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楊百川坐在辦公室里，盯著牆上的時鐘發獃。這已經是他近來的習慣了，愈接近下班時間，他看時鐘的次數愈頻繁。以往祇是單純地希望時間快到，今天卻多了一絲煩躁。
她會來吧？楊百川不怎麼有把握地對自己說。
自從要求她每天必須來向他做例行性的報告后，楊百川幾乎每天一上班就期待著下班時間的到來，原來他是如此地渴望與她相處。
然而，今天他卻沒有把握她會來。因為昨晚他那樣羞辱她，她應該很生氣才是。
他也不曉得自己為甚麼在見到她的笑容後會情不自禁地吻她，那個吻依然令他震撼、那朵笑容依然深植他心；但是，她不讓他吻她，為甚麼？為甚麼？昨晚她被一個男子載走的畫面又再度浮現眼前，他的心抽痛了一下。
為甚麼會心痛？在得知她可能另有男人時？
那個男人知道她的一切嗎？如果知道了，他還會接受她嗎？還是那祇是她以前的恩客？
一個又一個的疑問令他無法靜下心來思考，他多想直接去問她，但她會告訴他嗎？
再者，如果問到了答案，又怎樣？他會因為她有男朋友而祝福她嗎？或是知道她沒有特定的男友，而把她列為獵艷的對象？
答案似乎都是否定的。那麼他在在意甚麼呢？紊亂的思緒令他在室內來回踱步。抬首看向時鐘六點三十五分了，她為甚麼還沒來？難道她不來了？
一顆心因聽到敲門聲而安定了下來。他坐回椅子上，深吸了一口氣，以平定自己的情緒，不能教自己的不安讓她看出來。
「進來。」平穩的語氣里夾雜著一絲期盼。
李茜茜進來后，將報告放在他桌上。「總經理，對不起，遲了一下，這是今天的報告。」
「嗯。」楊百川拿起桌上的報告，心不在焉地翻著。
「總經理，今天的進度已經完成，如果沒事的話我先走了。」李茜茜看見茶几上自己的皮包及外套。「東西我拿走了，謝謝總經理替我保管。」
楊百川不想讓她就此離開，卻又找不出理由留下她；正在煩惱之際，她卻回頭說：「有件事……想跟總經理商量一下。」
「哦？甚麼事？」她的停留令他喜悅。
「ＩＴＵ設廠說明會能不能讓劉經理代替我出席？」想了一整天，她還是決定婉拒。
「哦？為甚麼？」
「劉經理的身份比較適合。」她提出藉口一了。
「代表『宏揚』有我就夠了，你去是為了資料的蒐集。」
「業務方面的溝通劉經理是老手，他可以協助你。」早知他會有這一招了，李茜茜不慌不忙地搬出藉口二。
「此次業務方面所佔的比重不高，以你以往的經驗來說，足夠了。如果不行，還有我。」楊百川見招拆招。
「如此一來，祇要總經理一人出馬即可，我是可有可無，不是嗎？」意料之中，李茜茜使出藉口三。
「錯！你的地位很重要，因為你是我的女伴。」這是他的私心。
「如果祇是女伴那還不容易，趙秘書美麗又大方，定可勝任愉快。」李茜茜祭出藉口四。
「趙秘書完全不懂這個案子，不適合。」楊百川輕鬆地否決。看來她是有備而來，他想看看她還有甚麼把戲，與她「鬥智」是件令人愉快的事。
「可……可是……可是我沒有適當的衣服出席，怕有辱總經理面子，而且我也不喜歡穿那種複雜的正式服裝。」最後一個藉口了，希望有效。
「祇有這個原因？沒有其它的了？」楊百川看出她已找不出其它「有力」的藉口了，內心竊笑著。
「沒了，但這就夠了。我不希望丟您的臉，也不想讓自己出糗。」看來效果不錯，有希望了。
楊百川看了她一會兒，終於站起身，抓起西裝外套說：「好吧。」
李茜茜聞言，喜出望外。她成功了！
「謝謝總經理！」
「不客氣。」楊百川走向她。「走吧。」
「啊？呃……不用了！總經理，我自己回去就可以了，再見。」揮揮手，李茜茜就要離開。
「我不是要送你回去，我是要帶你去買衣服。」楊百川拉著她的手往外走去。
「買衣服？」她有沒有聽錯？
「對呀！你不是沒有適當的衣服嗎？這好辦，買一件就好啦！」楊百川說得再正常不過了。
李茜茜一直到楊百川把車子停在一家看起來頗具規模的服飾店門口，才想通原來他不是答應要讓劉經理代她出席ＩＴＵ的設廠說明會，而是要帶她來買衣服，讓她沒有任何理由再拒絕出席。
看著這家氣派的服飾店，李茜茜卻步了。開玩笑，這裡面的衣服隨便一件就會花掉她一個月的薪水，她哪買得起啊！
「呃……總經理，我想不用買了吧。」
「哦？為甚麼？你『突然』有適當的衣服了嗎？」楊百川不忘諷刺她。
「我可以跟朋友借。」賺錢不易，能省則省。
「何必欠人家人情呢？既然來了，不妨看看，這家店的衣服還不錯。」楊百川拉著她的手就要進去。
「可……可是……」話還沒出口，人已被拖入店內了。
「歡迎光臨！楊總經理，是你啊，稀客稀客！」一位打扮入時的美艷女子上前招呼。
「嫂子，你愈來愈年輕啦！」楊百川輕佻地勾了林麗香下巴一下。
林麗香是楊百川唸書時的死黨郭世宗的老婆，林麗香學的是服裝設計，郭世宗做的是服飾生產與銷售，夫妻兩一起創業，如今也是小有成就。
「壞男人，吃我豆腐！」林麗香拍掉他的手。「不怕小郭追殺你？」她老公可是有名的醋桶。
「對哦，保命要緊。他呢？」
「去香港談代理權的事。」林麗香注意到跟在楊百川身後的李茜茜。「咦？這位是……」
「喔，我介紹一下，她是我的員工，李茜茜。李小姐，這位是這兒的老闆娘，林麗香。」楊百川分別為她們介紹。
「你好！」
「幸會！」
兩人互握了一下手。
「嫂子，她有個宴會要出席，幫她挑件衣服吧，簡單大方一點。」楊百川信任林麗香的眼光。
「沒問題，交給我。」林麗香拉起李茜茜的手：「李小姐，跟我來。」
「呃……我……」
「去吧，嫂子的眼光是一流的。」
「李小姐，我不會令你失望的。」
李茜茜就這樣被拉了進去。
楊百川則坐在旁邊的沙發看報紙等待；大約過了十分鐘，楊百川聽見腳步聲而抬頭，看到的景象令他差點忘了呼吸。
一襲火紅色的合身短禮服將李茜茜玲瓏有致的身段突顯得淋漓盡致，低胸的設計讓她的女人味充分展現。
「如何？她的皮膚白，紅色的最適合她；一雙勻稱的雙腿不該讓長裙遮蓋了光芒，所以我幫她選了這一套短禮服。」林麗香得意地向楊百川展示她的成果。
這一套衣服真的很適合李茜茜——裙襬的雪紡紗在她走路時還會征微飄動，像極了落入凡間的精靈，純真中不失嬌艷。
楊百川欣賞的眼光停駐在她露出來的那一大片雪白胸膛。「這裡不會太暴露了嗎？」他手比了比，不贊同地看向林麗香。
「不會啦，那是她的驕傲，身材好就要『禿』給大家知道啊！」不然包得緊緊的誰知道啊？
「沒這個必要吧？」楊百川的眉揚了起來。想到這一大片雪白凝脂要讓其他人欣賞，他就不是滋味。
「喲！捨不得呀！」林麗香看出他的不悅。「好吧，那這樣呢？」一條同色絲質絲巾輕輕覆上李茵茵香肩，遮去了所有好風光；但若隱若現地引人遐思，效果更佳。
楊百川終於滿意地點頭了。
李茜茜看奢鏡中的自己，不敢相信鏡里的人是她。平時她都是Ｔ恤、長褲、球鞋的，想不到換了衣服，她也能這麼女人，真是人要衣裝啊！
但在看了價格標上的價錢后，李茜茜祇能盯著鏡中的自己多看兩眼，因為她是不可能買下這衣服的，祇能過過癮罷了。然而此時卻聽到楊百川的聲音
「好，就這一套。嫂子，麻煩你把它包起來。」
甚麼？包起來？
李茜茜倏地轉頭，卻見到楊百川將信用卡遞給林麗香。他要付錢？為甚麼？
像是看出她的疑問似的，楊百川走近她，輕聲低語：「這算是答謝你這一段時間來的辛苦。」又靠近她耳邊：「你好美！」
李茜茜被他這一讚美羞紅了雙類，連忙躲進更衣室換衣服，一顆心撲通撲通地跳個不停。
見鬼了！這樣就臉紅，自己怎麼那麼沒用！
將一切看入眼底的林麗香走到楊百川身邊。「你的新歡？」
「不是。」
「喜歡她？」
「不可能。」楊百川否認得極快。
「哦？」林麗香別有含意地看了他一眼。「那你剛才所表現的佔有慾是一個男人對自己心愛女人才會有的情緒，閣下確定自己不喜歡她、不愛她？」
林麗香說完，轉身刷卡去了，留下空間讓那個嘴硬的男人好好思考……
＊＊＊
李茜茜真的很想脫下腳上那一雙「麻煩」，因為它，讓她走路的速度比蝸牛卵快不了多少，還得時時擔心自己會一不小心跌個狗吃屎。而當她看見楊百川那張帥得過分的笑臉時，想將鞋子往他臉上砸的衝動差點付諸行動。
看得出她的「不便」，楊百川體帖地上前，紳士地彎起手臂說：「我想，此刻你會需要我的協助。」
李茜茜賞給他一記大大的衛生眼，然後將頭轉向另一邊，不願接受他的「假好心」，自己則朝會場走去。但是由於她一時不察，重心稍偏，人便往右傾斜過去。
楊百川健臂一攬，成功地將她救回。
「別逞強，出糗的可是你自己！」擱在她腰上的手傳來柔軟的觸感。嗯，她的觸感不錯，忍不住將她摟緊了些，心下竟有不想放手的意念。
「總經理，您的手放錯地方了吧？」李茜茜抬眼瞇視他。
「哦？是嗎？我覺得這樣不錯。」楊百川笑得皮皮的。「走吧，說明會快開始了，別遲到。」
ＩＴＵ不愧是美國第一大化學公司，不論在廠址的選擇、勞力市場的規劃、環境污染的防治、原料品質的要求等等，均有完整的計劃。他們對於在台灣設廠一事非常慎重，因為這是他們進軍亞洲市場的第一個據點，將來陸續也要在其它亞洲國家設廠。所以台灣設廠模式將會做為以後其它國家設廠時的範本，也難怪他們會如此慎重了。
這是李茜茜第一次參加這種正式的說明會，因此她格外的興奮，一雙眼不願錯失任何一個細節，全神貫注在整個說明會上。
一場說明會下來，整整花了六個小時。雖然中間有用餐時間，但是因為氣氛嚴肅，大家也輕鬆不下來。直到說明會結束后的酒會時間。每個人的神態才放鬆許多。
楊百川忙著和一些生意上的朋友應酬，李茜茜則趁此機會到餐檯處拿了杯果汁解渴，順便參觀這個華麗的會場。
該死！她在做甚麼？
正在與ＩＴＵ的執行副總談話的楊百川，眼光不自覺地搜尋李茜茜的身影，卻看見六、七個男的圍繞在她身邊，而她還與他們有說有笑的。她不覺得她的笑容太過招搖了嗎？為甚麼她對每一個人都能笑得那麼……那麼迷人？
的確，李茜茜雖不是在場的女士中最美的一位，但是她的存在很難讓人不去注意她。也許大多數的人會因為她的外表上前與她寒暄、搭訕，卻因為她大方、幽默的談吐而將腳步置留，所以她的身邊才會團著一群人。但是這幅景象卻讓楊百川看不下去了。
「對不起，我有事找李小姐談，失陪了。」說完，楊百川便在六、七個人的驚愕下將李茜茜帶離他們的包圍。
李茜茜知道他在生氣——從他摟住她腰的手勁就能明瞭。但是，他在氣甚麼啊？
楊百川將她帶至角落的休息區才放開她，一臉陰虻乜醋潘?br/>
「總經理，你在生氣？」李茜茜就近找了一張椅子坐下，祇因她的腳快斷了。
「你有必要像個交際花一樣到處招蜂引蝶嗎？」楊百川的口氣不善。
交際花？招蜂引蝶？
李茜茜沒想到他會這樣形容她。她甚麼都沒做啊！祇不過是與他們交換一些商場上的經營理念而已，這樣就叫「招蜂引蝶」嗎？
生氣！她現在非常生氣！
「甚麼招蜂引蝶啊？我是在替『宏揚』宣傳啊！宣揚國威你知道吧？請你講話客氣一點，若要真是招峰引蝶，也祇有招來你這隻虎頭蜂，楊總經理！」李茜茜氣得鼓脹了腮幫子。
虎頭蜂？她罵他是虎頭蜂？從小到大，他祇有被人誇獎的分，從來沒被人罵過，而眼前這個小女人卻一而再、再而三地不吝賜「罵」。想來自己也真窩囊，每回竟都一再包容，卻也——甘之如飴。
「我像嗎？」楊百川看著她漲紅的俏臉，覺得她此刻頗像一頭小母獅。
李茜茜抬頭斜瞪了他一眼，想到他剛才的樣子，的確有幾分像自己脫口而出的話，忍不住「噗嗤」一聲笑了出來。
楊百川見她笑了，自己也自嘲地笑了；這樣一笑，兩人間的距離也拉近了不少。他在她身邊坐了下來，看著她的笑臉出了神。
「怎麼了？表臉上有甚麼嗎？」李茜茜發現他直盯著她看。
「你很少對我笑。」
「你也不常笑啊！」
是啊，他是很少笑。但是自從認識她后，他的笑容比以前多了，這點她不知道吧。
「好啦，別發獃，那邊好像有人找你。」李茜茜指著他身後提醒道。
楊百川回頭看了一下，轉頭交代李茜茜在此等他，他一會兒就回來。
李茜茜也想讓自己的腳休息一下，便欣然同意了；但是她的安寧不到兩分鐘就結束了。
「對不起，我可以坐下來嗎？」一位金髮碧眼的男土以英語詢問李茜茜。
「當然，請坐。」李茜茜以流利的英語回答。她見過這個人，在說明會上有介紹到他，他是ＩＴＵ總裁的特別助理湯瑪斯先生。
「小姐是宏揚企業的代表？」湯瑪斯看著李茜茜的識別證得知她的身份。
「代表不敢當，我祇是個助理。湯瑪斯先生你好，我是李茜茜。」李茜茜大方地伸出手。
「你知道我？」湯瑪斯眼底閃過一抹驚訝，提起她的手，在她手背上吻了一下。
「我想，剛剛的說明會我有很認真在聽哦！」李茜茜對他綻出一個甜甜的笑。
湯瑪斯的年紀應該很輕，但是氣質卻十分穩重，斯文的外表無法掩飾他眼底的精明。年紀輕輕就能擔下總裁特助的重任，想必他有過人的能力。
湯瑪斯對李茜茜的大方及幽默很是欣賞。
「李小姐認為『宏揚』對此次ＩＴＵ該廠案得標的勝算有多高？」湯瑪斯開門見山地問。
「九成。」
「哦？這麼有把握？」
「當然。『宏揚』在建築界雖非龍頭老大，但是它的每一個案子的口碑相信湯瑪斯先生應該早有耳聞；加上它是一個上、下游整合相當完整的企業體，對於每一個環節的品質控制都能掌握在相同的標準。它不像其它建築公司，須將得標的工程下包給其他中、小包商，造成品質的工良莠不齊。」
「你的意思是『宏揚』所用的質材都是最高級的嘍？」湯瑪斯繼續問。
「是不是最高級的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能否符合經濟效益。我們會視情況來判定質材使用的等級，否則一味地採用高級質材，而不考慮它的適用性，祇是白白浪費公司的資源；不過也不是盲目地以成本為導向，『宏揚』所要做的是如何在適當的資源下，發揮它最大的效用。」李茜茜仔細為他闡述。
「既然『宏揚』的條件這麼充足，為甚麼祇有九成的把握，而非十成呢？」
「凡事都有變數，我們不能把握ＩＴＵ是否還有其它考量；或許是完全的成本導向，抑或許有其它利害關係，必須採用非常手段，這些變數就非我們所能掌握的，您說是嗎？湯瑪斯先生。」
她的言下之急是——ＩＴＵ這麼大的企業，不應該祇是膚淺地以成本做為考量因素，或是與某些廠商有不光明的利益輸送才是。
好厲害的小姑娘！湯瑪斯對她的讚賞更加深了幾分。
「李小姐的一席話，讓我有一股想挖角的衝動。」
「湯瑪斯先生抬愛了。宏揚企業里人才濟濟，我祇是一個小小的助理，比我優秀者比比皆是。」
「兩位相談甚歡？」楊百川遠遠就見他們有說有笑的。
李茜茜看見他走過來，緩緩起身，對著湯瑪斯先生接續剛才未完的話：「其中之最，當屬『宏揚』的楊總經理了。」李茜茜轉向楊百川：「總經理，這位是ＩＴＵ的總裁特助——湯瑪斯先生。」
湯瑪斯站起身來，有禮地伸出右手：「你好，楊先生。」
「你好，湯瑪斯先生。」楊百川也禮貌性地與他握手。
「你的助理很優秀，宏揚企業果真是人才濟濟。」
「謝謝，您過獎了。」楊百川看了一眼身旁的李茜茜，他知道湯瑪斯說的是她。
「希望我們有機會合作。楊先生、李小姐，我先離開了。」
湯瑪斯在向他們兩頷首致意后離開。
「你剛剛……」
「放心，我是在替公司宣達理念，不是在招蜂引蝶，沒給你丟臉啦！」她上前勾住他手臂。「剛剛說了一大堆，渴死了。老闆大人，可否請你『協助』我前去覓食呢？」她對他頑皮地眨眨眼。
楊百川被她的模樣逗笑了，領著她往餐檯走去。他很訝異她對他的撒嬌，輕易地讓他產生一股滿足感，他不知道自己是這麼容易知足的人。
李茜茜一口氣喝了兩杯柳橙汁。才覺得剛才流失的水分全補回來了。接著她開始朝那些精緻的點心進攻，一點形象也不顧。
看到她吃得津津有味的樣子，楊百川也真想咬上一口，不管是食物或人。
「你們……剛剛談些甚麼？」他還是很在意她剛才與湯瑪斯談笑風生的樣子。
「談『宏揚』這個案子的處理情形啊！」她答得不甚在意，眼前的美食吸去她所有注意力。好吃！
「他好像……很欣賞你？」他的口氣有點酸酸的。
「大概吧，他還向我挖角哩。」她又吃了一口巧克力批，哇！真是人間美味！
「甚麼？你說他向你挖角？不行！我不準！你答應他了嗎？」楊百川一聽有人要挖走她，抓住她正要將食物送入口的右手，激動地嚷著。
「哎呀！你幹甚麼啦？我當然沒答應啊！你看啦，臉上都沾到奶油了啦！」她嘟著嘴尋找餐紙。
聽了她的回答，楊百川的心跳才又恢復正常。他不希望她離開，他要天天見到她。接過她手上的餐巾紙，楊百川輕輕地幫她擦拭臉頰上的奶油。
她的皮膚好嫩，白裡透紅，脂粉末施；這樣的柔嫩，吻起來是何種滋味呢？他的臉慢慢地靠近她。
李茜茜覺得臉頰差不多「清潔」乾淨了，想到剛剛「失口」的蛋糕，轉身又找食物去了，楊百川祇來得及吻到她的發稍。唉！令人扼腕。
李茜茜一邊吃、一邊咕噥：「人家要挖角也會挖像你這種台柱，哪會來挖我們這種「肉腳」呢？用腳趾頭去想也知道！」
楊百川沒有回話，祇是一逕地盯著她微笑。
不是就好，不是就好……他心裡一直重複著這句話。
＊＊＊
開標結果，ＩＴＵ設廠案順利地由『宏揚』得標，消息傳來，李茜茜大大地鬆一口氣，總算可以過回以往太平的日子了。但是想到以後可能沒甚麼機會可以見到楊百川，心裡卻沒有想像中高興，反而有一種失落的感覺。
怎麼會這樣？她應該巴不得離他遠遠的，不是嗎？
唉！別想那麼多了。一定是前陣子她忙壞了，所以腦筋秀逗了；休息幾天後，應該就會正常了。今天是週末，也是她要回南投老家的日子，等一下她三個弟弟就要來接她了，她得快點收拾才是。
時鐘指著十二點十分，開發部的門口引起了小小的騷動——三個風格各異的帥哥出現在門外。
「請問三位有事嗎？」林秋英明知他們年紀比自己小，依然自願上前幫忙。心想老妻少夫也不無可能，機會是自己掌握的。
「我們找人。」李尚智代表回答。
「找人？要找哪一位，我可以代為傳達。」林秋英露出自認最迷人的笑容。
「那就有勞你了，我們找李茜茜。」李尚智有禮地回應。
李茜茜？
這三個帥哥要找那個妖女？林秋英懷疑他們與她之間的關係，為甚麼他們要來找她？
李茜茜看見門口的盛況，便知道是她那三個招搖的弟弟找上樓來了，也難怪會引起這種場面了。她那三個弟弟個個出色，到哪都是注目的焦點；光是一個，就能引起不少注意的目光，更何況是三個聚在一起呢。
李尚智成熟穩重、李尚仁俊逸斯文、李尚勇豪邁瀟洒，都是女孩子心目中白馬王子的典型。反觀自己，怎麼差這麼多？
看見李茜茜出現，李尚勇率先走向她，損著她的肩道：「下班嗎？」
李茜茜瞪了他一眼。「不是說好在樓下等的嗎？」
「我們怕你忘了。」李尚仁走過來接過她手上的袋子。
「怎麼可能會忘！」昨天晚上母親打電話來提醒呢。
「走吧。」李尚智早已按好電梯等候她了。
李茜茜就在眾人的注目下，被三位帥哥給接走了。消息立刻傳遍全開發部，轟動的程度連楊百川都知道了。
結果上次的「攀龍」事件尚未平息，又傳出李茜茜「養魚」事迹，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楊百川正巧從落地窗往下看見對面的馬路邊停了一輛白色的車子，而李茜茜就是被三個男人請上車的。
他們是誰？要帶她去哪？
楊百川的一顆心又開始往下沉了……
他此刻雖然不想擁有她，但也不想失去她。或許他是有那麼一點點喜歡她，可是那並不表示他非她不可，何況她的背景是他一直介意的。
但是換個角度想，他以往所接觸的女人不也都一樣？一樣是在提供服務？所不同的祇是她們服務的人比較「高級」，而她所服務的對象比較「大眾化」，但是骨子裡所做的事還不是一樣？
既然都一樣，那他為甚麼不能對她平等看待呢？
想到此，他忽然又想起剛剛所看到的那三個男人，他們與她到底是甚麼關係？
楊百川倏地睜大眼睛，因為他突然發現一件事——他是如此地在乎她！
＊＊＊
坐了將近四個小時的車，李氏姐弟四人一進家門后，累得癱在沙發上動也不動。
「來，先喝個綠豆場，等你們爸爸回來后就開飯了。」李母端來一鍋綠豆湯，細心地為四個人盛著。
「媽，給我們十分鐘，十分鐘后我們就來幫忙。」李茜茜整個人趴在沙發上，連眼皮也懶得睜開。
當然，那不雅的姿勢立刻引來剛進門的李奶奶怒聲駁斥：「野丫頭，你那是甚麼德性？一個女孩子家睡成那樣，成何體統？」
李茜茜聞聲立刻從沙發上彈跳起來。
「啊！奶奶，你回來啦？媽，更正剛才的話，不用十分鐘，現在就開始。大寶，到檳榔園裡去幫爸爸，順便請他早點回來；二寶，開車到鎮上買一些飲料茶點，另外再買個蛋糕；小寶，餐廳整理一下，餐具上桌，喝完綠豆湯后開始行動。」李茜茜一口氣分配完工作，端起桌上的綠豆湯，咕嚕咕嚕兩、三口就解決，其他三兄弟也一起行動。
「媽，走，我到廚房幫你。」李茜茜拉著母親閃進廚房了。
看著這不過一分鐘的光景，四姐弟已消失在客廳，李奶奶不禁感到好氣又好笑。他們就這麼怕她嗎？
不過，今年那丫頭有回來，她心裡是十分開心的。雖然她是個女娃兒，又野得令人頭大，但是卻是四個孩子里最帖心的。平時，雖然老愛惹麻煩，又常跟她頂嘴，倒也為她的生活添了幾分樂趣。當初聽說她考上台北的大學，壓根就反對她去唸。不是認為甚麼女子無才便是德，而是不捨她一個小丫頭隻身到台北去。誰曉得台北的人壞不壞，會不會欺侮她？要唸大學，家鄉不就有一所了嗎？為甚麼不在這唸，跑那麼遠幹啥？
自從丫頭上台北后，沒人跟她鬥智、鬥嘴，生活一時冷清了不少。偏偏這丫頭寒暑假都留在台北打工，祇有逢年過節時才回家，與她相處的時間就更少了。
她知道自己心底是偏愛這丫頭的，但是又不好表示出來，祇能以嚴厲的管教取代她的關心，希望她有好教養，將來才能嫁個好人家。祇是不知道這樣的用心，她能不能明白？
李奶奶搖搖頭，來到自己房裡，翻著孫子們小時候的照片，回憶過往的點點滴滴；這是近幾年來她唯一的嗜好了。祇是這樣翻著翻著，時間也﹂分一秒地過去了，門口傳來小孫子的聲音——
「奶奶，吃飯嘍！」
「怎樣？人都到齊了？」李奶奶收好相本起身。
「對呀，就差壽星了。」李尚勇扶著她來到餐廳。
一家人已圍著圓桌就坐，此刻正等她來開飯。看見全家都在一起，李奶奶滿足地笑了。她年紀一大把了，圖的就是家人團聚；辦生日；祇是一個藉口而已。
「奶奶，祝你生日快樂！」李尚智首先舉杯。
「福如東海！」
「壽比南山！」
「牙齒不會掉！」這一句是李茜茜說的。
「甚麼？」在座所有人不解。
「對呀！牙齒不會掉，才會有口福吃遍各種美味啊！這是人間最幸福的事哩！」她的賀詞向來與眾不同。
「就你最不正經，怎樣不學學大寶他們？」李奶奶罵在嘴裡，樂在心裡。
「是是是！東北有三寶，人蔘、貂皮、烏拉草；我家也有三寶——」
「大寶、二寶加三寶！」李家三兄弟異口同聲。
「啊？你們怎麼都知道？」李茜茜嚇了一跳。
「姐，你這個笑話，雙冬國中的每一個校友都知道了。」李尚勇好笑地為她解惑。
這是李茜茜在國一的地理期中考時所鬧的笑話，因為她不知道答案為何，索性就把自己弟弟的小名都填上去了，反正都是寶嘛！卻教改試卷的老師當成爐堂笑話，一屆一屆地傳下來了。
「沒辦法啊！誰叫奶奶開口閉口對你們寶呀寶的沒完，耳濡目染下，就寫了出來。」李茜茜將責任推給奶奶。
「少找藉口！自己不用功，還怪別人。」李奶奶嚴厲訓斥。
「好吧，算我童言無忌，您老人家別介意。」李茜茜吐吐舌。
「茜茜，對奶奶說話不可無禮。」李政浩慈愛地看著她。他這女兒聰穎慧黠，說話自有分寸；雖然他不反對她們祖孫兩抬抬積，但也不能默不出聲，否則待會兒少不了母親的一頓訓了。
「是！老爸。」李茜茜也很配合，知道父親的難處。
「姐，你的新工作如何？」李尚智知道她換工作了，趁此機會瞭解一下。
「甚麼？茜茜，你換工作了？換甚麼工作？」李母緊張地放下碗筷。
她沒忘記當年算命師的話，所以極力鼓勵李茜茜唸大學。要不是李茜茜想再讀書，她還會讓她繼續唸個碩士、博士的，祇為了防止她「步入歧途」。
「媽，別緊張！我現在在一家規模很大的公司當助理，公司福利好，待遇也很好。」為甚麼一提到換工作，母親便那麼緊張？
「大公司？是正當的公司嗎？它是做甚麼的？」李母不忘追問。
「宏揚企業，以建築業為主，還有一些金融、保險等相關事業，是正派經營的公司。」李茜茜早有準備了，因為她的第一分工作，母親也是這樣問的。
「真的？」李母看了三個兒子一眼。
「媽，是真的。我們都去過了，人家還是全國十大企業之一呢！」李尚智知道母親想問甚麼。
「那就好！那就好！」李母鬆了一口氣。
「沒事就會讓人操心，乾脆把工作辭了，回來找個人嫁了。」李奶奶還是希望她回來，逮住機會就提。
「嫁人？」李茜茜睜大杏眼。「我才二十四歲！」
「二十四歲又如何？你媽媽在你這個年紀，大寶都出生了。」的確是年輕了點，她也捨不得，但無奈嘴巴就是不認輸。
「唉！時代在變，奶奶的思想卻不變，我們已經有代溝了。」李茜茜搖頭嘆息，拍拍身旁的李尚智：「大寶，奶奶想抱曾孫想瘋了，為姐的無能，希望就放在你身上了，加油啊！」一席話逗得全桌子的人哈哈大笑。
「姐，叫尚勇吧，他女朋友多，希望比較大。」李尚智打太極拳，將矛頭指向李尚勇。
「喂！大哥，你是長孫，我可不敢篡位哦！」李尚勇趕緊撇清，免得自己成了砲灰。
一席飯，就在大夥的嬉鬧聲中結束了。隨後，大家移往客廳泡茶、切蛋糕，當然，也順便拆禮物。
李氏夫婦包了一個紅包給李奶奶，李尚智送了一條金煉子，李尚仁送了一隻玉環，李尚勇送了一隻金戒指，李茜茜當然是送手錶了。
「奶奶，我幫你戴上。」李茜茜二話不說，拉起奶奶的手就要替她戴上，不意外地看見奶奶手上那個早已不會走動的手錶。雖然李尚勇已經告訴過她，但是在自己親眼目睹時，淚水卻不爭氣地湧上眼眶。
知道了老人家不認輸的心態，李茜茜也不便點明，技巧性地逼回眼淚，她誇張地大叫：「我的天啊！奶奶，你戴的這是誰買的爛錶啊？早就壞了。哪！我幫你買了個新的，你瞧，夠酷吧！這個壞的就丟了吧。」說完，準確無誤地將那隻壞的手錶丟入垃圾筒內。
「喂！你這野丫頭幹嘛那麼浪費？東西說丟就丟。」李奶奶不捨地看向垃圾筒。
「奶奶，手錶是用來看時間的，不是用來裝飾的。壞了當然就丟了，留著做甚麼？難不成你以為你的手錶壞了，時間就跟著停了！這樣你就不會老了？」李茜茜以話反激，知道這招有效。
「誰怕老了？我祇是看不慣你那浪費的作風，凈是花錢買些沒用的東西，就知道你教不來！」雖然嘴上不饒人，李奶奶心裡是甜得緊。
「算了，如果你不喜歡，就把它丟了吧。」李茜茜對她這一成不變的訓斥早就能倒背如流了，所以她也用一貫的答案來回應了。
「我才沒你那麼浪費！」李奶奶瞪了她一眼。
看著手腕上的新錶，這是一個帖心設計的錶——知道老人家視力不好，錶面有放大效果，將時間清楚地顯示出來；又知道老人家手腳不靈活，錶帶不用環扣等東西，而是以手環式的設計，直接套上手腕即可。
就知道這丫頭帖心，特地為她選了這麼個禮物。李奶奶嚴肅的臉上悄悄映出一抹笑，很淡、很快，但是李茜茜看到了。
奶奶是疼她的。
這個倔強又好強的老太婆，用這麼遜的方法來示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