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孟斐斯大公墓里狂風橫掃,帕札爾和奈菲莉頂著風緩緩地向布拉尼長眠之處走去。他們想在出發到南方之前,再向慘遭橫死的恩師致上追思之意,並向他保證,儘管手上資源有限。他們仍會在有生之年傾全力找出真兇。
奈菲莉腰間纏著帕札爾送給她的紫水晶珠串成的腰帶。而一向怕冷的帕札爾則穿了一件羊毛外衣並圍著圍巾。途中他們遇見了維護墳墓與墓園的祭司,他已上了年紀、做事細心謹慎、將墓園的雕像保存得十分完善,祭品也經常換新,因此孟斐斯市政府給了他相當優厚的待遇。
死者的靈魂從光線中獲得再生的能源之後,化身為小鳥,剛剛在一株棕擱樹下的水池飲過水。幽靈每天都會在禮拜堂附近散步,呼吸著花香,兩人享用著祭拜過的麵包與酒,冥冥中,恩師彷彿也跟他們一起用餐。聲影不斷回蕩於四周。
★★★
「你們要忍耐。」美鋒建議道,「看著你們離開心裡真是難過。」
「奈菲莉和我都希望過簡單平靜的生活。」
「可是你們兩個都還沒充分發揮呢。」西莉克斯說。
「與命運對抗不過是自不量力。」
在孟斐斯的最後一晚,帕札爾與奈菲莉接受了雙院院長美鋒夫婦的邀請,到他們家裡作客。受蕁麻疹所苦的美鋒不得不聽從奈菲莉的建議治療肝腫大,並加強注意居家的衛生。他腳上的傷口越來越常有血水滲出了。
「要多喝水。」奈菲莉說,「還有以後無論你找哪個醫生,記得讓他開利尿劑給你。你的腎臟很脆弱。」
「希望有一天我能有時間好好照顧自己!國庫方面不斷提出請求,不但必須馬上處理,還要顧及整體的利益。」
他們的對話突然被美鋒的兒了打斷了。他向父親告狀,說他想學習象形文字以便像父親一樣富有,可是妹妹卻偷了他的筆。雖然他說的是事實。妹妹卻惱恨哥哥告狀,便衝過去打了他幾個耳光,還驚天動地地哭了起來。盡責的母親西莉克斯連忙把孩—子帶開,讓他們不再吵鬧。
「你看看,帕札爾,我們現在需要一個法官呢!」
「這案子可不容易力。」
「你好像無關緊要,甚至還很滿足哦!」美鋒對他的態度十分驚訝。
「這只是表面罷了。如果沒有奈菲莉、我一定會被絕望所擊倒。這次的大赦令粉碎了我想目睹的司法勝利的所有希望。」
「一想到還要再度面對戴尼斯,我也很煩。沒有你當門殿長老,恐怕以後的麻煩會更多了。」
「要對巴吉首相有信心,他不會隨便任命的。」
「聽說他已經準備退休養老了。」
「國王的決定對他的衝擊也很大,他的身子也一日不如一日了。我實在不懂,為什麼法老會這麼做?」
「也許他相信寬厚的美德吧。」
「但他在民間的聲望並不會因此提高。」帕札爾認為,「人民都擔心他的神力已逐漸減弱,與神的聯繫也不再緊密。如今他又釋放罪犯,實在不配當國王。」
「但在他統治下的確是難得一見的盛世啊。」
「他的決定你能明白,能接受嗎?」
「法老比我們更有遠見。」
「在他大赦之前,我也這麼想。」
「重新開始吧,帕札爾,國家需要你,也需要你的妻子。」
「其實我也跟我丈夫一樣堅決。」奈菲莉抱歉地說。
「到底要怎麼才能說服你們呢?」
「重建司法尊嚴。」
美鋒無言,只親自為他們斟了酒。
「我走了之後,」帕札爾請求道。「你能不能繼續追查蘇提的行蹤?凱姆會支援你的。」
「我會向司法單位施加壓力。其實你留在孟斐斯幫我的忙,不是會更有效率嗎?何況以奈菲莉的名氣,診所一定會時時爆滿的。」
「我對財務可以說一竅不通。」帕札爾坦承,「不用多久你就會覺得我是個能力不夠好的累贅。」
「那麼你有什麼計劃?」
「我們要到底比斯河西地區的小村落定居。」
西莉克斯哄孩子入睡后,出來剛好聽到奈菲莉這麼回答,連忙勸道:「放棄這個念頭吧!你要丟下這裡的病人不顧嗎?」
「孟斐斯有很多傑出的醫生。」
「但你是我的醫生,我不想換。」
「我們之間在物質上互通有無,是絕對沒有問題的。」美鋒正色道,「不管你們有什麼需要,我和西莉克斯一定儘力幫忙。」
「真的很感激你們,但我已經無法再擔任高層職務了。我的理想已經破滅,現在我只想回歸平靜。大地和動物是不會說謊的,希望有了奈菲莉的愛,黑暗的未來會比較不沉重。」
這幾句語重心長的話結束了四人的討論。他們開始專心地欣賞庭園、花壇之美,品味美食,暫時放下了未來的重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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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還好嗎,親愛的?」戴尼斯在軟墊上懶洋洋地問著妻子。
「非常好。」
「醫生有什麼發現嗎?」
「沒有,因為我根本沒有病。」
「我不懂……」
「你聽過獅子與老鼠的寓言嗎?有一天,獅子抓到一隻老鼠準備果腹。老鼠便哀求獅子放下它,說它這麼小,怎麼吃得飽?倒不如放了它,也許有一天能救獅子一命。獅子真的放了它。幾個禮拜后,獅子被獵人用網子給網住了,老鼠在網子上咬了個洞,獅子終於重獲自由,便帶著老鼠一塊兒逃了。」
「這個故事連小學生都知道。」
「你跟塔佩妮上床時,應該想到這則寓言的。」
戴尼斯方方的臉緊繃了起來。「你在胡說什麼?」
妮諾法忽地站起來,冷傲中隱約帶怒「因為你的這個婊子情婦就像寓言里的老鼠。但她也同時是獵人。她能把你網住、也只有她能放掉你。勒索我!若非你不忠,怎會落到如此下場?」
「你太誇張了。」
「你錯了。要保持尊嚴就得付出昂貴代價,你那情婦這麼長古,馬上就能讓我們名譽掃地。」
「我會讓她閉嘴。」
「你太小看她了。最好還是依她的要求做,否則我們倆都會變成大笑話。」
看丈夫緊張地踱來踱去,妮諾法又說:「你好像忘了通姦的重罪,是要受法律制裁的。」
「我只是一時行為失控。」
「你總共失控了幾次呢?」
「胡說八道。」
「你挽著貴婦參加宴會、還誘騙少女上床。你太過分了,戴尼斯,我要離婚。」
「你瘋了!」
「我非常正常。我要保留我們的房子、我個人財物,還有我本來就擁有的不動產。既然是你行為不檢點,法庭將會判你付給我贍養費與賠償金。」
戴尼斯咬牙切齒:「這種玩笑一點也不好玩。」
「你以後就自己看著辦了,親愛的。」
「你沒有權利毀掉我們的生活。我們不也有許多美好的回憶嗎?」
「你對我還有感覺?」
「我們已經在一起好久了。」
「是你破壞了我們之間的默契。現在只有離婚一條路。」
「這會鬧出多大的新聞啊!」
「鬧新聞總比鬧笑話好。而且針對的人是你,我只是個受害者。」
「這樣做太不理智了。」戴尼斯低聲下氣地說,「我向你道歉,我們繼續扮演恩愛夫妻吧。」
「你讓我好難堪,戴尼斯。」
「你知道我絕不是故意的。我們是合伙人,你毀了我,對你自己也無好處。再說我們經營的事業一向不分彼此,又怎麼可能一下子分得清楚?」
「我就能分得清楚,因為你老是晃來晃去,我卻很認真在工作。」
「生生氣就算了,親愛的。有哪對夫妻不吵架拌嘴的呢?」
「我以為我們不像一般的夫妻。」
「我停戰吧,以免衝動誤事。塔佩妮就像只愛刨牆根的老鼠,而且專找辛苦蓋起的房子下手。」
「以後她就讓你去對付了。」妮諾法總算氣消了點。
「我正想求你別插手。」
★★★
北風已經搭上了前往底比斯的船,它一邊吃著新鮮草料,—邊看著河面。猴子小淘氣也跳離女主人的懷抱,一溜煙爬到桅杆頂上去了。倒是勇士乖乖地坐在帕札爾的膝上,它就是不喜歡搭船,一想到這趟路程遙遙就不由得不擔心不過只要跟著主人。就算狂濤怒海它也願意去。
搬家的過程很簡單,帕札爾把房子和所有傢具都留給了下一侵門殿長老,只不過巴吉卻認為寧缺匆濫,而不願指定人選。老首相離開前,再度向帕札爾致意,在他眼中,這位年輕的法官並沒有錯。
帕札爾帶著最初的那張席子,奈菲莉則抱著醫藥箱,兩人身邊還圍著幾個裝滿了瓶瓶罐罐的箱子。同行的全是一些要到底比斯大市場擺攤子的商人,他們個個高談闊論爭相吹噓自己的貨色。
帕札爾只覺得失望:凱姆沒有來。他或許不贊成自己的做法吧。
「奈菲莉,奈菲莉!別走!」奈菲莉還來不及轉頭,手臂就被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西莉克斯抓住了。「喀達希……他死了!」
「好可怕……我們到一邊去說。」
於是帕札爾讓北風下了船,一面叫著小淘氣。綠猴見女主人走了,急忙跳到岸上來。
「喀達希和兩個外國的年輕情夫被毒死了。」西莉克斯喘著氣說,「他家裡的僕人通知了凱姆,凱姆自己留在命案現場,另外派人來向美鋒通報……所以我就來了!一切都亂七八糟的,奈菲莉。你擔任御醫長的任命案又生效了……以後你可以繼續替我治療了!」
「你確定……」
「美鋒說你的任命立即生效。你要留在孟斐斯。」
「我們已經沒有房子,而且……」
「美鋒替你們找到一間了。」
奈菲莉猶豫地握住丈夫的手。
「你沒有選擇的餘地。」他說。
勇士忽然發出了怪異的吠聲。不是憤怒,而是一種意外的驚喜。原來是一艘從愛利芬丁來的兩桅船進港了。船首站著一名長發青年和一個身材曼妙的金髮女郎。
「蘇提!」帕札爾失聲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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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了慶祝奈菲莉重獲御醫長之職與蘇提安全歸來,美鋒夫婦雖是臨時舉辦的貿宴、但卻也熱鬧非凡。沙漠英雄站在眾人面前,述說著歷險的經過,大家也爭著詢問細節。他說起了如何加入礦工行列、如何深入地獄般的坑洞,說起了沙漠警察的背叛、與亞舍將軍的偶遇,又說亞舍如何準備逃亡,而豹子又如何幫助他脫困。豹子高興地笑了,眼光則未曾離開過心愛的人。
美鋒依照承諾幫帕札爾找了一間位於城北郊的小屋,讓他們暫時安頓,直到奈菲莉分發到宿舍為止。他們夫妻倆自然很樂意收容蘇提和豹子。豹子一上床倒頭就睡,奈菲莉也不吵她,悄悄關上了房門。帕札爾和蘇提則一塊兒爬上了屋頂陽台。
「風一點暖意也沒有。在沙漠里,夜常常是冰冷的。」
「我一直在等你的消息。」
「送不出來。如果你給我捎了信,我也沒收到。對了,晚飯時我沒聽錯吧:奈菲莉真的當上了御醫長,而你也辭去了門殿長老的職位?」
「你的聽力還是那麼好。」
「你是被趕下台的?」
「老實說,我是自願走的。」
「你對這個世界失望了?」
「拉美西斯頒了大赦令。」
「所有的殺人犯無罪釋放?」
「沒錯。」
「這麼說,你的司法夢想全都破滅了。」
「國王的決定實在令人費解。」
「不論原因為何,結果才是最重要的。」
帕札爾突然吞吞吐吐地說:「我要向你坦白一件事。」
「很嚴重?」
「我曾經懷疑過你。我以為你背叛了我。」
蘇提弓起身子好像就要撲了過去。「我要打爛你的頭,帕札爾。」
「我罪有應得,不過你也一樣。」
「為什麼?」
「因為你說謊。」
「我現在才有機會跟你好好談談。剛才在那個有錢人美鋒和他的嬌妻面前,我怎麼可能說實話?對你,我一點也不想隱瞞。」
「你叫我怎麼相信你沒有跟蹤亞舍?在你遇見他之前的經過應該都是真的,接下來的話我可不信。」
「亞舍和他的手下打算慢慢把我折騰死。不過,沙漠成了我的盟友,豹子則是我的守護神。我曾經一度喪失鬥志,是我們的友誼救了我。」蘇提的聲音里透著一種感動。
「你恢復自由之後跟蹤了將軍。他有什麼計劃?」
「他想經由南方到利比亞去。」
「老奸巨猾。有同夥的嗎?」
「有一個叛變的警察和一個經驗豐富的礦工。」
「他們死了?」
「沙漠是很無情的。」蘇提聳了聳肩。
「亞舍在那荒涼的地方找什麼?」帕札爾又問。
「金子。他想帶著大筆的財富到埃達飛那兒好好享受。」
「你殺了他,對不對?」
「他真是軟弱怯懦到了極點。」
「豹子看見了嗎?」
「不只看見,她還親手遞箭給我,讓我下手。」
「你把他埋了?」
「沙會為他裹屍的。」
「你完全剝奪了他存活的視會。」
「他有活下來的價值嗎?」
「結果,偉大的將軍無法得到赦免……」
「亞舍已經接受了審判,我只是根據沙漠法則為他行刑。」
「你處理得太草率、太魯莽了。」
「我覺得輕鬆多了。至少在我夢裡,那個被亞舍施虐致死的人的臉,不再那麼猙獰。」
「金子呢?」
「當然是我的戰利品。」
「你不怕政府調查?」
「反正不會是你主導。」
「警察總長會問你的。凱姆是個正直、難以說情的人,而且他是被誣告偷了金子才會慘遭鼻刑。」
「他不是你的人嗎?」
「我現在什麼都沒有了,蘇提。」
「可是我有錢!讓這樣的機會白白溜走,太愚蠢了。」
「金子是屬於神明的。」
「他們有的還不夠多啊?」
「你冒的險實在太大了。」
「最困難的時刻已經過去了。」
「你要離開埃及嗎,蘇提?」
「沒有這個打算,而且我也想幫你。」
「我又跟以前一樣,只是鄉下的小法官而已。」帕札爾苦笑了一下。
「你不會放棄的。」
「我已經沒有辦法繼續下去了。」
「你會讓你的理想受人踐踏?你忘得了布拉尼的死?」帕札爾嘆了口氣、無奈地說:「本來戴尼斯的案子—開庭,就幾乎要真相大白了,只可惜……」
「其實雖然你所提出納罪名撤銷了,可是其他的呢?」
「什麼意思?」
「我的紅粉知己莎芭布有寫日記的習慣。我相信一定不乏精彩內容,也許對你會有幫助。」
帕札爾看看好友,把話題岔開來:「在奈菲莉尚未忙得不可開交之前,你做個檢查吧。這麼一趟路恐怕對身體影響不小。」
「我正打算請她幫我做復健工作。」
「豹子怎麼樣?」
「她是沙漠之女,健康得像只蠍子一樣。希望她早點對我死心。」
「愛情啊……」
「比銅還不耐用,何況我比較喜歡金子。」
「你要是把金子還給科普托思神廟,會獲得報酬的。」
「別開玩笑了。想想那一車金子,有什麼報酬比得上!豹子希望變得很有錢。我們走上了尋金路,滿載而歸……世上還有更美妙的奇迹嗎?既然你懷疑過我、我要重重處罰你。」
「我準備好了。」
「我們一起失蹤一兩天。到三角洲去捕魚。我想看到水,泡泡水、在青青草原上打滾,還要搭船暢遊沼澤區。」
「可是奈菲莉要就任了……」
「我了解她,她不會阻止我們的。」
「那豹子呢?」
「我跟你在一起她最放心了。她的梳妝與編假髮的功夫一流,可以幫奈菲莉作準備。我們呢、就安心捕滿一整船的魚回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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