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篇 木下藤吉郎時代
1.織田信長
當日吉丸在諸國流浪的這段時間裡,日本愈來愈亂,烽火連天,哀鴻遍野。
京都的將軍足利義輝,被三好長慶控制,而成為傀儡。
甲斐的(山梨縣)的武田信玄與越后(新瀉縣)的上杉謙信,在州中島短兵相接,雙方陷於苦戰。
小田原(神宗州縣)的北條氏康逐走關東地方的上杉憲政,揚威稱霸。
在中部地方,毛利元就在廣島的嚴島擊敗陶晴賢之後,氣勢衝天。
在東海道方面,駿河的今川義元帶領十萬大軍,整軍經武,正準備攻入京都打倒足利將軍的計畫。與今川義元旗鼓相當的是美濃的齊藤氏。齊藤的當家主人是殺死父親道三秀龍的義龍。夾於今川與齊藤二強之間的,就是尾張的織田氏。
尾張名古屋城的領主織田信長,年方二十五,兵力至多三千,卻能不被他國所滅而生存至今,可說是奇迹。諸國藩侯無不以為織田家遲早會被今川義元所滅。因為,他們都認為,織田信長自幼即我行我素,脾氣暴躁,是個庸碌笨貨。
這種說法,在流浪中的日吉丸當然也聽到了。日吉丸的父親木下彌右衛門曾仕於織田家,而日吉丸自己也曾經是個被認為無可救藥的頑童,如今風聞信長公是個我行我素之人,雖然,大家認為他很平庸,他卻很想見一見他。這個願望居然實現了。
永祿元年(西元一五五八年)夏的一天黎明,乞丐模樣的日吉丸,坐在尾張國庄內川的河邊,腿上放著裝飯糰的荷葉包,獃獃望著旭日下美麗的河水。
「咦?」
日吉丸抬起頭來。因為忽然聽到一陣戰鬥喊聲。
河邊有一群騎士賓士而來。日吉丸不禁張大眼晴注視。心想,是織田家年青武士的馬戰訓練吧。回頭一看,又有一騎隊如旋風般疾馳而來。
喊叫聲,鐵騎聲與戰鼓聲響成一片,兩支騎隊在日吉丸隱身的草叢前相遇。雙方都手持竹槍,互刺互打,激烈揮舞,不像訓練,倒像實際作戰。
其中,有一位內著白絹上衣,外被革甲,腰佩赤紅鞘長刀的年青武士,尤其勇猛。竹槍靈活的左右挑刺,並且大叫:「敵方大將!有種的來和信長單打獨鬥!」
草叢中的日吉丸,不禁伸長脖子來看。他看到了一個氣宇軒昂,相貌不俗的人,那個人就是信長。他想,這樣的人實在不像庸碌之輩,一定會成為威震一方的大將軍。
「來了!」
對方大將躍馬襲向信長。
「看槍!」
日吉丸原以為信長要刺對方,沒想到竟用竹槍橫掃。可是對方的大將武藝高強,閃電般挑起信長的竹槍,並將之打落。信長急忙去拔腰間的長刀,但已來不及了,胸膛中了一槍,從馬上翻落水中,濺起一片水花。
日吉丸心中大呼厲害。想不到訓練時竟有家臣敢將君侯刺倒,落入水中。
全身淋濕,從水中站起的信長,露出皓齒,哈哈大笑,大聲說:「權六!打得好,竟把我刺落下來。我輸了。」
看到他們君臣都如此勇猛而豪爽,日吉丸心儀不已。
刺落信長的是柴田權六,即以後的柴田勝家。
「權六,明天要贏給你看。」
信長揚起眉頭說了之後,就飛躍上馬。
權六馬上大喊:「主上回城!」
這場爭戰中,有一半以上的人跌落水中,但都高聲大笑的上馬,排好隊伍后,就整齊的跑起來。
日吉丸認為這正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立刻從草叢中飛躍出來。他高舉雙手揮舞,大聲喊叫,緊張得自己也不知在叫喊什麼。
真是拚死冒險!
信長勒住馬韁,緊蹙雙眉,怒目注視日吉丸說:「什麼人!」
信長懷疑他是化裝成乞丐的敵國間諜。
「拜託!拜託!」
拚命喊叫,奔向信長的日吉丸,兩眼發紅,閃著淚光。加上臉像猿猴般的異相,信長不禁一驚。
「何事相求?」
「請讓我做你的家臣。拜託!我甘願從兵士做起。」
一個年青武士大喊一聲:「夢想!」並用竹槍從後面打倒懇求中的日吉丸。可是,跌倒的日吉丸,又立刻跳起來。第二槍正要揮下的時候……
「住手!不要打!」
信長制止了。他似乎看出日吉丸是個與眾不同的人。
「什麼理由呢?快說!」
「謝謝。小的名叫日吉丸,想跟隨能稱雄天下的賢主,因此周遊列國。來到此地后,就極想見主公一面。機緣湊巧,今天竟得見尊頑,深感主上確實是小的願望中的賢主。因此不揣冒犯,請求錄用。敬請撿起小的一命,小的甘願效忠。」
「日吉丸!」
「是。」
「你的武藝如何?」
「武藝低劣。」
「學問呢?」
「沒有學問。」
「才智呢?」
「自認並不優於他人。」
「那,你究竟有何專長?」
「並沒什麼專長。」
「哦!很老實嘛!那你憑什麼追隨我呢?」
「真心。」
「真心?」
「是的。為主上不辭一死的真心。」
「哦!這倒是可取之處!好吧!到城裡來吧。」
「是!」
日吉丸大喜過望,為自己的光明前途興奮不已。
2.初上戰場
一年過去了。
日吉丸奉准把姓名改為木下藤吉郎,擔任草履夫(隨仕主人,處理雜務)。
這段期間,織田信長從名古屋城遷往清洲城。名古屋城則命令手下大將林美作鎮守。
那一年八月的一天深夜,突有使者騎馬飛奔到清洲城。信長叫使者進入寢室,一聽是林美作叛亂,立刻從床上躍起,匆忙地穿好甲胄,手持長槍,奔向城門。
信長身後,連一個家臣也沒跟上。可是一到城門,卻有一個兵士牽著信長的愛馬,邊跑邊喊:「主上,馬來了。」
信長見到有人竟比自己早出來,甚為驚異,一躍上馬就問:「是誰?」
「是木下藤吉郎。」
「猴子啊。」
仔細一看,他竟已穿好兵士的甲胄。
「你怎知道我要出戰?」
「使者的樣子殺氣騰騰,想必是從戰場來的。因此我推想,主公馬上要揮軍出征。」
「很好!猴子,來吧。你初上戰場,好好打仗建功。」
信長和藤吉郎在黑暗中已經走遠時,才見裝束齊備的武士,三十騎、五十騎、七十騎的從城裡爭先恐後的賓士而出。
叛軍正在進攻名冢地方的岩寨。
信長單騎馳入叛軍陣中,大喝:「叛賊!信長在此!誰敢上來?」
信長威風凜凜的喝聲,響徹四方,戰場即時靜肅,停止戰鬥。
叛亂瞬間平息,倉惶逃跑的林美作,被木下藤吉郎,一槍刺斃。
「林美作的家臣聽著,只要悔改,絕不追究。」
信長宣布后,隨即掉轉馬首,回清洲城。
一個薄霧緩緩飄散、清爽的黎明。
木下藤吉郎跟隨在信長後面,信長回頭呼喚:「猴子。」
「在!」
「你做草履夫實在可惜。即日起晉陞你為武士,管理馬匹事務,薪俸三十貫(當時錢幣的最大單位),遷居武士住宅。」
「呀,謝謝主公!」
藤吉郎仰望黎明的乳白色天空,心中默告母親,他終於成為武士了。
那時,藤吉郎是二十三歲。
藤吉郎成為年齡最小的武士遷入武士住宅后,馬上僱用老媽和男佣人,並且到鄰近的各武士家打招呼,然後到清洲城街上遊逛。
他在估衣店前見到了桐葉紋樣的戰袍,買下來后即刻穿上。邊走邊想,母親如能看到自己現在的樣子,不知多高興!
迎面而過的商人和農夫,都向藤吉郎敬禮。
藤吉郎來到護城河邊,仰望高聳的城閣,不禁回想起十年前的自己。
「……是的,我就是在這裡連車一起被武士踢倒的。當時發誓,絕不做商人而要做武士!而今已如願成為武土。可是絕不能自滿,還要努力,要更加努力!」
藤吉郎深自警誡,勉勵著自己。
3.修城立功升任隊長
那年的二百十日(日本的節氣名,在立春后的第二百一十天,常有風災)有強烈颱風來襲,清洲城牆崩毀了兩百公尺以上。
信長馬上召集木匠、泥水匠及石匠等數百人,開始大規模的修復工事。
堡事雖已進行了二十多天,但是進度緩慢。這是需要疊置大方塊岩石的艱難工事,所以人們都認為耗費時日是當然的。
「喂,等一下!」
站在工地高處的監督官山淵右近,大聲叫住路過的藤吉郎。
「請問有什麼事?」
「你一邊看工事一邊嗤笑,是什麼意思?」山淵右近咄咄逼人地問著。
右近是織田家重臣鳴海城主山淵左馬介義遠的長子,地位比剛做武士的藤吉郎高得多。
藤吉郎只是默默地仰視右近。
「說!你為什麼嗤笑?」
藤吉郎不答,反而哈哈大笑。
「放肆!討死!」
右近滿臉赤紅,手握刀把。藤吉郎卻鎮定如常,嚴肅的說:「山淵右近殿,你真得不知道在下為何而笑嗎?」
「……」
「清洲城四面臨敵。東有今川義元和武田信玄,北有齋藤義龍和朝倉義景,西有淺井長政,南有松平氏康,皆非等閑之輩。當此織田家危急存亡之秋,城牆卻毀於颱風,若今日或明日,有敵軍大舉來攻,請問如何抵抗?可是,工事雖然已進行了二十多天,卻只完成三分之一。這麼怠慢,怎不令人嗤笑?」
藤吉郎口若懸河,頭頭是道的一番話,震懾了對方。
「在這個亂世,築城時應該遵守三個原則。第一要保密,儘早完成。第二、城地要以堅固為上,外觀美醜次之。三是工事進行中,必須嚴防敵人突襲。可是,這次工事完全沒有依照前述之原則進行。進度緩慢,又沒有計畫;城牆隨意修補,工地處處雜亂。在下藤古郎如果是敵方間諜,馬上會通報,趁機來襲的。」
說完,他就丟下啞口無言的右近及工頭等人,昂首往城外走去了。
翌日,藤吉郎進城拜候信長時。
「藤吉郎,聽說你對城牆工事有點意見,是嗎?」
「啊,主公已經聽到了。」
「今早山淵右近對我說了,並且堅持要我處罰你。但是,你說的也有點道理……」
「誠感惶恐!」
「藤吉郎,我認為你不是信口開河的人。……你有把握在幾天內修好城牆?」
藤舍郎低首沉思后回答:「三天。」
「哦!只要三天……」
信長以及左右的重臣們都不禁愕然。
即使任命築城經驗豐富的人來監工,不論如何估計,也要十天以上,而毫無經驗,年紀又輕的木下藤吉郎,竟說只要三天就能做好。
「好!試試看。可是,不能如期完成時怎麼辨?」
「當即引咎切腹。」
藤吉郎很有自信的發誓。
當天,藤吉郎出城的時候,好友前田犬千代(即前田利家)從後面追上來,擔心的問:「喂,真有把握嗎?」
「放心,等著瞧吧。」藤吉郎笑著回答。
木下藤吉郎代替山淵右近的消息,即刻傳抵工地。工頭們議論紛紛,猜測著猴臉矮子會有什麼絕招。
藤吉郎到達工地后,立刻召集工頭—微笑著宣布說:「今天起,由我木下藤吉郎來執行工事,希望各位多多協助。我特別要聲明,我已和主公約定,三日內完成工事。三日內不能完成,我就切腹,我當然不希望如此,所以希望各位儘力工作。」
工頭們聽了之後,相視冷笑。心裡都在想:這個人怎會和主公約定三日內完成,而且不但不擔心,反而一副滿不在乎,高高興興的樣子,一定是瘋了。
工頭們隨即回到各人的工作場地,開始工作。但是,很顯然的,他們工作起來比山淵右近監督時更為怠慢懶惰。
不知為什麼,藤吉郎既不督促,也不叱責。到了黃昏,工作時間將要完畢的時候,藤吉郎突然大聲下令:「全體到廣場集合!」
大家心想,要被責罵了,工地的氣氛一下子緊張起來。工人們抱著不安和恐懼的心情,陸陸續續到廣場集合,沒想到,廣場的地上鋪著席子,席上備有豐盛的酒菜。
藤吉郎仍舊笑嘻嘻的說:「今後三天,大家都得努力的勞動。所以今天晚上,就請大家好好吃喝一頓,養養氣力。」
工人們對於自己的怠惰已感內疚,又見到酒菜非常的豐盛,不禁大為感動。心裡都在想,真不好意思!
看見大家猶疑躊躇,藤吉郎拿起酒壺說:「不要客氣。喝了,喝了。喝了之後,要唱要跳都隨便。盡情享受吧。」邊說邊繞場替工人斟酒。
不久,大家看出藤吉郎的誠意,場面也就逐漸熱鬧起來。
藤吉郎自己也喝得臉都紅了,開自己的玩笑說:「怎麼樣,我的臉愈來愈像猴子吧。」說完了,拍拍工人的肩膀,哈哈大笑。
月亮已高掛在天空,大家也都吃喝得差不多了,藤吉郎來到工頭們的席位,坐好后開口說:「請大家聽聽我的話。」
他的語調是正正經經的。
「我不知道你們抱著什麼想法來修築城牆。但是,我希望你們知道,為了保護你們的家族、房子以及土地,這個城非修築得堅固不可。如果城牆脆弱,一旦受敵軍攻擊而被攻陷,結果將如何呢?想想看,如果織田家滅亡了,城街、領土被敵軍的鐵蹄蹂躪,哭父叫母的孤兒,無處容身的老人,無力逃亡而慘被殺害的人……你們也必定上有父母,下有子女吧。你們忍心讓家族遭受這種悲慘的境遇嗎?當然不忍,那就得把本城修築得有如銅牆鐵壁,不論有幾萬大軍來襲,都能屹立不動,穩如泰山。」
藤吉郎的這席話,語聲鏗鏘,態度懇切,深深地打動人心。
工頭們都正襟危坐,仔細傾聽。如今已經無人對藤吉郎有反感了。
「與其先蓋好自己的房子,不如先把城池修築好,這樣才能保護自己的生命財產。我知道你們對我有反感,這一點我是不會計較的,但若因此而怠忽工事,那就大錯特錯了。城池既不是我的,也不是主公一個人的,而是全體百姓的。」
當藤吉郎說到這裡時,工頭中年紀最大的一個,突然悲痛的說:「大人!是我們不好,尚請寬恕。」
他叩頭之後,接著又說:「大人的一席話,使小民覺得以前實在很愚昧!小民等是故意怠工的,小民甘願擔負此罪。但請大人不必等到明天早晨,今夜此刻就開始趕工吧。」
他抬起頭,淚流滿面的望看大伙兒說:「大家願意么?」
大家都異口同聲喊贊成。
藤吉郎以平靜的語氣說:「我知道你們是被山淵右近教唆怠工的。」
「大人所言正是,但如今完全覺悟了。請逮捕小民。是小民被山淵樣秘密囑咐,要大家怠工的。」
「那現在你就告訴大家努力工作吧。」
「是,是的!」
「大家都明白了,我很高興。喝啊!喝酒唱歌,再去工作!」
於是大家一齊舉杯,並齊唱讚美清洲城的歌謠。
唱完后,齊喊一聲:「走呀!」
爭先恐後,趕赴工作場地。
三天過去了。
預定完工的那一天清早,信是帶著隨身侍從三、四人,來到工地。信長不禁驚嘆地叫一聲,只見城牆已經完成,工地整理得乾乾凈凈。
「好傢夥!竟然完工了。」
信長到城牆上觀看時,發現濠邊倒卧著數百個工人。不問也知,那是三日三夜不眠不休,如今懷著完成工事的喜悅,剛進入甜蜜夢鄉的一群工人。
「啊,木下藤吉郎來了。」
為好友的成功感到高興的前田犬千代,邊說邊指著大門前的橋。
和工人一起工作的藤吉郎,渾身泥汗,信長舉手招呼橋上的藤吉部說:「藤吉郎,做得好!」
藤吉郎一聽,先敬了個禮,然後跑到信長面前。
信長問道:「我想增加你的俸祿。要多少?」
「主公,與其加祿,不如加入槍兵隊。」
槍兵隊是與火槍隊一起站在最前線的精兵部隊。
「好,就編入槍兵隊。俸祿百貫,率領兵士三十名。」
「敬謝主公!」藤吉郎跪謝信長。
終於如願成為一隊之長了。一年前還是草履夫的藤吉郎,多渴望成為槍兵隊長啊!而被替換的山淵右近,竟於當天逃亡。數日後,急信來到,報告右近之父義遠在鳴海城造反。
右近之父義遠早就想歸順今川義元以謀反,所以密令其子右近設法延遲城牆工事,以便整備軍隊突襲清洲城,一舉擊滅信長。
山淵父子的反叛使信長大怒,立即親率兩千名部隊襲擊鳴海城,僅僅一天的功夫即將該城攻陷。山淵父子戰死。
4.深夜之舞
早就計畫進攻京都的駿河國領主今川義元,終於在永祿三年(西元一五六O年)五月一日出兵。
今川軍進攻京都,一定要經過織田信長的領土,信長當然不會任其通行。但是今川義元很有自信,他認為信長一旦聽到四萬大軍壓境,就會從清洲城逃走;即使不逃而反抗,他也可在一日之內殲滅信長軍。
今川大軍來襲的消息,傳抵清洲城的那一夜,城裡仍和往常一樣,沒有任何動靜;可是聽到消息的老百姓,卻惶恐不安;對於信長軍毫無舉動,深感訝異。
翌日,城裡仍然沒有宣告要避難或準備打仗。所以,不安之中,商人仍開店做生意,工匠工作,農夫耕田。
城裡的大堂內,重臣以及全國武將,徹夜開會商議。可是偏偏不見最要緊的信長。
信長昨夜得到這個消息后.面不改色,只是喃喃自語:「終於來了!」
進入寢室后,大概是安然入睡了。今晨則悠哉游哉的在庭院里散步。
大堂,還有連接大堂的一個一個的房間里,坐滿了織田家的武士,焦急的等待信長出來,等得腳都坐麻了。
藤吉郎坐在離大堂很遠的房間里的角落。
好不容易捱到近午,信長終於進入大堂。
信長一就座,立即樂觀的說:「大家不必愁眉苦臉。人生不過幾十年,和天地之悠悠比起來,真像一場夢。人生在世有生必有死,大家如果這麼想,一定隨時可含笑面臨死亡。」
但大家都不做聲、連一個咳嗽聲也沒有,只是一片肅穆。想到主公決心戰死,有誰能開朗!
「主公……」重臣之一忍不住說了,「有消息報告,今川軍四萬,已經攻破丸根及沓掛的岩寨。」
「哦……。」
信長一直凝視著天花板。
丸根和沓掛的岩寨已被擊破的話,今川的大軍就可毫無阻礙的通過尾州平原,直攻清洲城。
「而清洲城只有不足三千的士兵,有如怒濤中的小舟……」
「住口!」
信長突然叱喝。
「我遲遲不來大堂,就因為不想聽戰敗論者嘮叨不斷的悲觀論調。……在座有沒有認為信長軍會不戰而降今川義元的?有這種想法者,可立即離開此地,投棄其他藩侯。……信長一定要戰!一定與義元決戰!」
信長起立,嚴肅地宣布決心。
仰望著信長英姿的藤吉郎心想,這正是我願意為他奉獻生命的藩侯啊。想著、想著,不禁熱血沸騰。
大家都以為,接著應該討論如何應戰,是守城以待妮?還是決戰於平原泥?那知信長竟說:「各位昨夜不會休息吧!看來一臉倦容,都回去睡覺好了。」
武士們不禁愣住了,可是信長已經頭也不回的走出大堂。眾人只好遵從命令。
那一天深夜,信長醒來后叫道:「有誰在?」
杉戶應聲拉開門,一名侍衛手捧燭台進來。
「主公醒來了嗎?」
「嗯。拿甲胄來。馬也要上準備好。還有,拿吃的來。」
「是。」
信長吃完飯後,命令道:「去拿那個叫鳴海瀉的小鼓來。」
信長接了那個有名的小鼓后,隨手敲了幾下說:「深夜的鼓音,格外悅耳,替我敲鼓,我來歌舞一曲。」
「遵命。」
侍衛是位名鼓手。
信長起立,「颯!」一聲打開摺扇。
名鼓嗚海瀉,響起悠揚清晰的鼓音,從靜悄悄的清洲城內,傳到滿布星星的夜空中。
……
人生五十年,
輪轉變化中,
短促如夢幻。
天地之萬物,
無有不死滅。
信長朗朗高歌,悠悠旋舞。
這是將赴戰場決戰,視死如歸者的歌舞,舞姿顯得崇高優美。
信長舞畢,杉戶即時拉開門,一身披甲胄的年青武士跪伏報告:「主公,馬已備好。」
「哦,是藤吉郎。」
信長隨手施開摺扇,迅速披上侍衛提上來的甲胄。
「如聽到余戰死的消息,即刻放火,把本城燒盡。」
「遵命!」
侍衛應答后,一直跪叩。因為淚流不止,不敢抬頭望主人。
時為永祿三年(西元一五六O年)五月十九日黎明前。
5.勝敗之轉機
黎明前的星光中,信長胯下的白馬,在道路上賓士如風。後面跟著木下藤吉郎率領的槍兵隊,唯恐落後地快步跑路。
信長已經決心不辭一死,迎戰強敵。為保衛自己的鄉土而犧牲的行為,正合大丈夫的願望。
忽從一個路口,響起一陣叫喊聲,口口聲聲:「哦!主公!」
信長未曾停馬,只是大聲喊問:「是誰?」
「柴田權六勝家,率一百六十騎隨駕。」
「跟來!」
又一路口。
「主公!森可成率一百二十騎來了。」
「好!隨後跟來!」
如此,一百騎、二百騎的兵士紛紛加入行列。東方的天空變成乳白,晨霧緩緩流散,而跟隨信長身後的將士,已達三千多騎了。
這支匆促成軍的隊伍根本無所謂陣形。那有時間排成整齊的出征行列呢?當路邊民房裡的百姓,被噪音驚醒,慌忙睜開睡眼,往外探看的時候,大軍已揚塵而去了。可見,行軍的速度是多麼快。
當信長在熱田神宮前勒馬停蹄的時候,四周圍已被初升的旭日照得明亮了,老杉樹梢上,早起的烏鴉在熱鬧的啼叫著。
信長躍下馬,走進神社,來到正殿。神宮的奉祀官出來迎接,呈上祭酒。信長舉杯喝乾祭酒後,跪在神前,高聲拍手,祈禱說:「吾土的守護神!敬祈觀覽我衛士之戰!」
信長既不祈求勝利,也不祈求庇佑自己的生命,只對神誓言儘力作戰。
走出神社,跨上愛馬的信長,對三千餘騎部下宣布:「永祿三年五月十九日或將成為信長以及你們眾人的忌日。你們一直沒有享受,只有苦勞,如今尚未酬報反要下令拚死一戰,實令信長於心不忍。所以,如有不想死的,不必顧慮,可立即退出,決不追咎。你們認為如何?」
「主公!我等願隨主公赴湯蹈火!」藤吉郎大聲答應。
全軍隨著附和。
信長於是把馬首轉向東方,揮鞭前進。以三千餘騎的兵力,進擊四萬大軍。
鷺津和丸根的岩寨已陷入敵人之手。
信長經丹下岩寨,走到善照寺岩寨,就在那兒觀察敵方形勢。
黑末川經過山麓,彎曲的流向伊勢灣。中途匯入天白川的河口處有鳴海城,已被敵將岡部元信佔領。
從黑末川上游直下南方的山野,到處都是敵方兵馬。根據判斷是敵方猛將朝比奈主計及三河國松平元康(德川家康)的軍隊。
但不知道今川義元的本營已推進到那裡。
信長回頭問:「佐佐政次在不在?」
「在。」
「即刻率領三百人攻擊鳴海城。余則趁隙越渡黑末川,突破朝比奈及松平兩軍,直入義元本營。」
「遵命!」
佐佐政次馬上率領敢死隊,由善照寺後山坡順勢而下,有如一股黑旋風,突襲鳴海城。
信長也大叫一聲:「走!」
忽然,藤吉郎從後面草叢中跳出來,站在信長馬前說:「主公!請等一下。」
「為何阻擋?」
「主公!尚不能確定今川的本營是否在黑末川對岸,請暫時等待。」
「等待何事?」
「在下已命令一名兵土化裝為農夫,去探索敵方本營,請等探兵回來。」
信長很欣賞藤吉郎腦筋的靈活。
「好,就等吧。」
此時鳴海城方面響起了突擊的喊殺聲。過了些時候,敢死隊中,僅有二、三名兵士,渾身血跡,跑回來報告說:「佐佐政次殿等都已戰死。」
信長聽了,憤怒得唇頰微微顫抖,悲痛的說:「都已死了?」
接著臉露堅定的神色,大聲下令:「藤吉郎,不能等了!讓敵人看看信長的厲害!大家跟來!」說完,就要馳下山麓。
藤吉郎大叫一聲:「主公!」奮不顧身,上前阻擋。這時候,道路上箭般飛來一騎,藤吉郎即刻報告說:「主公!探兵回來了!」
「哦!」
人影愈來愈大,毫無疑問地,是農夫打扮的藤吉郎部下。
焦急的藤吉郎,一見部下從山坡馳上來,就急忙把他拉下馬,帶到信長跟前。
「如何?查到義元本營了嗎?」
「是!敵軍臨時改道,目前本營在桶狹間的山丘上,正在休息。」
「哦!」
聽到消息的信長,不禁大呼:「在桶狹間呀!真是天賜良機!」
在此以前,信長只是想奮戰到底,不計勝負。如今聽到敵軍本營駐紮於桶狹間,直覺到能打勝仗了。
從善照寺到桶狹間的山道極為隱蔽,如果潛行到敵軍本營所在地的山麓,就能對敵人突襲,沖入本營,即使敵軍十倍、二十倍於我,殺取義元首級也並非不可能。
信長不禁莞爾一笑。
6.桶狹間之役
幸運之神對織田信長微笑了。
太陽將西下時,天空忽然電閃雷嗚,黑雲密布,狂風大作。*
若非這種天候,不論如何偃旗息鼓,信長的三千餘騎,仍不免被今川軍發現。如今,似有天助,全軍得以迅速前進。
信長下令:「馬傷了腳就放棄,軍旗纏上樹枝也放棄,只要有槍刀即可。我們的目的是敵方大將今川義元的首級。即使全軍覆沒,也必定要斬取義元首級!」
在人跡罕至的深山中,根本無路可走,全軍將士自己開路,涉川越嶺,逼近桶狹間。
狂風終於召來暴雨。天昏地暗,雷嗚轟然,大雨傾盆。
信長淋著雨,高聲大叫:「天佑我!」
跟在後面的藤吉郎大聲報告:「主公!那邊就是本營,」
眼前崖下是在豪雨中顯得白蒙蒙的沼澤,再過去就是隆起的丘陵,名叫田樂狹間。閃電中依稀可見陵上有營帳、旌旗以及馬群等等。
「沖呀!」
號令一下,三千餘將士衝下野草叢生的山崖。
衝鋒聲震撼了山谷,也壓過了雷鳴和豪雨聲。
今川的本營中,這時正在吃晚飯。織由軍從四周草木中衝出,使全營陷入難以形容的大混亂。今川軍的多數將士,還以為軍中有人叛亂呢!而織田軍則如入無人之境,所向披靡,喊殺聲中,只見血肉橫飛。
今川義元逃到一棵大樹下,不知所措,很難相信這是事實。義元身邊的諸將,也不知如何是好。
在他們周圍,只聽織田軍將士們口口聲聲喊叫:
「今川義元,出來一戰,我是織田家的柴田勝家。」
「出來!駿河的統帥!織田旗下的前田犬千代在此。」
義元至此方才醒悟,憤怒喊道:「可惡的信長!竟敢來偷襲!」
這時,藤吉郎大叫:「哦!在那棵大樹下的就是今川義元殿!」
織田家的勇士們一聽,都沖向大樹。
今川諸將也拚死抵抗。
兵刃相接,衝撞糾斗。只見,人影一個一個的倒下,草木都染紅了。
狂風驟雨中的大混戰,其慘烈真難以言詞形容。
義元砍殺了三、四個人,正想喘一口氣的當兒,一武士叫喊:「今川殿,毛利新助秀高來取首級。」
喊聲中槍如閃電般剌出。
「呀!」
來不及閃開,被槍刺到腰部的義元終於跌倒在地上。
見到這一幕的藤吉郎,大聲叫喊:「敵我雙方都聽好!今川義元的首級,已被毛利新助取得了。今川義元已經戰死了。」
勝敗已定。
雨也停了。
信長手提血刃十餘人的長刀力,喃喃自語:「我勝了!這該歸功於奮戰的將士們。信長幸有如此忠勇的部下。」
在震撼田樂狹間的勝利呼聲中,信長神采煥發的率眾歸城。
看著信長英姿的藤吉郎,心中又不禁慶幸自己得仕賢主。
7.槍術辯論
由於桶狹間的大勝利,織田信長已被諸侯視為後生可畏的大將。但是,今川義元滅亡之後,他仍絲毫放鬆不得,因為周圍都是敵國的織田家,前途仍布滿荊棘,不知有多少戰爭在等待著。
敵國中最可怕的是美濃的齋藤家。另外三河國岡崎城的松平元康(德川家康),雖只有二十歲,也是個不可輕視的人物。他在桶狹間之戰中擔任今川軍先鋒,攻陷了織田家鷺津和丸根的岩寨,驍勇善戰;而在聽到義元戰死之後,又能立即引兵退回三河。
信長經過深思熟慮之後,認為與齋藤決戰之前,應先與松平元康締結盟約,於是派遣使者到岡崎城。
永祿五年(西元一五六二年)元月,松平元康接受信長邀請,率領百餘名家臣來到清洲城。
信長出城迎接,和顏悅色的招呼寒喧。元康也一團和氣,頻頻道謝。
站在遠處觀望的藤吉郎,不禁又立下大志,有朝一日一定要成為一國之主。
這一年,織由信長二十八歲,松平元康二十一歲,而木下藤吉郎則是二十六歲。
當時恐怕沒人料想到這三個人——信長、藤吉郎(秀吉)、元康(家康)——會先後成為掌握天下大權的將軍吧。
織田家及松平家的家臣中,或許有人會認為自己的主人將稱霸天下。可是又有誰想到,槍兵隊長木下藤吉郎竟會位極大閣呢?
元月間,歡迎元康的賀宴,盛大的連開三日。
藤吉郎娶弓箭隊長淺野又右衛長勝之女寧子為妻。
婚前藤吉郎曾寄信到家鄉中村,請母親務必參加婚禮,但母親卻自認是農家婦,恐怕影響到藤吉郎的面子,所以不來參加。
藤吉郎不禁為母親的關心與顧慮而流淚。婚後第一天,就對寧子說:「母親大人雖是農家婦,在我心目中卻是日本國最好的婦人。我想迎母親來奉養,希望你事事以母親為先,孝順為要,我則可置於其次。為夫的所望於你的,如此而已。」
「是的。」
寧子跪伏,叩頭答應。以後,寧子果然不負夫托。當藤吉郎出征不在家時,克盡婦道,孝養婆婆奈加。
藤吉郎雖依例有婚假三天,但完婚翌日即登城服勤。這一天恰逢信長命令手下武藝高強者,演練槍術、劍術給元康觀賞。
約有十數人,依次演練武藝,其中最得眾人讚賞的是新近錄用的槍術家大澤主水。
酒筵時,信長問大澤主水說:「大澤,槍是長的好還是短的好?」
「臣認為槍是短的好。」
「什麼理由?」
「槍是七尺(約二公尺)的話,往前伸刺較易,挑撥對方武器也自如,甚是便利。可是槍長一丈(約三公尺)以上的話,前刺時不易用上力量,揮打也頗不便。所以認為槍長七尺最為適宜。」
帶著微笑,聽了大澤主水充滿自信的答話之後,信長環視眾人,問道:「有沒有反對大澤意見的?」
大澤主水是槍術名家。如果因為提出相反意見,而被命令與其交手,就進退兩難了,所以眾人都默不作聲。
信長再問的時候,末座有人大聲說:「主公。不才木下藤吉郎,絕對反對大澤主水殿的意見。」
「哦,是木下啊。」
信長莞爾一笑。所有的視線都集中在藤吉郎身上,心中卻多在嘲笑他口說大話,交手時恐將被大澤主水痛擊一番了。
藤吉郎起來,到了信長跟前。
「藤吉郎,說說你的理由。」
「道理很明顯,面對面相衝刺的時候,長的比短的有利。」藤吉郎輕鬆的回答。
「木下殿到底用過長槍沒有?在下雖不才,卻也身膺織田家槍術指導,又曾周遊列國,以短槍會過各地武術名家,結果認為短槍遠比長槍好使用。請木下殿再把理由進一層說明清楚。」
大澤主水憤然反駁。
藤吉郎和顏悅色的回答:「理由仍如前述。長的比短的先到,當然是長的有利。」
「不,絕對不是。在下積二十年經驗,認為短槍好!」
微笑靜聽長短槍辯論的信長,下令說:「好了,大澤主水認為短槍好,木下藤吉郎說長槍有利。現在,兩人各帶五十名兵士,訓練三天之後,兩隊交手看看。主水方一律用八尺竹槍,藤吉郎方一律用一丈八尺竹槍。」
不知何故,松平元康一直注視著藤吉郎。元康是否已看出藤吉郎是個英推人物呢?
事後,元康確曾對親信部下酒井正親悄悄私語:「木下藤吉郎是個不可輕忽的人物。」
8.殿前比武
大澤主水帶了撥為自己部下的五十名兵士到家裡,就立即在庭院開始嚴格的訓練。
憤怒的大澤主水,很想藉交手的機會把面目可憎的木下藤吉郎打得半死,所以仔細的教授槍法,說:「對方的槍長是我方的兩倍以上,所以要衝刺又衝刺,迫近身刺倒對方。」
他並且決定,盡量減少休息,三天連續不斷的練習。
可是一般的兵士從來沒有用過槍,所以一拿槍就覺得手足無措。不論如何仔細的說明和示範,架槍、刺槍等動作總是學不上來,笨手笨腳的。偏偏主水想在三天之內訓練得能如意用槍,一見姿勢不對就罵,太笨的甚至用竹槍責打。弄得兵士們愈來愈惶恐失措,幾招基本槍術都學不好。
到了第三天,五十名兵士都已精疲力盡。主水見到訓練結果很不如意,怒氣衝天。
長槍組的五十名兵士第一天報到集合的時候,藤吉郎已在宅內備好豐盛的酒菜,他說:「大家辛苦了,今天就請大吃大喝一頓。」於是自己先吃喝起來。
兵士們本以為是要來接受嚴格訓練的,雖感意外,還是高興的接受了招待。藤吉郎只叫他們盡情吃喝,好像把槍術比武,都拋到九霄雲外了。眾兵士不知他葫蘆里賣什麼葯。
次日一早集合后,藤吉郎命令各人手持丈八竹槍到河邊,可是並不訓練。有人說:「木下樣。對方昨天就已開始嚴格的訓練了。」
「啊,是嘛?」藤吉郎只是點點頭,仍悠哉地看著天空。
有人等累了,催促說:「可以開始練習了吧。」
藤吉郎卻滿不在乎的回答:「哈!今天是寒冬里難得的暖和天,就在這裡睡個午覺吧。你們平常總是忙忙碌碌,難得如此閑暇。今天就放鬆放鬆筋骨好了。」
到了第三天,藤吉郎才將五十個人分成三隊,排好后說:「我絕對有把握擊敗大澤主水,你們只要照我的命令行動即可。槍的使用技巧,我也不知道,所以你們也不必知道。」
訓示之後,他接著說明戰術:「左右各為十六人,正面為十八人。正面的一隊先攻敵,與敵方槍相接前的一瞬,我會舉扇號令,左右兩隊即時從兩側攻擊,而正面的一隊,則分成為九人的兩小隊,轉到左右兩隊的側面。如此依扇子的指揮來行動。」
藤吉郎說明完畢。就開始指揮兵士演練。兵士們見到藤吉郎的摺扇一揮,即分左右前進,見到摺扇一合,即刻後退。藤吉郎有如以絲線操縱傀儡,指揮自如,陣式的變化遠比奧妙的槍術容易學習。
比試當天,萬里晴空,幾隻老鷹在天空翱翔。織田家寬敞的練兵場正面,搭有一紫色帳幕,信長與元康並坐其中,列席左右的還有柴田勝家、佐久間信盛等重臣。數千武士也整齊的列隊參觀。
三聲大鼓一響,大澤主水率五十名部下從右帳入場,左帳中則出現木下藤吉郎的隊伍。
一方挾八尺竹傖,另一方用丈八竹槍互相對峙著。
裁判官大喊一聲:「預備!」
大澤隊隊員各以各的姿勢架起竹愴來,毫無陣形可言。木下隊則中間十八人成一列演隊,把竹槍水平的架齊,左右各有十六人一行的縱隊,成為亡字陣形。
大澤主水一看,大吃一驚。他原先以為雙方一開始就衝鋒,成為一對一的亂軍之戰,如此則短槍必利於長槍,沒想到木下隊卻以整齊的陣形應戰。
大鼓又響了一聲。
「比試開始!」
大澤隊在大喊聲中,各自衝鋒。木下隊卻一聲不響,動也不動。
當大澤隊衝到木下隊前方約五十公尺時,藤吉郎摺扇一揚,中央橫隊即刻齊步前沖,槍尖相觸的一剎那,木下隊齊喊一聲,奮力刺出長槍。
毫無陣式的大澤隊,一見密密麻麻的十八支槍刺來,不禁心慌膽怯,只顧閃躲叫喊,不敢進擊。
一丈八尺比八尺長一丈,這是三歲兒童也明白的事。
大澤隊的短槍,在木下隊十八支長槍齊剌齊收的一致攻擊之下。只顧防禦閃躲,那有反擊之力?
正當大澤隊無人能突破槍陣,而感受壓迫時,木下隊在藤吉郎摺扇的揮令下,左右兩個縱隊也整齊的開始側翼夾擊。大澤隊慌忙迎戰,但氣勢上早被壓倒,再加上他們經過連續三天無休無止的訓練,早已筋疲力竭,根本就無力反擊了。
只見大澤隊被沖潰,三人、五人、十人的被刺倒在地上。藤吉卻見狀,把摺扇揮展,只見中央橫隊分為兩隊,轉向左右兩側,形成鶴翼之陣。
藤吉郎隨即大聲下令:「趕快夾擊!」
兩縱隊齊聲大喊,齊步夾擊。
大澤隊雖有二、三人以短槍成功的挑落長槍,但是從鶴翼陣中立刻有人補上,攻擊線始終保持完整。
躁急的大澤主水,手持短槍加入戰局,想突破敵陣。可是挑落了一支長槍,後面立刻有人補上空位,使他無可奈何。
藤吉郎見到被夾擊的大澤隊已被迫的無路可退了,於是下令:「退後!」
木下隊如潮水般後撤,退後約十公尺時,五十人已橫排成一直線。
藤吉郎的摺扇再度翩翩開展。木下隊驚天動地的齊聲一喊,有如一陣暴風,發動了總攻擊。
大澤隊中,揮舞短槍抵抗的只有七、八人,其餘皆落荒而逃。
大鼓聲一響,比試告終。
信長問身旁的元康說:「元康殿,你認為木下藤吉郎如何?」
元康平靜的回答:「是個大將之才,不要說千人,就是十萬大軍也能指揮自如。」
信長即刻升任藤吉郎為率領百名兵士的弓箭隊長。
當夜,大澤主水不告而別。
後來察知大澤主水是美濃齋藤家間諜時,信長問藤吉郎道:「藤吉郎,你是否早已識破大澤是敵國間諜?」
藤吉郎笑著回答:「就因認為是間諜,才向他挑戰。」
「哦。如命令你與大澤一對一比試,你將如何?」
「那就當面叱其為間諜,想主上必取長槍,親自刺殺大澤。」
信長愛用的槍的確很長,而且脾氣火爆,一旦知道槍術指導大澤主水是敵國間諜的話,一定會怒喝:「余親自以真槍來試試,是長槍好還是短槍好。你去拿真的短槍來!」
信長一聽藤吉部如此回答,不禁哈哈大笑說:「原來想讓余和大澤比武啊。果真如此,余也會像你一樣嬴他。」
君臣相視,撫掌大笑。
9.築城
同年(永祿五年)三月。山上積雪一融,美濃的齋藤軍就陸續集結邊境。織田與齋藤間的決戰已免不了。
於是,織田信長決定在邊境要衝,名叫墨股的地方築城禦敵。可是,墨股面臨墨股川及木曾川,地勢低洼,每年一入雨季,河水即泛濫該地。如今,敵軍隔川虎視眈眈,若趁洪水來臨之際大舉來攻,那麼在援兵不及趕到的情況下,信長的築城軍勢將覆沒。但是信長一旦決定,就必定貫徹到底,所以雖然困難重重,仍不放棄努力。
清洲城大堂中,老臣林佐渡守、名古屋因幡守、佐久聞信盛、柴田勝家、織田勘解由等重臣,都極力反對築城於墨股。信長卻毫無取消之意,他忽然叫喚:「木下藤吉郎,提出意見來。」
藤吉郎立刻挺起胸膛,用宏亮的聲音陳說:「……也難怪諸位重臣反對。其實,敵方也許做夢也沒想到我方將築城在洪水泛濫的墨股。出人意料地完成這一大工事,可說是我織田家擊敗齋藤家的最佳策略。懼水則不能築城於河邊,懼敵則不能攻入敵國。堅忍達成敵我都認為不可能之事,正是制勝之方。」
信長聽完,轉望重臣說:「正合余意,有誰願負責此事?」
佐久間信盛應聲回答:「主公既如此堅持,臣願受此大任。」
兩天後,佐久間信盛率三千士兵及五千工人出發。
兩個月過去了。尾張及美濃已進入雨季,去墨股的佐久間信盛,仍杳無消息。
不久,來了急報,說墨股發生大洪水,又過了兩三天,佐久間信盛以及士兵、工人等落荒逃回清洲城。據說,洪水一起,齋藤軍就泛竹筏於濁流中突襲織田軍,使其溺死及戰死者達九百餘人之多。
信長聽完佐久間信盛的報告后,立即命令柴田勝家向墨股出發。可是,柴田勝家亦被洪水及齋藤軍所困,無法築城,不久后慘兮兮歸來。但是信長仍不死心,再任命堂兄弟織田勘解由,可是他抵達墨股不到半個月,即受敵夜襲而戰死。
清洲城內外已開始秘密批評信長了,認為這件事本就行不通,他不該輕舉妄動,一意孤行。
不久,已屆秋風送爽的天氣,信長一直沒有任何動靜。家臣們都以為信長鑒於三次的失敗,已經放棄築城墨股的事了。其實不然。
有一天,信長召喚藤吉郎。藤吉郎聽到要召見自己,心想終於輪到自己了。果然,一見到藤吉郎,信長就說:「我想任命你守護墨股。」
「拜受任命。」
「有自信嗎?」
「已有一策,想必能築成墨股城。若有差錯,臣甘願領死。」
「是何計策?」
「恕軍機不可泄漏。」
「那就不問了。可是不論有何妙計,完成築城工事之前,若齋藤軍大舉來襲,你怎麼辦?」
「不,臣想齋藤軍不會如主公所言來襲。」
「何故?」
「佐久間樣、柴田樣以及勘解由樣都是織田家名將,都已接二連三的敗北,敵將必驕狂自滿。況臣年輕無名,敵必輕侮嘲笑,不屑來襲。將待築好城池后,再來襲取。」
「哦!好,城一完成即賜給你。」
「謝主公!」
藤吉郎胸中到底有什麼策略呢?
10.野武士
兩天之後,木下藤吉郎單槍匹馬,前往海東郡蜂須賀村。
藤吉郎去的地方,是十年前曾經叨擾過的蜂須小六正勝的宅邸。
「木下藤吉郎?沒聽說過啊。不過,既是織田家武士就請他來此。」如今年已四十,風采依舊的小六,吩咐著通報有客來訪的僕從。
不久,一位武士走進庭院內小路,邊走邊懷念的瀏覽周圍景物。
小六一見,覺得似曾相識,當武士來到眼前時,小六不禁大叫:「哦!猴子,不,日吉丸,木下藤吉郎就是你呀!」
「久未拜見了。」
藤吉郎微笑行禮。
「終於如願成為武士了!」
「尚未成一城之主。」
「不,很好很好。正如我所料。」
小六高興得仔細端詳藤吉郎。
兩人敘舊了一番之後,藤吉郎嚴肅的開口說:「今日專程拜候,實欲以織田家臣身分商量要事。」
「哦?」
「您可知織田信長公為日本天字第一號的英雄嗎?」
「沒這麼偉大吧!」
「那就錯了。除信長公以外,無人能統一混亂的戰國,使全國步入和平。如今,蜂須賀小六殿,您應該率領兩千野武土,歸仕信長公了。」
「住口!當了武土,就趾高氣揚,來搬弄我小六正勝嗎?我蜂須賀家與美濃齋藤家有深厚淵源,怎能投向齋藤家的仇敵織田信長?我蜂須賀小六是天下間堂堂武士,決不卑劣背叛。」
「心意固然很好。但,小六殿,您怎能平心靜氣的看著齋藤家子殺父、臣叛君,老百姓又苦於苛政呢?這樣的國家尚能持續多久?雖然您與齋藤家是世交,卻絕非其臣下,反是令尊對齋藤家有恩啊。為此,竟要追隨齋藤家一齊滅亡,這就是野武士的道義嗎?實在愚不可及!」
藤吉郎的一段話使得小六啞口無言。
「小六殿,如今已非野武士亦可稱雄的時代了。」
「那要在下如何效力織田呢?」
小六似乎識破了藤吉郎的來意。
「在下被命令築城於墨股,本不敢接受,后因想及小六殿,才毅然接受此命令。」
事關緊要,藤吉郎很快的說下去。
「小六殿,要在墨股築城,非借重熟悉該區地形的野武士之力不可。我想要商量的就是這件事。如何?不知能否賜助?」
小六沉思良久,終於答應道:「行,但並非為信長公,而是為閣下木下藤吉郎儘力。」
當天晚上,差使從蜂須賀邸向四面八方疾行而去。翌晨,兩千餘野武士陸續集合,各個粗獷勇猛。集合之後,在小六命令下,向墨股出發。
11.墨股城完竣
野武士中有樵夫、船夫、木匠、石匠等等。這些勇士分成幾組,他們將砍伐下來的大樹,推到木曾川中,然後綁成筏木,順著急流而下,木筏一到墨股岸邊,同心協力拖上岸,用來築城。
挖土、堆石、擔土、砍木等工作,在蜂須賀家兩千餘野武士的努力工作下,進展快速。
野武士們之所以廢寢忘食的努力工作,是因為城築好之後,可在木下藤吉郎麾下成為真正的武士。也就是說,他們是在建築自己住的城池!對於野武士,這是多大的魅力!
不到一個月,墨股川邊的建築,逐漸有了城的樣子。隔岸冷眼旁觀的齋藤軍兵士們,愈看愈覺不安,有人說:「奇怪?這次的大將叫做木下什麼的,聽說是兵士出身,可是築城的速度倒蠻快嘛。」
「為什麼不去突襲呢?」
「這次的命令是靜待工事終了。」
「為什麼?」
「待城一建好,就突襲佔領。」
「原來如此!」
齋藤軍的下級兵士,如此七嘴八舌的議論。
又過了二十天,墨股城已經屹立河邊了。
對岸的領軍大將不破平四郎見了,得意的笑了一下,打算奇襲。
黑夜中,齋藤軍渡河突擊墨股城。可是,這次與前三次的戰況大不相同。為了保衛親手築好的城池,兩千野武士士氣高昂,他們本就勇猛善戰,加上藤吉郎指揮若定,使齋藤軍蒙受不利。
感覺不妙的不破平四郎大叫:「撤退!」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
藤吉郎的伏兵,已在舟筏之上撥油,放火燃燒。三千餘名齋藤軍陷入苦戰,前有刀傖,後有水火,即使僥倖不死,跳上未著火的舟筏而逃,也遭受如雨的矢箭。齋藤軍返回時真是死傷慘重。
野武土本就擅長暗夜中的山地戰,普通兵士很難與之抗衡。
兩天後的拂曉,不破平四郎以數倍於前的兵力,打算強取墨股城。不幸,又被木下軍打得落花流水。
第三次,齋藤軍又發動總攻擊。可是,木下軍似乎早已料到,守得有如銅牆鐵壁,並見機出城反擊,齋藤軍死傷八成以上,攻城的企圖終告失敗。
從此,齋藤軍不敢出動了。
墨股城終於完成,木下藤吉郎也成為一城之主。不但織田家全體將士讚歎,且因而揚名諸國。
蜂須賀小六正勝從此正式歸附於藤吉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