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第11章

他們把我帶回醫院,可是看管我的不再是那位州警察,而是聽取科拉招供的那個傢伙,他在另外一張床上躺了下來。我試著入睡,過了一會兒,還真睡著了。我夢見科拉正在望著我,而我正試圖和她說點什麼,但卻說不出來。每到此時她就會入獄,而我就會醒來,耳朵里響起那破裂聲,就是我擊中希臘人的頭顱時所發出的那種可怕的破裂聲。然後我就會再次入睡,夢見自己往下跌。這時我便會再次醒來,同時緊緊抱住脖頸,耳朵里響起同樣的破裂聲。有一次,醒來的時候我大聲喊叫起來。同屋的那個傢伙肘部一支抬起身來。

「喂。」

「喂。」

「出了什麼事?」

「沒出什麼事,只是做了個夢。」

「好吧。」

他片刻不離地守著我。早上,他讓人給他端來一臉盆水,從口袋裡掏出一個剃刀,颳了臉,然後洗了個澡。有人把早飯端進來,他在桌子上吃了他那份。我們一句話也沒說。

這時有人給我拿來一張報紙,就在報紙的首頁刊登著科拉的大照片,在其下方是我躺在擔架上的一張稍小些的照片。文章稱她為酒瓶殺手,還講述了她提審時如何認了罪,並將如何於今天接受判刑。裡面的一頁刊有一篇報道說,據悉本案將因其處理速度之快而創下記錄。另有一篇有關一位傳道士的報道,這位傳道士聲稱,如果所有的案子都能如此快速地予以處理,那將比通過一百條法律更有力於防止犯罪。我翻遍了整份報紙想看看有關科拉招供的報道,可報上隻字未提。

將近十二點鐘的時候,進來了一應年輕醫生,開始用酒精處理我的背部,把一部分膠布浸濕後去掉。他本該把膠布完全浸濕后再去掉,可大部分時間裡他只是強行往下剝,疼得我要死。他把部分膠布弄掉后,我發覺自己能動了。剩下的膠布他沒再管,一個護士把我的衣服拿給我,我穿上了。這時抬擔架的人進來了,幫我下了電梯出了醫院。有輛汽車正在醫院門口等著,車上有位司機。和我一起過夜的那個傢伙幫我上了車,之後我們開車走了有兩街區,然後他又幫我下了車,走進一棟辦公大樓,去了樓上的一間辦公室。卡茨正在辦公室里等著我,他滿臉堆笑地伸出一隻手。

「全結束了。」

「好極了。他們何時絞死她?」

「他們不會絞死她,她被釋放了,自由了,和鳥一樣自由了。過一小會兒,等他們把法庭上的一些事一處理完,她就會過來。進來吧,我告訴你怎麼回事。」

他把我領進一間個人專用辦公室共關上了門。等他把煙捲好,點燃了一半並掛在了嘴邊上,便立即開始說起來。我幾乎認不出他了。像他那樣頭一天看上去還昏昏欲睡,而此時卻如此興奮,這真是令人不可思議。

「錢伯斯,這是我一生中所接手的最不尋常的案子。從插手此案到將其處理完畢總共不到二十四小時,但我可以肯定地說此案非同一般。要知道,登姆普西與弗普的較量不是沒用兩輪就結束了嗎?持續時間的長短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參與其中期間的表現。

「不過,此案算不上什麼真正的較量,不過是四人玩的牌戲,而每位玩牌者都得了一手極好的牌。你可見過這種情況?你以為只有玩牌者才能打一手臭牌,是不是?見鬼去吧。我每天都能碰到這些臭牌。可如果你給我眼下這樣一副牌,那你就瞧好吧!其他三人手裡也有牌,而且每人手裡的牌都能贏,就看拿牌的人玩得水平高低。喔,錢伯斯,你叫我來參與此事真是幫了我的忙,這種案子我再也不會遇見。」

「你說了半天等於什麼也沒說。」

「我會說的,這你別著急。但是在我把牌給你理清之前,你是不會明白的,也不會知道牌是怎麼玩的。先說第一步:玩牌者中有你和那個女人。你倆各有一手極好的牌,因為你們的謀殺天衣無縫,錢伯斯。或許連你都不知道這起謀殺有多成功。薩基特試圖用來嚇唬你們的那一套,什麼車翻下去時她沒有在車上,然而手裡卻拿著手提包,等等,所有這些狗屁不頂。車在翻滾下去之前會搖擺,對不對?而一個女人在跳車之前也會伸手抓她的手提包,對不對?這並不證明她有任何罪過,只能證明她是個女人。」

「這些事情你是怎麼知道的?」

「我從薩基特那兒聽說的。昨晚我和他共進了晚餐,他還對我表示得意呢。那個笨蛋,他還在可憐我。薩基特和我是敵人,我們是有史以來最為友好的敵人。為了愚弄我,他不惜向魔鬼出賣自己的靈魂,我對他也一樣。我們甚至還就此案的結局打了賭,賭一百元錢。他不停地咂舌嘲笑我,因為他對此案成竹在胸。他只需玩他的牌,謀殺犯就會掉腦袋。」

這可夠棒的了,兩個人賭一百元錢看我和科拉是否會被絞死!儘管如此,我還是想弄個明白。

「如果我倆手上的牌很好,哪裡還會有薩基特的牌呢?」

「這我馬上就講到了。你倆手上的牌是很好,但薩基特知道,如果起訴人手上的牌玩得好,那麼像你倆手裡的這副牌沒有哪個男人或女人能玩得好。他知道只要讓你倆當中的一個攻擊另外一個,這事也就十拿九穩了,這是頭件事。第二件事,對此案他根本不用費什麼勁兒,有保險公司給他盯著呢,他甚至連舉手之牢都不用費。這一點特別讓薩基特開心。他只需玩好他手上的牌,賭注的總額就會落入他的口袋。薩基特從哪兒下手呢?他用保險公司為他挖掘出來的材料往死里嚇唬你;迫使你簽了名控告她。他取了你手中最好的一張牌,這就是你本人也傷得不輕,並使你以此打掉你自己的王牌。既然你傷得那麼重,就只能說那是場事故,但薩基特卻利用這一點迫使你署名控告她,你簽了名,因為你害怕如果不簽的話,他就會十分清楚是你乾的。」

「我膽怯了,就這樣。」

「在處理謀殺案時,可以利用人們的膽怯心理,這方面沒有人比得上薩基特。現在他想讓你怎樣你就怎樣了,接下來他將迫使你出庭作證指控科拉,因為他很明白,這樣一來,便沒有任何力量能阻擋科拉告發你。他和我共進晚餐時就處於這種優勢。他嘲笑我,可憐我,還和我賭了一百元錢。與此同時,我卻不露聲色地坐在那兒,心想只要出得對,我手裡的這副牌就肯定能打敗他。好吧,錢伯斯,你在往我的手裡看,你看見裡面有什麼?」

「沒多少東西。」

「哎,你看見了什麼?」

「實話和你說,什麼也沒看見。」

「薩基特也什麼都沒看見。可你看好了,我昨天離開你之後,去看了科拉,她授權我打開帕普達基斯的保險箱。果然不出我之所料,箱子里還有其他一些保險單。我去見了為他開保險單的那個代理人,結果我發現:

「那份事故保險單與帕普達基斯幾個星期前出的事故沒有任何關係。原來這位代理人在翻看日曆后發現,帕普達基斯的汽車保險眼看快到期了,因此就去他家中找他。當時科拉不在家,他們兩人很快就辦理好了汽車保險事宜,包括起火、失竊、碰撞、公共責任等通常那一套。接下來那位代理人向帕普達基斯指出,他什麼東西都保了險,就是沒有為他本人可能受到的傷害而投保,於是問他買份個人人身意外傷害保險怎麼樣?帕普達基斯對此提議立刻發生了興趣。或許上一次所發生的事故是他發生興趣的原因,但即使是這樣,那位代理人也對此一無所知。帕普達基斯簽約參加了整套保險並把支票給了代理人,第二天保險單便全都給他寄了出來。你知道,一個代理人通常給幾家公司干,因此這些保險單並非出自一家保險公司,這是薩基特忘記的第一點。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情不該忘記,這就是帕普達基斯不僅擁有新買的保險,他原來的保險也在,而這些保險尚有一周才到期呢。」

「好吧,現在看看他都在哪些公司投了保?太平洋州事故保險公司給他開了一萬元的個人人身意外傷害保險單;加利福尼亞擔保保險公司給他開了一萬元的新公共責任債券;落基山脈信用保險公司給他開了一萬的舊公共責任債券。這樣一來,就有了我的第一張牌。薩基特有一家保險公司替他效勞,涉及金額達一萬元,而我卻有兩家保險公司可以為我效勞,涉及金額達兩萬元,就看我是否想要他們插手。你明白了嗎?」

「不,我不明白。」

「你看,薩基特不是把你的大牌給偷走了嗎?可我又把這張牌從他那裡偷了過來。你不是受傷了嗎?而且傷得很重。這樣一來,要是薩基特證明科拉有罪,而你起訴她因實施這起謀殺使自己遭受了傷害,那樣的話,你無論提出什麼樣的賠償要求,陪審團都會答應的,而那兩家債券公司將有責任根據保險單作出全額賠償。」

「現在我明白了。」

「太漂亮了,錢伯斯,真是太漂亮了。我發現了自己手中的這張牌,但你沒有發現,薩基特沒有發現,太平洋州事故保險公司也沒有發現,因為他們只顧忙著幫薩基特打好他手上的牌,因為他們過於相信他手上的牌會贏,對我手裡的這張牌根本連想也沒有想到。」

他在房間里轉了幾圈,每次走過角落裡的一個小鏡子前時便美得不行。他接著說了起來。

「好了,有了這張牌,接下來的事便是如何出好它。我得快速出牌,因為薩基特的牌已經出了,科拉隨時都可能招供,甚至就在提審的時候,一聽到你作證指控她,她就有可能招供,我必須迅速採取行動。那麼我是怎麼做的呢?我一直等到太平洋州事故保險公司的那個人作了證,並使他公開宣布他真的相信有人犯了罪。這樣做是為日後萬一我要對他提出非法強行拘留的起訴作好準備。那傢伙一說完,砰,我也辯護說科拉有罪。提審因此而結束,使得薩基特無法於當天晚上實施他的計劃。然後我把科拉急忙帶迸一間管理室,要求在她晚上被關起來之前見她半小時,然後把你也叫了來。她所需要的就是和你在一起呆上五分鐘。等我進去的時候,她已經準備好要全招出來,於是我便派肯尼迪進去了。」

「就是昨晚和我在一起的那個偵探?」

「他過去曾經做過偵探,但現在已經不幹了,眼下做我的密探。科拉還以為自己是在和一名偵探講話,但實際上那是個假偵探,可還是管用了。她全部招供之後,直到今天都一直保持沉默,這也就夠了。下一件事就是你。你可能做的事就是溜之大吉。既然對你沒有任何指控,因此儘管你以為自己還被拘留著,可實際上你已經自由了。一旦弄明白這一點,我知道就沒有什麼膠布、背痛、衛生員或是其他別的什麼能留住你,因此等肯尼迪把科技處理完之後,我便派他過去盯著你。接下來所發生的事就是太平洋州事故保險公司、加利福尼亞擔保保險公司和落基山脈信用保險公司三方之間於夜裡召開的小型會議。我和他們一攤牌,他們很快就做了筆交易。」

「你說他們做交易是什麼意思?」

「首先,我把有關法律讀給他們聽,給他們讀了加利福尼亞車輛法第一百四十一節第四款第三條有關客人的款項。該項條款規定,如果客人乘坐主人的汽車而受傷,他沒權獲取賠償,除非他受到的傷害是由司機醉酒或蓄意的不端行為而引起的,那樣的話,他就有權獲取賠償。你看,你是位客人,而我又辯護說她犯有謀殺和攻擊罪,從而構成了大量的蓄意不端行為,對不對?而你知道,對此他們也拿不準到底是怎麼回事,也許確實是她一個人乾的。因此那兩家出售了公共責任保險單的公司,就是那兩家有可能賠付保險單上全部金額的公司,他們各捐五千元用以支付太平洋州事故保險公司所要作出的賠償,而太平洋州事故保險公司則將向科拉表示願意作出全額賠付並就此事不再做聲。這件事的處理總共沒超過半個小時。」

他停了下來,又得意地笑了笑。

「接下來怎麼樣?」

「我還在想接下來所發生的事情。太平洋州事故保險公司的代表今天走上證人席說,他的調查使他確信沒有人犯了罪,而他的公司將全額償還事故保險金,薩基特當時的表情我現在仍舊還記得。錢伯斯,你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嗎?公開以假動作誘騙一個人,然後再當頭給他一棒,世上沒有任何感覺比這更令人愜意了。」

「我還是不明白。這個傢伙為何又出庭作證?」

「科拉在等著判刑,在辯護她有罪之後,法庭通常希望聽到一些證詞以便弄清楚案子到底是怎麼一回事,這樣才好定刑。而薩基特從一開始便嚎著要見血,希望給犯人判死刑。喔,他是個殘忍好殺的傢伙,薩基特就是這樣。正因為如此,和他對著幹才讓我覺著特別來勁兒。他真的相信絞死那些犯人會有一定的益處。和薩基特對著干是要冒風險的。他把為他效力的那個保險公司的人又送上了證人席,但在深夜小型會議之後,他已不再是薩基特的人,而成了我的人,只是薩基特不知道罷了。薩基特發現真相之後狂喊亂叫,可已經太遲了。如果保險公司都不相信科拉有罪,陪審團也就不會相信,你說是不?這樣一來根本就不可能再證明她有罪。也就是在這個時候,我讓薩基特大為惱火。我站起來對法庭發表了演講,講得很從容,說我的當事人如何從一開始就抗辯說自己無罪,而我如何不相信她的話,如何知道了存在大量我認為對她不利的證據,這些證據足以使任何法庭判她有罪,而且我相信當我決定為她辯護有罪並由法庭來決定她的命運時,我的行為代表了她最大的利益。但是,錢伯斯,你知道我是怎麼在舌下發出『但是』這兩個字的嗎?但是,考慮到剛才證人作出的證詞,我沒有別的選擇,只好撤回她有罪的辯護,好使案子進行下去。薩基特對此束手無策,因為我仍處於為期八天的有效辯護期之內。他知道自己完蛋了,只好同意辯護說發生的是過失殺人罪,法庭又審問了其他的證人,最後給她判了六個月,緩期處刑。即使是對此判決,法庭似乎都表示了歉意。我們撤消了對科拉提出的攻擊他人的起訴,這是整個案子的關鍵,而我們幾乎把它忘了。」

這時傳來了敲門聲。肯尼迪把科拉帶了進來,把一些文件放在卡茨面前,然後離開了。

「給你,錢伯斯,在上面簽個字就行,好嗎?它將證明你放棄了對自己所受到的任何傷害作出賠償的要求。保險公司很配合,就算是對他們的回報吧。」

我簽了字。

「你要我帶你回家嗎,科拉?」

「我想是的。」

「你們兩個等一等,再等一等,不要這麼急,還有一件小事。你們殺死了希臘人,得到了一萬元錢。」

她看了看我,我看了看她,而卡茨則坐在那裡看著支票。

「你們看,要是卡茨得不到什麼錢的話,這副牌也就算不上是一副極好的牌了,我忘了告訴你們這一點。好吧,嘿,好吧,我不會太貪。通常我全都留下,但這一次,我只要一半。帕普達基斯夫人,你給我開張五千元的支票,我就把這筆錢轉到你名下,然後到銀行把款存好。給,這是張空白支票。」

她坐了下來,拿起鋼筆開始寫,然後又停了下來,好像她不大弄得明白究竟是怎麼回事似的。突然,他走了過去,拿起空白支票並把它撕了個粉碎。

「算了吧!這種事一生不也就這麼一次嗎?給,你全留著吧,我才不在乎那一萬元錢呢。一萬元錢我有,我要的是這個!」

他打開自己的皮夾子,取出一張字條給我們看。那是薩基特開的一百元支票。

「你們以為我會把它兌換成現金嗎?絕不會的。我要把它裝在框架里,掛在我辦公桌的正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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