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01
自從妮可答應羅伊做一個他想要的妻子后,她的行為有了巨大改變。
她黎明即起,悄悄著裝后就下樓。她的丈夫還沒睜開眼,她已經在向僕人下達當天的指令了。
妮可想念尤里到心裡隱隱作痛的程度。她決意保持忙碌,不讓自己有時間自憐。她打算工作到她因疲倦而倒下。
她也打算要給她丈夫平靜的生活。問題是如何達成那個目標。她必需控制她的脾氣,不發表意見,凡事認同丈夫的決策。
要她去死或許還乾脆一點,她想。那些改變或許會要了她的命。但是,她已經答應了羅伊,而她會信守承諾。為了他替她的家人所做的一切,她也該心存感激。何況,從一開始,就是她自以為是的強迫他承受那些責任,也因此毀掉了他的生活。至少她能以做個他想要的女人加以補償。
暗地裡,她還抱著一線希望,希望她一旦做了這些改變,羅伊或許會開始愛她。她不只要在他的生活中佔一席之地,她也想要他的心。
妮可正在把花插進桌上的棕色土盆時,嘉莉及艾麗匆匆進入大廳。
兩個女人輪流安慰對方失去「珍貴的小包袱」的傷痛——那是她們給尤里取的代號。
她們越談論那孩子,妮可越難過。她搖搖頭,大聲說尤里會得到充足的愛。
「我有一長串今天該做的難活要告訴你們,」她說。「每天早上我會把工作分配好,在日落前完成。小姐們,我們以後做事要有計劃。」
「為什麼?」嘉莉說。「過去沒有計劃,我們也把所有的事都做好了。」
「我丈夫不喜歡散漫,」妮可解釋。「我已向他保證我會做他想要的妻子。因此——」
艾麗打斷她、「但是你現在的樣子他已經很喜歡呀!」
嘉莉附和:「小姐,你一定要相信。男爵是如此的容忍及仁慈——」
「他對每個人都容忍及仁慈。」妮可反駁。
「那麼,」嘉莉說。「為什麼要改變呢?」
「我想要更多,」妮可低聲承認。「我要羅伊……」她說不出後面的兩個字。
嘉莉頗感同情。「你想要男爵對你有你父親對你母親的那種感覺?那就是你的意思?」
妮可點頭。
嘉莉嗤之以鼻,繼而轉向艾麗。「她認為男爵不愛她。」
「哦,他一定愛她,」艾麗回答。「他當然愛。」
妮可嘆一口氣。「你們倆都愛我,」她說。「因此你們不能想象別人不愛我。」
嘉莉皺起眉頭。妮可舉起手制止兩名女僕插嘴,接著平靜地說出她計劃做的改變。兩個女人不可思議地看著她。
「你絕不會大聲說話?」艾麗問。
嘉莉搖頭。「你不可能是說真的吧?」她說。「如果這個人不能愛你的真性情……」
「我說他的確愛她,」艾麗咕俄。「小姐,你只需要問問他。」
妮可的肩膀垮了下來,她不喜歡承認她不敢問。他若告訴她不愛她時,她將如何自處?「他愛不愛我並不重要,」她說。「我應該感激他。我要給他他該得到的快樂和平靜,這是我至少可以做的。」
「我從沒看過你如此沒有自信,」嘉莉咕噥。「我不喜歡,我比較喜歡你意氣風發的樣子。啊,過去你要什麼一向都是計劃好的。」
妮可微笑,「我現在也有計劃,」她辯解。「我要投羅伊所好,然後他就會明白他愛我。你們看多簡單!」
羅伊走進大廳,打斷了她們的討論。妮可急急迎上前向他合宜地致意,她也吻了他。
嘉莉及艾麗匆匆步向廚房,監督早餐去了。妮可陪羅伊走向餐桌。
她面露微笑。羅伊為此感到高興。既然他的妻子心情愉快,他決定待會兒再和她談論他的憂慮。
昨晚他或許太過慮了。妮可可能只是因為尤里的離開而悲傷過度。他知道她會想念那孩子,而她昨晚的情緒或許只是反應地內心的空虛。
湯姆及洛倫大步邁進大廳,在他們的位置就座。
羅伊一坐下,妮可雙手握在背後,開始報告她今天要做的工作。
他非常滿意,他正要如此告訴她時,湯姆先開口說話。
「男爵,你可有機會解釋那些木頭的情形?」
羅伊搖頭。他伸手到妮可身後握住她的手。既然她的心情是如此的好,正是和她討論她的家的好時機。
「妮可,你從沒問過我為什麼下令把這張桌子搬到大廳的中央。」他開始。
「我沒有資格質疑你的命令,丈夫。」她回答,把他的訓斥丟還給他。
他微微一笑。她因而認定他是因為她記得他的訓聽而很高興。
「我移動桌子是因為原來位置下面的地板幾乎完全爛光了。照理,這張桌子早該掉到下面了。」
妮可不知道地板的情況如此糟糕。她強迫自己保持微笑,一面等羅伊說下去。
「整個地板沒有垮下去已經是個奇迹。」湯姆插嘴道。
羅伊點點頭。「二樓的地板也爛了,湯姆不相信我們能加以修補。」
湯姆自動報告細節。妮可注意到羅伊會先推推他的家臣。「整座建築應該拆下來重建。」湯姆脫口而出。
「若是男爵試圖挽救這一棟房子,費用會高出四倍。」洛倫補充。
對這些消息妮可沒有反應。她知道羅伊只是告訴她實情。她會無數次的聽過母親前咕房子快要塌了的話。也記得父母之間火爆的爭論。爸爸一心想讓事情維持原狀。他討厭改變,母親則比較實際。
妮可發現她像父親,也討厭改變,接著她注意到那三個人瞪著她的表情有多關心。他們現在連成一氣,輕巧地種下終究要她接受的種子。
她的丈夫畢竟在意她的感覺。「我還沒做最後的決定。」羅伊認真地說。
他沒告訴她實話。他已經做好決定了,但是他要給她時間適應那個念頭。
她對丈夫嫣然一笑,回身整理瓶花。三名武士繼續看她,她由眼角看到羅伊聳肩。
「我知道這棟房子對你意義重大。如果可能,我會……」
她替他說完。「試圖挽救它?」
他點頭。她倒搖搖頭。「你不必考慮我的感覺。現在這裡是你的領地了,你的一切決定我都贊成。」
湯姆及洛倫吁了一口氣,羅伊則皺起眉鋒。他的妻子如此好說話反而令他困擾。
「這件事我們以後再討論。」他宣布。
「只要你高興就好。」她回答。
她顯得太隨和了。他立刻起了懷疑,但是他決定將妻子不尋常的態度暫時置之腦後,今天他得先專心訓練他的士兵。
妮可繼續插著花,一邊聽她丈夫今天的計劃,希望能聽到與弟弟有關的事。
她的耐心終於有了報酬。洛倫告訴羅伊,傑堤要開始參與隊上的集體訓練了。他仍然不太搭理其它人,但是他的敵意已經減輕。也更常表達他的意見。洛倫認為那是好的開始。
羅伊同意他的說法。他注意到他的妻子是如何地拉扯那些花,不禁憐惜起來。「妮可今天你想和弟弟說幾句話嗎?」
她幾乎把花瓶打翻。「哦,我當然想,』」她急急回答。「我忍不注聽到你說傑堤現在已經能和別人相處,洛倫。他的身體可好?」
副將微微一笑。「很好,夫人,雖然老實說我並沒有問他。」
妮可走過去站在丈夫身旁。她看著洛倫。「那麼是你在訓練傑堤?」
羅伊允許他的副將解釋。
「我一肩負責指揮新兵,」洛倫說。「不過,我很少參與武器及攻擊方面的訓練。我的工作加強他們的體力。當我覺得他們的體格夠強健時﹒他們將升為羅伊的部屬。」
「原來這就是他們把那些大石頭從一堆搬到另一堆的原因?那其實不是懲罰?」
「妮可,土兵不是我的敵人,「』羅伊插進談話。「那麼做有兩個目的。一來可以造一道更厚更高的牆,因為我想擴大練習場,」他解釋。「二來可以鍛練體力。」
她點頭,讓他知道她懂了。「我什麼時間可以見傑堤?我是不是該到士兵宿舍?嗯,我應該去。」她自問自答。「我要確定傑堤的毛毯夠暖和。」
羅伊試著不笑出聲音來。他可以想象傑堤看到姊姊在眾人面前對他噓寒問暖時的尷尬。「你待會兒可以看到他,我會派他到中庭。」
羅伊言出必行。奶可不耐煩地在中庭踱步,終於看到弟弟步上斜坡向她走來。她奔上前迎接。眼淚冒了出來,但是她逼自己不要顯得那麼蠢。
妮可投入傑堤的懷抱,將他緊緊擁住。他的氣色多好啊!臉上又恢復了紅潤,而當她終於站直身體望著他的眼睛,她毫不懷疑地確信他就即將完全康復。
她說不出話來,吻吻他的面頰后終於放開他。
「你看起來很快樂,姊姊。」傑堤說,聲音因激動而粗重。
「我是很快樂,」她回答。「因為見到你而很快樂。」
「男爵對你好不好?」他的眉頭皺起。
「哦,很好,」她說。「他對我仁慈又寬容。」
他的眉鋒舒坦下來。聽到她補上一句她也對他仁慈而寬容,他還笑出聲來。
「你吃的夠不夠,傑堤?毯子暖和嗎?還需要別的東西嗎?」
「都夠了,」傑堤回答。他轉身,看到殷吉和萊恩正往他們這邊看。傑堤的聲音顯得粗魯起來。「妮可,我不是小男孩,不要用那種方式對待我。」
她沒想到他們有了觀眾,也沒看到羅伊走上斜坡向他們走來。她目光完全落在弟弟的臉上,太陽晒黑了他的皮膚,漂白了他的金髮,傑堤已經變成了一個英俊的男人。
「你可知道尤里離開了?」她問。
傑提點頭。「男爵告訴我了。」
妮可注意到弟弟的聲蓄增加了一抹嚴厲。「你不會為尤里擔心吧?鄧育及瑪琳會好好照顧他。」
「不,我不擔心,」傑堤回答。「尤里和他們在一起會很快樂。」
「那你為什麼皺眉?」她問。
「男爵告訴我桑頓來過這裡,他不該來的。」
傑堤的聲音平板不具感情,妮可不知道是什麼使他產生那種反應。
接著羅伊就打斷了他們的談話。「傑提,你一星期休假半天,但不是今天。向你姊姊告別,殷吉和萊恩正在等你。」
傑堤立刻離開姊姊身邊,轉身向男爵行禮。妮可不希望他就此離開,她伸出手擋阻,因而注意到他的左臂完全被黑皮包里。兩條寬皮帶分別在手肘及肩頭將皮套固定。
羅伊也注意到他的裝備。「這是什麼?」他問。
傑堤面對男爵。此時殷吉和萊恩已上前來。「萊恩替我做的。」傑堤一聳肩回答。
羅伊抓住其中一根皮帶。「你開始和鷹隊一起訓練時,我建議你不要戴這個。」他說。
「他們會戲弄他嗎,男爵?」殷吉問,為這個可能性皺起了眉頭。
羅伊笑出聲。天,他們真無知……而且年輕。他扭動皮條直到它牢牢地嵌進他的手指,同時他的目光一直盯著傑提。大男孩的臉脹紅了。「他們不會戲弄他,」他告訴殷吉。「但是他們絕對會加以利用。」
羅伊手下使勁直到傑堤幾乎動彈不得。「然後他們會慢慢折磨,直到傑堤想通自己為什麼要戴這種會妨礙他的裝備。」
妮可看到丈夫笑傑堤時著實嚇壞了。可是她沒加以干涉。當他解釋完畢,甚至她也明了那具皮質護套並不是保護,倒可能成為攻擊她弟弟的武器。
傑提也懂了。羅伊一鬆手,她的弟弟隨即取下護套。
「你們可以走了。」羅伊告訴三名士兵。
三人整齊地向男爵鞠躬后離去。傑堤走在殷吉和萊恩之間。妮可站在羅伊身旁,看著弟弟走下斜坡。
她不知道她已握住丈夫的手。他可以感覺到她的顫抖,他捏捏她。「和傑堤說過話后,你覺得好些了嗎?」
她仍然盯著弟弟的背影。「嗯。」
接著殷吉的聲音傳了過來。這位年輕的士兵顯然以為他們走得已經夠遠。「吃的夠不夠?」他尖著嗓子模仿女人的聲音。
萊恩立刻加入。「今晚我的毯子給你好不好,傑堤?」
妮可的弟弟報復地用左肩去控股吉,同時試著伸出右腳絆倒萊恩。
殷吉和萊恩放聲大笑,而且——奇迹中的奇迹——傑堤也跟著笑了起來。
羅伊強迫自己不要笑,他不想讓妮可難過。他轉頭看她,發現她面露微笑。
「我像個母親似地嘮叨,」她坦承。「他笑了,羅伊,嗯?我好久沒聽到他的笑聲,都快忘了那有多好聽。謝謝你,丈夫。」
他不確定她為什麼謝他,但是她突然投進他懷裡,並且吻他。
當他宣布在傑堤的第一階段訓練結束前她將不能再和他談話時,他妻子的笑容的確減少了一些。但是她沒和他爭論,羅伊心想這倒是個好的改變。
直到晚餐時間他才又看到他的妻子。她坐在他旁邊,但是一等進食完畢而他和洛倫開始討論第二天的計劃,妮可立刻請求退席回房。
這種作息成為固定模式。整整兩個月在平靜有禮的氣氛中度過,她不曾爆發一絲憤怒或會導致他警覺甚至爭執的意外。羅伊應該這種驚人的改變高興的,但是他沒有。妮可已經將近六十天沒發脾氣了。她若再安靜一點,他想,他得檢查看看那個女人是否仍在呼吸了。
她的態度令他沮喪。她順應他所有的希望,甚至他還沒想到的,她已經準備妥當。
只有在他們躺上床而他撫摸她時,她熱情的天性才露出鋒芒。那時她再也無法保持平靜。羅伊為此非常慶幸。但他還要更多,他想念他那不可理喻的妻子。
他想念她事情不順心時的憤怒目光。他也想念他們的爭論,尤其是那些她不可能贏的狡辯。但是最重要的,他想念訓訴她的樂趣。
妮可自早上下床到晚上合眼一直面帶微笑。微笑似乎已變成她臉上一個永恆的標記,他因此快要發狂了。她不可能那麼快樂,沒有人可以那麼快樂。而她眸中的光彩消失了,她也沒放聲笑過。
但是,話說回來,笑聲是一種自然的反應,不是嗎?而妮可再也不做任何自然的事了。
老天助他,是他害她這樣的,她的改變全該怪他。問題是找出解決的方法。他考慮過一個又一個方案,但似乎沒一個可行。接著傑堤解決了他的難題——而且解決得相當漂亮。
已經是六月中旬。羅伊在外城監督老兵的訓練,負責新兵訓練的洛倫很少要求羅伊協助。不過今天是個例外。洛倫將羅伊請下山。男爵到達后洛倫示意殷吉和萊恩開始對擊。
傑堤站在一旁,等候輪他上場。
「那三個已成為好朋友,」洛倫說。「我尤其滿意傑堤的進展。你可以看出他已經恢復了體重,還多長了一些肉,揮劍及搬石頭增強了他的肌肉。嗯,他復原的很好。」
殷吉將萊恩擊倒在地,發出一聲勝利的呼喊,接著面向傑堤。萊恩翻到一旁,傑提昂首闊步向前。殷吉和傑堤為他們的男爵賣力演出,其它幾名士兵圍成一個大圈觀看。
羅伊看得越久,他的眉頭皺得越深。「告訴我,洛倫,」他問。「殷吉是和傑堤對擊還是在和他共舞?」
「問得好,」洛倫咕噥。「那就是我要你看的原因,男爵。不論我叫任何人和傑堤捉對殺,結果總是一樣。我不認為他們這麼做是故意的,但是我一派那些士兵和傑堤對打,他們的攻擊就軟弱下來。」
羅伊點點頭。他吹出一聲尖銳的口哨,吸引眾人的注意。傑堤仍然有點怕男爵,和他的朋友搏擊時他面露笑容,但是轉而面對羅伊時,他的表情收斂下來。
「我現在有興緻和你們中間幾個人玩摔背,」羅伊宣布。「有誰自願得到這個特權?」
得到男爵親自調教是項殊榮,每個年輕士兵都急著第一個上前挑戰。
但是就在士兵們你推我擠的湧向前時,羅伊注意到他們也試圖將傑堤安排在隊伍後面。甚至到現在他們還試圖保護他,他們對妮可弟弟的友誼非常可能害他喪命。
可是,傑堤可不願被排除在外。他一陣推拉,擠到人叢最前面。
「男爵,多少人可以有機會?」傑堤大聲問。
現在其它士兵已在他身後排好,殷吉和萊思則分列他左右。傑堤像是他們的代言人,而羅伊看到這種轉變高興的幾乎要笑出聲。當然,洛倫時常報告傑堤的進展,但是親眼看到這男孩長得如此高大而自傲仍令他訝異。他也覺得內心一暖。
「我的時間寶貴,只能和你們四個人玩,」羅伊拉長聲調。「既然你自願替大家發言,你就是四個中的一個。傑堤,另外三個由你們自選,你自己殿後,算是做為領袖的風範。」
傑堤點頭。就要轉向他的朋友,他又停了下來。「若是我們之間有人把你摔得四腳朝天呢,男爵?」
那時羅伊真的笑出了聲音。「他會受到適當的獎賞。」
傑堤微微一笑。士兵立刻開了個小組會議。羅伊和洛倫站在一旁等他們決定另外三名人選。
「做得好,」羅伊低聲告訴洛倫。「他的身體很強壯了。」
「他可以接受訓練了,」洛倫回答。「別人也是。」
鴿子們終於做出了決定。一個名叫梅瑞的紅髮土兵首先登場。他先向羅伊行禮,接著是洛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