閃發亮。斯坦普把手伸進辦公桌抽屜,拿出一隻錄音機。他們靜靜地聽著錄音,驚得一句話也沒有說。接著斯坦普把錄音磁帶和信放回大信封,把它們鎖進辦公室後面牆上的保險柜里。他太陽穴上的血管在跳動。「太精彩了:義大利政府高層人物涉及桃色新聞、腐敗和兇殺,這些事還涉及到金融城,針線街,還可能涉及到情報部門。那些陰謀家個個像克里薩斯一樣富甲天下①,可是薩拉-詹森卻被嚇得匿影藏形。」
註:克里薩斯(Croesus)是公元前6世紀小亞細亞的呂底亞國最後一位國王。
希爾頓揉揉眼睛,若有所思地說:「我們怎麼辦?」
克萊門特站起身,繞過辦公桌,走到希爾頓面前,猛地捧住他的肩膀,眼睛里熠熠閃光。
「登吧,盡量打個擦邊球,寫成一篇諷刺故事。我們來估計一下會有什麼反應。在目前階段先不要挑明。」
希爾頓抬眼看著他,笑了笑。
「你打算怎麼辦?」
「我嘛,」他露出了發自內心地微笑,「把這些磁帶拿去鑒定一下。」希爾頓臉上露出不屑的神情。
「保險起見嘛。」斯坦普對著希爾頓的背後說道。
磁帶在送去鑒定后,希爾頓的文章才寫了一半,第二個郵包來了。
送郵包的人騎了輛摩托車,全身上下從頭盔到靴子都是黑的。此人是卡蘿爾-亞伯拉罕斯的侄子。收下郵包的勒魯瓦-格雷說他不認識那個人,而且那人的簽字也模糊得難以辨認。
那隻郵包在收發室放了半小時,勒魯瓦-格雷才把它送到希爾頓的辦公桌上。希爾頓認出了那頗具特色的筆跡,心怦怦跳起來。他抓起郵包就來到斯坦普的辦公室,可是發現裡面正在開會。斯坦普看了看斯卡德的臉,看見他手裡的郵包,繼而看了看他的臉,接著就把聚集在他辦公桌旁邊的4個記者全打發走了。那些記者離開辦公室時,臉上露出些許不滿的神情。
希爾頓在斯坦普對面的椅子上坐下,用刀裁開郵包,把它放在桌上打開。從裡面倒出來的是幾盤錄像帶。斯卡德把手伸進包里,掏出薩拉的信。信上說得很簡單,叫他們先看一看,聽一聽,材料全都可以用。
斯坦普把玻璃門和玻璃隔牆上的百葉窗帘拉上,然後把一盤錄像帶放進他辦公室角落那隻電視機旁邊的錄像機里。
一個聲音動聽的女子用義大利語說出了時間、日期和地點:1992年10月25日2時45分,羅馬。
電視屏幕亮起來,上面出現的是一個房間的畫面。這是一間卧室。上面有兩個人,其中一個是義大利銀行的行長賈恩卡洛-卡塔尼亞。另一個斯坦普和斯卡德都不認識,是個二十八九歲的金髮女郎,無論從哪個角度說,都算個美人。
兩個人正在床上顛鳳倒鸞。其情景不堪入目,都是床上戲。另外四盤帶子分別在倫敦、紐約、日內瓦和雷雅德拍的。還有一盤帶子上錄的是那個嗓音動聽的女人和卡塔尼亞的一系列對話,那女人說出了這個訛詐的性質。能講一些義大利語的斯卡德把內容翻譯給斯坦普聽:如果卡塔尼亞不合作,這些錄像就將交給他的夫人。作為替這些帶子保密的交換條件,卡塔尼亞答應提供西方7國集團和歐盟貨幣政策方面的詳細情況,如利率變化或央行對外匯市場的干預等。
此後的對話非常簡短,而且斷斷續續,有卡塔尼亞讓那女的購買英鎊、美元、里拉和根據當時情況所說到的一些貨幣。
斯坦普關掉了錄像機和屏幕還在不斷跳動的電視機。他兩手不住地捋著他那一頭硬硬的頭髮,同時長長地嘆了口氣,好像剛才所看到的東西使他大壓抑了。他站起身,在辦公室里踱起步來。
「真他媽夠精彩的。我們能登嗎?它的政治影響非同小可。對義大利來說問題不大,不過是又一樁醜聞而已,對他們來說是家常便飯。可是在這兒情況就不大一樣了。無論從哪個角度來看,這件事的影響都很大。一家大商業銀行的頭頭原來是個大壞蛋。英格蘭銀行行長竟然跟情報部門的人稀里糊塗地攪和在一起。他們先是合謀派出自己的人去卧底,接著又把人家拋棄,後來可能還進行了欲蓋彌彰的掩飾。證據確鑿,可是他們卻不抓人。就連他們自己也覺得,整個事情似乎難以說清楚。他們不想把事情弄到法庭上去。私下了結更符合他們的習慣做法。可是現在看起來,連這一點跡象也還沒有:還沒有人因為『健康原因』而突然辭職,沒有關於因易人而物色人選的謠傳。我是百思不得其解,你能明白嗎?」
斯卡德搖搖頭。斯坦普繼續說下去。
「這時出了薩拉-詹森的事。巴林頓說她『陷得很深,不能自拔』。還有那個300萬美元的事,說她不是個十全十美的證人。他還說他發現了一些其它的事。你認為她還可能幹了些什麼?」
「我要知道那就神了。」
「我看,她自己大概也不止一次地觸犯了法律,像竊聽,還有把這些錄像帶弄到手的事,而且我敢肯定她是偷來的。」
斯坦普再度坐到辦公桌前:「不過,不管她干過些什麼,她的兩個朋友死了,而那個本應保護她的人似乎想威脅她。」
「她在請我們幫助。一切為的都是這個,對吧?」斯卡德說。
斯坦普向椅子上一靠,眼睛看著天花板。
「我們怎麼辦呢?」斯卡德問道。
「天哪,我也不知道。我想好好考慮一下,你繼續寫你的。專門佔用一個會議室,把你寫的所有東西都加上密碼。除了我之外,誰也不能看。我來找行長談,不過我還不知道是不是應當驚動他。你的文章一寫完就拿來給我看。它也許能給我一些啟示。」
斯坦普深深地嘆了口氣,「問題是,我真不知道能不能把這事登出去。一旦白廳①或者銀行方面得到風聲,他們也許就會下一道禁令。所以目前我還不打算給他們透什麼風。也許我們能造成一股強大的壓力,讓他們下不了禁令。我真的不知道。」
註:①白廳(Whitehall)為英國政府辦公所在地。
「唔,我們最好不要空談。薩拉說她可能是下一個被殺的對象,我相信她的話。」
「你以為我就不相信嗎?黑手黨、卡塔尼亞他們完全有理由把她除掉,殺人滅口。」
希爾頓-斯卡德站起身,風風火火地走出辦公室,把自己關進這一層樓面最頂頭的一間會議室里。他打開房間中央的一台電腦,做了使用登記,建立了一個密碼,然後就開始在鍵盤上飛快地敲擊起來。他的頭髮披下來遮在眼睛上,每打幾個詞他就要用手去捋它一下,把它捋到腦門上面,可是過了一會兒它又披了下來。
賈恩卡洛-卡塔尼亞靠在椅子上,臉上浮現出滿意的神情。服務員已把一頓豐盛午餐的殘湯剩羹收拾掉。剛才吃的是芥末腌牛肉,義大利乾酪,牛油煎仔牛肉片,此外還有一瓶美味的佐餐葡萄酒。如果羅馬一些名餐館知道這些菜肴的吃法……他們也會自愧不如的。這裡有兩個名廚師,兩個服務員,一個寬敞、光線充足的餐廳,不過這可不是那種營業性餐廳,因為在任何電話號碼簿上都找不到它。在房子那優雅的正面牆上也沒有什麼招牌,好奇的過路人是進不來的。餐廳的主人認識所有來就餐的人,與卡塔尼亞整天在一起共事的那些政客和公務員從來光顧不了這個地方,即使來了也進不來。這幢房子坐落在阿比亞安蒂卡大街,距羅馬市中心約7公里,是一幢很大的30年代建的淡紅色磚石別墅式建築。它雖然不那麼雄偉壯觀,但佔地面積很大,它的後面還有個游泳池。它的正面有個大花園,可以擋住好奇者的視線。這房子是安東尼奧-菲埃瑞的。在房子背面這個可以看到後花園、天花板不高的餐廳里,他和卡塔尼亞每個月都來共餐一次。
每次都是菲埃瑞派人開車到義大利銀行去接他,車子用的是開曼群島一家公司的合法牌照,為的是防止有人根據車牌號進行追查。卡塔尼亞不能使用他的公車,因為認識他的人都知道他的車牌號。菲埃瑞的車有茶色防彈玻璃——他車隊里的車都有這種玻璃。司機把車停在菲埃瑞房子旁邊的地下停車場里。卡塔尼亞從樓梯上走進房子里,外面沒有人能看見。這本來只是一種交際性的見面,可是今天卻使他不大自在。
卡塔尼亞一直害怕這樣的見面,不過他知道自己不會有反常表現。他在觀察菲埃瑞,看他是否已經知道或者懷疑卡拉、斯卡皮瑞托、松本、詹森,還有許多其他的人和事。秘密太多,幾乎已到了無法可保的地步。
菲埃瑞的情報網很大,他本人也極具洞察力。卡塔尼亞知道,就連面部肌肉稍稍抽動一下也會引起他的懷疑。菲埃瑞喜歡弄得別人非常緊張,為的是弄清發生了什麼,看看他們對自己為什麼緊張是否能說出個子丑寅卯來。
菲埃瑞的情緒比較好。任何事情好得過了頭就會有假,不過現在還沒有到那個地步。對上次有關7國集團的情報,他感到非常滿意,因為那一下就使他的組織凈賺了1,600萬美元。這跟他們的總收入相比不過九牛一毛,算不了什麼,但這種不冒任何風險的買賣也不算壞。
對這個頭頭一番觀言察色之後,卡塔尼亞心裡的石頭落了地。菲埃瑞對買賣很滿意,顯得一團和氣,無憂無慮。他對卡拉的事似乎還一無所知。斯卡皮瑞托和松本已經被剷除,現在只剩下那個叫詹森的女人了。她溜掉了,因為兩個朋友的死,她被嚇得無聲無息地躲了起來。如果她已經向當局告發,現在就會有人來敲他的門。到目前為止還沒有,但是他不想冒險。他並沒有取消幹掉薩拉-詹森的合同。他已經指示克里斯蒂娜-維利耶留在倫敦守候她的獵物。她早晚是會幹掉她的。
卡塔尼亞內心的顧慮漸漸消失,信心漸漸增強。菲埃瑞對買賣非常滿意,他竟變得特別慷慨。他說他向卡塔尼亞在瑞士銀行的帳戶上追加了100萬美元。在一般情況下,卡塔尼亞可以分到百分之十的好處。這樣一來,他就可以得到160萬美元。卡塔尼亞喜笑顏開。有了260萬就可以打發克里斯蒂娜-維利耶了。他連忙稱謝不迭。菲埃瑞聽到他的話,臉上露出與他的顯赫身份十分相稱的微笑,接著站起身,與卡塔尼亞擁抱,然後告辭去會另一個約。
卡塔尼亞向後靠在椅子上。事情顯然正在向好的方面轉化。這頓飯是個成功的象徵,他所遇到的小麻煩似乎已經得到控制。想到這裡,他不禁哈哈大笑起來。他蹭地站起身,叫司機備車。他準備走了。
就在卡塔尼亞洋洋得意時,他的私人高級助理謝里-焦萬納正在一個勁地抽煙,想同時接兩個電話。她的老闆早就該回來了,現在弄得她焦頭爛額,應接不暇。她跟男朋友格洛科一起吃完午餐,然後到孔多迪大街去購物。不到3個小時的時間想買東西是無論如何也不夠的,就連逛逛街也來不及。真糟糕。只要卡塔尼亞在日程上寫著「與C先生共進午餐」,她總是藉此機會出去一下。
只要是去踐這樣的約,卡塔尼亞很少在5點鐘之前回來。焦萬納心想,不知這個C先生是什麼人。也許是個姑娘,她聳了聳肩。現在誰都有情人,他為什麼不能有?在他這樣年齡的人當中,他還是很英俊瀟洒的。焦萬納不想再做猜測了,她拿起一本《時裝》雜誌,剛準備飽飽眼福,那隻紅色的電話響起來。打這個電話來的人跟行長的關係就非同一般了。
打電話的是倫敦《泰晤士報》的編輯斯坦普先生。她記得以前曾跟他說過話。是個很好的人,非常有禮貌。她的老闆可以向他學學。她問他有什麼事,他說他希望和行長探討一個非常重要的問題,問她能不能把他的電話號碼電傳給她的上司,他晚上想跟他聯繫。
沒有問題,她很樂意效勞。她記下斯坦普的電傳號碼,接著跟他核對了一遍。10分鐘后,一份電傳發到了克萊門特-斯坦普的辦公室。
在房間另一側的希爾頓正在不停地打字。他為自己寫的東西加了密碼,把文件名定為「劍橋」。只有知道密碼的人,才能調看他這篇文章。現在能看的除了克萊門特-斯坦普之外,就是報社自身的律師克里斯托弗-菲施。在一般情況下,所有文章都進入電腦系統,《泰晤士報》的所有記者都能在自己的電腦上調看這些文章。可是,這一篇他們看不著。這篇文章將引起大量閑言碎語和無端猜測。為了這篇報道本身,也為了薩拉-詹森的安全,斯坦普不想有任何泄漏。
通常一篇大型報道會使他感到異常興奮,可是這篇報道卻使他惴惴不安,誠惶誠恐。這不是一篇普通的報道,如果他發出這篇報道,還涉及到他自己在其中所起的作用。這將使他從一個報紙編輯變成一個催化劑,成為一個打抱不平、伸張正義的人。他和他的報紙已經不止一次地扮演過這樣的角色,可是這一次卻如此撲朔迷離,有真的,有假的,還有未知的,再加上五花八門的動機,全都攪和在一起,有如霧裡看花,使人真偽難辨,更不容易看到全局。但在這一片朦朧之中,有些事情已經非常清楚:薩拉-詹森處境非常危險,一個大規模的金融犯罪活動已經開始,在國內,一個更黑暗、更陰險的陰謀已經初見端倪,薩拉-詹森是這個陰謀的受害者,而英格蘭銀行行長和其他一些尚且在暗處的人則是這場陰謀的策劃和指揮者。
現在他只能從最明顯處入手,順藤摸瓜,看看在這個過程中還會出現什麼情況。他大步流星地走出辦公室,去找克里斯托弗-菲施律師。
菲施的心情也很壓抑。他的嘴角和眼角向下耷拉著,悲觀是他的職業特徵。斯坦普站在他身邊,正彎著腰看電腦屏幕上希爾頓那篇文章。它就像是一個戰場:有的整個句子被用高亮的紅色標出,有的是作為下文的論點,有的則要刪除,下面的粗黑體詞句則是菲施的修改建議。斯坦普知道斯卡德會在自己的電腦屏幕上看到這些修改意見,然後會很生氣地跑過來,逐字逐句地進行爭論,大多數地方都爭不贏,最後又會氣沖沖地離開。
斯坦普回自己的辦公室去了。菲施和斯卡德還在氣呼呼地爭執不下。他們讓食堂里的人把飯送下來,吃完飯後一杯接一杯地喝濃咖啡,漸漸地兩人心情平靜了許多,火氣也消了不少。
到了當晚8點,他們達成了妥協。他們三個在斯坦普辦公室,看著電腦屏幕上的文章。斯坦普給文章加上了標題:
《7國集團億萬美元訛詐辯》
「有謠傳說7國工業集團內有一位高級銀行家受到他情人的訛詐,透露了關於7國集團秘密貨幣干預活動的詳細信息。據信與那女子一夥的人利用那條信息進入外匯市場。這是靠最高層信息進行的外匯交易。它雖然不能保證有利可圖,但卻大大縮短了差距。靠這條信息,只要有25萬美元的資本,每年就可以牟取到數百萬美元的非法利潤。」
「消息人士說,進行交易的錢數比這個要大得多,非法所得可能超過了1億美元。」
文章接著列舉了外匯市場和其他金融市場上的非法活動的實例。文章長度達500詞,將刊登在頭版左下方。整篇文章盡量使用一些合法的語言,在措辭上也比較謹慎。它只是進行客觀報道。
斯坦普知道,它會引起來自世界各地的電話詢問:蘇格蘭場、欺詐要案辦公室、工商部、聯邦儲備銀行……還有英格蘭銀行,這家銀行雖然一直掌握著證據,但由於某種原因卻至今沒有動作,至少看不出它會有什麼動作。它的影響和衝擊將非常之大,薩拉-詹森將付出極大的代價。如果他把這事登出去,她就不可能平安無事地躲過這場災難。斯坦普久久看著這篇文章。從許多方面來說,不登更好。
他看著另外兩個人疲憊的面容,笑了笑,然後伸手去拿桌上的記事簿。他找到那張電傳過來的賈恩卡洛-卡塔尼亞的聯繫電話。現在是義大利時間9點,斯坦普撥通了上面的號碼。
卡塔尼亞正在義大利銀行副行長多托爾-尼科洛-卡拉布里亞家裡吃晚飯。卡拉布里亞並不喜歡他的這位上司。他認為行長的職務由他來擔任會更加合適。他忍氣吞聲地過了3年,他現在有些迫不及待了。巴結傲慢顯貴的做法是他所不齒的,可是這不失為一種很好的交際手段,所以每隔3個月他就在家裡宴請卡塔尼亞一次。唯一使他感到寬慰的是卡塔尼亞的夫人。他把注意力轉向她。大家都在餐廳里,所以誰也沒有聽見電話鈴響。
多托爾-卡拉布里亞12歲的女兒尼科萊塔在自己的房間里接了這個電話,並讓對方稍候。她喜歡打擾父母親的宴請活動。她從自己的房間跑出來,穿過走廊,來到餐廳。餐桌上12個人的目光一齊落到她身上。
「爸爸,是卡塔尼亞行長的電話。是倫敦《泰晤士報》編輯打來的。」
驚訝的目光一齊投向了卡塔尼亞。
「啊呀呀,賈恩卡洛,你幹了什麼事啦?」
卡塔尼亞微微一笑,告辭出來。他的心裡像揣了個兔子似地直撲騰,可是他的臉上始終掛著微笑,跟著尼科萊塔來到走廊上。小姑娘指了指靠牆放著的一張小几。卡塔尼亞沒有在意她的手勢,朝別處看了看。
「書房裡有電話嗎?」
在這兒通話,被別人聽見的可能性很大。尼科萊塔指了指走廊盡頭的一個門,看見卡塔尼亞走了進去。
房子中間有張桌子,上面有一部接了多根線的黑得發亮的電話機。卡塔尼亞如臨大敵似地看著它,他鼓起勇氣抓起電話。
「請講!」
他靜靜地聽著,身體似乎僵直了。他抓住聽筒,不置可否地聽對方說。他知道他們手上有什麼證據。他以前都看過了,而且當時他就應當採取必要的措施。他的估計錯了,現在他是又氣又惱,悔恨不已,腦子裡亂成了一鍋粥。
肯定是薩拉-詹森乾的。可是為什麼呢?為什麼來找他的不是警方,而是報界呢?他需要考慮的時間,然後才能做出評論。他讓對方給他一兩個小時。他們給了他一個小時。他回到餐廳。「也許是行里有事。」他說他想先行告辭。大家很通情達理地看著他。「公事要緊。」
卡拉布里亞站起來,問他要不要什麼幫助。卡塔尼亞臉上勉強堆起笑容,說了聲「不必了,謝謝」就走了。
他把汽車開出小街,開進薩拉里亞大街的普利克斯大市場。晚上他已經放了司機的假。他喜歡馬力大的汽車,總覺得開起來很刺激,可是由於他的職位,他很少有這樣的機會,所以往往就找出各式各樣的借口來。今天晚上他也感到很刺激。
15分鐘后,他到了義大利銀行。他對值夜班的保安人員點點頭,穿過靜悄悄的走廊,來到電梯旁。他乘電梯上到4樓,到了15年來他非常熟悉的地方。難道就這樣結束這一切?真他媽水中撈月一場空啊,實實在在的一場空。他打開自己辦公室的門,用雙手捧著自己的腦袋。
他怎麼也想不通。卡拉揭露他無任何好處,只會使自己倒霉。一定是薩拉-詹森。可是她是怎麼弄到那些錄像帶的呢?她為什麼要去找報紙呢?她大概能得到什麼好處呢?如果她當時跟他直說,他也許願出天價堵住她的嘴,並且取消派殺手殺她的計劃。
他坐在黑暗中,默默地看著黑洞洞的窗外,他清楚地知道自己從此將落入深淵,知道那些冷麵殺手將如何來找自己,知道當子彈打進自己的身體之後,血液將如何向外噴涌。他想到了妻子和孩子們。他們能活得下去嗎?
他不禁打了個寒戰。他想到了一個主意,一個解脫的辦法,一個機會,雖然可能性很小,但還比較現實。他得試一試,他不會因此而失去什麼。他坐正身體,眼睛里閃出希望的光。他從上衣口袋裡把那張皺巴巴的紙拿出來,按照上面的號碼撥出一個電話。他直接把電話打到斯坦普那裡。
「你是在浪費時間,斯坦普先生。你不要去登那個東西,那是一派胡言。這你是知道的。」他頓了頓,「不管怎麼說,全面衡量一下,你不登它也許對你的朋友更有利些,是吧?」
克萊門特-斯坦普表示不信,大笑起來。
「你是想賄賂我吧?」
接著咔嗒一聲,電話掛斷了。斯坦普憤怒地看著緊緊抓在手上的電話。他感到一陣噁心,漸漸地又覺得一陣輕鬆。卡塔尼亞犯了罪,是欺詐罪,謀殺罪。他拿起一張警方送來的照片,上面是丹特-斯卡皮瑞托那被燒毀的房子。他注視著照片,斯卡德和菲施看著他。他過了老半天才說話。
「他有罪,罪大惡極。他什麼也沒有承認,說那是一派胡言說如果我們不登,可能對我們的『朋友』有好處。」
「你是說如果我們登了,他會殺了她?」斯卡德問道。
「是的,言下之意,如果我們不登,就可以饒過她。」
薩拉在千方百計地設法消磨時間。到了10點鐘,她再也按捺不住了。她撥通了希爾頓家裡的電話。她聽到的是一段錄音。他又給《泰晤士報》報社打電話。過了很久他才接電話。
「什麼?」她越聽越緊張。「你說不準備登是什麼意思?」
希爾頓把電話拿得離開耳朵足有一英尺遠,等裡面安靜了一陣,他才漸漸地把它靠向耳朵:「聽我說,薩拉,克萊門特也在這兒,他想跟你說兩句。」
斯坦普接過電話,「你好,薩拉。十分卑鄙,這是無疑的。簡而言之,卡塔尼亞的言外之意是,如果我們登出來,他就要幹掉你。」
「所以就用沉默來換取我的人生安全,是吧?」
「大概是這意思。」
薩拉一陣沉默,「克萊門特,我倒不擔心卡塔尼亞。他是逃不掉的。」
斯坦普笑起來:「但願我能說得這麼有把握。」
「你會的。」
「這話是什麼意思?」
「哦,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嘛。」
沒等他再提什麼問題,她就掛斷了電話。
薩拉轉過臉看著雅各布和傑克。她淡淡地笑了笑。
「你們也許已經請到了,我已經擺脫困境了。克萊門特跟卡塔尼亞通了話,不登文章以換取我的人生安全。我安全了。」她朝雅各布笑了笑,「更重要的是,你也安全了。」她轉向傑克說:「還有你。你們兩個為了幫助我冒了很大的風險……」她再次笑了笑。雅各布和傑克先後站起來和她擁抱。她緊緊抱著他們,不禁流下兩行熱淚。
克里斯托弗-菲施臉上露出笑容,這一天的第一次笑容。他差一點動用法律上的禁令。斯坦普從牛皮紙信封里把有關卡塔尼亞的磁帶拿出來,把信封扔進垃圾桶,然後把磁帶放進一隻新信封。他讓希爾頓把薩拉的信和他存放那篇文章的軟盤給他。他把這東西都放進信封,和那些錄像帶一起放進公文包里鎖了起來。明天他將把它們存放到一個使用號碼而不使用姓名的保險柜里。他告訴希爾頓和菲施把他們各自的電腦硬碟上的「劍橋」文件清除掉,並親自看著他們把它清除了。
這一則報道將被束之高閣,鎖進保險柜里。但是他知道,潘多拉的災難盒①終究是關不住的。
註:①潘多拉是希臘神話中的人物。普羅米修斯竊取火種來到人間。主神宙斯為了懲罰他,派潘多拉帶了一隻盒子來到人間。那隻盒子裡面裝著各種各樣的災禍,一旦打開就會禍害人間。
他看了看錶。9點半。到了報紙最後出排的時間了。他打電話給他的副手布賴恩-斯馬特,讓他把第一版預留的空白填補起來,說這件事他自己不想做了。他向斯卡德和菲施說了聲「晚安」,就動身回加里克去了。
賈恩卡洛-卡塔尼亞坐在辦公室里,為自己的勝利而慶幸。真是絕處逢生啊……如果他告訴菲埃瑞,他會為他感到驕傲的。他看了看錶。10點半。他還能趕回卡拉布里亞家去喝杯咖啡。首先他得給克里斯蒂娜打個電話。
撤銷合同,支付30萬英鎊作為所耗費時間的補償。發生什麼事情了?克里斯蒂娜掩飾不住內心的驚訝。她向卡塔尼亞表示感謝,然後掛斷電話。她感到如釋重負。她並不想要這樣的合同,再說她也不喜歡殺女人。她打開保險柜,取出薩拉的照片,盯著它看了一會兒。那是一張令人不安的臉,非常漂亮,但城府很深。那雙看著照相機鏡頭的眼睛機靈而深沉,但在外在自信的下面,卻顯露出隱約的不安。
克里斯蒂娜對取消合同的事感到費解。是什麼幕後交易?她心想,我倒想會一會這個薩拉-詹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