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節
28
「奧地利旅館」很小很舊,是個便宜旅館。貝尼斯夫人跟我們約好了四點,我們準時到達,但門衛對我們說,貝尼斯夫人房間里還有客人。這家旅館里一切都非常狹窄,昂熱拉和我坐到一個空氣惡濁、令人窒息的房間里。我試圖打開窗戶,可栓子栓死了。我頭痛。這天下午天氣悶熱,一隻胖蒼蠅不停地在玻璃上嗡嗡。我越來越不安,走到過道上,問看門人,能不能給我們拿點什麼喝的來。他說行,我要了啤酒。看門人拿來兩瓶,倒滿杯子。啤酒是溫的。我想抱怨,但昂熱拉搖搖頭,於是我就作罷了,啤酒沒喝。我開始淌汗,頭痛加劇。昂熱拉退下結婚戒指,收起來。
「不應該給算命女人任何提示。」她嚴肅地說。
四點半,一對小夫妻終於從大廳里一架搖搖晃晃的舊式電梯里下來了。我以為這兩人只是到這兒睡覺來了,但他們像是貝尼斯夫人的顧客,因為看門人說,現在我們可以上去找她了。他開動一架木電梯,上到四樓,電梯安裝在一個黑洞洞的鐵柵房裡,晃晃悠悠,嘎嘎直響。他帶我們去貝尼斯夫人租下的那個房間。房間里很熱,那裡的空氣也惡濁不堪。床上趴著一隻琥珀色的大貓。貝尼斯夫人坐在房間中央一張橢圓形的桌子旁邊,胖乎乎的,非常俗氣。桌子上放著一隻大水晶球。她面前攤著一列牌。昂熱拉和我坐在一起,坐在貝尼斯夫人的對面。
「說我是個算命女人,這是錯誤的。」她開始道,「大家都這麼講,可我不是。我是個巫師。年輕時得了一次腦膜炎之後,我在學校里老是跟不上,始終是班上最差的。最後,一位神經醫生給我檢查,因為我有各種可能的癥狀。那個神經醫生對我母親講,我是一個巫師,終生是。對於一個巫師,她多大年齡無所謂。我八十六歲。你們想到了嗎?」
「沒想到。」昂熱拉說。
「我做的事非常吃力。」貝尼斯夫人說,「我每天接待顧客不能超過四名。你們是最後的。等咱們完了,我得躺上一個小時。」她抹她的太陽穴。我們沒對她講我們的名字,也沒告訴她我們彼此是什麼關係。
「先生先來。」貝尼斯夫人說,「請您把一隻手放在桌上。」我依言而行,她睜開眼睛,拿她的手迅速摸了一下我的手。我看到,她太陽穴上的神經開始鼓跳。接下來她的眼睛差不多一直閉著。
「您不是本地人,先生,」貝尼斯夫人說,「不過您會在這兒住下來。永遠。」
「什麼時候?」昂熱拉問,非常激動。
「請不要插嘴!」貝尼斯夫人說,但她還是回答了這個問題,「今年就會到這種地步。您有牽挂,先生……我看到在一座遙遠的城市裡有一個女人……您結了婚,對嗎?」
「對。」
那隻琥珀色的貓打著呼嚕。樓下傳來卡諾特林陰大道上繁忙交通的嘈雜聲。
「但是您離開了您妻子……您不會再回到她身邊去……您永遠不會再見她……」
我向昂熱拉瞥了一眼。她顯得完全被吸引住了,幾乎沒注意到我的一瞥。她盯著枯燥地講話的貝尼斯夫人。
「不,您永遠不會再見到您的妻子……這是另一位女人,就在您的身旁……您愛這個女人,您愛這個女人……你們倆將一起生活……對……一起……」她頓住了。我看到她的手指發紫了。這給我留下了深刻印象。貝尼斯夫人費勁地說:「沒有什麼能分開你們倆……我看到很多錢……」喏,我想。「是的,是的,因為某件事您將得到大筆錢。」
「是一樁什麼事?」
「它處於黑暗之中,我無法看見它……我使勁……」太陽穴上的血管跳動得更強烈了,手指甲快變成黑色了。「我看到幽靈……死人……被害的……旁邊有許多錢,給您的許多錢,先生……我看到白外套……許多白外套……今年有一個人將死去,這樣您就有可能跟您的情人結合……沒有誰、沒有什麼能分開你們……我看到幸福……非常大的幸福……雨……暴雨……一座公墓……我無法看清它,雨下得太大了……在埋葬某人……看到您了,先生,在雨中……」
「所有這一切都將發生在今年?」我問,想到卡琳身體非常健康,她會不會想自殺?不,不是卡琳。我會死於截肢嗎?可據說在這場死亡之後我會幸福自由地得到我的愛情!這就不可能是我,也不可能是昂熱拉。
「這個死去的人,他是誰?」我問。
「這我不懂……」貝尼斯又用她的手撫摸我的手,「您跟調查有關係嗎?」
「您是問什麼?」
「就像警察那樣調查什麼東西,只不過您不在警方干。」
「對。」我說。
「您將不必再進行這種調查。您將有足夠的錢,非常多的錢。噢,對了……這個死去的人……您等等……這是一條路……一輛汽車……」
「一場交通事故?」
她睜開眼睛。她的臉深陷下去了。
「這我講不清。」她說,「請您原諒,等一會兒,這事確實很累人。」她走了,從一隻大腹玻璃瓶里把水倒進一隻杯子,像渴壞了似的喝起來。幾分鐘后她恢復過來。她的手指甲又恢復了正常的顏色。現在,昂熱拉得把一隻手放到桌上。
「您是本地人,夫人……您也將留在此地……我的天……您就是那個將要跟先生永遠結合的女人!」
「就在今年嗎?」
「就在今年,」貝尼斯夫人說,「永遠地永恆地……我看到一場盛大的節日……音樂……人們身著華裝……人們在慶祝什麼……那是一隻爆竹……現在我看到你們倆了……您非常幸福……您吸煙過多……天下雨時,請您當點心,夫人……雨中很容易出事……」
「跟車子嗎?」
「也跟車子……您獨身,無牽挂……那個死去的人又出現了,我無法認出他來……又有那麼多的白外套……一間手術室……一場死亡,它為你們倆開道……」我看到,貝尼斯夫人的手指甲又重新變成藍色了。「那是一座小教堂……你們倆在裡面……一輛車被從水裡拖出來……一個死者坐在方向盤后……」
「他是那個死者嗎,他……」
「這我無法辨認……許多警察……您的名字是以A開頭嗎?」
「是……」
「雨……雨……您得當心雨……您的幸運數字是十三……」
這可真了不起,我想。貝尼斯夫人實際上是向昂熱拉作出了她對我講過的同樣的預言。就在今年我們將永遠地結合。
最後,她又要求我從不同的遊戲里抽牌。
「這只是檢查一下我看得是否正確。」她說。我從不同的牌里抽牌。它們有著我不認識的奇怪的圖畫和標誌。有一張牌老是出現,貝尼斯夫人解釋說,這是那張死亡牌。當昂熱拉抽牌時,那張死亡牌也老是出現。
談話就此結束。夫人索要五十法郎。她機械地向我們告別,看上去很痛苦。我們乘那部搖搖晃晃的電梯下樓,開著車去「莊嚴」酒店。在「我們的」角落裡,我們喝晚上「我們的」一瓶香檳,昂熱拉又戴上了戒指。
「我大為震驚。」她說,「你也是嗎,羅伯特?」
「對。」我說,俯視那長著許多棕櫚樹和鮮花的十字架路和路后的大海,「我也是。」
我們倆都沉默不語。
最後昂熱拉說:「咱們太過分了,竟然相信一個算命婦人的話。」
「你肯定,你的理髮師沒有向這個女人講過我們什麼嗎?」
「我還特別請求過她別這樣。她向我保證過。不,貝尼斯夫人對我們一無所知!因此我才這麼吃驚。比如說,她如何能認出你的職業呢?」
「是啊,怎麼認出來的呢?」我說。
我們喝酒,沉默,然後昂熱拉幾乎無法聽見地說:「但願我們沒去找過那女人,羅伯特。」
「我也是。」我說。
「你感覺痛苦,對嗎?」
「對,」我說,「很痛苦。」
「跟我一樣。如果咱們倆今年還會幸福,而另一位死去,為我們開路,那隻可能是……」
「對,」我說,「正是。」
「可我不想這樣!如果這事真的發生的話,我絕對無法忍受!我……我覺得好像這是我的責任!」
「我也是。因此,咱們才如此痛苦。」
「如果咱們現在相信那女人對我們講的事——會發生的話,咱們怎麼能幸福起來呢?不,羅伯特,不,這我受不了!」
「咱們本來就不相信這個女人!你的理髮師透露了一切!然後,這個女人就想對咱們講點好聽的話,咱們畢竟付給她錢了。」
「一點好聽的話。」昂熱拉說,全身顫慄。
「咱們不信她!這一切全是撒謊和欺騙,昂熱拉!咱們就這樣也會結合併且幸福——沒有死亡,沒有白大褂。」
「帶你去見這個女人,這是我不好。可我並不知道她會講什麼。」
「你得忘記它,昂熱拉。」
「是的,」她說,「我必須忘記它。噢,上帝,我希望我能忘記它,羅伯特!」
29
法比安家的別墅在加布勒城區,在卡瓦街上。這座大房子被粉刷成了金黃色,坐落在一個大花園裡。朝街的一面,高高的精心修剪的植物擋住了好奇者的目光。那是一座現代風格的別墅,至多十年。一切都顯得嶄新、昂貴和闊綽。花圃之間有一座腎形的游泳池。我在花園的大門口按了門鈴,通過對講器報了我的名字,說我跟法比安先生約好了十一點。於是出現嗡嗡聲,大門彈開來,我可以進去了。我穿過長有很美麗的棕櫚樹的花園朝房子走去。一個一身白的僕人向我迎來。
「請您在游泳池邊就坐,盧卡斯先生,只一會兒。」
「我不能進屋去?」
「請您行行好,等在游泳池邊。」
那我就行行好吧。游泳池邊有白色的桌子、藤椅和躺椅。我坐到一張藤椅里等。我等了不止一會兒,拖了二十分鐘,才有人從別墅里走出來。那不是法比安,而是他的妻子比安卡,從前的「麗島」女郎。她身材苗條,自信地向我走來。我迎向她。比安卡穿一身白浴袍。她那過分親昵、賣俏的舉止今天不見了。她顯得高傲冷淡——這也嫌誇張。
「您好,盧卡斯先生。」
「您好,夫人。我是想跟您丈夫談話。我跟他約好在十一點,現在是……」
「我丈夫不能跟您談。」
「什麼?」
她從我身旁走過,繼續走向游泳池。我跟在她身後。比安卡在游泳池邊脫去浴袍。她穿著一件發光的白布料做的小比基尼。她顯得有點猥褻。她坐到一張沙發椅上,拉過去一張有很多抽屜的可以推動的小桌子,從一隻抽屜里取出防晒霜。她邊講話邊塗抹她的身體上沒有被布遮住的地方,布遮住的地方很少。
「我丈夫不會接待您,盧卡斯先生。」她沾沾自喜地講,這帶給她真正的快意。她大動作地往她的皮膚上塗油。
「這話什麼意思?」
「這意思就是他不想跟您打交道。我也不,盧卡斯先生。我只是幫我丈夫跟您進行這最後一次談話。」她讓每個詞在舌頭上化掉,她的鼻翼翕動,這一切對於她一定跟性高潮差不多。
「夫人,您聽著,我並非樂意來這裡……」
「我也不是。」她說。
「……因為我要弄清赫爾曼先生之死。」
「這是警方的事。如果是警方來什麼人,我丈夫會接待他。不接待您。請您給我搽背。」
聽起來像是命令。
我一動不動。
「您沒聽到嗎?我說要您給我搽背。」
「這我聽到了,」我說,「但我不會這麼做。我請您現在直截了當地說,這裡發生什麼事了。」
「直截了當,非常樂意。」比安卡-法比安說,「據我們了解,您在德國結了婚。」
「是。怎麼樣?」
「在戛納這兒,您跟黛爾菲婭夫人生活在一起,好像您跟她結了婚似的。您跟她到處露面,你們——」這位麗島女郎終於說出了口,「在公共場合擁抱狂吻。您送了她結婚戒指,雖然您還沒有離婚。您住在黛爾菲婭夫人家。您跟她有戀愛關係,全城都在談論此事。如果黛爾菲婭夫人不在乎這個——那是她的事。您也不在乎社會嗎?」
「是的。」我說,心想,現在陰謀開始了。
「這我不相信。」比安卡說,「如果我請求您給我搽背,那您會做嗎?」
我拿起防晒霜,搽到她的光滑、漂亮的背上。她舒服地伸展扭動。她勝利了。
「我們不是勢利鬼,盧卡斯先生。我們祝你們幸福。」
「是嗎,你們這麼做嗎?」
「當然是。特別是我。哪個女人不理解一場偉大的愛情?但這是另一回事。一個人跟黛爾菲婭夫人這樣的女人出醜丟臉,這樣的人不能跟我丈夫講話。我丈夫的地位禁止他這麼做。」
「噢,禁止嗎?」
「對,禁止。」
「現在事關謀殺。事關多起謀殺,法比安夫人。」
「正因為事關如此麻煩的事,您不再是我丈夫的交談夥伴了。您將您的任務和您的私生活混在一起了,盧卡斯先生。這種事是不可思議的。對,這底下也搽,對不起,啊,真舒服。」我把防晒膏扔到小桌子上。我感到血湧上了我的臉。我說:「那我就得請求魯瑟爾探長和拉克洛斯督察,為我來這裡跟您丈夫談。」
「不反對您這麼做。」比安卡將比基尼的上面部分深深地退下來,拿起防晒膏,開始塗她的乳房的皮膚。這時那薄薄的布全滑下來了。她裸露著乳房坐在我面前——只一會兒,然後她又拉起了上身。「您什麼也沒看到,對不?」
「看到了,當然看到了。」我發怒地說。
「漂亮不漂亮?」比安卡-法比安問。她的眼睛眯成細縫。這女人很擅長這一套。她顯然已經表演完了,因為她沖我喊:「您可以走了!您,盧卡斯先生!」
我沒打招呼,轉過身去,走過草地,走上通向花園門口的石子路。過了一會兒我再次轉過身來,法比安已走到了他妻子身旁。他們倆目送著我。
比安卡的乳房這時又沒有遮攔了。
30
我穿過別墅,走了很長一段,直到我來到一家小酒吧。我走進去,叫了一杯茴香酒,打電話到「莊嚴」酒店。有留給我的信息嗎?
「是的,先生。」一名門衛說,他的聲音聽上去激動得奇怪,「拉克洛斯先生打來過電話。一旦您聯繫,請您馬上去老碼頭。」
「去他的辦公室嗎?」
「不,直接去老碼頭。您會看出去哪兒。」
「這話什麼意思?」
「就我所知,那裡發生了一場交通事故。」看門人說。他給人一種我無法解釋的茫然印象。
我打電話叫了輛計程車,當我喝完我的茴香酒時,一輛車停在小酒吧的門外。門口有一道珠簾,當我穿過它時,它輕聲叮噹。
「去老碼頭。」我告訴司機。
「好的,先生。」
老碼頭被警察封鎖了。這裡擠著許多看熱鬧的人們。一開始警察不肯放我過去。我報出我的名字,出示我的護照。
「對不起,盧卡斯先生。頭頭們在那前面。請……」
這是在碼頭內港西側,在聖皮爾碼頭上。我看到「保安警」的淺紅色大樓,那冬天的賭場,在對面——離得相當遠。碼頭很大。從它中間的小碼頭上有摩托艇開往萊寧群島,許多漁船和較大的船隻停靠在那兒。我看到,兩輛吊車駛過來了。它們的鋼索消失在水裡。周圍停放著許多警車。我在一群人中發現了拉克洛斯、魯瑟爾和迪爾曼。
「出什麼事了?」
拉克洛斯向我衝過來。
「謝天謝地!」他激動地迅速擁抱我,「您活著!原來是個謊言!」
「什麼謊言?」
魯瑟爾和迪爾曼過來了,他們的臉上也顯得大鬆一口氣。
「我們接到一個匿名電話。」魯瑟爾說。
「怎麼說?」
「打電話的人說,您跟您的車跌進了碼頭內港里。」
「我?」
「對,您。」
「誰會想出這種事來?」
「我們不知道,那是個男人,當然喬裝了聲音。反正我們馬上出動,開始在這裡尋找。水油膩膩、臟乎乎的,但碼頭內港里果然有一輛車。是蛙人發現的。」
一名潛水員從水裡鑽出來。他戴著面具,背上背著氧氣瓶。他給吊車司機打手勢。
「他們現在真正系牢鋼索了。」魯瑟爾說。
「他們是誰?」
「下面還有一名潛水員。鋼索總是滑脫。我們希望這一次成功。」潛水員又消失在油膩膩的水裡。我聽到,兩輛吊車開始工作了。迪爾曼站在我身旁。他看上去累壞了,不講一句話。
我們全都盯著鋼索,它動起來了。吊車司機非常小心地把它們拉起來。過了一會兒,骯髒的水裡露出一輛車子的發動機蓋子,很快,整部車就懸在空中了,從車子里往外淌著水。那是一輛深綠色的舊謝夫洛特車。吊車晃動。車子向我們移過來,從我們的頭頂轉過,然後落下來,咯嚓一聲,輕輕地落到碼頭上。車裡面還在往外流水。我們急忙過去。司機座位旁邊的窗戶被旋下來了。一個男人坐在方向盤后,癱作一團,頭靠在墊子上。他還緊抓著方向盤。這人頭髮稀疏,個子矮胖。左太陽穴上有個小洞。他的後腦殼被掀掉了,那是子彈射穿出去的地方。當我看到這破開的頭顱和腦漿時,我感到噁心,沾得到處都是,後來我大聲說:「這是達儂!」
「他是誰?」拉克洛斯問。
「阿蘭-達儂,您會想起來的!『巴黎宮』的那個傢伙,他在那套本來說好是倪科爾-莫尼埃等著我的房子里。『巴黎宮』!我被人打的那個地方!倪科爾-莫尼埃,她想把真相賣給我!」
「您肯定這是達儂嗎?」迪爾曼問。他頭一回講話,憂傷、遲緩。
「絕對肯定!這傢伙,後來他跟那個莫尼埃躲起來了,失蹤了。您還說,不可能找到他。您記不得了嗎,拉克洛斯先生?」
「我記得一清二楚。」那位小個子說,「現在他又出現了。」
「是的。」魯瑟爾說,他探身到車子里看過,「他是被一支大口徑手槍的達姆彈打死的,跟維阿拉一樣。」他望著迪爾曼,「對新聞界——這也是一場小小的事故,對嗎?」
「這是謀殺,」加斯東-迪爾曼冷靜地說,「告訴新聞界。下層世界的謀殺。一個靠妓女養活的人被槍打死了。也許是兩個幫派之間的仇殺。這樣夠了吧?」
「什麼都夠,」魯瑟爾憤-地說,「一切,迪爾曼先生。總是由您告訴我們是怎麼回事,然後我們就傳下去。」
加斯東-迪爾曼盯著他,盯視了那麼久,直到魯瑟爾再也承受不了那目光,把頭掉開了。
31
我讓一輛警方的巡邏車送我去「莊嚴」酒店,給古斯塔夫-勃蘭登伯格發出一封密碼電報。我向他報告了最新的事件,請求指示。當有人叫我接電話時,我剛剛在電話總台交發了電報。我走進電話間,拿起掛壁電話的聽筒。
「我是羅伯特-盧卡斯。」
一個女人的聲音,抖抖索索,幾乎聽不清,說道:「咱們認識,先生。我曾想賣東西給您——在您的酒店的酒吧里,您還記得嗎?」
倪科爾-莫尼埃!我不會聽不出這聲音來。
「一支紅玫瑰。」我說。
「對。」現在我聽到她哭了。「您知道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很難過。」我說。
抽泣聲更響了。
「難道一切都是白搭了嗎?他沒了,只剩下我一個人,一切都白搭了嗎?不,不,不!您還想買點東西嗎,先生?」
「當然。」
「那您得來我這兒。儘快,因為我不能在我現在呆的地方呆久。我得離開,遠遠地離開,但還是要先讓您得到您想要的東西。我有它,您需要的一切。」
「您在哪兒?」
「在弗雷瑞斯。請您叫輛計程車來這兒。單獨來!我警告您!如果您帶警方的哪個人來,如果有人尾隨您,我就不在這兒了。我是誠心的。您也得這樣。」
「我單獨來。」
「請您別將此行告訴任何人!」
「不告訴任何人。我應該去哪兒?」
「沙爾瓦雷里大街一百二十一號,找于勒-呂蕾。但您不能直接坐車到屋前。請您告訴計程車司機,讓他送您到老廣場。您熟悉弗雷瑞斯嗎?」
「不。」
「那您得打聽,不遠。如果您不在老廣場下車的話,您來時我就不在了。我警告您!」
「這您已經講過一遍了。」
「我是認真的。」
「我照您說的做。」
「請您帶錢來。」
「多少?」
「十萬。我們本來想要更多,要一百萬。但是我不能再等了,我得離開,有十萬我就滿足了……現在,阿蘭死了,我對什麼都無所謂了……我不需要一百萬。」
我有古斯塔夫-勃蘭登伯格給我的三萬德國馬克的旅行支票,上次出發前他又給了我超過五萬馬克的旅行支票。我足夠了。
「我有旅行支票。」我說。
「不行。」倪科爾-莫尼埃說,頓時住聲不哭了,「不要支票。我告訴您,我得離開。支票您可以通知凍結,或者您可以透支。我要現金。您把支票兌好。請您照我說的做,否則您根本就不必來。」
「銀行中午關門。我要等到兩點才能兌換支票。那我下午來找您。請您不要不耐煩。」
「我不會不耐煩。從現在起,您每走一步都受到監視,先生。您懂這個,對吧?我不想也像阿蘭那樣……」那聲音停了。
「我明白。」說完我就掛上了。
我略加思考,然後打電話給昂熱拉。她正在作畫。
「我下午得離開。你晚上等我。」
「什麼時候?」
「我還不知道確切時間。」
「很重要,對嗎?」
「我想是的。」
「小心。羅伯特,請小心!」
「我會當心的,晚上見。」我說,然後掛上了。
我在飯前走上平台,坐到一隻大遮篷的陰影下「我們的」角落那張桌子旁,一小口一小口地喝杜松子酒加奎寧,心裡想,今天,在不多幾個小時之後,我終於要了解到有關赫爾曼之死的真相了。我有一種非常肯定的感覺。今天得知真相,結束此案,我的左腿還有六個月。在這接下來的六個月里會發生什麼事啊?我想,戛納傳開了有關昂熱拉和我的流言飛語。比安卡-法比安會不遺餘力地糟踏我們的愛情。我想,當我晚上回家時,我有一大堆話可以講給昂熱拉聽。
飲料很涼,我請求過往杯子里多加點冰。
32
弗雷瑞斯距戛納大約三十公里。我的計程車司機走的是艾斯特萊爾藍色海岸公路,他開得很快。離開戛納后,我們先是來到曼德略,進阿根廷山谷。我們穿過泰奈隆和艾斯特萊爾之間的界坎,從底下的一條大蓄水壩經過。
計程車司機半轉過身來,說:「馬爾科姆。您記得嗎?」
「記得什麼?」
「一九五九年,」他說,「十二月二日,那山上一座壩決口了。四百多人死亡。」
「是的,」我說,「現在我想起來了,那時老談到弗雷瑞斯附近的蓄水壩。」
「喏,」他說,「咱們快到那裡了。」
他實在是位言語不多的計程車司機。
我們來到雷隆河河谷,然後,高速公路穿過艾斯特萊爾荒涼凄清的山區。紅色的岩石在太陽下燃燒。離弗雷瑞斯還有幾公里時高速公路結束了。我們駛上一條寬闊的公路。這座城市位於雷隆河上方約二十米處,距海一公里半。我看到一座哥特式的大教堂和很漂亮的古老城堡。司機很急。我們一下子駛經許多廢墟,它們估計是出自羅馬時代——一座圓形露天劇場,一個巨大的水管橋,肯定有二十米高,穿過山谷。計程車穿過空地,顛簸地駛向廢墟中的一堵牆。司機在這裡停下來。
「呃,好了,老廣場,先生。」
我下車,付錢。回戛納我想另叫一輛計程車。我站在無人的廣場上,面對倒塌的牆,等著看會不會有另一輛車出現,但一切都是靜悄悄的。這座城市在中午的炎熱里打鼾。我碰運氣地走回我們來廣場的那條路,看到這是戛納路。在一座房子的影子下,一個殘疾人坐在地上。他缺了一條腿,拉著小提琴。他身前放著一隻帽子。我注視柏油路面上的那個地方良久,如果這人有兩條腿的話,缺的那條腿本應是放在那兒的。他缺的是左腿。我把幾枚硬幣扔進空帽子里,問怎麼走才能到薩爾瓦雷里大街。他沒有停止拉琴,向我作了解釋。我沿戛納路朝著城市的方向走了一段,然後向左拐上保羅-維爾內林陰大道。從這裡我能眺望到聖拉斐爾和艾斯特萊爾的秀美風景。
我停下腳步,欣賞那非常美麗的風景,因為我的左腳又開始疼了。我吞下兩粒葯繼續左拐,後向右拐上城門街,又沿著它往右走。在一座小廣場的左邊我看到了城門。這是一座肯定曾經巍峨過的建築的廢墟。那個截了肢的拉琴人向我講到了它,說它建於四世紀,是羅馬人修建的。那現在是殘牆的地方,過去曾經是碼頭。緊接著我就到了薩爾瓦雷里大街。除了那個乞丐外我沒見到一個人,只有兩條狗和一隻貓,它們躺在舊屋影子下的瀝青地面上。那隻貓非常安靜地躺著,兩條狗拖著舌頭,不安、艱難地呼吸著。窗戶的所有百葉窗都關上了。我覺得,我就好像是落在了一座死人城裡。
121號房只有兩層,粉刷著一種難看的綠色。門牌顯示,這房子里是呂蕾蒸汽洗衣店。大門關著。我大聲地敲木板,站在烈日底下,用手帕擦去後頸和額頭上的汗。我至少敲了五分鐘門,才有腳步從另一邊走近。傳來了一個男人的聲音:「誰在那兒?請報上您的名字。」
「羅伯特-盧卡斯。」
一把鑰匙在鎖里轉動,門打開了。一位年輕的巨人站在我面前,穿著緊身上衣、三角褲、襪子和鞋,肌肉發達。他肯定高我兩個頭。
「羅伯特-盧卡斯嗎?」他問。
「有人在等你。」
「誰?」
「莫尼埃小姐。」
「您說說她的模樣。」
我盡量描述她。當我提到壞牙齒時,那個巨人點點頭。
「您跟我來。」他在我身後關上門,帶我穿過一座四角形的院子,那裡面放著一輛舊卡車和許多生鏽的壞機器,又帶我來到一座樓梯。樓梯上邊連著一條過道,它在二樓環繞整個院子。我看到,房子的門和窗戶都朝著這個過道。「您上去后的第一扇門。敲三下門,兩短一長。」
我爬上那銹跡斑斑的鐵樓梯。每一級鐵皮都嘎嘎響,上面的過道是石頭的。我停在第一扇門外,敲了兩短一長。門應聲而開。門框里站著倪科爾-莫尼埃。我又認出她來了,但我盡量不顯示出我的驚駭。她沒塗脂抹粉,她的臉色發灰,黑髮一縷縷地垂下來。眼睛哭多了,紅紅的腫腫的。現在,倪科爾-莫尼埃不再哭了。現在,她臉上罩了一層面具樣的獃滯。她看上去像個老太太。
「您請進。」倪科爾-莫尼埃說。我走進一間低矮、骯髒和未經收拾的廚房。我們繼續走進一間沒有收拾過的骯髒的房間,裡面放著一張雙人床。床上方掛著一幅基督釘上十字架的油畫。有兩張放不穩的椅子、一張柜子和一個桌子。窗戶的百葉窗關著,房間里幽暗,很暖和。倪科爾穿著一件灰外套,我看出來底下什麼也沒穿。她立即走過來。我脫去左腳的鞋,因為我的腳疼得更厲害了。
「咱們坐下吧。」倪科爾說。
我們坐到未收拾的床前,坐到桌子旁不穩的椅子上。桌上堆著照片。我也看到了一台小錄音機。它的線一直通到近旁的插座上。
「所發生的事確實讓我很遺憾。」我說。
「我也是。」倪科爾說,「阿蘭是個混蛋,但是我愛過他。現在他死了,留下我孤單單的。」此刻,她在講話時不再努力遮掩她的難看的牙齒了。
「您準備怎麼做?」
「離開。」她說,「您以為我在等他們也來幹掉我嗎?這裡的人是我們的朋友,這房子屬於他們。但現在我不能再呆下去了。」
「您想去哪兒?」
「隨便去哪兒。離得遠遠的,離開法國。因此我需要錢,您把它帶來了嗎?」
「對。」
「給我看看。」
我給她看我裝在皮包里的一捆捆鈔票,那皮包是昂熱拉送的禮物。
「您有煙嗎?」
「我不再吸煙了。」我說。
「那也沒關係。」她說,「題歸正傳。您急,對不對?」
「對。」
「跟我一樣。」倪科爾說,「您聽好。那次,當我在『莊嚴』酒店對您說我有全部的真相好賣時,我也是當真的。那時我們已經得到它了,阿蘭和我。阿蘭派我出面跟您商談。我本想在『巴黎宮』的套房裡接待您,將一切告訴您,可是我們看到了您如何被揍。」
「你們看到了——阿蘭和您?」
「我說過了。於是阿蘭認為,現在不行,這太危險。如果他現在上來獲悉一切,把事情鬧大,我們就暴露了。那他們就知道,他是從哪兒得知的。」
「誰是他們?」
「其他人。」倪科爾說。
「其他哪些人?」
「老天,您等會兒!」
「請您原諒。」
「算了。我的神經不好。您的也是,對嗎?」
「對。」
「我想也是。」那個女人說。她在我的記憶中那麼美麗,現在卻極端虛弱。「這一切糟透了,對您也一樣。怎麼辦?我得走,為此我需要您的錢。您需要真相。反正那時候阿蘭說:『這樣不行。讓我來接待此人。你不在。』順便說一下,當阿蘭後來領著您看房子時,我在一個櫥櫃里。卧室里的那個鏡櫥,您還記得嗎?」
「那兒我可沒向里望。」我說。
「它後面有一扇推門,門後有一個小房間,從外面看不見它。它位於兩堵牆之間。」
「要是我不被打倒的話,你們就會跟我在卧室里談,阿蘭將藏在櫥櫃後面的小房間里,對嗎?」
「對。」
「當您有客人時,你們總是這麼做?」
「不總是。經常。當我們想敲詐什麼人時,或者當我害怕時。反正阿蘭在您來訪之後害怕了,認為我們得躲一段時間。我們東躲西藏,最後來到了這裡。阿蘭從這裡跟澤貝格取得聯繫。」
「跟誰?」
「澤貝格,赫爾曼銀行里那個傢伙,您認識的!」
「我當然認識他。可阿蘭認識他……」
「阿蘭認識他們所有的人,那一幫人。這正是我們想賣給您的。您不是他們當中的一位!阿蘭總是講太危險了。您不危險,您樂於付錢——為了您的公司的利益。」倪科爾捋捋她的一縷縷頭髮。「阿蘭那時候說的。後來他變得太自信了,想從澤貝格那兒詐一百萬,至少一百萬,在電話里暗示澤貝格。他們本想在老碼頭碰頭,昨天夜裡。阿蘭當然沒帶上東西。」
倪科爾盯著她的雙手,指甲油脫落了,雙手很臟。「算了。」她說。
我的腳痛減輕了一點。
「您認為是澤貝格槍殺了阿蘭?」
「肯定不是他本人!他們有他們自己的人,一位專家。」她側身向前,「您看看,先生,阿蘭和阿爾戈是朋友,好多年了。」
「誰?」
「老天,阿爾戈,博卡的那位阿爾及利亞人!」
「原來是他!對不起,怎麼了?」
「一天阿爾戈來找阿蘭,對他講:『你聽我說,有個義大利女人,要我幫她弄炸藥,大量炸藥。付十萬。』從那時開始,阿蘭就對這件事產生了興趣。」
「從那時開始?」
「對,從那時開始。我的阿蘭,他認識很多人。您明白,那些相關的人。喏,他密切跟蹤此事,注意那位護士拿炸藥做什麼。開始她根本沒有使用它。這位赫爾曼來到戛納,徹底垮了。阿蘭也觀察他。在他開著車來迴轉時跟蹤他——找法比安,找基爾伍德,找那個同性戀托威爾,找泰奈多斯,找薩岡塔納。赫爾曼不停地開車去找這些人。」
「只找他們?」
「這話什麼意思?」
「您誰也沒忘記嗎?」
她想想,然後搖搖頭。
「特拉博呢?」我問。
「哎呀,他!」倪科爾說,「對,他跟赫爾曼也有生意上的往來,但是他跟這件事無關。這我肯定!您馬上就會理解為什麼。赫爾曼就這麼來迴轉,也拜訪了您的女友黛爾菲婭夫人。她跟此事也無關,她只是為他畫了一張像。喏,我說過,阿蘭認識很多人。他認識一位義大利人,也認識泰奈多斯的僕人,那位維托里奧。阿蘭和維托里奧進行了交談,維托里奧仇恨泰奈多斯夫妻。」
「對,因為泰奈多斯是億萬富翁。」
「不是,」倪科爾強烈地說,「不是為了這個!」
「那為什麼?」
「因為泰奈多斯是一頭豬!一頭像兇手似的豬!您理解,維托里奧對正義和非正義、善和惡態度非常分明。因此,他也說他要幫助阿蘭,一分錢不收。只有他能幫助幹掉泰奈多斯,這條鯊魚。他將冰箱放在客廳里的鋼琴後面,夜裡跟他的老太婆從裡面取魚子醬和香檳,這頭膽小的豬!因為他害怕,如果他在他們面前露出他的擺闊的財富,僕人們在維托里奧的煽動下會將他殺死。」
「維托里奧煽惑僕人們了?」
「根本沒這必要。您以為他們自己一個個會有什麼想法?但泰親多斯不會被他們殺死。維托里奧和僕人們不是兇手。兇手是其他人。」
「我不理解。」我說。
「您別急。我給您解釋。我全解釋給您聽。維托里奧在客廳里拉了一根細線,裝著隱藏的話筒。當赫爾曼再一次來到客廳里跟泰奈多斯談時,維托里奧在他的房間里——電線一直通到那裡——放了一台錄音機。就是那邊的那隻。一盒磁帶錄下了泰奈多斯跟赫爾曼的講話內容。磁帶在這裡面。」她打開機子,「您自己聽這個吧。缺開頭,維托里奧沒有及時打開。但這也夠了。」她摁下一個鍵。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
「……已經對您講過兩遍了,我再對您講第三遍:我對你們不幸的生意一無所知!這我也對所有其他人講過,特別是那位基爾伍德。直到那天晚上,在『法蘭克福宮』人家跟我談起,我還一點也不知道。那天我還連夜趕到銀行,查看了外匯部。這是頭一回,頭一回,您理解嗎,泰奈多斯?我得知,多年來,基爾伍德以你們眾人的名義,背著我跟澤貝格幹了高達數億的骯髒舞弊!以你們大家的名義!因此我趕到這兒來!澤貝格,這個混蛋,我打電報解僱了他,只可惜我不能對外公布。」
「赫爾曼的聲音。」倪科爾低聲說。
這是個愚蠢的解釋,但是我點點頭。我俯身在錄音機上方,現在響起的那個聲音,我認識,它屬於泰奈多斯。下面我按錄音機喇叭里傳出來的內容,記下這兩個聲音的對話。
泰奈多斯:「您所要求的,真是瘋了!您不可能撤回英鎊交易而又不讓任何人發覺。」
赫爾曼:「我能!我能!」那聲音聽起來絕望而不知所措。這個人自己也不相信他講的話,「我得將所有的數目重新登記,我得將老賬目改掉……你們得幫助我,因為我不讓你們毀掉我的名聲!」
泰親多斯:「我說,沒人會相信您對這些交易一無所知。」
赫爾曼:「我正在告訴有關的內行!我在全世界都有銀行家朋友,最好的人們。他們將作證,一個沒有良心的全權總代表的流氓行徑,他獨立領導著我這家大銀行的外匯部。他隨時能夠做這種生意,而不讓銀行主知道!」
泰奈多斯:「請您別這麼大喊大叫!」
赫爾曼:「我還要更高聲地喊叫!你們未能給我彌補這筆貸款生意。澤貝格幹了這臟事,故意留下英鎊,而沒有交給聯邦銀行。你們想毀掉我。你們希望,在我弄清一切之後,我會一籌莫展地將一顆子彈射進腦袋。那樣銀行就會屬於你們和澤貝格這頭豬了,因為你們隨時都可以開車壓死我妹妹。我要求你們,現在一起幫著我彌補這筆損失。這個我也對基爾伍德講了。」
泰奈多斯:「那麼他是怎麼回答的?」
赫爾曼:「他只是笑笑,說我去自殺好了。」
泰奈多斯:「這也只是好笑而已。」
赫爾曼:「是嗎?好笑嗎?咱們倒要看看,是誰笑!我現在講最後一次,泰奈多斯,我要求彌補損失的德國馬克。立即!由你們大家!因為基爾伍德給澤貝格發出指示,是受你們大家委託的。」
泰奈多斯:「四百萬肯定不會要您這樣一個人的命。」
赫爾曼:「不,但是八百萬會!如果我以老價格將所有的英鎊還給你,將所有的貸款生意轉到你們身上,我就需要這麼多。八百萬我無法承受。當然,我決不會再跟你們做哪怕一小筆生意了!科德公司可以另找一家銀行。」
倪科爾摁下「停」鍵。
「還要這樣談一陣子。」她說,「赫爾曼喊叫,泰奈多斯繞彎子,迴避,不說『是』也不說『不是』。反正,阿蘭查出來了,可以肯定:赫爾曼確實對這些交易一無所知,對此最好的證明就是他那麼激動。」倪科爾讓磁帶在錄音機里速進了一段又停住。她尋找,找到了第二次談話的開頭,說:「在赫爾曼拜訪過泰奈多斯后,這位希臘人又接待了另一個來客,薩岡塔納。他們又是在客廳里交談。維托里奧又放了一盤磁帶。開始幾句又缺少。」她打開喇叭。
我聽到了這次對話……
薩岡塔納:「……一切照計劃,我的親愛的。赫爾曼鑽進了咱們的圈套,再沒有比這樣更好的了。現在還怎麼做,咱們已經談過了。我只是再重複一次,因為時間緊迫。咱們暫且不要最終拒絕向赫爾曼提供幫助。咱們讓他先去科西嘉。然後,當他回來時,咱們再告訴他情況。」
泰親多斯:「他不會回來了。」
薩岡塔納:「若有天助就不會,前提是:現在各人做自己在這件事上應當做的事。您說,您讓一位絕對可以信賴的人從護士那兒取了炸藥。此人絕對可以信賴?」
泰奈多斯:「絕對。」
薩岡塔納:「為了,您我只能希望是如此。現在我只能希望咱們當中的任何人,在為這次共同的行動作出一點貢獻時能雇請到一位完全可以信任的人。」
「為一樁共同的謀殺。」我說。
倪科爾點頭。
秦奈多斯:「我的專家製造這台定時爆炸器。所有的工作,除了電器部分。那個由托威爾負責。他的人安裝上了電器部分,讓這東西可以使用。但必須看到還是有可能,某人胡說或者想胡說——咱們當中的一位,您別生氣,後果嚴重,現在跟咱們合作的那些人當中的一位,他們都是流氓——由於存在著這種可能,基爾伍德和您負責雇請一位職業殺手,只要誰有危險,就馬上出手幹掉。」
薩岡塔納:「我們找到了這麼一個人。」
泰奈多斯:「他是誰?」
薩岡塔納:「這我不會對您講。我只說,他是最好的。絕對不會有一點點懷疑落到他身上。但是我不告訴您他的名字。您也別告訴我您的人的名字。」
泰奈多斯:「好,您就別講這個該死的名字吧。只要這位職業殺手聽話就行。」
薩岡塔納:「他聽話,這點您大可放心!」
泰奈多斯:「赫爾曼在科西嘉碰頭的那兩個法國人怎麼處理?」
薩岡塔納:「克萊蒙和阿貝爾?」
泰奈多斯:「對。」
薩岡塔納:「跟他們一點關係也沒有。赫爾曼不可能跟他們成交,或者向他們作出哪怕一點點的許諾,只要他跟咱們還沒理清。他自己對咱們說過,這次科西嘉之行是為了活命而作的最後喘息。一旦他上路了,咱們就什麼也不必再考慮了。事故,自殺,謀殺——只要咱們每個人都參與了,各人干自己那部分,那就永遠也查不出來。只要那位殺手聽話,咱們擺脫赫爾曼的計劃就實現了。」
倪科爾又停下了磁帶。她關掉了機子。
「一場共同的謀殺,」她說,「是的,先生,就是這麼回事。一切都成功了!爆炸,殺手,維阿拉被清除了,估計是因為他找到了線索,它們引向阿爾及利亞人,那位阿爾戈。護士被殺死了,因為她有講出來的危險。他們試圖將您幹掉,因為您變得遠不再是不舒服了。他們幹掉了我的阿蘭,在他嚇唬澤貝格之後。我一直對阿蘭講,他不應該跟那些人而是應該跟您做交易,寧可少掙點!他不聽我的話。他從沒聽過我的話。這一下他死了……」她住口了,望著我,那樣子好像她根本看不見我似的。孩子們在下面的院子里嬉戲。我聽到他們開心的聲音。
「這是些什麼照片?」我問。
「哎呀,」倪科爾在這座照片的小山裡翻找,「阿蘭在這件事上花了功夫。他找到了那個組裝那台定時爆炸器第一部分的人。照片背後有名字和地址。」她給我照片,另拿起一張,「這個人做電器部分,姓名和地址也在背面。」她把一組照片從骯髒的桌上推過來,「這是那些人碰頭的照片,他們的店,他們如何拿著東西上路。阿蘭完成了一件非常了不起的事。」
「什麼?」
「當『月華』艇停在康托港時,總有兩個人睡在甲板上。阿蘭動員妓女,成功地讓那些水兵將她們帶上船,跟她們在那裡酗酒睡覺。阿蘭連續幾夜偷偷地呆在船上。他等候那個送來定時爆炸器並且安裝上去的人。他等了三夜,才終於等到。來了一個人。阿蘭穿著襪子跟他下到了機艙里。」
「那裡肯定沒有燈。」
「沒有。可是阿蘭有一架紅外線照相機。紅外線是看不見的,但是它足以拍出一流的照片。阿蘭拍下了把定時爆炸器藏進機艙的那個人。這就是她。」倪科爾遞給我最後那張照片。
我看到了伊爾德-赫爾曼,那位鑽石伊爾德,赫伯特-赫爾曼的妹妹。她正在一艘船的機艙里,忙著安裝一隻小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