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在哈利街一所紅磚房前,安德列揚按了第三個門鈴。一位身穿白色外衣的招待員開了門。她滿頭金髮,但是沒有怎麼塗脂抹粉,人看上去很乾練。
「11點鐘的約會,」安德列揚說。她點點頭。
「在三層樓,」她說,領他走到電梯。
他按了第二個電鈕,老式的電梯開始費力地向上爬。到了三層樓,安德列揚走出電梯,樓梯平台處只有一個門,他推開進去。屋裡排列著很多書,有一張辦公桌,一個沙發和兩把手扶椅。拉思伯恩坐在辦公桌後面。
安德列揚追去時,拉思伯恩站起來,伸出雙手:
「老朋友,」他說,「久違,久違,」他雙手緊緊握住安德列揚的手,把他領到一把手扶椅前坐下,自己則坐在沙發上。
「你知道我遲早要來的,是吧?」安德列揚說道。
拉思伯恩點點頭:「當然,我們兩人都知道,」他四下看看:」你覺得這裡怎麼樣?」
「不錯,布置得很好。」
「沒有布置,」拉思伯恩糾正他說:「其實這是一位有名的精神病學專家的診所。他有時……呢,也為我們辦點兒事。我今天借用了這地方。樓下是一位傑出的牙科大夫;樓則有一位婦科醫生,在初進社交的女流中頗負盛名;我們樓上是皮膚病專家。要去哪裡請自願。」他停了停接著說。
「這樣,萬一有誰問起來,你可以告訴他們,你到哈利街去看牙了。」
「我們的人不會問及的。」
「啊!對不起。可能我想錯了。我原以為如今你在使館的地位提高了,你如果不在,容易引人注意……」
「偵探小說你看得大多了,」安德列揚笑道,但笑得很不自然。
「好,那麼我們就可以放鬆一些了。」拉思怕恩看著辦公桌上的花瓶又說:「謝爾蓋,這次談話不準備錄音。不過如果你想錄,也可以安排。」
安德列揚聳聳肩。
「怎麼樣?」拉思伯恩說。
如今時機已到,但是很奇怪,安德列揚反而覺得有些緊張。其實他已經在心裡排練過,知道每一步該怎麼說,但事到臨頭卻仍然不易。
「你知道我想幹什麼,」他說。
「不知道,你必須自己對我說。"這時安德列揚知道,拉思伯恩一直在扯謊。其實錄音器一直在開著,安德列揚倒也並不在乎,他已走得很遠,不能走回頭路了。他們可能都給他拍照過了,或許就在電梯里。
「我想過來,」安德列揚說。
「到我們這邊?」拉恩伯恩把安德列揚的意思補充明白。「你想加入我們這一邊。」
「是的」"當真?"安德列揚淡然一笑:「否則我會在這裡嗎?"拉思伯恩若有所思地打量著他:「我感到吃驚,謝爾「為什麼?」「因為你剛剛被提升,我原以為你會由於地位提高而高興,這畢竟是個很重要的工作。」
安德列揚眼光避開:「你知道列沃諾夫出了什麼事嗎?」「聽到一些……傳聞。」
「幹這一行就是這樣,可不是掛挂名而已。」
「噢,得了吧!你太誇張了。現在不是貝利亞時期,時代已經變了,斯大林的清洗時期已經過去。有人被開除,有人被降職,但不會被槍斃了。」
「不會嗎?」沉默了一會兒,而後拉思伯恩點點頭。他俯身向前,拿過一個筆記本,用銀色鉛筆在上面寫了幾個字。「我作些筆記你在意嗎?」
「請吧!別客氣。」
拉思伯恩笑了,然後突然問道:」為什麼?」
安德列揚皺起眉頭:「為什麼?於嘛要問『為什麼』?
我不明白……」
「為什麼你想叛逃?」
「我想要……和一個人在一起,這邊的一個人。」
「瑪婭!」拉思泊恩平靜他說。
「你知道?」當然.
拉思伯恩點點頭,象一個玩拼板遊戲的人最後終於把所有的小塊拼起來一樣。「她如今在美國。」他說。
「我知道。我也想去那裡,和她在一起。」
「這麼說你想叛逃到美國啦?」
「不,我主要是想和她在一起。如果這意味著非上美國不可,我就去美國:同樣,我也可以在英國,我很喜歡這裡.」拉思伯恩微微一笑。
「但是,」安德列揚接著說,「如果必須的話,我就去美國。」
「告訴我,如果她回到蘇聯的話,你怎麼辦?」
「我們還是在現實的範疇內來討論問題吧!」安德列揚冷靜地說。
他等著對方的反應,可是好人一會兒,拉思伯恩只是盯著他看,最後說:「好吧。」他把筆記推到一邊,又把銀色鉛筆插到內衣口袋裡。「作一筆交易。"安德列揚突然覺得空虛起來,一點也不感到興高彩烈、不感到得意洋洋,他成功了,但又有些不踏實,能有這麼簡單嗎?「你的意思是說你同意了?」
「是的,」拉思伯恩點點頭,「歡迎你過來。"他站起來,走到辦公桌前,俯下身,打開酒櫥的門,拿出一瓶蘇格蘭成士忌和兩個酒杯。「恐怕沒有伏待加,」他說,「他不存放那種酒。可是這件事值得慶祝一番,蘇格蘭威士忌也還合適,是吧?」他把兩杯都斟上,遞給安德列揚一杯。「為未來於杯,」他說道,與安德列揚碰杯。
「上次我們喝的是礦泉水,」安德列揚提醒他。
「你的記性真好,」拉思伯恩說道,帶著他那淡然的笑容.他們默默地喝著,然後拉思怕恩說:「有一個小小的要求:我們現在還不要你過來。」
安德列揚怔住了。他緊握酒杯,本來他喝罷成士忌渾身發熱,如今一點兒都不覺得溫暖。
「我們希望你繼續在大使館目前的職位上幹下去;該做什麼就做什麼,只是得不時地就我們可能感興趣的問題提供些信息。」
「給你們當間諜,」安德列揚的聲音有些嘶啞。
拉思伯恩做了個鬼臉:「呃,別那麼說,我們之間不用那些字眼。不是的,你不過是使我們了解最新情況,告訴我們事態的發展:誰在於什麼,也許還有莫斯科中心的意圖,諸如此類,其實很簡單,」他喝了一口威士忌又說:「你當然不能魯莽行事,不能偷、不能在閱文室抄,他們會通過那個小文件架監視你的。要靠你邢好記性。」
「不行」拉尼伯恩幾乎是自言自語他說:「我以為你剛才的意思是想叛逃。」
「是的,不過……」
「那麼,你過來之前得給我們出些力呀!就算是買個通行證吧!」
安德列揚知道這是什麼遊戲,他可以畫出草圖來,他曉得這遊戲如何進行,而且心裡明白:他別無選擇。
「要多久呢?」他低聲問道。「干多長時間我才能過來呢?」
拉恩伯恩聳聳肩:「不長,可誰能說准呢?一年?兩年?」他的目光嚴峻。
「一……年,」安德列揚重複說,「兩年……」
「那是在安全的情況下,」拉思伯恩叫他放心,「如果有任何蛛絲馬跡說明他們盯上你了,我們當然立即把你撤出,你就可以開始與可愛的彼得羅娃小姐在一起過美滿生活了。順便提一下,她如今在加利福尼亞,聽說正在海灘曬太陽呢!」可是安德列揚正緊抓椅子扶千,象個罪犯在被告席上一樣。
「現在!可我現在就想過來,」他叫道。
「大早啦,也太快了,謝爾蓋,良機不可惜過。他們已經交給你金庫的鑰匙,我們也應該弄點東西來。我們可不能放棄這樣一個好機會。」
「交易可不是這個,」安德列揚說道。
拉思泊恩以滿意的腔調說:「恰恰相反,交易就是指這個。」
不知哪裡的一隻老式鬧鐘在嘀嗒作響,它開始打點,表明分計走到了30分。
「如果我拒絕…--」「那就沒有交易,」拉思伯恩聳聳肩。然後他看看辦公桌上的花瓶,安德列揚知道他心中想的是什麼。
「好吧,」安德列揚說,聲音嘶啞、舌頭髮硬、口發乾。"好吧.」「好極了,歡迎你到我們這邊,」拉恩伯恩說著站起來,安德列揚也站起來。他覺得自己好象整個地垮了,就象一個人猶豫多次之後終於下定決心往游泳池一跳,卻發現池內根本沒有水。
拉思伯恩伸出胳膊摟住安德列揚的肩膀。「你作出了正確的選擇,老朋友,真的。你會得到報償的,包在我身上。」他滿面笑容。「好吧,」他接著說,一面把他領到門口,「不要擔心,我們會與你聯繫的,我們會指定你的接頭人,會安排好一切,交給我們好啦!你要象往常一樣。噢有一件事……」他停下來,突然變成了另一個人:沒有笑容、沒有溫情,臉色嚴峻:「其實不需要我提醒你,謝爾蓋,我知道你不會因此見怪千我,因此我還是要說:可不要失去理智,比如說耍兩面派,不要出賣我們。因為如果你真的那樣愚蠢,恐怕我們就不得不把你額外的活動告訴你們的人了。從今以後,你屬於我們。相信你理解這些。」
此時安德列揚明自了:他為誰工作,「他們」還是「他們」,本沒有什麼不同。他們都是一路貨,他們定下的規矩一樣,奉行的哲學也一樣。」我明白,」他低聲說。
「當然你會明白,」拉思伯恩說,他的臉色又恢復了常態,笑容可掬,「上路之前再來杯威士忌怎麼樣?」
安德列揚搖搖頭。
「你知道,其實用不了很久,」拉恩怕恩說,「而且你要想想,你將會和她在一起,這是有盼頭的,對吧?」他拿出一包火柴,塞到安德列揚手中:「拿著,里頁有個電話號碼。只有在緊急情況下、真正出了漏子時再用它.腦子記下這個號碼,千萬別忘掉,然後把火柴仍掉。」
他們已經來到門口。「你開始了新的生活,謝爾益,一個新的開端,祝你走運。」他打開門。「坐電梯下去吧,按電鈕就行。」
聽他講事情如此輕而易舉。他關上門,孤獨感一下子籠罩了安德列揚。
他乘電禪下來,穿白色外衣的招待員已等在門廳。
「約好下次再見了嗎?」她問。
「是的,約了下次再見,」他一口到使館就立即到辦公室,獨自工作了半個小時。
然後乘電梯來到地下室。
密碼室沒有鋼窗,始終有兩人在裡面,下會只有一人單獨留在裡面的時候。門一直鎖著,蜂音器一響,其中一人就通過窺視孔向外看。不用任何通行證或徽章,只憑認人,看人的面孔。這間屋子使館大部分人從未來過,但安德列楊屬於可以進入的少數人之列。此時他按了峰音器,窺視孔后出現了一隻眼睛,爾後門開了,他走了進去。
房間沒有空調,但仍感氣悶。人走到裡面就覺得與外界隔絕。很難想見,在它的牆壁外面不遠的地方就是肯新頓花園,孩子們在玩耍,模型船在園裡的地塘航行。可這裡卻是另一個世界。
狹長的燈光從頂棚照射下來,室內大部分地方放著巒碼機和電子設備,還有裝配著特種鎖的兩個文件櫃,以及一個保密櫃,儘管有空氣從外面進入,房間仍有些陳腐的味道。
可能是由於室內始終有人的緣故。
值班員身材細長,留著短髮,上身穿翻領毛衣,下身著燈芯絨褲子。他是軍人,派駐倫敦,另一位值班員也是如此。密碼室人員的生活自成一體,與外界隔絕,他們從不單獨外出,因為他們知道自己比其他人更經常地受到監視。這種工作很勞累,在班12個小時,歇班12個小時,每周6天,天天如此。。獨自坐在房間里,與外界毫無來往:破密、加密、核對、再核對,往往又不知道電文究竟是什麼內容。
他們可以吸煙、下棋和喝茶;但不允許睡覺,不允許與外面通電話,只能與隔壁的無線電室發生聯繫,他們處理的電文就是由那裡接收或發送的。那裡的工作人員也有同樣的嚴格制度,他們也是軍人,經過精心挑選派來的。
「把這個加密,」安德列揚把一張摺疊的紙交給值班員。
對方接過紙條,看了看牆上的電子鐘,把時間登記下來。
「這是急電,」安德列揚說,「用特別密碼,發給局長本人。」
用特別密碼,發給局長。值班員心想這一定是要事。他的同事抬起頭來,似乎也很感興趣。
譯電員打開紙條,連讀兩遍,簡直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您把這個發出去,同志?」他問道。
「就照這樣發。」安德列揚點點頭。
譯電員猶豫了。他沒有資格對發往中心的任何電報提出質疑,列常駐小組發出的電報尤其如此,特務行動神秘莫測。不過這份電文……
「他們可能要求重新核對,」譯電員說。他可以想橡得山這份電報會引出懷疑,莫斯科想弄確實:這份電報是否真就是那個意思。
「他們不會懷疑的,」安德列揚很有把握他說,」他們什麼時候能收到?」
譯電員又看了掛鐘一眼。
「如果我們處理好后馬上就發,半小時之後莫斯科就能收到……」
「抓緊去辦吧!」
譯電員把記錄本推過來,他在上面已登記好時間。
「同志,請您簽個字……在這兒,就在條目旁邊,」他指著那一行說。
安德列揚眉頭一皺。「為什麼?通常沒有這個手續。」由於電文的性質,」對方抱歉他說,「萬一有人問起好查出處。」
安德列揚簽了名。
「我們馬上處理,」譯電員說。他幹這一行經手過許多奇怪的電文,可從來沒見過這種內容。
「好!」安德列揚說。「抓緊吧!」
他離開譯電室,門在他身後鎖上了。
安德列揚很難責怪那個譯電員的反應,畢竟不是每天使館都有人通知莫斯科,說他已經投靠敵方了。
計程車停在福特紐姆外邊,安德列揚下了車,付過錢,站了一會兒,回憶起他和瑪婭-一同走過這裡的日子。
他現在能想見:她那茶褐色的頭髮、充滿誘惑力的眼睛、性感的嘴唇在向他微笑,他多麼希望得到她啊入他們的分離並沒有使她更遠不可及;他一直想念著她,聽到她在黑暗中對他的耳語,感覺到她擁抱的溫暖,聞到她的芳香……
但現在他必需考慮其它事情。他等著紅綠燈變換,然後穿過馬路,來到皮卡迪利大街另一邊。儘管他極力不去想,她的形象總是出現在眼前:伯靈頓拱廊、商店的榻窗、她看到花花世界時那種興高彩烈的樣子。
安德列揚步行到多佛銜,極力不去想她,至少在目前不想。保持清醒的頭腦十分必要。
他走進蘇聯民航辦公室,來到售票處。一位蘇聯使館工作人員拜訪自己國家的民航,詢問去莫斯科的航班,這是再正常也不過的事了。
坐在計算機終端的姑娘對他莞爾一笑。
「您有事嗎?」她用英文問。
「我有個約會,」安德列揚用俄話講。
同在民航工作的其他女子一樣,她也是蘇聯工作人員的家屬,丈夫是駐在海格堡的蘇聯貿易代表團的成員。她看看記事牌,然後點點頭。
「是的,安德列揚同志,」她說,「請這邊走,」她領他走到售票處的後面,敲敲門。
叫安德列揚進去的那個人當天早晨剛抵達倫敦,而且要在24小時之內返回莫斯科。他旅行時持特別護照,名義是民航辦事部的經理。此行目的:對民航倫敦辦事處的例行巡視。沒有任何東西能表明他實際上是位少將。局長收到安德列揚發給他的密碼電報之後專程前來。
他身居顯位、手握大權,為了表示對他的尊敬,安德列揚晉見時身著黑色外衣。這位將軍可不能等閑視之。
為莫斯科的貴賓精心準備了這間辦公室,牆上貼著廣告畫,介紹蘇聯的遊覽勝地。
「請坐,謝爾蓋-米哈依諾維奇,」將軍說,這是個好兆頭。
安德列揚在一張玻璃桌旁坐下,桌上有個伊爾民航機的模型。他在椅子邊上筆挺地坐著,這是出於禮儀。他觀察著將軍的臉色,但又極力不使對方發覺;然而高顴骨上面的一雙黑眼睛不露神色。
「你是在玩危險的遊戲,這你清楚,」將軍單刀直入他說,沒有更多的客套。
「我明白,將軍同志。」
「如果出了岔子,沒有人能夠幫助你。你知道,我們自然會儘力而為,但是沒有把握。」當然.
「可是,」安德列揚聳聳們,謹慎地苦笑著說,「改變主意為時已晚。」
話音剛落他立即意識到不該這樣說。因為將軍並沒有報之一笑,面部依然毫無表情。
「兩面間諜冒雙重風險,」將軍抽動著鼻子說。「如果我是你可不這樣做,我的朋友。」他盯著安德列揚的眼睛,似乎想看透對方的心靈。「你可以在某些時候欺騙某些人,tHT『可能一直欺騙所有的人。他們是不是這樣說的?」
「是的,將軍同志。」
將軍從自己剪裁合體的制服上撣下一粒灰塵,其實這灰塵誰也看不見。
「我到這裡來專門為了消除自已的疑慮。我要好好看看你,看看準備採取這利,行動的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安德列揚不安地動了動身了。
「看著我,謝爾蓋-米哈依諾維奇,」安德列揚的眼睛盯信住他的眼睛。
「你認為自己可以平安無事?」將軍問道.「希望如此,否則我就不走這一步了。」
黑色眼睛仍然盯著他,「他們相信你?他們認為你會背叛自己的祖國?」
安德列揚點點頭。
「為什麼?」
「因為……」安德列揚咽了一下口水,「因為彼得羅娃那個女人。」
將軍的眼晴一閃。「明白了,這就是他們給你的報酬?"「如果再想見到她,這憂是他們的條件,我為他們效勞。」
將軍俯身向前。「她值得你這樣嗎?她對你這麼重要嗎?"「她很會床上那一套,」安德列揚粗魯他說道。
「其他女人也如此,同志。」
「我知道,但他們認為我已經被這個女人迷住了。」
「是真的嗎?」
「我喜歡和她睡覺,但不會為她出賣祖國。」
「好,」將軍點點頭,」這就是我所希望聽到的。我相信你,當一個男人真心愛一個女人的時候,他是不會這樣說的。你是現實主義者。好極了。」
安德列揚沒有講話,思想開了小差。
「我離開莫斯科之前,又看了看拉思伯恩這個人的檔案,」將軍說。「這人不可低沽,他詭計多端,無所不用其極,你一定是表演得很象回事才取得了他們的信任。但仍然不可大意,他會監視你的每一行動。」
「我知道,」安德列揚低聲說,他想了一會然後說:」您希望我怎樣行動呢?怎樣我才能最好地發揮作用?」
「很簡單,」將軍伸山左手,掰著五個指頭說道:「第一:繼續你在使館的職務,代理小組組長,他們很看重這一點;第二:每隔一段時間,向他們提供我們為你準備的材料和情報;第三:隨時向我們報告他們想了解什麼,弄清楚他們其它的情報來源:第四:不要讓使館其他任何人知道此事,任何人都不行,你懂嗎?第五:只能相信我們,直接與我們聯繫。我們將給你一個特別代號。都清楚了嗎?」
「我要這樣干多久?」安德列揚平靜地問。
「直到我們說『到此為止』.」將軍說罷又覺得此話過於無情了,他已經注意到安德列楊的表情,「只要還行得逼吧,我的朋友。一年,也許兩年。」他聳聳肩。「誰能說准呢?但是請放心,我們會關照你的。一旦我們發現你處境危險,我們會警告你,把你撤出來。」
安德列揚差一點兒笑出來。事情如此荒唐,聽起來將軍和拉思伯恩一個腔調,下達的是同一指示:繼續於你的職務,給我們當間諜,一、兩年優行。不要擔心,如果出了岔於,我們會關照你。
「還有一點,」將軍接著說,「我不說你也清楚。這件事非同兒戲,可不能有什麼想法。」
「想法?」安德列揚重複了一遍,他希望給人一個天真、單純的印象,但是他知道很似清楚將軍會怎樣解釋,內心裡覺得不寒而慄。
「要十分清醒你站在哪一邊,」將軍在說,「不要以為我們對你的一舉一動、一育一行不清楚。你是在玩火弄險,同志,我提醒你,不要燒著自己。不要忘記你的職責,不要忘記你的義務。不管怎樣說,你總不會讓你的家庭失望吧!想想我們在祖國的親人吧!」
果然來了,威脅、警告.「他們時刻在我心中,我的將軍。」
「好、那你就不要出任何差錯。」
然後,和前次拉思伯恩一樣,將軍也從酒櫃里拿出一瓶酒和兩個杯子,不過這次是伏特加,不是蘇格蘭威士忌。他每杯給倒了一些,戈爾巴喬夫的戒酒令被置之不理了。將軍遞給安德列揚一杯。
「為你的健康,謝爾蓋-米哈依諾維奇,」他舉起酒杯,與安德列揚碰杯。將軍同一個部屬如果有所親熱,也莫過於此了。他頭向後一仰,伏特加一飲而盡,隨即又將酒杯斟上。
安德列楊覺得很有意思:他們,將軍和拉思怕恩,都喜歡用飲酒的方式表示敲定一件事情。
「至於技術性的安排,」將軍說,「我們會給你下達具體指示的.保密當然最為緊要,別人不能知道,記住:任阿人都不能。只有我們知道你的秘密身份,連大使都不能讓他查覺。」
「明白。」
「你當然會告訴我們與他們怎樣聯繫?」
安德列揚想起那包火柴,「當然."將軍讚許地點點頭。「祖國會感激你的,我敢肯定,她不會忘記你。你的親人終歸有一天會為你自豪的。」
又是提醒……
將軍放下酒杯。「祝你走運。」
安德列揚僵直的立正。
「謝謝您,將軍同志。」
將軍伸出手。「我們會把你放在心上。」
他握手很有力,俯心十足,叫人寬心,跟拉思伯恩握手時一樣。
實際上,這是誰的手又有什麼關係呢?或者說,他究竟背叛了誰又有什麼關係呢?
列了外面街上,安德列揚深深吸了一口氣。不管今後發生什麼事,不管要他做什麼,他忠於的將只有他自己。
還有瑪婭。
他們根本談不上誰背叛誰,因為他從來就沒對她抱什麼幻想。但是他想她、他需要她,而.付他一定會得到她,不管需要多長時間,不管道路多麼曲折。
至於其他人,那些真相大之後會罵他叛徒的人,他們是活該!
對安德列揚的監視報告特別到他離開皮卡迪里蘇聯民航辦事處時,看起米神采飛揚。
拉思伯恩頭一天晚上乘飛機抵達柏休,如果一切進展順利,今天午飯前他就可以飛回倫敦,很可能用茶時他又坐在彼得大帝街的辦公室里了。當然,如果一切進展順利。
他們清晨6點40分到達格林尼克橋,比預定時間提前了一刻鐘。拉思伯恩和聯絡官把車停在衛兵崗亭邊上,下了車,其他人留在車中。
現在他的表是6點51分,預定7點準時開始。邊防衛兵給他倆每人倒了一杯咖啡,在冰冷的清晨,拉思怕恩對此十分感激。搪瓷杯上有缺口,但咖啡是熱的。
「他們想必已經到了,」聯絡官看著橋對面說。拉思伯恩可以看到對面有兩、三個穿軍裝的人,僅此而已。「可能在哨所後面,」聯絡官補充道。
「真他媽的冷,」拉思伯恩說,緊握著杯子。
「是嗎?」看來聯絡官對此絲毫不感興趣,他不時地朝橋那面觀望。
「他們將向橋中間走來,我們迎上去,互相確認無誤,然後各自在橋中央停下,進行交換,再回到各自領土。」
「我知道,」拉思伯恩不耐煩他說,「這些我們已經講過了。」
聯絡員似乎屈尊地轉過頭來。「再講一遍也沒有什麼壞處,」他冷冷他說,「我們畢竟不希望這種事出岔子,對嗎?」
不要以為你們這裡處於第一線就擺出教訓人的架式,拉思伯恩心想。
「真有意思,」聯絡員沒話找話說,「總在這座橋上。
我在劍橋上學的時候,他們就在這裡交換人質了。」
「真的?」
「是的,」聯絡官說,眼睛凝視著東方。他拿出一盒香煙,請拉思伯恩吸,後者搖搖頭。「埃伯爾在此交換時,我正在宿舍吃烤餅呢!我從收音機里聽到的。我根本設想到……
那是1961年吧?」
「1962年2月。」時間過得真快,」他點著煙,拉思伯思對這位聯絡官的印象不佳。納悶的是誰把他招來的,他太年輕,也大自負了。拉思伯恩忽而又想:上帝!或許我幹這一行時間太長了吧,怎麼所有的警官看起來都那麼年輕呢?
「啊!「聯絡官突然說,「開始了。」
在本周被處決了,因為進行了反國家的活動,我以為你已經讀到了這條新聞。」
波利索夫面如白紙,一但他沒有講話。
「他們沒有公布細節,但顯然他受到軍事法庭的秘密審判。這就形成一個有趣的局面,是吧?你口國后如何對他們講呢?永記自己犯了一個大錯誤,誤傳假情報,使祖國一位忠實的公僕含冤而死,還是隻字不提,陶醉在曾發現一個『叛徒』這段光榮歷史的幸福回憶之中?」拉思伯恩聳聳肩。「當然這由你決定,可如果我處在你的地位,我就會隻字不提,保命要緊,你說不定還能撈個勳章戴戴呢!」他寬厚地對波利索夫笑笑。此時波利索夫恨透他了。
他們來到崗亭。
「好吧,」聯絡宮說,「你們開始走吧!」
拉思伯恩和波利索夫漫慢走上橋面,開始向對面走去,在橋中央停了下來;有兩個人從對面走來。雙方在橋正中央面對面地站著。
拉思伯恩認出了格萊格松,他看起來變化不大。他們給他剪過發,如今頭上長出了短粗頭髮;但他確實是他們給拉思伯恩看的那張照片上的人。那個人看上去沒有什麼特點。
他原來是個助理研究員,參加旅遊團旅遊時在列寧格勒被捕,奇怪的是,就是這位不知名的人,外交部卻千方百計地想弄回來。
這種交換通常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件,很少公開宣傳,被交換者並非核專家、外交家、或者是轟動一時的大間諜。
他們不是明顯,只是配角。
他們把格萊格松喂胖了。但走在克格勃旁邊,他看上去仍然臉色憔悴,眼睛凹陷。獄中生活在他身上留下了烙印。
克格教官員伸出手,波利索夫走上前去緊緊握住。兩個人都沒有講話,只是對視而笑。唯有拉思怕恩依然毫無表情。
格萊格松站在拉思伯恩身邊;波利索夫把背朝著他們,他一言不發,也從未回頭,與克格勃護送者開始向橋的另一端走去。
」歡迎你回來,」聯絡官熱情地對格萊格松說,握住他的子。拉思伯恩對聯絡官突然表現出來的熱情相當吃驚。」很久沒見到你了,保爾,不過,回來就好,」格萊格松在嚴寒的清晨有些發抖。「真痛快,」他喘口氣說,「你知道,我有時真以為再也回不來了。」
「其實不必擔心,」聯絡官說,「我們一直在設法不惜一切代價把你弄回來。」
「你們知道事情經過吧?」格萊格松看來有些焦慮。
「你們知道我是怎樣被捕的嗎?」「現在不談這個,以後有的是時間。」
他們沒有理會拉思們恩,而後聯絡官似乎突然想起他還在身旁,就說:「如果你和我們一起走,我們可以送你到但姆普霍爾下車,」「謝謝費心,」拉思伯恩咕噥了一聲。
「一點兒也不麻煩,」聯絡官說。「你要趕飛機。」
在車上,格萊格松坐在兩人中間,不時仍有些瑟瑟發抖。
保安人員坐在的排司機旁邊。
拉思伯恩一直想著波利素夫。為什麼政客總要插手呢,為什麼他們不放手讓他處理呢?他本想從這傢伙身上繼續榨出更多的油水、他想了解很多情況……可是突然間,雙方都想做個小小姿態,搞個象徵性行動,於是兩個小卒子作了交易品……
「你要向我了解情況嗎?」格萊格松突然問拉思伯恩,終於意識到他的存在了。
「不,」拉思怕恩還未開口,聯絡官為他代答了。「他不是我們系統的。」
拉思怕恩對此話沉思良久,這確實是個很有意思的問題:大家都是什麼人?歸屬哪一方呢?
瑪婭一身艷裝,正在接受採訪。她喜歡貝弗利威爾舍旅館的環境,欣賞它象徵的一切,於是,當《太太閑談》專欄作家要求對她作一次簡短的採訪時,她便提議在這個旅店的咖啡間會晤。
瑪婭過得很愉快。美國中央情報局說話算數,她有了就業許可證,在減斯特伍德有套住宅,通過了影視考核,簽訂了短小電視連續劇的合同。作為叛逃到自由世界的蘇聯女演員她出盡了風頭。
她喜歡上貝弗利山,貝弗利山張開雙臂歡迎她。她得到每個女主人的青睞,在游泳池邊的聚會上,她顯得光彩照人。
「可是你一點也不懷念俄國嗎?」女專欄作家問。
瑪婭使勁搖搖頭。
「不,不,不。我有了一個新的國家,這就是美國,她就是我的家,」「不想念朋友嗎?」
「朋友?」她笑了笑,「我有了新交。」
「男朋友呢?」專欄作家滿懷希望地問,決心把這次採訪作為專欄的好材料。
「為時尚早。」瑪婭頗有外交風度。
「可是你原來一定有,」專欄作家窮追不捨。,『丟在那邊的男朋友?」瑪婭遲疑一下。
「這個……」
「說下去呀!」
「俄國有句老話,」瑪婭說,「叫作:『風吹狗吠的時候,商隊就得前進了。』」專欄作家皺起眉頭。
「對不起,我不大明白。」
「意思是說,」瑪婭解釋道:「事物總是在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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轉自白鹿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