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大運河上的死亡
古斯-溫普爾大聲地嘆了口氣,這聲憂鬱的長嘆似乎來自他靈魂最深處的陰暗角落。他晃了一下肩膀,讓外衣從肩膀上滑落到身後的長椅上。然後站起身來。他張開雙手,伸開兩臂,表示他沒有武器。
「留神,克勞特。」說話的是弗朗克,在船尾手裡提著槍的人,他向船艙邁了半步。
「噢,別干蠢事……你叫什麼名字?弗朗克?我不打算傷害任何人;而且對於種族主義的議論我應該格外小心才是,你們的老闆會不愛聽的。」接著,他站直了,轉身面對舵手。這時邦德覺得他的腿碰了一下自己的膝蓋。這應該是個暗號,要告訴他什麼。現在他只能理解為溫普爾準備幹掉這兩個人。
「安東尼奧,」溫普爾向左移動了一點,面對著舵手的後背,「你的鬍子讓我沒能認出你來,而且,光線太差……」
「等老闆見到你們會比現在更糟,古斯。他對你的拿手好戲並不買賬,就是從運河裡撈出來的那具死屍。但不管怎麼說,那是個不錯的嘗試。」
「是啊,我也這麼想。」他又挪動了一點兒。這時,他的那件外衣從椅子上滑落到甲板上。
邦德探身去拾。
「別干蠢事。」又是弗朗克,他揮舞著那桿槍,像是在指揮交通。
「我從來不和拿槍的人頂嘴。」邦德轉過頭,在他用雙手摸索外衣的時候,直視著弗朗克的眼睛。一般情況下,轉移注意力的最好方法就是使對手的眼睛總是盯在你的臉上,他慢慢地用左手拾起外衣,把它蓋在自己的腿上。他的右手滑向了褲腳,於是賽克斯-費爾貝恩匕首無聲無息地出了刀鞘。
他把外衣直接扔向槍手,幾乎就在同時,匕首破空而出,鋒利的刀刃切進那人的喉嚨。力量之猛,使刀尖從脖子的另一側穿透出來。
弗朗克毫無準備,手中的槍掉在了甲板上。他本能地雙手抓住了匕首,想把它從脖子上拔出來。
邦德聽見身後一聲喊叫,接著是一連串的哼哼,但眼前槍手的垂死掙扎讓他別無它顧。槍手已經倒在了甲板上,嘴裡發出一些含混不清的聲音。邦德一隻腳踩在那人的胸口上,用力拔出了匕首。槍手肯定是在匕首拔出的一瞬間斷了氣,聲音沒有了。
他向身後看了看,看見溫普爾結果了那個舵手。溫普爾向後退了一步,解開纏在舵手脖子上的絞索。「無聲的殺人比弄出那麼大動靜要好得多。」他自言自語地說。
他們的目光相遇,邦德眨了眨眼睛。他抓住弗朗克的腳腕把他拖回甲板,從船舷邊扔進了水裡。而溫普爾對於那個生前叫安東尼奧的人做了同樣的處理。汽艇失去了控制,開始在水中打轉。
「我應該道歉,詹姆斯。」溫普爾握住了舵輪,掉轉船頭駛出大運河。「實在是不可原諒,我應該能認出那個夥計安東尼奧的,他不是個精明的人,只不過是威森的一條狗腿子。噢,上帝,他濺了一甲板的血。」
邦德在船舷邊探身在水裡洗匕首上的血跡,然後用船尾的一塊地毯擦了擦,收回到刀鞘里。「我們難道不能在右舷一側靠岸,再拴上船?」他問,「我們幾乎是和聖西爾維斯托廣場背道而馳。」
「雖然可以,」古斯回答說,「但我不想這麼做,我要離開這兩具浮屍越遠越好。不管怎麼說,夜裡的馬達一直這麼響,我不願意驚動那個矮子的人。他們會認為這是正面的攻擊,因此,我們要繞到背後去,然後步行過去,行嗎?」
「聽你的,古斯。」
他們的船不時地穿過濃濃的霧氣,寬闊的運河兩邊的房屋在霧中或隱或現,怪異而恐怖。汽艇的燈光打在一團團的霧上,反射回來給人以強烈的不真實感。
就是在炎熱的夏天,威尼斯也會和你開這個玩笑。當你走在一條狹窄的街道上,或者是坐那種貢多拉平底船在迷宮一樣的大運河上漂流,無論是公共擺渡船,或水上巴士,都會有同樣的感覺。
在歐洲的城市中,威尼斯恐怕是唯一使你感受視角不斷變化的城市:同一知名的街道、橋樑或廣場,當你傍晚看到的時候,很可能與上一次在早晨看到的有著很大差異。邦德記起,幾年前,他曾花了幾個小時去尋找前一天見到的商店,是一家賣手工紙張的商店,商店像是在一夜之間就消失了一樣。當他最終重新發現了它的時候,它坐落的環境竟與他的記憶大相徑庭。
一個朋友用玩笑的口氣說他,肯定威尼斯建得就像一個可以移動並且有一塊空板的方形智力拚板。他接著說,威尼斯人在夜晚出來,推動這些方塊,使之構成不同的組合,好讓遊客摸不著頭腦。
現在,他們從水上漂過,就像他以前從未見過大運河一樣,在霧中,它的外貌變得是那麼陌生。
「古斯?」他問。「人們認為你的屍體是從這條河裡撈出來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溫普爾把穩舵輪,汽艇開出寬闊的河口,直接向聖馬可廣場附近的碼頭駛去。「我告訴過你,我在這裡有一些人,他們欠了我的情。我經常和莉絲一起來威尼斯。幾乎是一個偶然的機會,我們發現了這裡有威森的藏身據點。這些年,我認識的威尼斯人越來越多,也包括這裡的警察。在矮子開始起疑心的時候,我就有必要失蹤了。於是我乾脆做了筆交易。」
「是用錢買來的交易?」
「矮子的人從來不缺錢。我想他們有自己的印鈔機。不,不是這麼回事,沃爾夫多年來搜颳了不少財富。他把錢從前東德轉移出來,藏在歐洲各國的銀行里,我猜想,甚至美國也有。」
「那個交易是什麼?」
在朦朧中,古斯轉過身對他微笑著。「首先,他們要確認從水裡拖出來的那具無法辨認的屍體是我。同時,消息要傳出去。在威尼斯,他們有一個龐大的傳播流言蜚語的網。」
「我聽了一點也不覺得吃驚。」邦德知道,據說在16世紀時的威尼斯共和國,就有當時全世界最先進的情報安全系統。當時有個臭名昭著的十人委員會,名稱雖然這樣,但這個委員會包括大約30個成員。這個大權在握的委員會編織了一個國際性的網路,包括間諜、特工、密探和刺客等等。在秘密活動這一行業的歷史中,十人委員會是有史以來,並且有據可查的最有效的情報組織。這只是傳說,誰知道呢,對此他抱懷疑的態度。傳說當時的威尼斯共和國有著世界上迄今為止最偉大的憲政,美國的開國之父們在制定他們自己的憲法時肯定是受了它的影響。
「你以前開過這玩藝兒吧。」邦德被溫普爾熟練的駕船進港技術所折服。他們經過了肯泰里尼宮,可以看見它那獨一無二的室外懸梯。然後停靠在從那狀似古堡的古代金庫和造幣廠澤卡門前的狹長水灣伸出來的、已經廢棄的小防波堤上。
他們在一個空泊位上拴好了船。古斯-溫普爾拉開他的提包拉鎖,拿出一雙黑色耐克旅遊鞋給邦德。脫下他自己腳上的名牌鞋,也換上旅遊鞋。在邦德系鞋帶時,他又脫下了名貴西服,把一段薄薄的尼龍帶纏在身上。然後套上一件肥大的黑套頭衫。因為裡面可以放不少東西。他把西服口袋裡的東西掏出,把錢包和一根絞索放進了褲子口袋,把一支人稱「貝蕾塔寶貝」的小型的6.35毫米口徑的手槍別在了腰間。
「你帶了一支玩具槍,古斯?」邦德對那支槍露出了一臉不屑的神情。使用貝蕾塔寶貝需要有極好的槍法,要在近距離內開火才能有效。而且,它肯定不是一種致命的武器。
古斯笑嘻嘻地說,「我不喜歡大傢伙,再說一般情況下我都是貼近對方。每次都在大約三英尺的距離,不管怎麼說,槍聲太響會嚇著我。」他又掏出一段薄尼龍帶要邦德纏上。邦德脫去夾克衫。交叉著纏在身上,從左肩到右胯。纏好后再穿上夾克衫。
「你帶了咱們討論過的所有其他東西嗎?」
邦德點點頭。德國倫又在他的腰帶上加了一件武器,一支笨重的希爾頓信號槍。
「要是憲兵阻止我們怎麼辦?」他問。
溫普爾照樣笑嘻嘻的,那笑容很有感染力。「實際上,這裡稱憲兵為carabinieri,詹姆斯。」
「實際上,這我知道,古斯。要是他們真的阻止我們呢?要是事情鬧大了呢?」
「告訴他們,我們把自己鎖在門外了。」
霧氣從水面上翻騰著湧上了岸,越未越濃,聖馬可廣場華麗的照明燈被霧遮住,整個廣場都變得昏暗了。濃霧從廣場開放的一面湧出,經過大公府,那個曾經被稱為「世界中心建築」的宮殿,又翻騰著回到水面上。
他們離開了汽艇,貼著宮殿對面的牆——長達七個世紀,它一直是威尼斯共和國政府的房產和大公的府第——向左轉,走進了那個獨一無二的廣場。這裡有聖馬可大教堂的大鐘樓,它是威尼斯最高的建築,在霧中或隱或現。大教堂外有一些金屬的架子。在拐進繞廣場三面的長長的石拱廊之前,邦德回頭瞥了一眼。在這種地方,隨時可能和歷史相遇。在平常的日子裡,四周都是一些世界上最不尋常的娛樂,當然不是現在,尤其是在這個寒冷的、濃霧瀰漫的凄涼夜晚。
邦德記起上次他來到這個廣場的情況。那是三、四年前的一個夏天,無數遊客蜂擁而至,拱廊兩側的商店裡都是些花里胡哨的商品,弗勞瑞安的管弦樂隊奏著安德魯-勞埃德-韋伯的精品樂曲。
是不斷變化的光線和幾乎近於恐怖的背影,使得整個經歷變得與以往完全不同。假如把同樣的一些人放在特拉法加廣場,甚至是時代廣場,他們就會成為襤縷的一群。而在這裡,在這不可思議的奇迹般的地方,哪怕是一隊遊客,由舉著在棍子上綁了手套的導遊小姐帶隊,看起來也是那麼文雅與興緻勃勃。聖馬可廣場是世界上最偉大的觀光廣場。
然而這些都不會發生在這將近凌晨兩點的時刻,在這孤寂的被遺忘了的廣場上,你甚至無法看清教堂遠處的拱形通道。邦德回頭一瞥,大教堂上那刺向青天的巨大尖頂,石頭的塔頂和鍍金的天使,這一切都從視線中消失了。濃霧滾滾而來,瀰漫著整個城市,籠罩著大街小巷,霧氣在運河上翻滾,恣意扭曲著房屋,橋樑、拱形通道和塔頂的形狀。
現在是深夜,使得他們營救伊絲、普莉克希和布魯因的努力顯得更加不一般。他們工作的嚴肅與秘密的屬性,又平添了一種接近中世紀粗獷氣息的浪漫色彩。即使沉浸在濃濃的霧氣中,冥冥之中,威尼斯那無所不在的巫術早已為他們下了定論。
他們走進迷宮一樣的街道。這時溫普爾似乎失去了方向感。霧氣稍稍散去,沒有多久又洶湧地席捲而來。他們加快了腳步,幾乎不出一聲。翻過小橋,穿過空地,順著鵝卵石的台階而下。就好像在這個夜晚,整個世界只有他們兩個人是醒著的,並且在遊盪著。
用了半個小時才走到里阿爾托橋。無論邦德來過多少次,每次都會為這座橋的外貌所驚嘆。它是一個極粗糙的設計,在某種程度上不成比例。橋的兩側都是石頭蓋的商店,從中間看去,那些石頭房子好像在向兩邊傾斜,那麼不合情理,像是在和萬有引力定律挑戰。在夜晚看到它,尤其是在這虛無縹緲的霧中,他首先想到的不是它悠久的歷史,而是它的醜陋。是啊,正是由於它的醜陋,當初他站在橋下的甬道上,曾為大運河的這一特殊景觀而感慨不已。
在新的一天開始的前幾個小時里,里阿爾托橋周圍的沉寂讓他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他從前來這裡就是為了逛商店,這裡的門臉敞開著的石頭店鋪,摩肩接踵的人群從橋的兩頭湧上來。而現在,在橋上走過了一半,一切還都是靜悄悄的,只有遠處的狗吠和橋下水面上渡船的顛簸聲。
翻過了橋,汗水攙和著露水,把他們倆的衣服都濕透了。古斯喘了口氣,告訴邦德已經不遠了。然後猛然拐向左邊,向內陸方向走去。5分鐘后,他們來到一個小廣場的角上,他背靠著牆,向邦德示意要他等在那兒。這時霧開始散去,黑暗中像從遠處看不見的地方傳來的低語聲一樣的大運河的涓涓水聲現在就在眼前,就在他們面對著的這棟樓房的後面。
溫普爾從他寬大的套頭衫下面拉出一條攀援的繩索,悄悄地告訴邦德,對面,從小廣場過去大約40碼外的那面牆就是威森房子的后牆。
「還是你先上去,」他說。「你可以先設法弄開那把鎖,找出從天窗進去的途徑。」
邦德點頭同意,從皮帶上的小袋裡摸出一枚食指大的閃光雷。他打開手電筒,照著溫普爾安裝大號的希爾頓信號槍。希爾頓信號槍有多種用途,從發射催淚彈和煙霧彈到把抓鉤送上懸崖表面,或者像這次,送上房頂。它有一整套可以拆卸的槍管,使得它成為警察與反恐怖組織的武器庫中很具靈活性的財富。而它的輕便性就更增加了它的實用價值。此時此地,雖然他們兩個人都希望他們扛來的是一門大迫擊炮。但唯一古斯能夠握在手裡、又能達到目的的,只有這種老式的信號槍。
從槍管里,溫普爾拉出了抓鉤的閃閃發光的金屬尾部,裡面有一個壓縮彈簧。它的作用如同一把傘,摺疊起來就能裝進槍管,大約有8英寸長,把它從這粗笨的槍管打出去后,鋼製的鉤子會啪的一下自己彈開。從理論上說,鉤子會自己抓住最近的障礙物。抓鉤尾部有一個伸出來的鐵杆,連接著一個橢圓形的環,溫普爾抓住這個環,讓邦德把纜繩的一段固定在一個彈簧夾上,彈簧夾咬住了環。然後溫普爾把抓鉤推回到槍管里。把槍管像火槍一樣一掰兩截,從另一個口袋裡掏出了一個粗大的硬紙卷的子彈,推進了槍膛,把槍管推回到原位。古斯提著槍,邦德隨後提著繩索。他們穿過廣場,走到距那面牆還有15英尺的地方停了下來。
溫普爾點點頭,邦德表示繩索沒問題,決不會絆著他們的腳。於是這位前警察舉起了槍,他伸直胳膊,舉到45度角,把頭歪到一邊,扣動了扳機。火藥爆炸的聲音真有點驚天動地地響,尤其是在這個封閉的環境,聲音被放大了多少倍。他們看見抓鉤呼嘯著飛了上去,拖著一串金屬的閃光,像一道白煙,蜿蜒而上,消失在黑暗中。
溫普爾輕輕拉了拉繩索。在上面,他們聽見金屬落在房頂的碰撞聲和爪鉤的抓撓聲,在這寂靜的夜裡,那聲音顯得格外地刺耳。等聲音停止了,溫普爾感覺到繩索上帶了力。
當他們在晚餐上策劃這次營救活動時,古斯-溫普爾認為這是唯一的路線。「這是個笨法子,我知道的。但是,實際上,我能得到的只有這些老式傢伙,而且一個大號的抓鉤迫擊炮在威尼斯的街道上會吸引無數的注意力。」
「它在什麼地方都會吸引無數的注意力。你肯定這個信號槍能夠達到目的?」
「詹姆斯,當然能行。要是它不管用,首先會把我的手給崩掉的。」
他們走近那面牆,邦德用繩索試了試自己的重量。看樣子抓鉤抓得很牢。於是他頭也不回地向上爬去,在繩索上盪了幾下后,身體與地面平行了,然後緩慢地,一步一步地向上挪動,腳向上邁一步,手就交替地倒換一下,邊爬邊禱告,上面的抓鉤無論抓住的是什麼,千萬可別碎了。一邊爬,一邊腦子裡就響起了一首古老的水手歌曲,通常是水手們在推著沉重的絞盤時唱的歌。在他喘氣的間隙哼著它的歌詞,那節奏可以幫助他調整步伐。
我們離開了薩摩亞島
經過了熱亞那港,
漂流在謝南多厄河上
排成一隊,遠離大陸。
我們正被拖向馬爾他
直布羅陀的岩石
上面掛著一條絞索
還有海妖躺在下面。
在到達房頂時,他的胳膊已經酸痛了,雙手火辣辣的。房頂如溫普爾形容過的,是平的,四周有用石頭壘起的不高的女兒牆。抓鉤的兩個錨爪緊緊地抓在石頭上,看不出石頭會破碎,很結實的。他輕輕晃動了繩索,讓下面知道一切正常。
他站起來,踮著腳走過屋頂,眼前的景緻讓人流連忘返。幾分鐘前的濃霧漸漸散去。左邊,他看見一團灰色的里阿爾托橋,橋下,水面平得像黑色的冰。在另一個方向,他能看到整個的大運河,蜿蜒曲折匯入了環礁海。在依稀的薄霧中,星星點點的燈光在閃爍,運河兩邊的房屋漸顯清晰,在城市另一邊的燈光中形成了參差的剪影。晨霧散去,城市上空的光線明滅變幻,像有一隻無形的手,控制著這個大舞台的燈光。
很容易找到了天窗,天窗下頂層的燈光亮著。外面有一把生鏽的大鎖,鎖體和鎖把幾乎銹成了一體。他從萬能工具中找到螺絲刀后,感覺有什麼不對頭。在這樣的房子里,人們往往會不時地用一用房頂,這景象過於異乎尋常,不該錯過。
他打開手電筒,在天窗四周照了一圈,找到了他要找的,生了銹的大鎖不過是個偽裝,長方形的木製外框也只是一個擺設。天窗不透光的玻璃是裝在一個金屬框子里的,由下面,即室內的插銷鎖住。在長方形的一個長邊上有三個合頁,狀態完好,上過了油。這就是唯一的入口,於是他開始擰那些螺絲,在溫普爾上來時,他已經卸下了一個合頁。螺絲用不著費勁就擰了下來,卸下三個合頁后,他們把天窗掀起了45度角,邦德把手伸進去撥開了插銷。
現在天窗確實可以移動了,於是邦德拔出了軍用自救匕首的外刀把。外殼褪出后,裡面骨質內刀柄兩邊有兩個彎曲帶尖的錨爪。錨爪活動自如,把它們掰開,聽見咔嗒一聲,錨爪被鎖死了,向兩邊張開著。
他拉開尼龍外衣的拉鎖,掏出他帶著的攀援繩索,比第一條爬樓房的要細一些。把繩子固定在本來套拇指的指節環的骨架上。做完這些,他抬頭用詢問的目光看了看溫普爾,對方點了點頭,「好的,」他說,「咱們下去,把他們救出來。」
他們一起搬天窗,剛剛抬起,框子就吱吱嘎嘎地響了起來,響聲使得兩個人都立刻僵在了那裡,等待著下面的反應。仍舊靜悄悄,什麼也沒有發生,他們才接著搬開了天窗。
邦德把繩索從開了口的房頂放了下去,軍用匕首扎在了外面的框子上,把那兩個張開的爪臂深深地扎進木頭裡。他左手握著賽克斯-費爾貝恩匕首,順著繩索向下盪,然後兩手交替,直到接觸到地面。溫普爾緊隨其後。在他雙腳落地的時候,邦德立刻拔出ASP手槍,而且打開保險。接下來是最關鍵的時刻,他們的目的是不驚動任何人,可是一旦被發現,他是要用槍反擊的,為的是能夠全身而退。
他們身後的樓梯口和樓梯上都鋪了一層薄薄的但很實用的地毯,使得他們可以行走無聲。沒有人被打擾,樓下也沒有傳出任何響動。他們下到二樓,這一層有威森的房間。整棟樓都在熟睡。但是在他們轉到通向一樓的樓梯時,邦德看見下面鋪著大理石地面的大廳里有一個人,正背對著他們坐在椅子里打盹,椅子離樓梯腳大約有五六步遠。
溫普爾點頭示意,從他身邊過去,沿樓梯悄悄下去。椅子里是一個大漢,肩膀很寬,穿著牛仔褲和毛衣。從邦德站的地方只能看見他的後背,還可以看見一支汽動火槍躺在他椅子旁邊的地上。
他等著,手心攥出了汗。溫普爾在一步步向前挪動時,右手抽出了一條絞索。在離椅子只有兩步之遙的時候,德國佬把絞索的兩頭捏在手心,並繞在兩個手腕上,絞索顯得有了彈性,彎成了一個圓弧狀。上前一步,絞索套在了那人的頭上,
邦德從未見過這種事情可以幹得如此地麻利。保鏢是個彪形大漢,坐在椅子里顯然沒有睡熟。當絞索套在他的脖子上的時候,他的背弓了起來,兩臂掙扎著要從椅子里站起來,溫普爾立刻在絞索上加了力,只一下就足以勒斷那個大漢的氣管。那人甚至沒有來得及叫出聲就斷了氣,前後用了不到半分鐘,那人就癱進了椅子里,一命嗚呼。
溫普爾輕輕把槍踢到一邊,給邦德打手勢讓他下來。努努嘴,意思是在什麼地方還有一個警衛。他指了指樓梯邊上的一條過道,通向廚房,而且還能下到地窖。
在過道里走了一半,他們看見了第二個警衛。廚房的門開著,那人坐在一張矮小的木桌子邊吃東西,右手拿著的好像是三明治,左手端著一杯咖啡。
溫普爾又一次拍了拍邦德的肩膀,從他身邊閃過。這一回把「貝蕾塔寶貝」握在了右手。在他接近廚房門口時加快了腳步,衝到那個正在大嚼夜宵的警衛背後。那人似乎有所察覺,但前警察已經把槍舉到了他的耳朵邊上。「早晨好,喬爾喬。別干蠢事,我是討厭暴力的,也不想殺死你。」他說的仍然是德國味的義大利語,但也管用。
那人登時僵在了那裡,手中的乳酪卷掉在了地上,咖啡杯子在向下沉,快碰到了桌面。「放下杯子,喬爾喬。」溫普爾命令道。從警衛背上緊繃著的肌肉就可以看出,他確實是準備為擺脫困境干點什麼。於是邦德走進了廚房,繞過了溫普爾,把ASP插進了喬爾喬的嘴裡。
「要是你聽明白了就點一下頭。」邦德從牙縫間說。「帶我們下去找你們關押的人,你就沒事,不會對你怎麼樣。但是如果你做蠢事,你的腦漿就會立刻濺滿這面牆。聽明白了?」
喬爾喬清清楚楚地點了點頭。他的面孔像個魔鬼:不同尋常的高顴骨;一個破了相的鼻子;兩隻肉泡眼,而且是高低不一,大小各異;一嘴參差不齊的牙齒會令整形牙醫大傷腦筋;還剃了一個大光頭。
「回答時聲音要輕,」溫普爾說,「我們需要鑰匙嗎?」
「是!」沙啞的聲音讓人聯想起馬龍-白蘭度在「教父」中扮演的角色。
「鑰匙在哪兒?」
「我的牛仔褲,左邊的口袋裡。」
溫普爾探身掏出了一串鑰匙,鑰匙環像酒瓶粗細,上面穿著六把大鎖的鑰匙,老式卻很結實。
「現在,慢慢走,帶我們去見我們的朋友們,明白嗎?」
喬爾喬點頭,但又追問了一句,「你們通過了卡羅?」
「如果我們通不過卡羅,也到不了這裡,笨蛋。」
「卡羅沒事吧?」
「很遺憾,喬爾喬。」溫普爾搖了搖頭。「走吧,別再耽誤我的時間。」
廚房還有一個門,離他們進來的那個門有大約六英尺遠。喬爾喬指出他們應去的方向。於是兩個人拽著他穿過廚房。溫普爾擰了一下門把手,門開了。裡面還有一扇沉重的大門,看上去像是一扇鐵門,類似於銀行保險庫的門。門的正中有一個輪子,一個密碼鎖和一個鑰匙孔。
「告訴我們怎麼開,」邦德輕輕說。
「號碼是6963,然後轉動鑰匙,最後轉動輪子。」
「知道我們打算怎麼辦嗎,你替我們開,鑰匙我們拿著,要是你設置了警報,就讓你在最後一次飛起來的時候丟了雙腿,明白嗎?」
喬爾喬慢慢點了點頭,就像他必須努力集中注意力一樣。好在一切順利。門后是一段木製的樓梯。「燈,」他向一個老式的開關點點頭,看起來像是裝在一團生鏽的黃銅疙瘩上。
邦德大概很久沒有見過這種開關了。對於它的記憶應該是和他的少年時代聯繫在一起的,片刻間無數的回憶湧進了他的腦海。一隻光禿禿的燈泡亮了,剛好就在樓梯的上面,照亮了通向下面石板地的樓梯。
「喬爾喬,你在前面帶路。」邦德嘲弄地打了一躬,他們走了下去。
在樓梯的底部還有一個開關,打開后照亮了這間潮濕的房間。這個地方就像直接從威爾第的歌劇中搬來的。右邊是一個巨大的石頭拱形走廊,已經被完全封閉,用的是粗大的鐵欄杆,還有一些橫條,門上加了一把沉重的鐵鎖。
在欄杆後面有東西在活動。布魯因的聲音傳了出來,「已經是三更半夜了,你他媽的……?你們把哈裡帶回來了?」
又有一個人影從牢房的陰影里走了出來。「詹姆斯!噢,感謝上帝。詹姆斯!」伊絲-聖約翰撲向了欄杆,她的衣服被撕爛了,頭髮亂七八糟,臉上一塌糊塗。
「詹姆斯和奧凡。人家說你已經死了。」普莉克希從一堆破毯子中站起來,走到燈光下。「你又活了?」
「我不是鬼,普莉克希。我也不是你認為得那樣。」
「拿出證據來。」
「打開那個該死的東西。」邦德把槍頂在喬爾喬的腦袋上。「哪一把鑰匙能把他們放出來?」然後,對普莉克希說,「古斯是好人。相信我們。」這話像命令而不是聲明。
喬爾喬指出他們應該用的鑰匙,門推開了,接合部都是上過油的。
「我不相信。」普莉克希仍然吃驚不已,看著溫普爾。
「在水裡可是淹不死我的。我想這回你該認清你的朋友斯普瑞克了。」
「今晚他們早就把他帶走了,會不會是混蛋威森已經殺死了他?」
「哈里很可能正準備來殺死你們,」邦德輕聲說。「以後我們會把所有的情況告訴你們,我們必須馬上離開這裡。」他們都從牢房裡走出來,聽溫普爾向他們講解所必須做的事情,「要快,而且一定不要弄出聲音來。」
邦德把喬爾喬推進牢房,用ASP頂住他的脖子,一拳打得他跪在了地上,又一拳把他打趴在了地上。
「你應該殺了他,」溫普爾吼道。
「聲音太大。」
「你有一把該死的匕首。」
「算了。」他關上牢門,上了鎖。「他們明白眼下的形勢了嗎?」
溫普爾點點頭。邦德把鑰匙扔到了地窖遠離牢房的另一邊。
古斯在前面領路,邦德殿後。他們上了樓梯走到廚房門口時,普莉克希又開始抗議,說她需要知道哈里-斯普瑞克發生了什麼事,還有,難道邦德不知道溫普爾幾乎可以肯定是個內奸。
「普莉克希,」邦德微笑著,「按他說的做,我們沒有時間了,相信我。」
房子里沉靜安寧,沒有任何動靜。當他們到達頂層時,邦德有些不相信他們會如此走運。現在他們離營救成功只有一步之遙了。
先讓布魯因爬上去,然後是普莉克希和伊絲,再後面是溫普爾,最後是邦德。他把匕首收回刀鞘,仍舊握著ASP,順著繩索爬上去,外面是冰冷的夜。
他收起了軍用匕首,把天窗放回原地。三個囚徒開始伸展他們的四肢,剛剛獲得了自由,還無心關心周圍的環境。
「詹姆斯,我急壞了……」伊絲開口了。
「你也真是一個沒廉恥的蕩婦,為你自己和你的丈夫定了個房間。」
「嗯……」她在黑暗中咯咯地笑了。
在邦德把軍用匕首插進腰間,帶領他們走向繩索,好回到地面時,他突然發現從大運河方向傳來了發動機的聲音。
剛開始,他以為是某種大型機動船在發動,但他們走到抓鉤附近時,他向左邊張望了一下。
從里阿爾托橋的後面,一架黑色的直升飛機緩緩升起,如同一隻可怕的、危險的昆蟲在空中盤旋。探照燈的強光劃破了夜空。這時子彈飛瀉而來,打在房頂上和他們的周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