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6章 坎尼華茲
「列斯特在坎尼華茲堡款宴女王和宮人,四十位伯爵和七十多位要紳皆齊集於他的堡中,連宴十二日。」
——法國大使德.拉.莫塞.凡內龍
「……女王翩翩起舞之時,鐘聲頓止,鐘擺停歇,時針和分針也凝定不動,一直指著兩點正……」
「……煙火盛燃,煙花煦爛,星焰怒飛穿,中霄火如霰。」
——羅勃.廉翰《夫尼華茲堡歡宴記》
我登舟而下,直奔格林威治宮參見女王。沿河上,我驚嘆倫敦市的繁華盛景,不禁為自己的久別重來而雀躍萬分。泰晤士河依舊是全國最繁忙的通衢,有各式各樣的船隻漂行其上,並朝皇宮的方向駛去。市長爺們的金色畫舫也航行其中,由幾艘較不起眼的小船護駕,水手們身著制服、配掛徽章,一面熟練地划槳,一面吹哨子哼歌,還彼此逗趣。畫舫就這樣輕盈飛掠,而其他笨重的艦支只好瞠乎其後。一艘民船上有位姑娘(可能是船夫的女兒)正彈著琶琶,口中不吟唱著「划槳吧!諾曼」這首老歌。她的音色動人,卻稍稍沙啞,然而其他船隻上乘客似乎都深為讚賞。是泰晤士河上的典型景緻。
我一則歡欣,一則憂慮。我警告自己:無論如何,絕不要再出錯了我得防範我的舌頭,但也不用過度小心,因為女王偶爾也喜歡些帶刺的話。她那幾位寵臣,如韓尼茲、哈頓和牛津伯爵,尤其是列斯特,一定會對我心生景慕,而且看得目不轉睛。
八年來,我一定變了不少,不過我並不覺得變難看了。我變得更加成熟,雖分娩了幾次,但我知道男人一定覺得我更具有風韻。這一次,我已成竹在胸,絕不再任人擺事布了。我不是呼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當然,這次如果再跟上次一樣,那必定是因為女王的緣故。羅勃重權勢,也因此他會為了女王棄職而去。這世上除了她,沒有別的女人取代得了我。然而我那女性的尊嚴依然深受創傷。以後(如果有以後的話),我要讓羅勃知道我決心不再重蹈覆轍。
時值暖冬,女王已抵格林威治,這是她向來的習慣。此時,處處是怡人的景緻,象是為女王的光臨而煥然一新。我一入宮,就有幾位服侍女王的夫人前來招呼,她們分別是郝華德夫人凱蒂.卡雷、渥威克夫人安妮、罕丁頓伯爵夫人凱撒琳。凱蒂是母親的妹妹,也是女王的表姐。安妮是羅勃的弟弟安布洛的妻子,凱撒琳則是羅勃的妹妹。
凱蒂阿姨摟住我,說我氣色紅潤,非常健康。她表示能看到我回宮,她十分高興。
「你離宮太久了。」安妮說著,有幾分鬱悶。
「她一直待在家裡,這些年來,已經有個相當可觀的家了。」凱蒂阿姨接著說。
「女王還不時提到你呢!」凱撒琳插嘴說道:「不是嗎,安妮?」
「確實。有一次她說你年輕時是她宮中最漂亮的一位姑娘。她喜歡好看的人圍在身邊。」
「她太喜歡我,才把我隔出宮外,一隔就是八年。」我提醒她們。
「她是認為你丈夫需要你,她並不想占奪他的權利。」
「所以她才把他送到愛爾蘭去,是嗎?」
「蕾蒂絲,你該陪他去的,讓丈夫離太遠並不好。」
「哦,華德能出外散散心,我也高興。」
凱撒琳笑了出來,另兩位卻顯得神色凝重。
「蕾蒂絲,親愛的,」凱蒂說著,她的確是一位聰明的阿姨,「別讓女王陛下聽到人說這種話。她不喜歡已婚的人過分輕率。」
「她那麼看重婚姻,真是奇怪,她本人就不肯結婚。」
「有些事不是我所所能理解的。」阿姨好意地說著:「明天晚餐時,你將是試嘗倌之一,我相信她一定有話對你說。你知道她一向喜歡在吃飯時交談,因為這樣可免除一些儀式。」
我知道阿姨是警告我要小心。我多年來被放逐宮外,這表示我曾得罪過女王。她照顧親戚是出了名的。不過她對鐸德族人比較嚴苛,因為她得防備他們。到於葆琳一家,不會搶她的王位,又感激她的抬舉,因此較得她的歡心。
當夜我興奮得睡不著覺。我終又回宮了。遲早,我就要和羅勃相對。只要一碰頭,我就猜得出我還能不能迷住他,而以後,我就又可以知道他願不願為我冒險。哎!這將是多大的快樂!這一次,我決心慢慢地來,不能驟然相擁,然後又乍然分別,因為女王受不了他移情別戀。
「羅勃,這一次非好轉不可。」我喃喃自語著:「我總是覺得你還要我……至於我,當然也抗拒不了你的魅力,我要你當我的情人。」
這雖是個不眠之夜,然而躺在床上憧憬未來,多令人開心!過去好枯燥的八年,我竟然熬得過……噢!也不算太枯燥。我有孩子,我可愛的羅勃。離開他,我並不愧疚,因為他不怕人照顧,而且男孩子一旦脫離幼兒時期,就不太喜歡母親到處跟蹤,到處溺愛。我可愛的孩子!等他長大了些,就會把他母親當作最親密的朋友了。
翌日是星期天,宮中有盛大的招待會。康特伯里大主教、倫敦主教、大法官,以及各級官中和其他紳士名流等都到宮廷向女王致敬。女王則在會賓廳中接見他們,廳中懸著華麗的織錦,地板上則鋪著新鮮的藺草。
百姓也聚到四周來觀禮,場面確實十分盛大。女王喜歡讓百姓觀賞一切盛會。她一向急於討好民心,她今日的尊榮,即得之於善體民意。每次她一出巡,一定會同人民談話,即使是市井乞丐,她也能殷殷垂詢。她要他們明白她雖貴為天子,卻濃愛著百姓,且也同時是他們的公僕。這便是她深得民心的秘密之一。
我注視著眾位公卿魚貫行入。先是伯爵,嘉德勛爵和男爵,再是大法官及兩位各執權杖和國劍的衛士,那把國劍納在紅鞘內,鞘上還嵌著百合花的圖紋。緊跟著出現的是女王,可是我因為責任在身,不能閑著觀看她。
我向來就對餐宴的準備工作特感興趣。準備的儀式隆重無比,簡直凜不可侵似地。今晨,由我與一位年輕的女伯爵擔任試嘗倌。依照傳統,試嘗倌中得有一位已婚,一位未婚,而且兩人都得有崇高的地位。
先是一位紳士舉著一根杖子進來,後面跟著拿桌巾的人,再則是幾位拿鹽瓶、大盤子及麵包的侍者。一看到他們先對著空桌子下跪,才把東西擺上去,我忍不住地笑了。
再來輪到我們上場。我們走進餐桌,由我拿試嘗刀,然後我們用麵包和鹽擦拭那些盤子,以檢查盤子是否乾淨。檢查完畢、菜肴就端來了。我拿起刀子,切下一部分給鵠立在側的守衛,我給什麼,他們就嘗什麼,這是為使女王免於中毒。
守衛一嘗完,嗽叭聲就吹奏了起來。兩個手提銅鼓的男人走進來,並敲打著鼓面,這是在宣布午餐已準備妥當的消息。
女王並不在主廳中用餐,而是在毗近主廳的一間雅室。據我推測,她會在用餐時召見我。
我猜對了。她一駕到,我們就把她要的菜肴端到雅室去給她。她看到我,便寒喧著歡迎我回宮,並說我可以坐在她旁邊。
我裝出一付不勝榮幸的樣子,她則以審查的眼光盯著我。我好想我觀察一下她這些年來有何變化,然而目前還不是時候。
「哈!」她說著:「看樣子,鄉間生活對你挺不錯的,生產也一樣。那兩個兒子,我總有一天會看到的。」
「陛下只要吩咐一聲,就成了。」我恭謹地回答。
她點點頭:「自你入宮以來,世事真是變動了不少。我每次想起表姐,就萬分難過。」
那雙大眼當真含淚了嗎?很可能,因為她對知心好友都很有感情。母親無疑是她的好朋友之一。
「她死得早了。」女王的口氣彷彿是在責怪。是因為家母離她而去嗎?或是因為上天帶走母親而留給她太多悲哀?「凱撒琳.諾里斯,你竟敢離開你的君王,她那麼需要你!」「上帝,禰為何要把我這位忠僕召回去呢?」我一直假想她會這樣哀懇著。小心你的舌頭,我警告自己。然而我的舌頭並非使我被逐出宮的禍首。其實,被奉承慣了的女王偶爾也欣賞我這付伶牙俐嘴呢!
「陛下玉體康泰,且已痊癒,為臣十分高興。」
「哦,他們以為我快要病死了,有幾次我自己也這麼想。」
「不,陛下,您是不朽的。您必須長命百歲,因為百姓都需要您。」
她點點頭,說道:「好了,蕾蒂絲,很高興你又回來了。你還有幾分姿色。艾塞克斯看樣子得和你分別一段時間了。目前,他正熱衷於愛爾蘭方面的事。我想他判斷不佳,然而心底倒是蠻好的。這次他去那邊,希望運氣會好些。不久,我們就要離開格林威治了。」
「陛下厭倦這地方了嗎?」
「倒也不是,我一向喜歡這裡,人對自己的出生地總是特別喜愛。不過我得遷就列斯特伯爵的意思。他已經等不及要拿他的坎尼華茲堡出來炫耀了。聽說他把那座城堡弄得堂皇萬分,他巴不得我立刻就去看一看。」
我突地往前一傾,握住她的縴手並深深一吻。羅勃如果那麼急著向女王炫耀他的城堡,那麼我想見他的心情,也是同樣的急切。
我向上一瞧,想表達我內心的恐懼,然而她似乎仍在感傷。何況,我畢竟是一位皇親。
「陛下,」我說:「我太放肆了,回到您身邊,已使得我樂得忘了形。」
她那兩道銳利的目光稍稍柔和了些。看樣子,她相信我。
「蕾蒂絲,你回來我很高興。」她說:「去整理行裝吧,我們要去坎尼華茲堡了。我相信你一定想做幾套新衣。你可以攜帶你的裁縫師一起去。柜子里有一些深紅絨緞,足夠做一套篷裙,你拿去,就說我送給你的好了。」她的嘴有微微一翹:「我想,要是到列斯特那兒,最好要穿得漂亮些。」
她愛他,從她提到他名字時的音調,我就知道了。看來,我是在冒險啦!光是想到他,我就心跳加劇。即使他變了,我也是會要他的。
只要他瞥我一眼,只要他稍稍表示願為我而重燃情慾,我就毫不猶豫地成為女王的情敵。
「我想喝點亞利坎塔酒。」她說。
我依照她的喜好,為好調上一些水。她飲食一向清淡,幾乎不飲酒,不過好喜歡一點淡啤酒,但是她每次飲用,總是添加大量的水。有時在某些正式餐會中,她一不想吃飯,竟就立起身來,也不管其他人是否吃飽了。只要她起身,我們就得跟著離席,結果一餐飯吃得倉促不堪。我們最怕碰到這種事,因此我們不太喜歡跟女王共餐。
不過這一次她卻耽擱了很久,所以每個人都可以飽餐一頓。
她啜著酒,柔柔地笑了。一定是想到羅勃,我知道。
坎尼華茲堡位於渥克威克和科芬特里兩城之間,相隔約五英里左右。我們出發時,正值七月,由於從倫敦至那兒相當遠,因此我們緩步慢行。
出發的騎隊蔚為壯觀,計有三十一位朝廷要臣,女王所有的宮人(我便是其中之一),以及四百名僕夫。女王打算在坎尼華茲堡逗留兩周以上。
百姓全都跑出來觀看。他們為女王歡呼,女王也對他們頷首致意。民心一向是她最珍視的東西。
沒走多遠,就有一隊騎士進我們馳來,羅勃一馬當先,我老遠就認出來了。一看出是他,我心跳不覺加劇。他的騎姿多美!身當女王的護駕,他確是當之無愧。他老了些,比八年前稍稍發福,氣色更紅潤了,兩鬃已有些斑白。他一身藍絨緊身衣,衣上的叉襟仿效最新的德國款式而裁成星星的圖形,帽上羽毛的顏色與上衣相同,然而色澤稍淡些。他器宇軒昂,雄姿英發,我立刻就看出他昔日的魅力仍在。我懷疑女王對中年的羅勃是否無年輕時候的羅勃那般的愛意,對我而言,我的愛並不減當年。
他馳近了。我留意到女王雪白的肌膚微微泛著一層紅暈,顯然,她喜不自勝。
「哎!」她說:「是列斯特先生。」
他走到她身邊,執起她的手深深一吻。看到他們四目凝對,還互握著手,我不由得妒火中燒。我強自忍耐,以「他不過是向王冠致敬」來安慰自己。假如她不是女王,那麼他除我以外,一定不會再注意任何人了。
他把他的馬牽到女王的座騎旁邊。
「你這壞蛋!你不通報一聲,就這樣跑來,是什麼意思?」她詰問著。「壞蛋」兩字,就如往常一樣,是一種昵稱。
「除我之外,我無法容許任何人引導您到坎尼華茲。」他熱切地回答。
「嗯!既然朕這麼想參觀你那座魔堡,姑且饒你一次。羅勃!你看來很健康。」
「健康極了。」他回答:「也許該歸功於在陛下身邊的緣故。」
我不覺心頭火起,直以現在,他竟連瞥我一眼都不曾。
「好啦!繼續前進吧!」女王說著:「不然要走到坎尼華茲就得花幾個星期的時間了。」
我們在伊清華斯用餐,還受到極豪華的招待。由於當地是一座森林,女王便表示她很想去打獵。
我眼看著她同羅勃並騎而去,她毫不掩飾那份親昵。而他呢?我無法確定他真情有幾分,野心又有幾分。當然,他已不再奢望結婚,然而他雖無此奢想,卻仍得保持女王的寵錫。通國中,象羅勃那樣深受忌恨的人絕無僅有。只因蒙女王垂青,他便青雲直上,一步登天。多少人(不管認不認得他)都巴望著他儘快垮台,這是人性使然,誰也沒辦法。
我漸漸了解羅勃了,回想過去我們那段親密的日子,我可以便清楚他的為人。任何人即使再卑微,只要接近他,他就以禮相待,而其實他滿腹心機。他的脾氣一旦發作,就怒不可收,他有許多隱私,然而同他正常交往的人只覺得他儒雅可親。他行事謹慎,即使與女王相處亦然。女王如果不健忘,當會記得羅勃的祖父(即亨利七世的財務顧問)及其父親。他祖父因為不滿國王增稅,便糾合了一批人聯合請願,結果國王將他斬首示眾,還把屍首拋給狼群。羅勃父親則因為想助珍.格雷登基,也遭到砍頭的命運。這樣一來,羅勃自然會賣力地保護自己的頭顱。依我看,他是再安全不過了。伊麗沙白連敵人的敕死令都不願簽,更何況是她最鍾愛的人?
不過,當然他也有失寵的可能,因此他也相當賣命,不讓自己有那樣的一天。
行抵格瑞夫頓一地,羅勃還是沒有注意到我。伊麗沙白精神極佳,她的心情神態,仍如同羅勃剛出現的時候一樣。他倆並騎而行,每有任何戲謔的私語,她都要爆出幾個笑聲。
天氣炎熱難當,抵達格瑞夫行館時,我們都已經口渴萬分。羅勃和女王領先走入大廳,才進門,羅勃便叫女僕把女王愛喝的淡啤酒拿來。
只間一片奔忙,沒多時,啤酒拿來了。然而女王才啜一口,便吐了出來。
「我喝不了這東西。」她憤怒地叫著「這太烈了。」
羅勃嘗了一口,便宣稱它比白葡萄酒還烈,還說光喝它一口,就足以令他暴跳如雷。他命令女僕去找女王愛喝的淡啤酒。
「這些僕人到底是幹什麼的?」她叫道:「連給我一點好啤酒都不會。」
羅勃答說他不敢讓他們端水來,因為他擔心水質不幹凈。廁所和行館那麼接近,實在令人難挨,碰到熱天,尤其嚴重。
不過,羅勃不是個光坐著發愁的人。他派遣僕人到村子里,沒多時,淡啤酒來了。而羅勃一端給女王,她便喜形於色。
就在格再夫頓一地,羅勃注意到我了。我看到他不時盯著我,而且一盯再盯。
他走向我,深深一鞠躬,說道:「蕾蒂絲,見到你真好。」
「列斯特先生,見到您,我也很高興。」
「上次相會,是蕾蒂絲和羅勃罷。」
「那是很久以前了。」
「八年了。」
「您還記得?」
「有些事是永遠忘不了的。」
從他眸中,我看出一些激情。他同我一樣,都喜歡刺激,而危險就是刺激。我們站著,互相凝視,我知道他在回想那段歡樂時光,那間密室和那扇上了鎖的門。
「我們必須再相會……單獨相會。」他說。
「女王會不高興。」我答。
「沒錯,」他接著說:「不過,只要她不知情,就不會不高興。我願意說,你能到坎尼華茲來,我很喜歡。」
他非常擔心女王會發現我們彼此仍有好感,便離開我走了。我只得當他是怕我重又被逐才這樣做。
我們之間,竟一如既往,這令我興奮。我的風韻不僅絲毫未減,而且逐年增加,但願我的魅力是專門為他而有的。
不過,這次我不能太慷慨,他必須明白我要的是名分。我想嫁他,然而我已有丈夫,這怎麼成呢?看來是不可能了。但我並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我不能聽憑女王的臉色。
如今,日子充滿了興奮。我們互相尋覓,彼此互換的眼光意味深長,只要機會一到,我們就能充分把握。
這段等待的日子真是難挨,然而,也加強了我們的慾望。
只要到了坎尼華茲,就有機可乘了。
七月九日,我們行抵城堡。整個堡巍然矗立,氣象莊嚴萬分。我看到羅勃緊盯著女王,象在乞求她的稱讚。坎尼華北堡確是不同凡響。看那多重的尖塔和巨大的城樓,就知道它是一座堅固的堡壘。堡南邊有一片湖,異常美麗,在陽光下粼粼生光。最近羅勃築了一座橋墩跨越其上,顯得幽雅萬端,城堡之後,還看得見一片青翠的森林,剛好便於女王狩獵。
「真象一座皇宮。」女王說。
「純是為博得陛下歡心而設計的。」羅勃回答。
「你使得格林威治和罕普頓兩宮都蒙羞了。」她駁道。
「非也。」羅勃應了一聲,殷勤如故:「是因為您的光監,它才光彩倍增。少了您,它不過是堆石頭罷了。」
我只覺得可笑,羅勃,你簡直是奉承到家。但女王顯然不覺得有異,因為她回首望他,滿臉的愛意和歡愉。
行近城樓時,有十位著清一色白紗的姑娘扮作巫女擋住我們的去路。其中一位蓮步向前,充聲誦念詩篇,盛讚女王的完美,並預測她將長命百歲,為她的子民帶來無窮的福祉。
朗誦時,我觀察著女王,她愛每個字句,那是一種字謎遊戲,深得亨利八世的喜愛。女王因為承襲她父王的許多嗜好,因此也深為喜歡。羅勃緊盯著她,神態十分滿足。他必定很了解她,對她亦相當在意。她多令他懊惱!拿著那熠熠生光的王冠引誘他,然而,就在他以為伸手可取的時候,卻又抽后收回。若非那獎口那麼懾人,若非她將他的前途扣在掌中,我懷疑他怎麼肯接受這種待遇。
接著,又是一場小小的鬧劇。單憑這些,我就明白以後的幾天會是什麼樣兒了。
羅勃領著女王走進騎射場,才一走進,迎頭就撞上一個面貌猙獰,同羅勃一樣高的男人。他身穿絲質寬袍,手中揮著一根棒根,狀極兇猛。幾位姑娘故作驚訝地尖叫出來。
「你們在這裡幹什麼?」他吼道,吼聲有如響雷:「你們難道不知道這是列斯特大爺的轄區嗎?」
羅勃答道:「忠僕!你沒看到這位是誰嗎?」
巨人轉向女王,驚異地睜開眼睛,然又掩住視線,彷彿被女王的光輝刺著了一般。稍後,他跪了下來,等女王命他平身,他便呈上棒棍和城堡之鑰。
「開門!」他吼道:「這在坎尼華茲,是值得永久紀念的一天。」
城門一開,我們便走進去。天井裡,沿牆站著六位身穿絲質長袍的喇叭手,喇叭長達五英盡,予人深刻的印象。他們吹奏了迎賓曲,女王鼓掌表達她的喜悅。
愈往前行,景色愈是別緻。湖心有座人造島嶼,有位美女憩息其間,兩個少女斜躺在她的足旁,還有一群紳士淑女手執火把圍繞在她們四周。
那位美女也誦念一篇讚辭,與先前的詩篇差不多,女王連聲贊好。稍後,羅勃又引女王到中庭,有一群人打份成眾神聚在那兒:森林女王神西爾娃奴獻上花葉,穀神西蕾獻上穀物,酒神巴卻斯獻葡萄,戰神則獻上武器,阿波羅伴著樂器,吟唱一首歌,以表達國民對女王的擁戴。
女王一一接受了,還優雅地稱讚他們的技藝和美麗。
列斯特說值得一看的東西還很多,不過他相信女王一定又累又渴,正需要休息。他向她保證堡中一定有合她口味的淡啤酒。
「臣已經安排好了,任何事都不能拂逆陛下的意思,就象在格雷夫頓嘗到烈酒一樣。因此,臣特從倫敦請來釀酒能手,免得臣又得罪了陛下。」
「我親愛的『眼睛』,只要有你在,我就可保舒適無疑。」女王答道,聲音充滿了感情。
到了內庭,一迭聲禮炮燃放出來,向女王致辭敬。行入堡中,羅勃請女王注意一座凱撒之鐘。鐘面為雅緻的淡藍,數字及指針為純金打造,只要在方圓里之內,都可以瞧見這座鐘。羅勃又請求女王再多看它一會,因為若她細心一瞧,將會發現指針已經靜止不動。
「這表示陛下光臨坎尼華茲期間,時間將靜止不動。」他告訴她。
她顯然很愉快。這些繁文縟節,這些奉承阿諛,多博得她的歡心,而尤其重的是,她多麼深愛羅勃!
女王那些隨從都不免推測。在這次訪問中,女王極可能宣布她想和羅勃結婚的消息。看來,這正是羅勃的美夢。
在坎尼華茲的那些天,真是畢生難忘。不只是我(我的情況當然可能,因為那是我一生的轉折點),所有在場的人都有同感。
我敢說羅勃為女王安排的餘興,不惟空前未見,而且以後也不可能有再有。節目非常豐富,計有燃放煙花、義大利雜耍、嗾犬逗牛,此外,當然還有竟技騎射。女王所到之處,必有舞蹈。她可以跳到三更,而毫不疲憊。
在坎尼華茲堡的最初幾天,羅勃幾乎不離女王左右,不過稍後數天中,他也不能離開太久。在舞會中,他偶一請別人跳舞,女王就緊盯著他,滿臉不耐的表情。有次我聽到她說:「列斯特先生,看樣子,你是跳得挺開心的嘛!」於是她既高傲又冷酷,直到他傾身向前,對她耳詰,直逗得她發笑了才罷休。
如果說他倆不是情人,鬼才相信。
若非我和羅勃已有了默契,我很可能有覺得自己在作白日夢,有幾次我看到他眼光四處搜尋,便知道那是在找我。他一發現到我,便與我眉目傳情。我們會再相會的,不過非極端謹慎不可。
我也在訓練自己,時機一到,我必須已有充分的準備,羅勃,這一次不能一下子就幽會了,也不能說女王今晚不需要你,你就想來要我,他會花言巧語的。他真是最善於巧辯的人。我該狡詐些,比起以前,我已經聰明多了。
一想到我竟是伊麗沙白的情敵,我就覺得有趣。有她這種敵手才真夠鼓味。她有權有勢,操生殺大權,還可以封爵貶官。一句「別以為我只能寵你……」,便彷彿是她父王再世似地。「我既可以擢升你,當然也能夠貶抑你。」亨利八世對他那些寵姬寵臣就是這麼說的,瓦塞樞機、克倫威爾、亞拉岡的凱撒琳、安.葆琳以及凱撒琳.郝華德等,都是替他賣命卻不得善終的可憐蟲,若非他及時死去,那凱撒琳.巴爾恐怕也是噩運難逃。亨利曾愛安.葆琳愛得發狂,就如伊麗沙白迷上羅勃一般,可是安.葆琳並不因而倖免。這些例子,羅勃一定是再三想過的。
要是我惹她動怒,那我會有什麼遭遇?我並怕冒險,危險當前,反而更激起更大不韙的渴望。
終於,我們單獨相會了。他握著我的手,凝視我的雙眸。
「先生,您想要什麼?」我問。
「你很明白。」他熱烈地回答。
「這兒的女人多得是,」我說:「何況我又有個丈夫。」
「我只要一個。」
「小心點!這是叛逆!」我故意激他:「你那一半如果聽到你講這話,一定會大為不悅。」
「除了你我該長相廝守之外,別的我毫不在意。」
我搖搖頭。
「有個房間,就在西邊那座塔的頂端,那兒絕不會有人打擾。」他堅持著。
我掉頭想走,然而他抓著我的手,我立刻感到慾火攻心的顫慄。這種感覺,只有他能挑動。
「今晚子時,我會在那兒……等你。」
「先生,你等好了。」我答。
樓梯輕響,有人上來了。他立即走開,怕被看到。想到這裡,我就氣憤填膺。
我一再自製,總算沒到塔頂那個房間去。不過,一想到他在那兒獨踱方步,等得不耐煩的樣兒,我就覺得很開心。
等重又相會時,我們並非單獨在一起。他一臉嗔怪,也更加心急,結果他假裝對客人寒喧似地對我說道:「我必須跟你談談,有太多話要告訴你。」
「那就只要交談就好。」
於是,我就到那房間去。
他抓住我,企圖以熱吻令我屈用、服,然而我發覺他已經小心地鎖上門了。
「不!」我抗議了:「還不行。」
「行了,」他應道:「現在就來,我已經等太久了,我不會再耽擱的。」
我自知十分軟弱,先前的決心,至此已不知去向。只要他一碰我,哎,我就知道我們兩人的慾望旗鼓相當。堅持是無用的,至於交談,那稍後再說。
他得意地笑了,我也一樣得意,因為我明白這只是暫的降服,我況且有辦法佔上風的。
稍後,他滿足地說:「噢,蕾蒂絲,我們彼此多需要對方!」
「八年來,我沒有你,照樣活得好好地。」我提醒他。
「那八年都白過了!」他嘆息著。
「白過了?別那麼說,在這段期間,你平步青雲,享受無限皇恩呢!」
「任何時光,只要沒與你共度,都形同虛擲。」
「你的口氣,彷彿是在跟女王談話一樣。」
「噢,蕾蒂絲,請理智些!」
「我正是想理智啊!」
「你已經結婚了,我又是這種處境……」
「而且還希望結婚,是嗎?據說『失望一久,就灰心了』,這便是你嗎?你等得心灰意懶,才找別人來暗通款曲,以為她抗拒不了你的英俊,對嗎?」
「你知道我並非如此,然而你也了解我的處境。」
「我明白她把你吊了這麼多年,你幾乎已經無望了。或則,你還想等下去?」
「女王的脾氣明晴不定。」
「難道我不知道?你忘我被逐出宮外八年,是為了什麼緣故?」
他一把將我拉向他。
「你應該小心,」我警告他:「她曾注意過。」
「真的嗎?」
「我被逐出宮外,難道還有別的原因不成?」
他爆笑出來,神態間還有幾分得意。看來,他是相信自己對女人很有辦法了。只要他對她們有意思,就可以為所欲為而毫無顧忌。
我掙開他,他立刻成了一位哀哀相告的情人。
「蕾蒂絲,我愛你……我只愛你一個……」
「那就去向女王告白。」
「你忘了艾塞克斯。」
「他是你的護身符。」
「假如沒有他,我就會跟你結婚,以證明我的真心。」
「可是我已經有了他,所以你才會大言不慚地講那個『假如』,你絕不敢告訴女王今晚所發生的事,這你自己明白。」
「我不會告訴她,不過若我可以娶你,我就會向她說明一切,還把消息透露給她。」
「一女不能事二夫,因此結婚是不可能的。萬一女王知道我們曾相會過,你我都知道會有什麼後果。我會被逐出宮,你則只是暫時失寵,沒多久又恢復原狀。這是你的拿手好戲,我心裡有數。我到這兒來就是談……」
「結果我們的愛卻壓倒了一切。」
「我自有我的樂趣,就某些方面來說,你我倒是一對好搭擋。可是我絕不是招之即來,揮之即去的女人。我並非妓女,可以任人調弄。」
「你千萬別誤會。」
「但願如此,不過你彷彿就曾有過這處想法。先生,這種事,以後絕不能再發生了。」
「蕾蒂絲,你必須了解我只想同你結婚,這是真……的終有一天。」
「什麼時候?」
「不久以後。」
「那艾塞克斯那怎麼辦呢?」
「由我來處理。」
「你這是什麼意思?」
「我意思是說對未來誰都沒有把握。忍耐點!我們是天造地設的一對,自從我們初次相遇,我就知道了。可是你已嫁給艾塞克斯,所以我能怎麼樣呢?唉!蕾蒂絲,如果你沒結婚,那將是多不相同啊!不過你已經回到我身邊,別以為我還會再放你走。」
「最好你現在就放我走,否則若有人盯梢,並讓女王聽到風聲,那就不妙了。我可不是你,羅勃.杜雷,我的處境也不太好過。」
他開了鎖,然而又緊緊地抓住我,我以為他又要親熱,然而他明白我的警告不無道理,便放我走了。
我躡手躡腳走回房間,有些人已留意到我曾開溜,不知她們可曾料到我是跟情人幽會去了。要是我告訴她們我的情夫是誰,她們不嚇死才怪,一想到這裡,我真是得意萬分。
天氣已不那麼燠熱。幾場雷雨,已使得周遭煥然一新,每個人都顯得精神奕奕。私底下,我沒再同羅勃相會,倒是常在大庭廣眾中看到他,因為他多半陪著女王。他們經常出外打獵,竟日在林中追逐,直到黃昏。而每次獵罷回堡,總有多采多姿的歡迎盛會等著女王。羅勃的創作力奇高,彷彿一無止境似地。不過他又必須機警,因為他所貢獻的一切,可能能容易就淡忘。萬一他稍不小心,得罪了女王,則一切的努力,將形同白費。
有一次,女王獵罷歸來,就有一次盛大的宴會迎接她,那是由羅勃精心設計的。羅勃利用城堡南邊那片湖水,來一次詩意盎然的盛會。就在夜幕低垂中,湖心島上燃起了幾支火把,景緻就這樣烘托出來了。一位美人魚趨前向女王問安。她的旁邊,是一支海豚,豚背上坐著一位帶面具的男人,即神話中的亞力翁。他一看到女王,就開始誦詩盛讚女王的德操,並宣敘坎尼華茲堡由於她臨幸而充滿歡躍之情。
亞力翁才誦了幾行,就忘了底下的詩句。他絞盡腦汁,反覆誦念了幾次,就是記不起來。結果他索性撕下面具,露出了紅冬冬的汁臉。
「臣不是亞力翁,」他大叫:「臣只是忠實的老哈利.高丁罕,陛下最忠心的僕人。」
一時間,周遭鴉雀無聲。羅勃瞪著那闖禍的傢伙,女王好開懷大笑。她叫著:「哈利.高丁罕,好傢夥,你真教朕開心。朕現在宣布,你的表演,比任何人還要精彩,朕喜歡你的演出。」
結果,哈利.高丁罕騎著海豚興高采烈地離開了。他贏得女王的讚美。他八成還以為這會帶給他好運道,以後,說不定他的伯爵老爺會格外看重他呢!
當晚,女王一再地提到這段小插曲,她還告訴羅勃說她永遠不會忘記她在坎尼華茲所享受的一切樂趣。
這種口氣令我深為不安。看樣子羅勃是擺脫不了她了。他只在她化妝梳洗時才得以脫身,而那時候,我又不得空。這對我們兩人來說,實在相當難熬。不過愈是無法相見,我們對彼此的渴望愈是強烈。
有一次,我以為能和他聊幾句話,卻發現他正和另一個女人聊得起勁。我認得那女人,在以前,我還曾對她發生興趣!她就是曾和羅勃鬧過緋聞的陶樂絲.雪非爾。我不由得想起那些蜚言流語來。
我不相信她丈夫是他謀害的。謀殺雪非爾伯爵有什麼意思?對羅勃而言,陶樂絲在羅敷有夫時還比較迷人,就象我一樣。羅勃的愛,得用婚姻才能證明。如果他結婚,那就表示他愛他的新娘,勝過他對女王恩寵的渴望。不過這麼一來,女王一定震怒不堪。我用不著到坎尼華茲,就可以相象她震怒的樣子。那一定是既兇狠又恐怖,而即使羅勃,也難保在事後猶能重新得寵。
我一直不太看重雪非爾緋聞。關於羅勃的謠傳,大多是不可置信。整個王國中,就數他最受嫉恨,也樹敵最多。他竟日與女王出雙入對,以致於數以千計的人(朝野皆然)都巴不得他儘快垮台。眼紅的人向來就是這樣。有些人即使沒什麼瓜葛,也總是想看一場好戲。人性如此,能不悲乎?
當然,阿密.羅沙持事件的陰影迄今猶存,這種瘡疤,他一生都脫離不了,他謀害了她嗎?誰能肯定?她似乎阻礙了他的野心,只要她活著,他就絕不可能有如願地再婚。他那康諾莊園的老家裡,有太多不可告人的隱私,阿密的死,無疑為那些眼紅的人提供最人佳的攻擊武器。
羅勃那位意籍的朱利歐醫生,早成為人盡皆知的配毒能手。無怪乎雪非爾一死,大家都說是羅勃乾的好事。然而他既無心娶那位寡婦,又何必謀殺呢?當然,雪非爾一發現妻子同羅勃通姦,就威脅要離婚,這件事如果鬧大,羅勃就吃不消了。因此除卻這個原因外,羅勃是不可能涉嫌殺他的。
羅勃生性再陰鷲,對我也關緊要,我要一個能和我旗鼓相當的男人。象我丈夫那付出溫溫吞吞的樣子,怎麼也提不起我的興緻。我對華德,真是厭倦之極。我已經深深迷上了羅勃,這種著迷,就跟一般女人沒有兩樣。也因此我一看到他和陶樂絲談得那麼起勁,內心著實非常不安。
某個星期天,天氣溫暖怡人。女王做完禮拜后,有人便提議請科凡翠城的戲班來演唱會出有關丹麥人的戲劇以娛女王。
那些鄉巴佬對丹麥人一無所知,看他們穿著臨時湊成的戲服,以濃重的土腔演丹麥人的戲,真是令人發噱,女王芳心喜悅。她喜歡處身平頭百姓之中,讓他們覺得她雖貴為女王,對他們卻是既愛護又尊重。在旅途上,只要有任何百姓接近她,她就會停下來,講幾句仁慈寬慰的話。全國中,必定有不少人畢生都珍視這個際遇。由於女王並不輕視他們,不屑同他們交談,因此他們對她,必定是竭誠擁戴。
如今她對這些科凡翠戲子的關注,不下於她對朝廷伶人的照拂。她凝神觀賞,在逗笑的情節中就開心大笑,在該鼓掌的情節中就猛力鼓掌。
這個劇本描寫丹麥人來英的故事。劇中描繪丹麥人的傲慢,兇猛,以致在英國鄉間引起公憤。主角名為胡納,是國王艾麥瑞的將軍。劇情終了時,當然是丹麥人一敗塗地,戲子為了要討好女王,特別讓婦女領那些丹麥俘虜到舞台上,結果博得女王熱烈的掌聲。
過後,女王堅持要接見那些戲子,以表達她的讚賞。
「科凡翠的好伶人。」她說:「你們演技真好,朕十分高興,理應給你們一些犒賞。昨天的狩獵中,曾獵幾支雄鹿,朕下令把最好的兩支賞給你們,此外,你們將得到五馬克的賞金。」
那些戲子齊齊下跪,宣稱這將是他們畢生難忘的一天,能在女王御前演出,更是他們畢生的榮幸。他們本就忠心耿耿,此後,他們中絕不會有人不肯為女王效命了。
女王向他們殷殷致謝,我則在一旁觀察她。她多奇怪!能夠使人覺得她平易親近,卻又無損於她的尊嚴。她具有自然的帝王威儀,能夠不紆尊降貴,就可以舉揚臣下。此時,我格外感到她的尊貴。我竟能成為她的情敵,這確是一大興奮事,而羅勃最冒大不韙來追求我,正是他情感深摯的表示。
我倆之間的情感,實不容否認。我們都愛冒險,因此我可以確定他就跟我一樣,都抗拒不了這個冒險的誘惑。
就在當天,我逮到機會,同陶樂絲.雪非爾交談。
還不到黃昏時候,戲已演完。女王、羅勃和幾位隨從騎馬往森林去了。我看到陶樂絲在花園中獨步,便走向她。
我走近湖旁,彷彿巧遇她一樣,對她打了個招呼。
「是艾塞克斯夫人,不是嗎?」她問,我點頭稱是,並說她一定就是雪非爾夫人。
「我們該互相認識一下。」我繼續說著:「我們還是親戚呢!都與郝華德家族有關。」她是艾芬寒.郝華德的後代,我的曾祖母(即湯瑪士.葆琳的妻子)也是郝家的人。「因此我們算是遠親。」我加了一句。
我刻意地觀察她,她有著郝家婦女所擁有的迷人特質,難怪羅勃曾迷過她。我的祖母瑪麗.葆琳和凱瑟琳.郝華德就和她有點相象。安.葆琳的魅力更大,她不僅婀娜多姿,也工於心計,因此她深有野心,可是她算計錯誤,結果落得砍頭的下場。雖說亨利八世性子多變,然而只要略施巧計,再加上生個兒子,就不會那麼慘了。
陶樂絲性情溫馴,多愁易感,有所付出,絕不求回報。象她這種人很容易迷住異性,然而卻不能持久。
「看來,女王對列斯特先生是愈來愈迷戀了。」我說。
她唇角一垂,顯得很傷心,這八成有問題。
「不,」她應著,口氣竟十分激烈:「他不能那樣做。」
「為什麼呢?他不是希望同她結婚嗎?何況,女王有時候也相當渴望。」
「可是他不能那樣做。」
我開始不安了:「為什麼呢,雪非爾夫人?」
「因為……」她猶豫了:「不,我不能說,不然會很危險,他不會原諒我的。」
「你是指列斯特伯爵?」
她神色有些狼狽,眼裡含著淚光。
「我幫得上忙嗎?」我撫慰似地問著。
「哦,不!不!我必須進去了,我不知道我在說些什麼,我不太舒服,而且有責任在身,因此……」
「我看你最近彷彿很傷心。」我說著,有心留住她:「我知道你一定是有心事,我得同你談談,我們既是親戚,就不無關係。」
她有些驚愕,便說:「可能吧!」
「有時,不妨傾訴一下,也是好的,只要那個傾訴的對象有同情心。」
「我真的不想談,沒什麼好說的,我不該來的,我該留在我兒子身邊。」
「你有個兒子?」
她點點頭。
「我有四個孩子。潘乃珞、桃珞西,羅勃和華德,我很想念他們。」
「你也有個羅勃?」
我暗暗一驚,不覺心生警惕:「那是你兒子的名字嗎」
她點點頭。
「嗯!」我繼續說:「這是個好名字,也是王夫的名字……只要女王下決定結婚。」
「她不能的。」陶樂絲說著,就掉入了陷阱。
「你彷彿很激動?」
「那是在你談到他們要結婚的時候。」
「那是他巴望著的事呀!每個人都知道的。」
「如果她想嫁他,老早就嫁了。」
「他妻子神秘死亡以後,她怎麼能同他結婚?」我低低地說著。
她顫慄了:「我常夢到阿蜜.杜雷。一想到她,我就恐懼萬分。有時,我還夢見我就在她那樁宅第里,而且有人潛進我的卧室……」
「你夢見自己是他的妻子……而他想擺脫你,多奇怪!」
「不是……」
「你彷彿害怕什麼似地。」
「男人多麼善變,」她幽幽地說著:「他們熱情如火,然而總是心神不專,馬上就被別人迷去了。」
「然後就移情別戀。」我輕輕地加了一句。
「真是很……很恐怖。」
「象伯爵這種人就是,尤其他妻子還是神秘死亡的。不過事實到底如何,誰知道?畢竟那是個秘密。談談你的小兒子吧!他多大了?」
「他兩歲。」
我默不作聲,暗暗計算著。雪非爾伯爵何時死的?郝華德姐妹爭風吃醋的消息不是一五七一年傳開的嗎?就在那年(或者是次年),雪非爾伯爵死亡,而如今是一五七五年,陶樂絲才有了個兩歲大的兒子,還叫做羅勃,這是什麼意思?我決心追根究底。
儘管我們有親戚關係,我並不指望她這時候完全傾吐她的隱密。這個笨瓜!我不費吹灰之力就套出那麼多口供,不過我還得費些心機,來個打破沙鍋問到底才行。
她一說頭痛,我就故示友善,帶她回房,還給她服些鎮靜劑,然後我讓她躺下,告訴她女王回來時我會通知她。
稍後,她說我們在花園相遇時,她已經很不舒服,因此她耽心自己講了太多渾話。我則一再向她保證說我們只不過聊了一會兒,何況能遇一位親戚未嘗不是一件賞心悅事。我那些葯對她大為有效,她問我肯不肯把處方告訴她,我答說當然可以,我很了解她鬱悶的感覺。畢竟,我自己也有孩子,也很渴望陪在他們身邊。
「以後再聊聊吧……」我說。
我非把這個雪非爾事件查個水落石出不可。
次日下午,又有一幕名叫「鄉下婚禮」的鬧劇款待女王。這個劇是在開鄉巴佬的玩笑。我懷疑女王是否覺得那對她某些子民而言是一種侮辱。劇中那位新郎年過三旬,穿著他父親的棕色絨夾克,手上還戴著一雙收割用的手套,一跛一跛地走進草堆。英國很流行踢足球,球員在球賽中常常受傷,因此新郎的跛足正表示他是踢足球踢傷了腳的。
跟著他的,還有羅賓漢、瑪麗安,以及幾位啞劇戲子。女王一面觀賞著舞蹈,腳一面打著拍子,我耽心她會跑上舞台跟他們跳在一起。
隨後,新娘就出現了,她穿著一套絨線袍子,戴著一頭亂蓬蓬的假髮,一張臉打扮得醜陋不堪。她一出來,觀眾就爆出一陣笑聲。由於女王特許附近的民眾前來觀賞,當天的觀眾相當多,他們成群結隊地來,因為能和女王共賞一齣戲的機會並不多,女王本人則款款淺笑,在人民面前她一向都和藹可親,只把所有的壞脾氣,留給後來服侍她的宮人。
劇中那些陪嫁女都已經超過三十歲,而且都跟新娘一樣丑。婚禮一畢,大家歡狂地看著那對新人跛著離開舞台。這種戲竟在我們未婚的女王面前演出,豈非十分危險嗎?劇中那對新人一直向觀眾強調他們的年歲,很可能觸動女王的心,也許這便是羅勃的用意吧?他大概想警告她,她已經拖太久了。象丑新娘那樣的女人並非沒有。然而女王坐在那兒,集權勢榮耀於一身,她的頸上轉著精緻的襞襟,衣上綴著珍珠熠熠發亮。她昂著頭,顯得既美麗又年輕,還有著少女的窈窕身段和柔嫩的肌膚。如果不仔細觀察,還看不出她的老態呢!在這些鄉巴佬面前,她一定象個女神,即使除去一身珠光寶氣,也仍保有她威雅的風儀。她一向有潔癖,而且經常洗澡。我們這些服侍她的人也必須照作,不然她受不了怪味。每次她造訪民家,當地居民在幾星期前就要大肆清掃。碰到惡氣薰人的藺草,她會厭惡萬分,掉頭就走,不幹凈的廁所也是。好幾次我看到她那支微鉤的鼻子不快地聳動著,再就是一迭聲謾罵,怪別人準備不周。
行程上,女王的洗澡問題引起大的的不便,然而她不洗澡又不行,幾乎沒有幾個民家可提供一間浴室。在溫莎堡,就在兩個房間特闢為她入浴專用,屋裡的天花板由鏡子鑲成,這樣她出浴時,便可看到自己細白的身子。
只有在百姓之間,她才受得了骯髒。她覺察到異味時,甚至連鼻孔都不曾一動,她真懂得為君之道。
這一天,她照樣接見一對丑新人,還說他們逗得她直笑。這兩個戲子蒙她召見,已經樂不可支。我知道他們就象科凡翠那些戲子一樣,都深深傾倒於她,日後,也必定盡忠於她無疑。
我滿肚子心事,陶樂絲一提到她兒子羅勃,我就滿心狐疑。我第一個念頭便是去截住羅勃,質問他是否確有其事。我能這樣嗎?畢竟,羅勃不須為他以前的行為對我負責。當然,他曾說想娶我……只要我自由,然而我並非自由人,因此,這等於空話。我懷疑他是否對陶樂絲也這樣說過,而結果因為太湊巧(或則並不是巧合),沒多久,她立刻就自由了?
不,我才不要直接去向羅勃。陶樂絲是個大傻瓜,只要稍稍耍點技巧,她必定會全數招供的。她的話至少比羅勃可信得多。何況,要找羅勃談話並不容易,他成天到晚要陪女王,那兒有空?也許,我們可以躲到塔頂那間小屋裡,可是一到了那兒,我就情不自禁,難保不會失去理智。我一定要堅持自己的看法。要是羅勃信口編出一套故事,我如何能確定是真是假呢?他一定有謊話可說,這毫無疑問。只因陶樂絲不夠聰明,才沒法子看穿罷了。
以後幾天,我一直鼓舞陶樂絲。她很容易上鉤,以怪她惶惶於未來,而她瘋狂迷戀著羅勃,更是無可置疑的事實。
接下來數天的狂歡節目中,她眼睜睜地看著羅勃對女王大獻殷勤(我也一樣),內心實在憋不住,再加了上我的慫恿,便一直想找個人傾訴。這傾訴的對象,自然是非我這個善良體貼的蕾蒂絲莫屬了。終於,她招供了。
「蕾蒂絲,我還是照實告訴你好發,只是,你一定要發誓絕不告訴任何人,否則的話,我和他就完了。女王一發怒起來,你也知道有多可怕。他就常常這麼說。」
「如果你不放心,就不要告訴我好了。」我很技巧地回答:「不過,如果你講一講會比較舒服……或則你覺得我可以提供一點意見……」
「你心腸真好,蕾蒂絲,我相信你比任何人都能了解我。」
我點點頭,她說得或許不錯。
「那些四年前,」她說著:「約翰和我很快樂地結了婚,我從未再生異想,他是一個好丈夫,有點嚴肅……也不太浪漫……你懂得我的意思嗎?」
「我懂。」我應道。
「有一次,女王出巡全國,列斯特伯爵陪著她。就在貝爾福堡那裡,我和外子也參加了,我不知是怎麼搞的。我一直是個忠實的妻子,可是我從未見過象羅勃那樣的男人。」
「列斯特伯爵。」我低聲應著。
她點點頭:「他是我見過的男人中,最具有魅力的一位。我實在不了解我自己,與會的人士中,他最有權勢,又那麼得寵,每個人都說女王不久就要跟他結婚。」
「這個傳說,早在女王登基時就有了。」
「我知道,不過那時候他們兩個之間,似乎存有一種默契。這令他莫測高深……我也形容不出來。如果他對我們中任何人微微一笑,我們就會引以為傲。我妹妹就跟我爭風吃醋過,因為我們兩人都很迷他,坦白說,我們都很嫉妒。這真奇怪,以前功盡棄從不曾瞄過任何男人呢,我一直認定約翰.雪非爾是我的丈夫。他也對我很好……然而……這事就發生了。」
「什麼事?」我問。
「我們暗中幽會。嗯!我真羞,我真不該的。我不知我是否鬼迷了心竅。」
「你成了他的情婦。」我說著,語氣中掩飾不了那份冰冷。
「我知道這似乎不可饒恕,可是你無法相象那是什麼滋味……」
哦!我了解的,我當然想象得到,看樣子,我同你一樣容易上當。
「所以,是他引誘你的羅!」我說。
她點點頭:「我矜持了很久,」她為自己申辯:「可是你不知道他多無情,他早就打定主意非我要服從不可。我如果拒絕,那對他不啻是一個大挑戰,這是他後來告訴我的。我抗議地說,我不相信人可以有婚外行為,他就說我既已有丈夫,他將怎麼樣來娶我,稍後他又說,如果我沒有丈夫,情形就大不相同了。他口氣是那樣逼真,害得我幾乎相信約翰就要死了,我也可以嫁他了。他寫信給我,還特別囑咐我讀後要立刻銷毀。信上他保證說我丈夫不久一定會死,一旦死了,我們就要以成婚,此後,就不心暗中幽會了。」
「他寫那種信!」我叫道。
「是的!」她近乎懇求地看著我:「我怎麼能夠銷毀這樣的信呢?所以。我就把它保存起來了,每天,我都要讀它,睡覺時還把它藏到枕頭底下。在貝爾福堡,我與羅勃幽會過幾次,我們多半在一間空屋子裡,有時則到森林中。他說那相當危險,女王萬一知道,他就完了。然而他所以敢冒不韙,全是因為愛戀我的原故。」
「這我完全了解。」我說著,口氣酸酸地:「那以後,你丈夫就死了嗎」
「不,他死以前,還發生了更糟的事。我把羅勃的信給丟了,我緊張得不得了。他曾命令我把信銷毀,但我捨不得毀掉。每次我展信來讀,就彷彿看到他一般。在那封信上,他說過只要我丈夫一死,他就會跟我結婚……你知道……」
「是的,我了解。」我向她保證。
「信被我小姑撿到了,她對我絕無好感,我又非常緊張。我把我的侍女全召來一一查問,還百般地威脅,可是她們都宣稱沒見過那封信。後來我問我的小姑愛琳娜,她說她撿到,讀完后,就移交給我的丈夫了,結果就是這樣子。他要我招供一切,而後他大為震怒,簡直恨死我了。當夜,他把我鎖在卧室門外,還叫我去找女王的那支寵狗,因為他已經害死了妻子。他一直咒罵不休,還揚言要毀掉羅勃和我,好讓全國的人都知道貝爾福發生了什麼醜事,而且,他順便要讓大家明白羅勃曾謀害髮妻,如今又想諾殺他雪非爾。我整夜啼哭,第二天早上,他就走了。我小姑說他是到倫敦辦離婚手續,不久后,大家都會知道我是個怎樣的妓女。」
「後來呢?」
「他還沒鬧開,就死了。」
「怎麼死的?」
「患了赤痢死的。」
「你想會是列斯特下的毒手嗎?」
「哦,不,不會的。他只是偶然染病死的。」
「對列斯特來說,那不是輕而易舉的事嗎?以前你丈夫有沒有患過這種病?」
「沒聽說過。」
「嗯!總之,你們的婚事,已沒有了阻礙。」
她流露出落寞的神情:「可是他又說,一結婚他就完了。他曾說他渴望和我結婚,可是你看,女王那麼善妒,而且對他又那麼有好感……」
「這誰都知道。」
「對!認識羅勃的人都知道。你看,有人會知道,部有人會知道的。約翰的家人非常憤怒。他們把約翰的死怪罪到羅勃身上,當然,也包括我在內。」
「有人傳說他謀殺你丈夫,好讓你自由,可是你一自由,他又不娶你了。」
「所以你看,謠言就這樣來的。」她說。
我暗想:唔!約翰.雪非爾正打算找他的麻煩。此事若鬧開,女王就不會想同他結婚了。她要是知道他們曾在貝爾福堡幽會,不談論到婚嫁,一定氣得七竅生煙。而且,羅勃如果真的娶了陶樂絲,那他的處境,必然不太爽快了,就象當初他太太死時一樣。
這個男人,我愈來愈了解了。而他,正逐漸主宰我的生活,就象他主宰女王和陶樂絲.雪非爾一樣。
「那你兒子呢?」我決定問到底。
她猶豫了一會,才說:「他是嫡出的,他並非私生子。」
「你是說你是列斯特的妻子。」
她點點頭。
「這我無法相信。」我忍不住叫了出來。
「是真的,」她回答,口氣很堅定:「約翰死時,羅勃就在西敏區的一棟宅第中籤約與我成婚。後來,他說女王會動怒,因此不能辦妥結婚手續。可是我也很急躁,我已經丟夠了臉,當然會很焦慮。最後,他總算讓步,我們便結婚了。」
「什麼時候?」我質問:「在什麼地方?」
我拚命想證實她在撒謊,她的話,我半信半疑,因為我儘管很想相信,卻又不能確定。
她立刻回答:「就在他的一棟宅第中,就是在蘇瑞郡的艾復堡。」
「有別人在場嗎?」
「有的。愛德華.赫西爵士以及羅勃的朱利歐醫生都在。羅勃給我了一枚鑲有五顆鑽石和一顆大鑽的戒指,那是彭伯克伯爵送給他的,要他只能轉贈給他的妻子。」
「你擁有這顆鑽戒嗎?」
「那藏在安全地方。」
「你怎不宣布你是他的妻子?」
「我很怕他。」
「想必是愛他愛瘋了吧?」
「是的,人在愛的時候,也可能恐懼的。」
「你的孩子呢?」
「他出生時,羅勃很高興。他一有時間,就跑來看他,他很愛那小男孩。他一直就想有個兒子,我分娩之後,他還曾來信感謝上天,還說等我們年老時,孩子會是我們的希望。」
「看來你應該很幸福才對。」
她盯著我,一直搖頭:「我好耽心。」
「耽心被發現?」
「不,那是我求之不得的事,女王如果把他開革,我並不在乎。」
「可是他在乎。」我冷冷地提醒她。
「我倒希望遠離宮廷,安靜地度過一生。」
「那你就必須離開這個稱做丈夫的野心家。」
「他是我丈夫。」
「那你還耽什麼心?」
她又盯著我,說道:「阿蜜.羅沙特是在樓梯口處跌斷頸子死的。」簡單一句話,道盡了她的心思,她沒再說什麼,其實,也不必多說了。
至於我,簡直無法置信。我的情感一直在否定她那番話。不可能的,然而她說得那麼坦白,我並不認為她會編織謊話。
有件事我倒是十分肯定,陶樂絲已經被嚇破膽了。
我必須找他談談,然而談何容易!我下定決心要查個水落石出,即使出賣了陶樂絲也在所不惜。如果他確實同他結了婚,那充分表示他真心愛她。一想到這裡,我就氣憤填膺。我不是常想象要嫁給他,還替他找借口來安慰自己的嗎?我一再認定他除我之外,誰也不會娶,而我未婚之前他所以沒娶我,是因為他那時被女王寵得暈頭轉向。如果他移情別戀,豈不就斷送前程了嗎?然而如今,卻為了那個小傻瓜而冒大不韙當然,這要看陶樂絲是否所言不虛了。
我得去探個究竟,否則我絕無法安心。
陶樂絲向我告白后的第二天,一位僕人來說瑪麗.席尼夫人想在自己房裡同我交談。瑪麗夫人是羅勃的姐姐,嫁給了享利.席尼為妻。她因為照顧女王而得了天花,因此女王很關照她。她為使女王高興,不時到宮廷來,而其實我知道她還巴不得隱居在她老家。女王總是把特別的套房分配給她,這另外也是因為她是羅勃的姐姐,女王對她不無好感,這是愛屋及烏的結果。
她蒙住臉,背著光對我打招呼。她這一間房間異常華麗,當然坎尼華茲堡內的每件東西都這是樣,不過我覺得這幾個房間更特別些。地板上鋪著精緻的土耳其地毯,這是我難得一見的奢侈品。羅勃是少數幾個大量作用地毯的貴族之一,他的堡中,從不鋪用藺草。我瞥見隔壁房間那座掛滿紅絨帷幔的四柱床,那些帷幔上一定綉著個華麗的「列」字,而必要時擺入著的夜壺,其蓋子上也必然鋪著紅鵝絨墊,以配合屋子的色調。羅勃真愛揮霍,可是卻十分高雅。我不知道我們以後共組一個家庭時,會是怎麼樣的情景。
瑪麗夫人聲音很柔婉,她親切地招呼道:
「來罷,艾塞克斯夫人,請坐,舍弟請我跟你談談。」
我一聽,心跳不覺加速,我巴不得立刻恭聽。
「我們不能在坎尼華茲耽擱太久,」她說:「女王很快就要繼續上路了,你知道,她很少在一個地方逗留這麼久的,因為她對舍弟特別關愛,所以才有這麼一次例外。」
當然,這是真的。坎尼華茲堡,只是女王出巡全國的一站。那這麼做相當聰明。每次出巡,她可以深入民間,訪察民情,讓百姓們享有她的德澤及關注,這便是她聽到之處皆大受歡迎的理由。她每到一處,至少必隔宿一夜,因此她所必經的幾個大宅第都得以皇家的水準來款待好。如果她覺得招待不周,就會毫不猶豫地表白。只在面對平頭百姓的時候,她才會和藹可親,平易近人。
「舍弟一直跟女王一起計劃行程,他們決定不久就到嘉利堡去。」
我一聽,心花為之怒放,這是他安排的。他竟說服女王到嘉利小駐,只因為那是我的家。然而再仔細一想,我的心不覺沉了下來,比起坎尼華茲,我的家未免太寒酸了,何況還有許多不便之處。
「可是外子在愛爾蘭。」我說。
「這女王知道,不過她認為你能夠當個很老練的女主人,你好象很窘?你得先行離開,回嘉利堡準備女王的臨幸。」
「我耽心她會深奧我家太寒酸,太不方便,尤其她才剛住過坎尼華茲堡。」
「她並沒有希望到任何地方都有象坎尼華茲那樣的堡。她已經說過,坎尼華茲是絕無僅有的好地方。你儘力吧!一定要把嘉利堡弄得乾乾淨淨地,這相當重要。每個地方的藺草都要換新,當然僕人的制服也一樣,這些如果都弄齊,就沒問題了。此外,還要叫你的樂師吹奏她喜歡的音樂,音樂和舞蹈是愈多愈好,我敢說那是她最大的嗜好。」
門上輕響,進來了一位年輕人,那是菲力浦.席尼,瑪麗的兒子,因此也是羅勃的外甥。我對他深有好感,因為我聽說羅勃很喜歡這個甥兒,而且把他當兒子來看待。此時,他大約二十歲左右,相貌堂堂,有一種很特殊的氣質,就跟他舅舅一樣。不過,菲力蒲的氣質與羅勃大不相同。他溫文爾雅,卻又不失剛勁,這種氣質很少見。那時,我從未見過他那樣的人,迄今也是。他對他母親十分體貼,而他母親對他,顯然也相當寵愛。
「剛剛我告訴艾塞克斯夫人,女王將到嘉利堡小住,」瑪麗說著:「我想她是有些受驚。」
他轉過身來,滿臉蕩漾笑意,我說:「我覺得女王在經過坎尼華茲堡以後,一定會覺得嘉利堡很寒酸。」
「這很自然,我想這樣陛下反而會高興些,因為她喜歡知道我舅舅擁有全國最豪華的堡。所以,夫人您不必擔心,我相信女王一定會喜歡嘉利堡。」
「你知道,我先生奉命到愛爾蘭去了。」
「您會是個好主人。」他向我保證。
「我離開宮廷太久了。」我解釋:「出巡前不久,我才回到女王身邊。」
「如果有什麼地方用得上我,我一定效勞。」菲力浦答著,席尼夫人則笑了。
「我要你來,正是為這個緣故,」她說:「羅勃一宣布女王將臨幸嘉利堡,我就提醒他艾塞克斯伯爵並不在國內,可是他說艾夫人會把一切都料理得很好,而且還說你如果需要幫助,菲力蒲會陪你回去準備一切的。」
菲力蒲對我微微一笑,我立刻知道我可以信賴他。
我們即將一起回嘉利,並把整個堡刷洗一番,好迎接女王大駕。
羅勃將和她一道來,我終於有了同他交談的機會,而且還是在我自己的家。這個良機,我決心好好把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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