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早晨醒來時,我感到一陣頭痛,並湧起離開紐約的強烈願望。在那些時睡時醒之間的迷迷糊糊時刻里,我眼前再次閃現出喬躺在公園巨石旁邊時的情景,那雙凝視的眼睛再也不動了。很幸運,我預訂的是早班機票,因此,我趕緊沐浴更衣,直奔機場,直到我感覺到飛機離開了拉瓜迪亞機場的跑道,並眼見曼哈頓島在我下面和身後漸漸隱去時,我才終於開始渾身放鬆下來。
即使在上午9點鐘,菲尼克斯也很炎熱。從涼爽昏暗的航空港終點站走進炎熱明亮的陽光反射中,渾身一時感到十分難受。身穿短袖襯衫,鼻樑上架著太陽鏡,皮膚曬得黝黑的當地人輕鬆自如地走過。我提著旅行包朝寫著「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高收益債券會議」的大牌子走去,不到一分鐘我就開始淌汗了。
他們安排了白色加長轎車來接會議代表去旅館,轉眼工夫,我又回到了空調的清靜環境之中。我剋制住自己不喝車上微型酒吧里的蘇格蘭威士忌,仰靠在座椅上,注視著車窗外飛馳而過的菲尼克斯城的木質和混凝土結構建築物。我想,在華氏65度的高溫下在菲尼克斯度過終生是完全可以做得到的,因為只有在從空調住宅衝進空調汽車,從空調汽車衝進空調辦公室的間隔中才會遭受極短暫的酷熱之苦。
車行半小時之後,我們抵達了旅館。我把東西往房間里一放,便出去溜達起來。房間簇集在粉刷得雪白的紅瓦小樓里,周圍是一個個小庭院,到處都是開滿紫紅小花的葉子花植物,為白色的樓房和碧藍的游泳池平添了斑駁雜陳的紫色和綠色,游泳池好像到處都是,大部分小庭院里都有一個,緊靠主樓旁邊有一個大的主游泳池,洒水工們辛勤勞動,以確保那一塊塊整潔無瑕的綠地像阿斯特羅人造草皮一樣清潔美麗。
我走進主樓,轉眼間,室外那些令人眼花繚亂的五顏六色不見了,出現在眼前的是幽暗柔和的奶油色和棕褐色。空調機在後面轟轟響著,儘管試圖營造出永恆不變的墨西哥氛圍,但仍然掩飾不住臨時金融中心的印象,指示牌觸目皆是,表明必須立即辦理各種手續,一條大橫幅高高懸挂在所有指示牌之上,條幅上寫著:歡迎參加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第四次高收益債券大會。四處的桌子上都堆著會議文件和登記表格,我朝一個會議廳窺視了一眼,那猶如一個黑乎乎的大洞穴,裡面擺滿了許多電子裝置。
有一些人在漫無目的地閑逛著,他們穿戴得整整齊齊,寬鬆褲子和短袖襯衫熨得平整挺刮。看得出來,他們是一天前才從紐約、波士頓、明尼阿波利斯或哈特福德的投資銀行辦公室里來此參加會議的。他們都佩戴著印有姓名、職務、單位的徽牌。我沒有徽牌感到汗顏,便開始尋找發放徽牌的登記台,辦妥登記手續之後,我便回到房間,換上田徑短褲,開始體育鍛煉。
此時正值上午過半時分,氣溫在穩步升高,我舒展了一下四肢,然後朝著聳起兩個圓丘的一個綿長而低緩的小山開始慢跑,後來我才知道那小山叫作「駝峰」,真是名副其實。
不一會兒,我便開始爬上一個岩石兀立的荒坡。坡上唯一的植被是多刺灌木和仙人掌。蜥蜴和昆蟲從陽光下急急穿過跑到背陰處。我有條不紊地慢跑著,天氣仍然很熱,氣溫和坡度一起升高使我感到渾身乏力。裝飾在全美國各建築物中的一種數字溫度計顯示出當時的溫度是華氏91度。不過,氣候也非常乾燥,在某種程度上,總比紐約夏季里的低溫度高濕度要舒服些。
跑到小山半腰處,我停下來喘口氣,在這大熱天里對自己過分苛刻也未免太傻了,我轉身眺望我腳下那布局雜亂無章的城市,歐洲式的城市經過幾個世紀的發展,建立在自然環境中,有的掩映在山谷里,有的坐落在兩條河流的匯合處。菲尼克斯看上去彷彿是一隻巨手在荒蕪的沙漠上畫出了一個方格,然後把整整齊齊的一排排樓房一幢一幢擺到上面。實際情況與這大體相符,這樣一座城市能夠在如此不適於居住的氣候中存在,這是對美國人的發明創造能力和繁榮昌盛的禮讚。當然,有了空調設備,有了巨大的供水網路和眾多的游泳池,這個不宜人類居住的環境也可以轉變為實現現代美國夢的理想環境。這就是為什麼菲尼克斯是美國發展最快的城市之一。
我意識到在這個溫度下跑步可不是個好主意,於是,便獨自在山腰上的一塊大石頭上悠閑地躺了一個來小時,讓陽光照射在我的臉上,消除過去幾天里的些許緊張情緒。
凡是意欲做高風險債券買賣的投資銀行都會作東召開高收益債券大會,這種場合往往會令人精神錯亂,會議組織者們學德萊謝爾·伯恩海姆·蘭伯特的樣——他提出了臭名昭著的「掠奪者舞會」口號——覺得有必要選擇一個具有異國情調的地方營造出一種豪華氣派的場面,供那些腰纏萬貫且有權有勢的銀行家們進行交易,盡情享樂。每一個高收益債券推銷員都帶有一點節目主持人的味道,而這正好與會議的宗旨相吻合。
對於組織者們來說,不幸的是,大多數前來參加會議的都是熱切認真的年輕男女,他們最為關心的是像「賽福威的新存貨管理系統真的能增加0.5%的息差嗎?」這一類問題。這些人要求安排大會發言,往往從上午8點開始,直到晚上七點還結束不了,弄得人精疲力盡。我是頭一次參加這樣的會議,期盼著親耳聆聽一些發行高收益債券公司代表的發言,同時,還想與其他投資者見見面,另外,可能的話,在游泳池裡泡上一兩個小時。這也許有助於我放鬆放鬆。
我沖了個澡,正好及時趕上吃午飯。我大口咀嚼著一份異國風味的墨西哥色拉,有意無意地聽到一位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經濟學家在單調乏味地講述什麼聯邦公開市場委員會審議中的最新的非農業工資數字的重要性。
午飯後,第一個發言的是比爾特-杜拉利克-雷諾茲公司的杜拉利克,他們是槓桿收購大王。他們公司剛剛買下了世界上最大的餅乾生產廠,買價為27億美元,高得令人咋舌。這無疑是有史以來最大的一筆交易。杜拉利克的發言令人信服,他認為這樣就很容易省下成本,籌措資金償還公司的大量債務。這番話引起了我的興趣,但是我想要看看該公司明年的經營情況才能最後下結論。這種做法對於初次涉足高風險債券投資的德瓊公司來說似乎有點過於冒險。
接下來是著名的馬歇爾·米爾斯的非同凡響的發言。如他自己所說,他的最大成就是娶了一個年齡只有他的三分之一的女演員。馬歇爾·米爾斯60多歲,矮胖敦實,一說話就直喘粗氣,一塊手帕不停地擦拭著他那光禿禿的額頭,但是他目光犀利,炯炯有神,圓圓的眼珠子滴溜溜地掃視著聽眾。當他開始講話時,房間里頓時喧鬧起來。認真的小夥子們擦擦眼鏡,開始竊竊私語,滿臉怨氣,米爾斯的聽眾不喜歡他,但他不在乎。
他講述了他走向成功的經歷。30年前,他繼承了他父親設在俄克拉何馬州塔爾薩的一家小型石油公司。在其後的二三十年裡,他使該公司從一些萎靡不振的小加油站發展壯大為美國最大的私有石油和天然氣公司之一。他是通過革新融資技術取得了這一發展。「革新融資技術」這一片語反覆不斷地出現在米爾斯的講話中,我很快就明白了,這就是說,找一個傻瓜,儘可能多地向他借錢,用他借給你的錢購買債券,然後指望著債券價格統統上漲。如果價格漲上去了,你便坐收幾百萬美元,倘若價格下跌,那麼,賠本的是那個傻瓜。這是美國一些大企業家運用的一個策略,並屢試不爽。
1982年,在石油價格第二次抬高之後,米爾斯採取了最為大膽冒險的行動。他借了幾億美元開發在猶他州和科羅拉多州發現的油田。米爾斯把這個事件描述為一個戲劇性的成功。我記得當時由於油價陡跌至15美元一桶,而不是原先預測的50美元一桶,因此,鑽井工作便半途而廢了。不知怎麼弄的,米爾斯把最初的那些公司企業全都變賣掉,並拿到了現金,而且有非追索權的子公司卻承擔了所有的債務和落基山脈鑽得半半拉拉的幾口油井。
五年後,他又故伎重演,企圖使用「革新融資技術」在美國西南部建立一個油田網路。米爾斯的那些運氣不佳的債券持有人再一次含淚賠掉了所有本錢。不過,照米爾斯的口氣來看,那些人都十分榮幸地成了偉大的美國創業者之一的見證人。
面對這自吹自擂的發言,聽眾們一個個煩躁不安。當他講話結束,要大家提問題時,有十來個人立即站起身來。顯然,他們中間有一些人曾參加過這種「革新融資」活動。在聽眾提了第五個懷有惡意的問題后,米爾斯也漸漸不耐煩了。有一個人問道,他的煉油公司為什麼在其資產負債表上有5千萬美元現金的情況下不支付利息。米爾斯打斷那人的話,說道:「我說,你們這些人運氣不錯,你們買我的債券,你們有馬歇爾·米爾斯為你們日夜操勞,乃至嘔心瀝血。有許多人願意拿出血本讓馬歇爾·米爾斯為他們工作,現在,我有一些事要告訴你們,聽了以後你們恐怕真要愁眉不展了。」大廳里頓時鴉雀無聲。情況變得更糟糕了:「馬歇爾·米爾斯為你們工作的時間可能不會太久了。」喘氣聲變得更響了。「我的醫生們診斷說我得了心臟病。我也許還能活十來個月,也許十來年。但是,我認為對我來說,馬上退休是明智的,可以有更多的時間與我心愛的妻子呆在一起。」
聽眾們聽到這話都歡呼起來,毫無疑問,許多人都希望那個女演員不會像米爾斯那樣,一提到還債就裝蒜。有兩三個人悄悄溜出了會議廳。後來,在去吃飯的路上,聽說米爾斯各公司的大部分債券都上升了5個點,我絲毫沒有感到驚訝。
我和其他兩百名與會者一起來到了一個碩大的舞廳,裡面擺放著餐桌,準備開宴,我朝我那一桌走過去。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卡什,還有凱茜和韋傑爾與我同桌。除了我以外,還有兩個客戶。
「嗨,保羅,過得怎麼樣?」卡什隔著桌子大聲說道。「很高興你大老遠趕來,讓我來給你介紹一下,這位是混合老兵人壽保險公司的瑪德琳·傑森,這位是菲尼克斯榮昌儲貸銀行的傑克·索爾蒙。瑪德琳,傑克,這位是保羅·默里,我在倫敦最好的客戶。」
我們相互點頭微笑致意,瑪德琳·傑森長得小巧玲瓏,看上去很文靜。但是,當她微笑著打招呼問好時,她的眼睛流露出驚人的聰慧。傑克·索爾蒙又高又瘦,比我年紀大幾歲。他稍微有點齙牙,當他用右手與我握手時,他的左手在緊張不安地擺弄著什麼。我發現我的座次在他的旁邊,另一側是凱茜。
「我聽說過許多有關你們公司的情況,」我對傑克說。
「噢,是嗎?」他說,顯然很高興。「我不知道出了亞利桑那州還有人聽說過我們呢,更不用說倫敦的人了。」
「啊,但是你們在歐洲債券市場上給人留下了相當深的印象,不是嗎?」我說道,有意識地想奉承他。
「事實上,對於我們這樣一個規模不大的機構來說,我們在那些市場上做的交易比你們所能想象的要多得多,」傑克說。
「譬如最近為丹麥北面不遠的某個國家做的一筆罪惡的交易?」我說道,露出一絲狡黠的微笑。
傑克也報以微笑。「這下你提起這事來了,是的,你怎麼知道的?」
「了解信息是我的工作,」我說。「實際上,我們自己也做了大筆那種交易。我想當初這種債券上市時,我們和你們大概是購買這筆債券的唯一投資者。那種發大財的機會並不是常有的。」
傑克大笑起來,「如卡什常說的那樣,『這是一筆有油水的交易!』我當然非常高興做成那筆交易。」他喝了一大口酒。
激發這個人的自我表現欲看來並非難事。「真奇怪,一個距倫敦交易市場如此之遠的人,竟然能夠把買賣做得這麼成功。你是怎麼做的?」我繼續問道。
「這個嘛,我們認為菲尼克斯榮昌儲貸銀行的眼界還是相當開闊的,比你們在美國的普通投資者更有眼光。我喜歡時刻追蹤歐洲的消息和事件,我上大學期間,曾在那兒呆過三個月,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卡什·卡拉漢了。」
啊,原來如此,我暗忖。
「你們與卡什生意來往很多嗎?」我問道。
「還可以,」傑克說。「他把握市場行情的能力很強,並且分析得頭頭是道,他似乎總是與我的想法一致。」
我敢斷定他是這樣,我暗自想道。菲尼克斯榮昌儲貸銀行對於卡什來說是個理想的帳戶,我能想象得出他整天價慫恿著傑克·索爾蒙買進賣出各種各樣的債券,而他則從容不迫地一個勁兒拿銷售傭金。「是的,我們也發現他很能幹,」我說。
「你們涉足高風險債券市場很久了嗎?」傑克問道。
「沒有,我們剛剛開始。你們呢?」
「噢,我們做了一年左右了。」
「你們覺得怎麼樣?」
「很刺激,但是你必須有膽量。如果你發現了一宗好買賣,能使你得到16%的回報率,而你對它的信用又很放心,那就應該大量買進,懂我的意思嗎?」傑克朝我報以會意的微笑。
我點點頭,我心想,這傢伙是個危險人物。
「但是,他們不會讓我乾的,」傑克繼續說。「如果我買進的數量超過一兩百萬的話,他們便會驚慌失措。告訴你吧,要想掙大錢可不是件容易事。」
這麼說,某個聰明人躲在暗處控制著傑克。
「明天有沒有哪些公司的發言值得一聽的?」
「對,有一家公司我很喜歡,『費爾維』。我認為他們的發展史很了不起。」
「『費爾維』?」我說。「他們做什麼生意?」
「他們生產高爾夫球小推車,你知道,就是推著滿高爾夫球場跑的那種小推車。」
「這我知道,謝謝,我一定要聽他們談談,」我說。接著,我們一聲不響,埋頭吃了一兩分鐘。「你們辦公室就在這附近嗎?」我問。
「離這很近。大約10英里吧,在鬧市區,不過,開會期間我住在這旅館里。這是一個好機會,可以結識一些從事高風險債券交易的人。」
「你們的生意做得很大嗎?」我問道。
「不,我們只有兩三個人搞投資,大部分交易決策都由我做,其實並不需要很多人,那樣反而浪費錢。」
「我們的經營規模也很小,」我說。然後,我開始從他口中套話,「把我們公司和你們銀行所做業務比較一番一定會很有意思,雖然我們生活在不同的大陸上,但我覺得我們的觀點看法非常相似。」
傑克上鉤了。「嗨,會議結束后,我何不領你去參觀一下我們銀行,你能抽出兩三個小時嗎?」
我微笑作答:「謝謝你,那將會非常有意思,我盼望著這個時刻。」
卡什一直在和混合老兵人壽保險公司的那個女人聊天。起初,她態度非常冷淡,但漸漸地被卡什的魅力所吸引住了。約莫半小時之後,她也和卡什一樣,開始無所顧忌地朗聲大笑起來。
我小聲對凱茜說:「卡什與那個女人好像很談得來嘛,她怎麼會這麼受歡迎的?」
「混合老兵人壽保險公司是美國最大的投資者之一,」凱茜說。「瑪德琳·傑森是該公司有價證券組合部的資深經理。她是決策人物,只要她一改變對某個市場行情的看法,那個行情便會波動,應該說她是相當能幹的。」
「我明白了,」我說。「但是混合老兵人壽保險公司並不是卡什的客戶,對嗎?」
「一點不錯,」凱茜說。「但是,誰能知道呢,說不定哪天就成了他的客戶。卡什總是想方設法,儘可能多地結識那些大投資者,等他將來再回到美國后,他也許會給她打電話,問問她幹得怎麼樣。」
「但是,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負責與她打交道的那個推銷員會怎麼想呢?」
「是勞埃德·哈賓。今晚他沒來,對於卡什來說,真是天賜良機。」
我沒再說什麼,我心想與從客戶的口袋裡偷取2千萬美元相比,挖走同事的一個客戶只不過是小事一樁而已。我想起了戴比·蔡特。但是,我不能把我的猜疑告訴凱茜,我搖了搖頭。「我覺得卡什像個下流坯。」
「我能看得出你為什麼會這樣想,」凱茜婉轉地說道。「的確,有些人不喜歡他,不過,他也並不總是那麼壞。」
「是的,我承認他也許不值得信任,他常常欺騙顧客,而且是個臭名昭著的賊,專門偷挖其他人的客戶。但是,我覺得他還並不是個惡魔。」
我聳了聳肩。
「噢,不。他很善良,走路都怕踩著螞蟻,他心腸很軟,他希望人人都喜愛他,甚至希望我也這樣。雖然我老對他發牢騷,但他卻總護著我。兩個月以前,有人告訴我,說我今年加不了薪了。我工作很賣力,照理應該加薪,卡什知道后威脅說,他們若不給我加薪,他就辭職。後來他們給我加了薪,在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肯為職員這樣做的老闆並不多。」
凱茜的忠心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但是,並沒有使我信服,我也就沒再往下說。
卡什突然中斷談話,向我們喊道:「嗨,保羅,我可擔心害怕死了,先是你和傑克同謀,那使我感到緊張不安,我的兩個客戶密謀策劃反對我。你們倆可以津津樂道於某些有關我的醜聞,如果那還不夠的話,你又開始把我的合伙人變成我的敵人來反對我。」
「對,你最好提防著點,卡什,保羅把你的秘密全都告訴我了,」傑克說。
最後這句話使我心裡感到不是個滋味,我知道傑克是在開玩笑,但是卡什也這樣認為嗎?我仔細觀察了一下卡什的表情,但是他只是笑笑,看不出擔心的樣子。韋傑爾插嘴道:「我可以告訴你們一些有關卡什的小秘密,記得謝麗爾·羅森嗎?」
「嗨,迪克,嘴下留情吧,」卡什笑著說。「那都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你們兩個已經認識很久了嗎?」我問道。
「噢,是的,」卡什說。「我們很久以前就認識了,我們是在同一個街區里長大的,迪克是個聰明學生,成績在班上始終名列前茅,起先進了哥倫比亞大學,然後又念了哈佛大學商學院。我只是喝啤酒拿手,還有和女孩子交朋友,像謝麗爾·羅森。」
「你要是見過他那酒吧就好了,」韋傑爾說。「每天晚上都客滿,許多年輕人在那兒盡興玩樂,痛快極了。真可惜,你不得不關掉那個酒吧。」
「離特里蒙特大街很近嗎?」我盡量裝出若無其事的樣子問道。
「就在街角,」卡什說。韋傑爾仔細注視著我,我也盯著他的眼睛注視了一兩秒鐘,盡量裝出一無所知的樣子。我不敢肯定自己是否裝得很像,韋傑爾感到我的話是有目的的,我必須確保不露出任何痕迹,以免給他留下懷疑的證據。
卡什又繼續去取悅混合老兵人壽保險公司的那個女人,韋傑爾向凱茜轉過身去。
「說說看,你覺得這次會議怎麼樣?」他說。
「噢,棒極了,」她說。「這麼多公司管理得這麼好,真令人驚奇,有這麼多債務要支付利息,看來還真得集中思想才行。」
「是的,今天有幾家大公司發言了,你聽沒聽切姆卡斯廷斯公司的發言?那是我自己組織的一筆交易,管理得相當出色,這是一家正在走向成功的公司。」
我聽了切姆卡斯廷斯公司的發言,管理看上去確實不錯,業務發展也相當有潛力。然而,由於聽信了其投資銀行——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勸告,該公司已債台高築,需作出很大努力才有可能支付下一期利息款。
「是的,我聽過那個發言,」凱茜說。
「真可惜,我們不能把那樣的交易做到歐洲去,」韋傑爾說。「我不知道,這是為什麼?」
凱茜面孔一沉,她竟一時語噎,我能感覺到身旁出現了一股緊張氣氛,但我兩眼盯著自己的盤子,假裝沒有注意到這一切。「我不知道,」她說道,出言謹慎。「我們的客戶似乎對此毫無興趣。」
「當然,很難弄清楚到底是客戶們缺乏興趣還是推銷員缺乏興趣,」韋傑爾說。他邊說邊大聲咀嚼著牛排,兩眼挑釁地凝視著凱茜,汗珠在他那稀疏的頭髮下閃閃發亮。「出售那筆切姆卡斯廷斯債券對該公司非常重要,我們手頭有一大批債券沒賣出去,使我們損失了一大筆錢。如果我們能在全世界成功地出售這些債券的話,根本就不會存在這個問題。」
凱茜保持冷靜。「問題在於我們的大多數客戶根本就不願冒險購買高風險債券,你不能強迫他們改變自己的看法。」
「是不能強迫他們,但是,你有那麼迷人的身子,肯定可以說服他們。」韋傑爾說完,大笑起來,隨後,喝了一大口酒,朝我眨眨眼,我狠狠地回瞪他一眼。
凱茜看上去窘迫不堪,不知該將此話當作玩笑,還是當作明顯的侮辱。最後,她淺淺一笑了之。
「啊,得了,有什麼可心煩意亂的,」韋傑爾斜眼一瞥說道。「像你這樣的漂亮姑娘,無論什麼東西,賣給誰都會要的。我敢說你已經和你的客戶們建立了非常穩定良好的關係,要是我的話,只要和你出去一個晚上,無論你向我推銷什麼,我肯定會買的。」他轉臉又向我眨眨眼睛。「我說的對嗎?」
「迪克,」凱茜咬牙切齒地小聲說,「別忘了,客戶們也在這兒。」
韋傑爾已喝了不少酒。「保羅是個見過世面的人,這一套他全懂,行了,你聽著,凱茜,我在布龍菲爾德是個重要人物,而且我會變得更加重要,你應該認識認識我,在你的職業生涯中,我會對你非常有用的。吃過飯後,你我二人安安靜靜地喝杯香檳怎麼樣?」
韋傑爾與凱茜相對而坐,凱茜雙腿非常修長,她在椅子上稍微往下滑了一點。忽然,韋傑爾疼得大叫一聲,好像一把抓住鋪在大腿上的餐巾。凱茜站起身來,說了聲「請原諒」,對桌上的各位微微一笑,離席而去,她那尖尖的高跟鞋踩在本頭地板上,發出咯噔咯噔的響聲。
我站起來,跟著她進了酒吧。她的雙眼充滿痛苦,她不得不緊咬下唇,阻止它發抖。
「他說話太露骨了,是嗎?」我說。
「雜種!」她小聲說。
「不過,我覺得你以牙還牙幹得漂亮。」
「是的,我感到很痛快,」她微笑著說。「但是,你知道,他說的對,我踢了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後起之秀的卵子,這下子我的職業生涯不會有什麼大前途了。」
「操他媽的蛋,操他媽的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咱們來喝酒,」我說。
我給凱茜要了一杯葡萄酒,自己來了一杯蘇格蘭威士忌。凱茜呷著葡萄酒。「你聽說喬·芬利的事了嗎?就是我們的一個歐洲債券交易員?」她說。
我的脈搏加速跳動起來。「沒有,他怎麼啦?」
「真可怕,昨天他在中央公園裡被人謀殺了。」
「真的?太可怕了,」我盡量在聲音里流露出恰到好處的關切口吻,既承認謀殺的可怕性,又表明自己與喬只不過是一面之交而已。「是怎麼回事?」
「顯然他是出去慢跑鍛煉的。天色已黑,他遭到了猛烈攻擊,他惹惱了他的一個攻擊者,那個便殺了他,傳說,他過去曾在特種航空隊干過。」凱茜說著,身子顫抖了一下。
我很高興得知喬死了,我對自己在此事中的作用沒有絲毫負罪感,我毫不懷疑他想殺死我。現在,無論我走到什麼地方都用不著不斷地回頭張望了,生活又可以恢復正常了,我想到了喬的妻子薩莉,還有吉麗,毫無疑問,孩子在成長過程中沒有父親是很糟糕的,但是,比在喬身邊長大要好千百倍。
「警察抓住兇手了嗎?」我問。
「還沒有,那還為時過早,」她說道。她緊張不安地呷了一口葡萄酒。「我知道這聽起來很可怕,但是我很討厭他,他似乎不可思議,非常危險。」
「我認為那聽起來一點兒也不可怕,」我這話說得有點兒過於肯定。
凱茜注意到了我的語調,好奇地看著我,然後,我身後的什麼東西引起了她的注意。「快看!」她說。
我轉身看見馬歇爾·米爾斯那肥大的身軀正穿過人群向酒吧走來,挽著他胳膊的是一個曲線優美的女人,那女人金髮碧眼,鮮紅豐滿的雙唇好像始終合不攏似的。她走起路來全身扭動,每走一步她的髓部都輕輕碰撞著米爾斯的側身。
這一對人兒剛要朝吧台走去,卻被卡什叫住,停在了我們旁邊。
「馬歇爾!」卡什喊道。
「你到底是誰?」米爾斯憤怒地說。
「我的名字叫卡什·卡拉漢。我是布龍菲爾德-韋斯投資銀行的一名推銷員。我只是想對你說,你今天上午的發言非常有趣,而且發人深思。」
「我討厭推銷員,滾開!」米爾斯咆哮道。
凱茜咯咯笑了起來。「卡什在這兒終於碰到對手了,」她低聲說。
然而,卡什不會輕易服輸的,他想了一會兒,試圖摸准米爾斯的弱點。終於,他說道:「米爾斯太太,我非常喜歡你的那部新電影,叫什麼名字來著——《丹吉爾的黃昏》?雖然我早就從報刊上你的玉照中知道你的美貌,但是我不曾料到你是如此出類拔萃的演員。」
聽到這番話,米爾斯夫人像我和凱茜一樣大為驚訝,但是她很快恢復了常態,操著得克薩斯拖腔,嗲聲嗲氣地說:「噢,謝謝你,先生。」
「不用謝,不用謝。我相信不久就會出續集了吧?」
馬歇爾插話道,聲音里充滿了驕傲:「我們正在計劃拍攝《馬拉喀什的月光》,一兩個月內就要開機了,我很高興你喜歡《丹吉爾的黃昏》。我認為除了那些連梅里爾·斯特里普出現在學校演劇中都認不出來的無知的蠢貨以外,大多數影評家也沒有看過這部電影。」米爾斯喘著粗氣,汗水從他的眉頭直往下淌。
「好了,好了,親愛的,注意你的血壓,」米爾斯夫人慢吞吞地說。
「對不起,寶貝,」米爾斯答道。
「讓我向你介紹一下來自英國的你的兩個最忠誠的債券持有人,凱茜·萊森比和保羅·默里。」
我張著嘴,一時不知說什麼是好,但是卡什朝我們兩人直眨眼睛,於是,我便隨他一起逢場作戲。我們兩人說了一些有禮貌的客套話,米爾斯對自己還擁有忠誠的債券持有人,而且是遠在倫敦,顯然感到很驚訝。
「我聽說你正在為你最新的開發項目尋求一些資金,」卡什說。
「是的,我在厄瓜多海岸外有一大片地產,但是,我聽說這兒的那些白痴誰也不願意投資。說到投資,我可以教他們一兩招,這些白痴沒有意識到的是……」
「親愛的,」米爾斯夫人告誡道。
「對不起,親愛的。」
「噢,我想我認識一個人,他也許能夠幫忙,」卡什說。我拚命地搖頭,決心不讓卡什把德瓊公司捲入這宗交易中。雖然油田的收入可能看好,但是只有傻瓜才會信任馬歇爾·米爾斯。幸運的是,卡什推擁著米爾斯和他的妻子朝著瑪德琳·傑森站的地方走去。
「他要是覺得自己能說服瑪德琳與米爾斯談話,更不用說給他投資了,那他一定是瘋了,」凱茜說。「一年前,混合老兵人壽保險公司向他的一家公司投資,結果損失了一大筆錢。」
我們看著他們談了幾分鐘,大約過了一刻鐘,那群人散開了,卡什又朝我們走過來,他臉上樂得綻開了花,高興得一個勁直搓手。
「服務員,請來一瓶道姆佩里格儂香檳,」他喊道。「再拿3個杯子。」
當卡什倒香檳時,凱茜說:「你肯定不指望我們會相信瑪德琳·傑森同意給他錢吧。」
「5千萬,」卡什說。
「天哪,你怎麼使他們談成的?」她問道。
「部分原因是價格,他必須買進一種新發行的高風險債券,並比平均收益多付2%。但是,關鍵是抵押品。如果米爾斯違約,或者試圖玩弄什麼騙人的把戲,混合老兵人壽保險公司將有權擁有《丹吉爾的黃昏》和《馬拉喀什的月光》兩部影片的版權,並有權阻止影片繼續發行,那應該能使他變得老實的。」
「噢,我明白了。如果他心臟病發作死了,還有他的遺孀呢。」
卡什大笑起來。「看了洛拉·米爾斯在《丹吉爾的黃昏》中的表演,我真驚訝他的心臟病怎麼早沒發作,那個女人肯定是個體操運動員什麼的。」
我情不自禁地和卡什一起大笑起來,我不得不對他那驚人的能力感到驚嘆,他竟然能夠使兩個性格如此大相徑庭的人做成生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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