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02

第一章-02

「你可以再試一次。」

她搖搖頭。「對我來說,他大倔。你想,我為什麼要等到他去雪梨辦事時,才急急忙忙逃走?在那種情況下離開,對我來說已夠艱難。喬頓就有這種能耐,即使他在幾哩之外,也繼續給人他在眼前的感覺。」

「他不會離婚的,你必定明白。他可以使你在往後幾年中繼續受到無謂的法律關係纏身。」

「我不急,他總會放棄的。」

「喬頓?」麥隆笑著搖搖頭。「我就說你不了解他嘛。」他的目光轉向別處。「既

然我已完成責任,現在該走啦,不再騷擾你的平靜。再見,親愛的,希望下次見面時,

可以好好閑聊,捕捉往日的時光。」

「我也喜歡那樣,麥隆。」她柔和地說。「你是我在半月灣唯一的朋友,你也知道。」

他回頭望了一眼。「你沒把喬頓當作朋友?」

她沒答覆。

麥隆搖搖頭。「他真的把事情弄得一團糟,是不是?我一直以為他會比實際情況聰明些的。怪不得他那麼懊喪。」

她悲戚地苦笑。「你一定弄錯了吧。我從沒看過喬頓為任何人或任何事懊喪。儘管你透露了訊息,我卻懷疑他有改變的可能。」

「沒有嗎?」麥隆打開門。「考慮看看,我們都知道喬頓的醋勁很大。很不幸,這一點依舊沒變。」他頓了一下。「但他仍然派我來找你,也許他想告訴你一些事實。」

「譬如說?」

「譬如,他知道必須信任你,並接受你所希望的關係。」

「大遲了。」她喃喃地說。

麥隆露出真心惋惜的表情。「聽你這麼說真叫我遺憾,但我會轉告他。」他舉步走向門。

「麥隆。」

他停下腳步。「什麼事?」

「你要把話轉到哪裡?」她緊張地舔舔嘴唇。「今天下午,我以為在街上瞥見喬頓的身影,後來我明白必定是自己的想象,但……他不在舊金山吧?」

「如果他在這裡,我也沒看到他。」麥隆臉上閃過某種表情但是迅速消失。「他以電話要求我到這裡找你時,我在派比特。我想他是從半月灣掛電話來。」

她霎時全身輕鬆。「哦,當然,我就知道自己弄錯了。」

麥隆正想開口,顯然又改變心意。他笑一笑。「再見,親愛的,下回再見。」

她點點頭。「下回再見。」

門扉在麥隆背後掩上,莎拉大口喘出憋在胸中的氣息。以往她在麥隆面前總是神色自若,今天這份緊張顯得多麼古怪。麥隆已經走了,她的神經卻還在顫慄。天哪!她為何要欺騙自己,她突然煩躁地想著。並非麥隆引起這種慌亂的感覺,是喬頓。

單單提到喬頓就挑起他往日在她身上造成的感情騷動,她迷惑、恐懼又渴求。是渴求,她慌亂地證實自己的感覺,不可能是愛。他們結婚後的頭幾個月里,她一直要自己相信她愛喬頓,但她怎能愛一個陌生人呢?不,她對喬頓的依附必定純粹為了性的需求。每個女人一生中都享有一段瘋狂的戀曲,而莎拉則與彭喬頓共譜這段戀曲。如今,屬於她的幾個月短暫痴狂已經離她遠去——而她也正迫切希望它們被拋在腦後。她一直辛勤工作藉以忘卻喬頓,即使麥隆的話也不能騷擾她靜如止水的心。

她正伸手要拿碗櫥內的咖啡杯,隨即改變心意。今晚,即使沒有咖啡因的作用她也將難以成眠。她關掉咖啡壺的電源,轉身離開廚房。她要排除一切有關喬頓的念頭,並專心——

十八個月。他為什麼等了十八個月才和她聯絡?他為什麼不告訴她他決心挽救婚姻?為什麼在經過這麼長的時間后他又露面?她離開半月灣后,他竟然沒設法聯絡她,固然使她覺得奇怪,但她始終認為他氣壞了,並決定從他的生活里踢開她。她目睹他對事業上的對手冷酷兇狠的一面,因此認為他很可能以相同的方式對待她。

緊張使她的肌肉僵硬,她刻意深深吸口氣,強迫自己放鬆。她可以洗個熱水澡,然

後上床就寢。明天早晨還有充分的時間可以整理唐米契的採訪稿。目前,她務必確定不讓任何有關喬頓的念頭穿透她已經高築的壁壘。她最好睡一覺,到了明天就會有更堅強的防衛能力。

她離開喬頓后的頭幾個星期里,都採用這種戰術,而且效果很好。她只能分分秒秒地按規律生活,沒錯,這是生存的唯一途徑。拖著疲憊的腳步,她走向分隔卧室及浴室與其它空間的東方式格子屏風。過去幾個月來,她已經學到許多求生存的本領。喬頓幾乎毀去她的獨立人格,但她畢竟完成反擊並且重新建立自我。

她絕對要繼續保持這種生活方式。

麥達文的頂樓寓所到處是閃閃耀眼的水晶藝術吊燈,黑白絲絨櫬套的摩登傢具,空間寬敞。每個角落都可看見衣著華麗、堪與水晶藝術吊燈媲美的男男女女在歡笑暢談。莎拉站在門廳,目光悠閑地在人群中搜索。她認識一些人,但大部分都是陌生人。當她看見布尼克及布凱莉夫婦在房間對角與達文聊天時,立刻邁開腳步走向他們。才走了幾步,萍妮正好從旁邊露面。

「你終於來啦。」萍妮露齒微笑,並從經過她身邊的侍者的盤中取來兩杯飲料,其中一杯遞給莎拉。「好好享受這一杯,它或許是晚餐前能拿到的最後一份飲料。達文應該在侍者身上貼螢光安全帶,在這種賓客雲集的場合里,要找一名侍者幾乎是不可能的

事情。」

「你為何不提出建議?」

「我一直沒辦法靠近他,連大聲說話的機會也沒有。」萍妮的視線掠過莎拉棗紅色的無袖絲絨長裙。「漂亮。」她扮了一個鬼臉。「但是我若有這麼好的身材,絕對不會穿上高領的衣服。我常說,如果你有好身材,表現它。」

「我也經賞這麼說,」莎拉眨眨她的綠眼,轉身背對萍妮。「但是要小心表現。」她穿的絲絨長裙是采完全的露背設計,一個大膽的V字型開口直抵她腰下兩吋才止住。

莎拉重新面對萍妮,萍妮笑呵呵地搖搖頭。「我以總編的立場認為,我應該建議你買一本更好的字典。你這件長裙根本沒有稱為小心的餘地。」她的笑容突然消失。「對了,我沒忘記火奴魯魯那檔事。今天下午我被拖入一場編輯會議,否則我會盯著你進行——」

「你喜歡唐米契的報導嗎?」

「關於他太太與家人的一段是上好的題材。」萍妮皺起眉頭。「別想閃避我的話題。我不準備讓你——怎麼啦?你的模樣彷佛有人剛剛捶了你的小腹一拳。」萍妮轉頭順著莎拉的目光瞧向房間對側的角落,達文正在那裡招呼一位賓客。她的嘴唇蹶起,做出吹口哨的模樣。「不能怪你,連我都覺得誘惑。老天!他真是耀眼,有兼具梅爾吉普森與布朗史塔的神秘氣質,可不是?」

「是的。」莎拉恍如麻木地說。

萍妮啜一口飲料,瞇起褐色的眼睛注視那個身穿短式禮服與達文交談的男人。「你

猜他是不是電影明星?有誰敢戴獨眼眼罩?他看起來正像埃洛弗林電影中的海盜。」

莎拉沒回答。

「我想我或許會鼓起勇氣,為自己開一條路過去。」萍妮低聲說著。「多麼浪漫的想法,看到這麼瀟洒的男人時,我總像個傻瓜——」她回頭看見莎拉的表情時,語音霎時中斷。莎拉不僅流露驚訝,而且還顯得驚慌。「你認識他?」

她點點頭,目光始終盯住那個戴黑色眼罩的男人。「是喬頓。」

萍妮低聲細氣地詛咒一聲,再度端詳房間對角的男人。她昨天還在奇怪莎拉怎麼那麼「敏感」,竟然會對彭喬頓這種姿態強硬的男人傾心。現在,答案清清楚楚地呈現在她眼前。他具有的性吸引力遠勝過萍妮見過的任何男人。他的身高大約一八五公分,但卻顯得極為魁梧。全身發亮的古銅色肌肉洋溢著力量,還有……萍妮強逼自己的眼光往上移到彭喬頓的臉部。他的輪廓不只是一般所說的俊美,他的嘴型簡直誘人。還有他的獨眼罩更是性感得要命,怪不得莎拉像抽掉支撐的一噸磚塊般墜人情網。她想不出有幾個女人能對喬頓的性魅力無動於衷。她像保護者般往莎拉踏近一步。「你要離開嗎?我會替你想個借口向達文解釋。」

「不,」莎拉稍稍合上眼睛片刻,然後睜開眼睛對萍妮微笑。「我沒事。遲早總會發生的,只是沒料到——」

「他在這裡做什麼?」萍妮尖刻地間。「他為什麼不留在世界另一端屬於他的地方?」

「喬頓從來沒想過限制自己。今天南太平洋,明天……誰又知道?」莎拉一口咽下香檳。「我猜我們很快就會知道他怎麼會在這裡。喬頓絲毫不是狡詐陰險的類型,他必然先設定目標,然後上山下海勇往直前,一直到他達成目標為止。」

萍妮繼續怒目瞪著房間對角的男人,對莎拉所說的深信不疑。喬頓外表予人完全沉靜的印象,然而當他低著黑髮覆蓋的頭傾聽達文說話時,卻散發一股力量與精神。她可以感覺自己在本能的防禦意識下緊張戒備。「我們離開這裡到馬克的『上賓之家』喝杯飲料,你看如何?」

莎拉親切地笑笑。「達文知道你沒留下來與這些大亨打交道,一定會氣得掀開屋頂。別替我擔心,萍妮。昨天下午你還不是親口告訴我,我遲早總要面對他。」

但是,那是在萍妮見到喬頓和估計他的分量之前所說的話。「別人早知道我是以嘴快出名。好吧,如果你不離開,就讓我們去刮刮那個澳洲人的鬍子,讓他瞧瞧你沒有他生活過得多好。」

莎拉搖頭。「謝謝你的聲援,但是我不需要你牽著我的手,我已經二十七歲啦。你儘管忙自己的任務吧!」

萍妮遲疑不決。「你有把握?」

「我很好,」莎拉的杯子湊近唇邊。「只是有點意外。喬頓他——」她猛然吸口氣,忘了自己要說什麼,因為喬頓正好抬起頭看見她。他的表情未變,但是她可以感覺他放射的情感橫過房間傅來,她不知不覺抓緊手中易碎的杯腳。她已忘記他恍如雷霆的藍色目炬有多大威力。

「莎拉?」

萍妮關切的聲音將她從那股威力中釋放出來,她移開目光,勉強擠出開朗的笑容。

「我很好,」她重複一次。「快去忙你的。」

萍妮狐疑地盯著她,然後聳聳肩。「我等一會兒再來看看你。」她轉身消失於人群里。

莎拉俯視杯中透明晶瑩的液體。他很快就會過來。他會穿過房間,人群會本能地讓出他的道路。任何事情都無法攔阻他或困擾他,他很快就會到她身旁。

「嗨,莎拉。」

她的目光仰起,定在他的臉上。噢,上帝,她不希望如此。她危顫顫地吸口氣。「你在這裡做什麼?」

「等你。」他抿著唇說。「這不是什麼新鮮事,我已經等你十八個月。」他的目光在她姣好的面容上游移,徘徊在她柔軟的唇間,接著落在她銀光閃閃、齊肩而鬈曲的荷蘭男孩式短髮上。他蹙起眉頭。「你剪掉頭髮啦,我比較喜歡你留長發。」

「我比較喜歡短髮。」她淺啜一口酒。「麥隆不知道你在舊金山。」

「現在已經知道了。今早我打電話給他,而且他來與我共住弗爾蒙的大套房。」喬頓接過她手中的酒杯,擱在他們身旁的茶几上。「讓我們離開這裡,我必須和你談一談。」

莎拉霎時一陣驚惶。「我不要離開。我才剛到,甚至還沒和達文打招呼。」

「拜託,莎拉,別——」他中斷說話,她可以看出他正極力控制自己的怒意。「很

好,我們留在這裡。人群中找得到比較隱密的地方嗎?」

「我們不需要隱密,而且也沒有可談的事。」

「沒有才怪。」他迅速掃瞄房間內,然後攫住她的手臂,開始驅策她穿過人群,走向通往中庭花園的落地窗。「我們需要交談,這事已經拖延大久。」他打開一扇門,比了一個手勢,要她先走出去。「而且是你逃離半月灣時用來騙我的方法。」

「我沒逃走,我留了字條解釋為什麼——」她聽見喬頓突然粗嘎的呼吸聲,立即回頭瞥他一眼。他的目光定在她的長裙背後低垂的v字型內所顯露的一大片滑如凝脂的肌膚上。

「該死!你何必費事穿上這塊破布?這跟裸著身體到這裡沒兩樣。」

她渾身一僵。「這叫品味。如果按照你的方式,我應該從頭裹到腳,只要出了屋子,你甚至不讓我穿短褲!」

他皺皺眉頭。「你看來太性感。」他隨著莎拉進入無人的花園,然後關上門。「而

且我認為那是一項共同的決定。我們協議——」

「協議?」她猛然轉身面對他。「我們從來沒有什麼協議,永遠都是由你決定,然後著手讓我完全依照你的希望行動。」

「而你享受到每一分鐘的樂趣。」

她霎時滿臉燥熱。「你是個拿手的情人,喬頓,知道如何打開我身上每一顆按鈕。

和你共處的幾個月里,我覺得自己彷佛在某種色情的夢魘中遊盪。「她迎向他的目光。

「但是總有夢醒回到現實的時候。當我清醒時,才了解你對我的所作所為——」

「都是真實的。」喬頓的聲音充滿溫柔的驅迫力量。「我們的相處是真真實實的,

你愛我們一起做的每一件事。」他邁近一步。「你是我所遇到反應最熱烈的女人,你記得我們一天做愛幾次嗎?你的眼淚如何沿著面頰流下,指甲又如何緊緊攫住我的肩膀?你記得嗎,莎拉?」

她退後一步,並設法封閉自己的心。她不要回想那些性感痴狂的時刻。「我只記得你說服我放棄自己的事業,記得你阻撓我交任何朋友,記得我設法掙脫你的桎梏之前正受到性的壓制。」

一抹痛苦使他臉色黯然。「你把我說得像瘋人院里的瘋子。我從來沒虐待你,莎拉,而且我努力滿足你可能需要的一切。」

「你問過我需要什麼嗎?」她悲戚地苦笑道。「沒有,只在肉體上你從來沒有虐待我。」

他的雙唇扭曲。「我想你的暗示是,我在精神上壓榨你?」

「這個說法再恰當不過。你顯然在支配我,你本來就擅長擺布別人。有時候我相信你甚至不知道自己正在如此,而我已經厭煩被人擺布。」她轉身朝向落地門窗。「昨晚我已告訴麥隆我的答覆,我不打算回到你身邊,喬頓。去找另一個沒有頭腦的女人陪你玩床笫間的遊戲。」

「那不是遊戲,老天,我以為你明白。」

莎拉拒絕回頭看他,只顧穿出花園。她可以感覺他的目光凝聚在她裸裎的背部,一陣熾熱的顫慄竄過她全身。她的身體一度曾與他感應一致,只要他望她一眼,就能使她乳房發脹,饑渴的慾望在兩胯之間開始騷動。如今這種現象再度發生,她十分明白。一股驚恐的憂慮自她心頭湧出。再過片刻她就可以回到達文的寓所,在人群中忘掉自己——只要再過片刻。

「我不讓你走。」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她打開門扉。「再見,喬頓。」

喬頓雙手垂在兩側,慢慢握緊成拳。他可以透過落地門窗薄薄的玻璃看見莎拉髮絲間的微弱銀光,不久即失去她的蹤影。又把事情完全搞砸了,他深深地自責。原先他計劃以溫和諒解的態度向她承認自己過去的愚昧。結果,反而為自己辯護與爭執,竟然在

緊要關頭上抱怨。經過這場鬧劇,她沒報警給他開一張扣押令防止他繼續騷擾,已經是他的運氣。

他早該知道自己會搞砸一切。只要和莎拉同處一個房間內,他便不由自主地產生佔有的反應。他曾希望這段分手的期間可以緩和他的反應,老天知道過去十八個月以來,他一直和自己的天性作戰。

顯然時機尚早。他的身體過於渴望她,而積習又難以突破。他應該勉強自己等到有十足的把握可以駕馭和剋制自己的行為,但是情況已經不容許他再等。麥隆告訴他莎拉目前居住在偏僻荒蕪的倉庫時,一股寒顫襲來;當她住在這麼危險的地方時,他絕對不能讓她任憑自己的方式生活,更何況紐約的那個瘋子尚未繩之以法。

想起這些事情,他突然考慮到另一個可能性。幾秒鐘前莎拉離他而去時,顯得非常懊惱。他早已學會觀察她的反應中每種細微的變化,了解她的控制力只不過淺藏在表面之下。她若離開酒會獨自駕車返回碼頭上該死的倉庫怎麼辦?天!她可能已離開了。他低聲詛咒片刻,同時快步穿過花園,猛然打開落地門窗,焦急地在人群中搜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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