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大西方」礦——希格比「訪問了」它——一條隱礦脈——值一百萬——我們終於發財了——開銷這筆財富的計劃
現在,我的生活揭開了奇特的一章——我覺得它是我那懶懶散散、徒勞無益、敷衍馬虎、默默無聞的生涯中最奇特的一章。在靠近上半城盡頭的一座半山腰上,伸出一條茶紅色的水晶礦脈,這是深入地底的金銀礦脈的露頭礦苗。它屬於一個叫做「大西方」的公司所有。在露頭處下側的山腰上,打了一口六、七十英尺深的豎井,大家都很熟悉這座礦的礦石——它還算豐富,但說不上特別豐富。這裡,我要提一下,雖然在沒有經驗的外行眼裡,某一「區域」的所有水晶礦石看起來都一樣,但這營地的老住戶只要看一眼,就能輕而易舉地把一堆混合礦石分別歸類,說出各種礦石的產地,就象糖果商能把一堆不同種類、不同質量的混合糖果分門別類一樣。
頃刻,全鎮陷入一陣異常激烈的熱潮之中。照開礦業的行話來說,大西方公司「發現了富礦」。人人都跑去看那新礦的進展情況,有好幾天,聚集在大西方礦井旁邊的人是如此之多,外來人會以為那裡正在召開群眾大會呢。人們談論的話題都離不開這個富礦,沒有任何人去考慮或幻想別的事情。每人都帶走一塊樣品,在研缽里搗碎,放進角匙里淘洗,屏住氣,瞪著眼,看那驚人的結果。這種石頭不堅硬,只是一種疏鬆、風化了的黑色岩石,放在手裡可以象烤過的馬鈴薯一樣地揉碎,攤在紙上,現出一些金沙和「天然」銀粒。希格比帶了一把回到小屋,淘凈以後,他驚訝得真難以形容。大西方礦的股票猛漲。據說有人一再提出以每英尺一千美元的高價購買礦脈,但立即遭到拒絕。大家都曾有過心情怏怏不樂的時候——僅僅是怏怏不樂,而我當時卻是心力交瘁,因為我沒有得到大西方礦的股權。我覺得世界一片空虛,活著只是痛苦,什麼也吃不下去,對一切都喪失了興趣。但我只得留下去聽別人歡呼,因為我沒有離開營地的路費。
大西方公司禁止人們帶走「樣品」,他們這樣做很有道理,因為每一把礦石就是一筆錢。我舉個例子來說明這礦石的非同一般的價值。井口的礦砂賣出了一千六百磅,每磅一美元;買主把礦砂「裝」在騾子上,翻山越嶺,跋涉一百五十到二百英里運到舊金山,他很滿意,因為這些礦砂的賣價大大超過了他付出的代價。大西方公司的老闆們還下命令給工頭,沒有他們的許可,禁止任何人在任何時間以任何目的進入礦井。我悲哀地沉思,希格比也在苦思冥想,但他想的不同。他看著「岩石」出神,用放大鏡在不同的光線下,從不同的角度觀察,每次試驗后,他總是得出同樣的結論,以同樣的方式自言自語:
「這不是大西方的礦石!」
他說過一兩次,如果有機會,他想到大西方礦井下去看看。我心情沮喪,他去不去我毫不在乎。那天,他失敗了,沒能進去,夜間又試了一次,又失敗了;次日一清早又去,還是沒有成功。於是,他埋伏在山艾樹叢后,呆了一個小時又一個小時,一直等到那兩三個工人到一塊大石頭後面去吃午飯,他馬上出動,但過早了些,有一個人回來取東西;再試一次,快到井口了,有人從那塊大石頭後面站了起來,好象要巡查,他立即趴在地上,一聲不響;接著,他身子貼地爬到井口,眼睛掃了一下四周,抓住繩索滑下礦井。他剛拐進一條「側巷」,便有個腦袋出現在井口,有人喊了一聲「喂!」他默不應聲。此後,他再也沒有受到干擾。一小時后,他走進小屋,渾身是汗,滿臉通紅,一種壓抑著的激動隨時都可能爆發出來。他壓低聲音宣布:
「我發現了!我們發財了!那是個隱礦脈!」
我覺得天旋地轉。懷疑——確信,又懷疑——狂喜,希望、驚訝、相信、相信之否定——各種難以想象的感覺雜亂無章地掠過我的腦海,我說不出一句話來。這樣神魂顛倒地過了一陣子我才回過神來,說道:
「再說一遍!」
「那是個隱礦脈!」
「卡爾,我們——我們把房子燒掉——要不殺個人吧!跑出去找個地方歡呼吧!但這有什麼用呢?這太好了,好得令人難以置信!」
「那是個隱礦脈,值一百萬!懸幫、底幫、泥層——一切具全!」他揮舞著帽子,三呼萬歲,我的懷疑隨風而去,熱烈地響應他。現在,我成了百萬富翁了,管它「學校上不上課!」
也許我得說明一下。「隱礦脈」是一種「不露出」地面的礦脈或礦床。礦工不知道在哪裡去找這種礦脈,但在挖坑道或打豎井時偶然會碰到。希格比對大西方岩石結構非常熟悉。他不斷查考礦井的發掘,越來越相信這種礦砂不可能來自大西方礦脈。所以,在整個營地里,就他一人想到豎井下面有條隱礦脈,這一點,就連大西方的股東們都沒想到。他對了。在豎井下,他發現隱礦脈單獨斜穿過大西方礦脈,而且裹在自己完整的岩殼和泥層之中,因此,它屬於公共財產。兩條礦脈的界線極為分明,任何礦工都能看出哪一條屬於大西方,哪一條不是。
我們考慮好了,要找個有力的支持者,於是,那天夜晚便把大西方礦的工頭帶進我們的小房子,告訴他那個驚人的消息。希格比說:
「我們將佔有這條隱礦脈,履行登記手續,確立所有權,然後禁上大西方公司開採這種礦石。在這個問題上,你對你的公司無能為力——任何人也幫不了他們的忙。我們願和你一道下井,使你信服這是一條隱礦脈。現在,我們建議你同我們合夥,以我們三人的名義取得那條隱礦脈的產權。你意下如何?」
他得到這個機會,就只消伸出手來便可接受一筆財產,既不冒絲毫風險,又不冒犯任何人,也不會給自己的名譽帶來芝麻大的污點,還有什麼要說的呢?他只能說,「同意。」
當晚就貼出了告示,十點鐘以前及時地寫進了登記官的登記薄里。我們要求每人佔有兩百英尺——共六百英尺——是該地區最精幹的組織,也最容易管理。
誰也不會頭腦麻木到認為那天晚上我們睡了覺。希格比和我半夜才上床,但只是清清醒醒地躺著,思索,幻想,籌劃。這間沒有鋪地板的破破爛爛的小屋成了宮殿,破布片似的灰毯子變成了絲綢,傢俱都成了橡木和紅木做的。從我對未來的幻想中迸發出的每一絲新的光彩都使我輾轉反側或躍然而起,好象我身上安裝了乾電池。我倆把隻言片語射向對方。有一次,希格比問:
「你什麼時候回家——回合眾國呢?」
「明天!」我變換了一兩次姿勢,最後翻身坐起來。「唔——不——最遲下個月吧。」
「我倆坐同一條船。」
「行」
停頓。
「十號的汽船?」
「好的。不,一號的船。」
「行!」
又一次停頓。
「你打算在哪裡定居?」希格比問。
「舊金山。」
「我也是。」
停頓。
「太高了——太難爬了,」希格比說。,
「什麼?」
「我想去俄羅斯山——在那裡修座房子。」
「太難爬了?你不會備一輛馬車?」
「當然——我倒忘了。」
停頓。
「卡爾,你要修座什麼樣的房子?」
「我正在考慮,三層樓加陽台。」.
「什麼結構的?」
「嗯,我還說不上來。磚的吧,我想。」
「磚的——呸。」
「怎麼?你打算修什麼的?」』
「正面用褐沙石——法國厚玻璃——彈子房挨著餐廳——雕塑和繪畫——灌木和兩英畝草地——溫室——前門廊安有鐵把手——灰色駿馬——敞篷四輪馬車、加上帽子上帶著徽章的馬車夫!」
「真的!」
長久的停頓。
「卡爾,你打算什麼時候去歐洲?」
「唔,我還沒想過。你呢?」
「春天。」
「消磨整個夏天嗎?」
「整個夏天!我要在那兒呆三年。」
「嗯——你說話當真嗎?」
「當真」
「我願同行。」
「你當然會。」
「去歐洲什麼地方?」
「整個歐洲。法國、英國、德國——西班牙、義大利、瑞士、敘利亞、希臘、巴勒斯坦、阿拉伯半島、波斯、埃及——到處——每一個地方。」
「我贊成。」
「很好!」
「真是一次了不起的旅行!」
「我倆花上四十或五十萬美元,無論如何要玩它個痛快。」
又一次長久的停頓。
「希格比,我們欠屠夫六美元,他威脅說要停止我們的——」
「弔死屠夫!」
「阿門。」
談話就這樣進行下去。已經三點了,我們發現仍然毫無睡意,只好爬起來邊抽煙,邊玩牌,直到太陽升起。這一周輪到我做飯了。我從來就不喜歡做飯,現在,我更憎惡做飯了。
消息傳遍了全鎮。原來人們就很激動,這一來更激動了。我平靜而幸福地在街上走過。希格比說,已經有人出了兩萬美元要買下工頭的那一份。我說。我倒想看到我自己賣這樣的價錢。我的希望極高。我要價一百萬。但是,我更加堅信,如果有人給了我這個價,這不會有別的結果,只會使我不斷漲價。
我發現有了錢真是其樂無窮。有個人主動送給我一匹價值三百美元的馬,想用它來換取我不值錢的、未經認可的單據。這帶給我最現實的感覺是,毫無疑問,我真的發財了。接著又來了許多同樣性質的證據——我可以舉出一個,屠夫給我們送來了雙倍的肉,壓根兒也沒提到要錢的事。
按照地區法令規定,礦脈「勘定者」或「提出產權要求者」在探明后的十天內必須在他們的新產業上做一定量的工作,否則就失去產權,任何人都可隨意佔有它。所以,我們決定第二天就去做那點事。半下午,我從郵局出來,遇到了加德納先生,他告訴我約翰·奈船長病危,在他的家裡(「九里農場」)卧床不起,他和他妻子幾乎都不能根據病情的需要適當地加以注意。我說如果他能等我一會兒,我願意去照顧病人。我跑回小屋去通知希格比,他不在,我在桌子上給他留了張字條。幾分鐘后,我坐上加德納的馬車離開了小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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