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翌日清晨。
岑久倚在窗邊,像平日一樣看著碼頭熙攘的人群。
不過,她心裡想的,可全是另外一回事。
昨夜的探險,岑久幾乎是逃出來的,因為刺激太大,一直到天亮,她始終無法人眠,腦子裡滿滿地全是南宮哲這個男人。
盯著窗外的酒釀,岑久臉上並沒有任何思春情懷,只是不甚自在地換了個姿勢;簪在她髮髻上的桃花,隨著她的動作,脫了一瓣,跌落在地上。
曉緣走了進來,沒敢驚擾她,只是默默替她弄好衣裳,見到那瓣落花,立刻又從花瓶里折了一蕊新的桃花簪上。
「久姑娘臉色不好呢。是不是昨兒個沒睡好?」曉緣關心地問。
「想到要跟岑家那三個狐狸精打交道,姑娘當然睡不好。」清兒走進來,也已準備妥當,身上一襲淺綠新衣,裹著她胖胖的身材,像顆鮮嫩的白菜。
「沒事兒的。」岑久回神,轉向曉緣:「今兒個醉仙居的一切就讓你張羅了。」
「曉緣會打理的。倒是清兒,你得好好顧著久姑娘,別讓那些不三不四的人給騷擾了。」
「他們敢!」清兒眉一揚,驕傲地拍了拍腰上的短劍。
「對了,客房裡那個叫南宮哲的……」岑久沉吟了一會兒,「我估計他還要睡個兩、三日才會醒來,別讓人去打擾他。還有,那何非元呢?」
「我把他捆在酒窖里。」清兒忙不迭地回答,「姑娘,清兒偷翻他的包袱,藏了好多的銀票呢。」
「是嗎?」岑久一挑眉,「只怕也是來路不明的東西吧。」
「姑娘,就抽他一張銀票如何?昨兒個店裡因為他,還賠了不少呢。」向來精於算計的曉緣從不吃虧,急忙開口道。
「不需要,醉仙居還不至此。」
「喔……」曉緣有點失望,隔一會兒才又問道:「姑娘,要是南宮哲醒了,又撒野呢?」
「他能撒什麼野?」岑久笑道,想起夜探南宮哲的情形,心又不聽話地鼓噪起來。
「你們兩個別把人家想得這麼糟,他樣子雖粗俗了些,可還是講道理的。」岑久整好衣裳,「時間不早了,吩咐馬車,你們也準備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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岑家從一早便熱鬧得不得了。
岑有金請的戲班子早就定位了,叮叮咚咚敲鑼打鼓的,好不熱鬧。岑家三個妾:大妾芳柳,二妾袁姬,小妾美娘,更是費盡心思打扮;尤其是袁姬,因為袁秀宏的關係,平時便趾高氣昂的她,今日氣焰更是高漲。
時值大唐天寶年間,還是太平時節,唐玄宗嬌寵楊玉環。當時的女人莫不爭相以貴妃為本,紛紛仿效她的裝扮,體態也從儂纖合度變為豐腴圓潤,從髮髻到眉毛、從首飾到衣裳,還有臉上的胭脂,無一不爭奇鬥豔。就拿岑久所繪的花鈿來說,便是當時在臉上所流行的一種紅妝。
「都快過一個時辰了,久姑娘怎麼還沒到?」芳柳朝門口望了望,扭頭問岑有金。
正跟客人說著話,岑有金轉過頭,看到芳柳額上貼著一朵大大的金花,碩大的花瓣幾乎蓋掉了半張臉,他忍不住皺眉。
「你跟我說話?」
「不跟老爺子您,還能跟誰呀?」芳柳噘起腥紅的櫻桃小嘴,埋怨道。
「你一張臉全給那金花遮得瞧不見了,我怎麼知道你是在跟我說話!」他沒好氣地說。
「喔!」見岑有金注意到了,芳柳一陣嬌笑連連。
「老爺,怎麼樣?這可是賣水粉的王婆子推薦的,說是今年最受歡迎的花色。我也聽說那皇宮裡呀,是人面一花,也流行著呢!您瞧,我這花蕊兒弄得多細緻呀!戴在我臉上,是不是也挺好看的?」
「那也簪在頭髮上,才像話些!」岑有金不屑地輕斥道。關於女人的玩意,全都稀奇古怪的,他怎麼也弄不懂。
芳柳咯咯地嬌笑出聲,似在笑他沒見識。
胡說!這就是貼在臉上才漂亮,老爺沒瞧見久姑娘臉上也有朵桃花?那可是秋水縣裡人人都讚美呢。」
這些話,突然令岑有金無話可說;他搖搖手,重重嘆了一口氣。
外人哪裡知曉,岑久的花鈿,是有著不能說的難處。
「要說好看,當然沒人比得上大姐這朵金花。」袁姬妖妖嬈嬈地走了出來,梳的超高飛雲髻上,簪滿了碗大的牡丹和金珠翠翹;顫搖的肥腰肢上,也纏著好幾圈的珍珠流蘇,一舉步一投足,叮叮噹噹的好不熱鬧,比起芳柳的俗艷,有過之而無不及。
「那可不!」芳柳得意洋洋。
「不過,真拿久姑娘的桃花鈿來比,姐姐這朵大金花未免就嗆俗了些。」袁姬笑得花枝亂顫,頭頂、腰上一大串珍珠,彷彿跟著助陣似,敲得岑有金一陣心煩。
芳柳不怒反笑。「那是當然了。比起久姑娘,我自然不敢居前,不像有些人,自比天仙,弄得滿頭滿臉的俗物,也不撒泡尿照照那德性,真是笑死人了!」
袁姬陡地拉下臉,怒視她。「你什麼意思?!」
「喲!你還聽得懂呀,我當你沒腦子想呢!」
岑有金翻了個白眼。這種戲碼,每日至少都會上演一兩回,他連瞧都懶著瞧;有時候他也納悶,當初怎麼會迷了心竅,砸下大把銀子,把這幾個孵不出半顆蛋、只會爭風吃醋的潑辣貨娶回家。相較之下,饒富娘性子雖倔烈了些,至少還是個有深度的女人。
唉聲嘆氣間,一名婢女進來傳話。
「老爺子,久姑娘到了。」
岑有金眼一亮,興匆匆地迎了上去,跟在後頭的芳柳和袁姬也忙不迭地迎上去,房裡的三妾美娘也跟著沖了出來;三個花枝招展的胖女人,你推我擠,誰也不肯相讓,在大廳里撞成一團。
忙亂之中,岑久被迎了進來。
比起三位姨娘的誇張打扮,岑久顯得高潔清雅,彷彿刻意要與臉上的桃花鈿相映似,從繡花的肚兜到外衣,披在臂上的披中直達裙擺,腰上寬大的結帶,全是粉粉嫩嫩的紅,加上那舒展秀氣的眼眉,才踏進廳里,便攫住所有人的目光。
岑有金今日座上的朋友,大都帶著自己的兒子;他們全知道岑久是朵鑲滿寶石的金桃花,雖然她長相平凡,年紀也大了些,連身材也是不合時宜的瘦,但萬貫家財在身,根本無損她的價值。
在座所有少年公子,一個個緊盯著岑久,他們個個皆在父親的授意下,莫不想趁今日一舉獲得佳人青睞。
「久兒,你來了。」岑有金笑道,不同於平日商場上的應酬進退,是真的開懷。
「爹。」她點點頭,三分氣度,七分雍容。
「久姑娘!」三名小妾媚笑著,誰也不敢造次跟著岑有金喊她久兒。上一回芳柳刻意要這麼親近她,沒想到才喊了一聲,便立即被她嚴厲糾正。
才坐定位子,跟著岑久來的清兒就忍不住噘起嘴來。
「姑娘,您非坐這兒不可嗎?」
「不坐這兒,要坐哪兒?」岑久淡淡地問,把酒杯舉起,輕輕沾了沾唇。
「那三個女人,一個比一個妖,身上弄得香噴噴的,這兒偏偏是順風處,清兒鼻子可受不了哇。」
她橫了婢女一眼,啜了口酒。「這兒不是醉仙居,別亂說話。」
「我說的是真心話,哪是亂說!」清兒嘟囔道,接著又把嘴一撇,「有時候清兒真是佩服老爺子,能跟這群肥狐狸廝混這麼久。」
岑久沒開口,在清兒鼻頭上彈指點了大爆粟,打得清兒想張嘴喊疼又不敢出聲。
「再這麼沒分寸,夜裡我讓你睡酒窖,陪何非元那糟老頭去。」
清兒摸摸鼻子,不高興地退到一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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宴會才開始沒多久,一直沒停過的敬酒,加上昨夜一夜未能好好合眼休息,岑久向來的好脾氣很快就被磨掉了。
一會兒是張員外的獨子,一下子是程大人的侄兒,他們一個個像發情的公狗,不斷借故走到她面前說話,眼光還不時深情款款地看著她。
岑久仍是平靜著一張臉,沒端架子但也不帶笑容,頂多只是抿個唇而已;她心裡已經開始盤算,這一次該用什麼借口唬弄岑有金,好離開這讓人窒息的地方。
似乎正應她所想,就在岑久快要耐不住的時候,一聲令人耳膜生痛的暴吼從牆外傳來,整座花園為之驚動,所有談笑、絲竹弦聲,全自動靜了下來。
南宮哲身負長劍,龐大的身形像只老鷹般霸氣地飛過牆來,站定園中。
一日未刮的鬍渣,點點如星,密布在他倨傲的顎下,更添加幾分兇惡嚇人。
嚇人的還不止於此;他的嘴唇,像沾了血液、膽汁似,各半邊全是暗沉沉的紅與綠。
除了岑久主僕倆,這個宴會中的人可謂全場大亂。清兒因為在醉仙居見過南宮哲,雖然訝異,也還能壯著膽子不當回事兒,但其他人可就沒她這麼鎮定了。
就拿坐在檀木台邊的袁姬來說吧。前半刻她還優雅地啃著荔枝,與張老闆的夫人,兩妹滿身肥肉笑得亂顫亂彈;下半刻,她張大嘴,在尖叫聲中從座位上滾到台下,金釵碎,玉簪斷,叮叮咚咚的珍珠滾了一地,連盤撐在高高雲髻里的假髮,也一大團一大團地掉了出來。
芳柳及其他女眷更是大呼小叫、花容失色地逃進屋裡去了。
正在談笑看戲的客人,也都一鬨而散;一些公子哥們,全躲在下人身後;就連岑有金,也躲在門后直拍心口。
「你……你這惡人,擅闖人家宅,究竟想做什麼?」袁秀宏和另外兩名公子沖了上來,搶先擋在岑久身前,想藉此贏得美人心。
南宮哲扭頭,冷冰冰地掃過他們。
這幾個嬌生慣養的公子哥兒,哪禁得起他一瞪;雖是三個人,卻像一盤散沙,個個臉色發白,手軟腳攤地趴在地上,袁秀宏更是掏出了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
「俠客饒命,這些給你,請別傷我性命!」他高舉雙手,顫聲說道。
此情此景全落人岑久眼中。從進家中后一直行禮得宜的岑久,似乎再也忍俊不住,輕啟朱唇,嬌笑出聲。
死寂的庭園裡,她的笑聲似乎比平日還要婉轉撩人。
她的笑聲,立刻讓南宮哲轉向她。
他瞧她的目光,幾乎連鬼神都要為之膽寒,可是岑久卻視而不見,仍拈袖掩嘴,為其他人的窘狀笑個不停,把一身上好的綢弄得窣窣作響,完全無法收勢。
清兒怯怯地看了南宮哲一眼,用身子小心的蹭了蹭岑久。
「姑娘,別笑啦,你嚇瘋了不成?這人身上的刃劍可是無眼的。」
沒提醒便罷,清兒這一說,岑久又咯咯咯地笑出聲。
一柄鈍劍行遍大江南此,南宮哲得到的尊敬與畏懼多如過江之鯽,但他從沒得到這種待遇——眼前這個笑得快抽筋的俏姑娘,根本不能與前日的端莊從容相比。
板著臉的南宮哲,表情愈來愈猙獰,看來比獸籠里衝出的豺狼虎豹還兇惡千倍。
「你還笑得出來?!」他大吼一聲。
所有人全搗住耳朵,身子縮成一團,抖得如風中落葉。
岑久這一回止了笑,但唇角仍不收斂地微翹著,眼眉飛揚斜睇他,這副模樣,說有多嬌媚就有多嬌媚。
一向對女人沒反應的南宮哲,心卻沒來由地揪了一下。
這一回他看她比初次的距離還要近,他突然發現,要不是她讓他覺得太狡獪,他其實很喜歡她微笑時那閃閃發亮的眸子;繡花兜上那截白嫩的酥胸看來並不豐滿,但十分挺實;該死的是,他一直不太中意時下女子過於肥大油膩的胸脯和體態。
是宿醉未醒嗎?他居然想像自己將她那纖細的蠻腰摟在掌心,將她上舉,然後親密地貼合著他胯間……
這沉睡的兩日間,隱約盤旋在腦海里的綺夢,突然也跟著他的邪念蹦了出來;好像在他的記憶里,真的有具溫軟的身軀,用極親昵的姿態依附著他,令他心猿意馬……
南宮哲的耳根子因這遐想而微微發燙,他為自己的荒唐念頭暗咒了一聲,隨即把兩道濃眉豎得半天高。
「我沒聾,你不用這麼大聲問話。」岑久拈著耳垂,一臉甜蜜的笑。
「你對我做了什麼?」他咬牙切齒地問。
「我做了什麼?」她挑眉,無辜地指著自己,一排貝齒有如勻稱的珍珠般,在陽光下發亮。
「你認為我做了什麼?」
南宮哲有些氣餒。他一直很擅長嚇人,對象無論男女老幼,只要他願意,他可以讓每個人哭爹喊娘的沖回家去,但這一著棋,竟在她面前失了效用。
岑久突覺手臂上微涼,披中被人拉開,接著身子一輕,她的纖腰已被南宮哲摟在手中,一如來時,要越牆而去。
「放了我家姑娘!」
清兒怒喝,旋身追去,空中出招,短劍朝南宮哲手臂刺去,南宮哲頭也不回,手指一彈,清兒頓時肘骨發麻,身子再提不起勁,摔落
所有人只能眼睜睜看著岑久猶如乘風而起的桃花,飄飄飛過牆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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風聲在耳邊呼嘯,岑久抬起頭,看著南宮哲繃緊的臉頰,涼涼的空氣貼面而來。身處危險,她的心情居然輕鬆得不得了。
腳一點地,南宮哲推開她,岑久頓失所依,她識相地與他拉開兩步之遠的距離。
「你對我做了什麼?」南宮哲的聲音從喉嚨里冷冷逸出。
岑久悚然一驚,她早知道這人不簡單,但可沒想到他還能在醉死的情況下記住事情的始末。
「南宮爺認為小女子做了什麼?」
「裝蒜!你在我酒里下蒙汗藥,令我昏睡不醒,然後你趁機放走那何非元,事到如今,還敢不承認!」
她呆了呆,這番推測,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看來,南宮哲還不清楚事情的真相,這麼一想,岑久剛提起的心不免又鬆懈下來。
「南宮爺是名震江湖的大俠,是葯是酒,難道瞧不出來?我醉仙居釀出的好酒,遠近馳名,真要一個人醉死,根本不是件難事,我何必下什麼葯?」
「那麼,就是你故意灌醉我!」他怒吼。
「這話說得更冤了,根本就是南宮爺不勝酒力。你別忘了,你可是喝了三壇酒,要是普通人,三天三夜都醒不來。」她聳聳肩,一派理所當然。
「你剝了我的衣服。」南宮哲指著她,卻不知道是該掐死她,還是出拳擊昏她。
「這麼離譜的事,更是從何說起?」她臉上更顯無辜,顯然抱定主意賴得一乾二淨。「說不定是天氣熱,你自己脫去的。」
「你還敢狡辯!」他咆哮,那股氣勢,幾乎像是非殺了她不可。
「我只是陳述事實。」她嘆了一聲。
「那麼,這是什麼?」他伸出手掌,在他掌心裡,黏附了一些紅綠相錯的顏料。
該死呀!岑久一僵,咬住唇,這一回竟無話可說。
「說不出話來了?你摸進我房裡,究竟想幹什麼?」他厲聲質問。
「我不懂你在說什麼。」
「你不懂嗎?」南宮哲冷冷地說:「是不是要我再說明白些?這顏料紅綠相間,除了你臉上的花鈿,還有什麼東西?」
她仰起螓首,斜睇著他。「如果是這樣,為什麼你嘴上會有花鈿的顏料?」
一句話令南宮哲白煞了臉,頓時變得有些不知所措。
他中午醒來,一見棄置在旁的外衣,只覺得困惑混亂,匆忙著衣后提劍便出了門,並無細想其它,更談不上到鏡前梳洗儀容。
伸手揩掉嘴上她所謂的顏料,南宮哲吃驚地在唇間搓到幾片干凝的色塊。
如果他嘴上有東西,那豈不表示他輕薄了她?可……那是不可能的!如果真是這樣,她怎麼會全無表態?一個女人再開放,也不可能如此無動於衷。
對上他若有所思的目光,岑久約莫是想到那晚的情形,她突然移開身子,臊紅著臉,就怕他瞧出有異。
她清清喉嚨,「那一天你醉了酒,步履不穩地卧倒在地,我那侍女惱你趕走了店裡的客人,便用硃砂筆在你臉上塗了幾筆,想讓你難堪……」
這隨口編出的謊言實在離譜得可以,岑久暗地偷覦他一眼,意外的是,他看來居然像是相信了。
「我的上衣也是她脫的?」
她心虛地點點頭,大嘆了一口氣。「原本她還賺你的臉畫不夠,要夥計脫了你衣服,還想在你身上再加幾筆;不過,為了這件事,我已經斥責過她,是我管教無當,我為這件事跟你賠罪。」
憑她三言兩語、輕描淡寫,實在難以讓南宮哲信服,偏偏就惱自己對那一晚的事全無記憶,就算要駁斥,也無從說起。
「太荒謬了,憑你幾句話,便要哄人相信?」
「再坦白一件事吧,」她微微一笑,「我的確進過你房裡,但我沒別的意思,只是……想瞧瞧你酒醉的情況如何。」
「我睡著時你看我?」他又是一僵,聲音竟變得有些粗嘎。
「只是……」她腦子急忙一轉:「只是好奇而已。你酒量不錯,饒家的千日醉,你是第一個品嘗的人。」
下一瞬,他已來到她身旁,動作的悄然與迅速,不由得讓岑久驚心。
這讓她更加確信,自己沒「做錯」。
「你拿我作試驗?」
「我只是好奇。你並沒有損失,是不?」她仍是那迷死人不償命的微笑。
「你——你——」他被激得又氣又急,卻拿她沒辦法。
「要不,你可以殺了我。」岑久負著手,很認真地提議。
這女人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呀!南宮哲吞了吞口水,隨即裝出一副兇狠的表情。
「別以為我不敢!」
裝腔作勢。岑久心裡嘲弄,卻也不得不佩服這人絕佳的耐性。
她知道很多男人都打女人,遇事不如意、口頭上爭不過,便將所有怨氣發泄在身邊的女人身上;她也聽說過,他爹那幾個小妾,全都挨過打。
還好她死去的娘一直有饒家強勢的家世背景撐腰,才不致在岑家受委屈。
南宮哲雖然一副殺人不眨眼的模樣,卻是一再容忍她,此時此刻,岑久忍不住在心裡又為他加了幾分。
「如果你想砍了我,就動手吧。因為我除了這張嘴,沒有一處比你強。」
「你也知道你牙尖嘴利!」他冷哼一聲。
「那可不。」她拾掇著方才被他強拉時弄亂的衣裳,神態自若,一點都不做作。「你不動手嗎?」
「殺你,我又拿不到半毛錢!」
不一會兒,岑久又笑了。這個男人一點趣味兒都沒有,可奇怪的是,他總是能惹她發笑。
「還有一件事是你不知道的。那個叫何非元的老頭,被我關在窖里,我在敬你酒的時候說過,你不為難我,我自然會給你方便。」
當真是他誤會了,南宮哲又是一怔。
「可有興趣回答我一個問題?」
「說!」
「那個姓何的老頭值多少銀兩?」
「他的命,不賣。」
「我沒興趣買他的命,我只問,他值多少錢?」
「一百兩。」
她挑眉,似乎有些不信。「一百兩便可以請動你這位大人物?」
他冷哼一聲,並不多作解釋。
「通常你殺一個人也是這個價碼?」
「要看殺的是什麼樣的人。」南宮哲硬梆梆地說。這個女人雖然笑咪咪的煞是迷人,但他老覺得她不安好心似。
「我付一千兩,雇你一個月。」
南宮哲以為自己聽錯了,呆望著岑久。
「一個月,一千兩。」她微笑。
太誘人了!南宮哲從沒碰過這麼好的事,雖然錢不是他最看重的,但他仍是懷疑——是她真的別有居心,還是他看起來像個好哄騙的獃子?
「我店裡最近不是很安寧,夜裡老是有人偷偷上門惹事,我留你在醉仙居一個月,替我趕走那些人。」
「我懷疑話里的真實性。」
「什麼意思?」
「你這麼聰明,區區幾個小賊,是難不倒你的。」
「承蒙抬愛。」她揚起唇角。連岑久自己都覺得好奇怪,跟這個男人在一起,也沒聽他說什麼逗趣的話,但她總會莫名其妙地開心。
「我做交易,有個原則。」
「願聞其詳。」
「誠信。」南宮哲說完,卻見她臉上微變,這時,他更加確定她心裡有鬼。
「誠信。」她咳了咳,強笑著重複他的話。
「你坦白,我儘力,你做得到嗎?」
「當然。別忘了,我可是做買賣的。」
「你雇我,不只是防賊吧?」
「自然是防賊,否則:我何必花這麼多銀子。」見他不為所動,岑久終於坦言:「不過,有件事你倒是說對了,要是一般小賊,我根本不擔心,麻煩的是,他們全是有備而來的採花賊。」
南宮哲一怔,覷了覷她弱不禁風的身子,目光中並無輕蔑,只有理性的剖析與深思。
「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和我身邊那兩個丫頭比起來,我的體態既不夠豐滿,五官也不夠出色……」
「你很美。」他突然打斷她的話。
岑久呆了呆,一時間反應不過來。
「你的談吐、教養和氣質很美,還有你說話及應對的態度,很迷人。」
頭一回,有人這麼精準地讚美她,岑久有些醺然,莫不是方才喝的那些酒生效了?
別人的讚美,不管是假意或奉承,她早就能無動於衷的面對了;不過這個野人,他專註盯著她的模樣,還真令她十分受用。
「謝謝你。」她說,假意往前走,不讓他瞧見她因為這番話而忍不住微笑。
南宮哲從沒稱讚過人,這還是生平第一次。對個女人說這種話,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也許是聽到她自認姿色平庸,他心裡斷斷不能苟同,才這麼反駁吧?
「秋水縣裡孔武有力的男人多的是,你為什麼會找我這個外地人?難道你不怕……」
「我信得過你。」她轉身,盈盈秋水閃著微微的光。「老實告訴你吧,以前我曾在醉仙居遇過一個卦者,他精通面相,我與他很投緣,他離開醉仙居的時候,教了我一些看人的訣竅,相信依他的說法,我應該是沒看錯人,你一定能不負重託。」
一番話,又令他怔了。
「你……何必這麼麻煩?找個能保護你的人作丈夫,不就都解決了?」
她似笑非笑地瞅了他一眼。
「為什麼要找丈夫?」
南宮哲咬住舌頭。是呀,為什麼他會問出這種話呢?這個怪女人有沒有丈夫,干他哪門子事?
「但你不覺得,這樣可以讓那些人絕了懷念頭?」
這個怪人,觀念居然比自己還迂腐!岑久哈哈笑了兩聲。
「我才不為這種事強迫自己接受另一個陌生人呢。」
南宮哲沒多言,亦不再考慮,他接受了。
岑久霍然轉身。「你答應了?」
他點點頭。「不過,我得先完成僱主所託,把何非元這件事完成。」
「這點你無須費心,一回醉仙居,我立刻把人交給你。」
「好。」
「那麼,就一言為定了。」她朝他舉起手。
南宮哲點點頭,與她三擊掌。
那白嫩的小手拍過他的掌心,而後滑下,岑久打量著南宮哲的手;這雙手,布滿了刀傷劍痕,黝黑粗糙,與她的潔白柔潤,形成強烈對比。
那一夜,她並沒把這雙手看清楚。想像這些傷痕受的創、流的血,岑久的心裡隱隱起了憐惜。
「你有一雙……很特別的手。」她說,想起前一晚,他曾用這雙手摳糊她的花鈿、捏過她的胸脯,更肆無忌憚地碰觸她的身子。
岑久的心,再無法剋制地亂了起來。
不自覺地,岑久幻想著,想著她的孩子也將會有這麼一雙力拔山河的手,如果一切能如她所願,那她實在太歡喜了。
一雙粗劣劣的手,能讓她這麼喜孜孜的嗎?南宮哲被搞迷糊了,瞧她抓著自己手的模樣,好像在鑒賞什麼稀世珍寶似。
他佯怒地抽回手,耳根子居然脹紅了。
這個俏姑娘實在太怪異了,三兩下便把他弄得心神不定。
見他發怒,岑久才驚覺自己的過火,忍不住吐舌一笑。
「我是想,你這雙手,肯定能把那些討厭的男人修理得慘兮兮。」
沒見過她這麼俏皮的模樣,南宮哲突然有種被算計的感覺。這女人太狡獪,他最好步步為營,小心行事才好。
「既已成交……我這就回去,吩咐他們準備一間上房,隨時讓南宮大爺搬進來。」岑久說道,隱在裙里的一雙小腳快樂得想要跳舞。
「慢著。」
「還有疑問嗎?」岑久一驚,只怕他會改變主意。
「我說過,我要把何非元帶走,交給我的僱主!」
「喔,抱歉,我一時間竟忘了。你需要的時間有多長?」
「半個月。」
「沒問題,我可以等。我們的約定,半個月後生效。」
「那些人呢?」
「哪些人?」這一次換她滿臉疑問。
「宴會上那些人!」
「喔!」岑久恍然大悟,要不是南宮哲提醒,她還真的給忘了。
「隨他們去吧。」岑久擺擺手,全然不在意。
「可是……」南宮哲突然收口,可惡!這女人的言行,把他弄得婆婆媽媽,一點都不幹脆。
「我不在乎。」她福了一福,轉過身朝醉仙居的方向急急走去。
一個月的時間盡夠了。
要不是南宮哲在身後盯著她,岑久真想跳起來歡呼歌唱。
她篤定相信,一個月後,她的肚子里就會多出一個小小孩。
獨獨屬於她岑久的小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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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人一前一後的走進醉仙居。岑久才踏過門檻,忽然眼前青影一閃,清兒圓滾滾的身子已經迎了上來。
「姑娘,我到處找不到你,正擔心著,沒想到——」清兒話到一半,看到門外的南宮哲,兩道柳眉隨即豎起,一抽腰上短劍,便朝他狠狠刺去。
早知清兒會有此舉,岑久一把扯住她,怒斥道:「不準無禮!」
「但他對姑娘意圖不軌!」清兒拿劍指著南宮哲,氣嘟嘟地說。
這般舉動又惹惱了岑久,「我說過多少遍了,沒我的允許,誰准你在廳里拿劍的?」
「可是他——」
「他是客人。」岑久對她投去警告的一眼。「就這樣。收好你的劍,有事回房說去。」
主僕說話間,袁秀宏蒼白著臉,匆匆從樓上奔了過來。
「久妹妹,你沒事吧?!」他激動地握住岑久的手,眼裡甚至浮現淚光。
「我沒事。」岑久掙開他的手,語氣冷淡。「你怎麼會在這兒?」
「我和乾爹擔心你的安危,四處找都沒你的消息,只好報官;之後,就一直留在這兒等消息。」
報官!有這麼嚴重嗎?岑久秀眉攢了起來,見有些好事的客人正把目光朝這兒轉,她沒再開口,一個人徑自走進內院。
內院的小花廳里,岑有金和美娘早等在那兒,皆是一臉的愁惱。
「爹。」岑久喚了一聲。
「久兒!你……你沒事吧?那野人……」岑有金跳了起來,又驚又喜。提起下午的事,仍是餘悸猶存。
一等曉緣和清兒進來,把門掩上,岑久才出聲。
「女兒沒事兒,倒是你們,報官做什麼?爹,』請派個人趕緊把這案子撤了才是。」
「可……可那個……那個江洋大盜呢?」
「別這麼說他,」岑久攢眉。「他下午會這麼做是一場誤會,並沒惡意的,女兒與他有筆買賣要談,請爹尊重他。」
聽完她的話,岑有金的眉毛整個全掀到頭頂去了,顯然不能接受愛女那輕描淡寫的說法。
「你當爹是三歲小孩,隨你唬弄!做買賣?那野人渾身上下哪個地方有生意人的樣子?你知不知道你這麼一鬧,你二姨娘的顏面盡失,連我的面子都沒有了!」
「是爹教過我,不能放過任何談買賣的機會。」岑久無視父親的暴跳如雷,抿著唇,一派安詳。
「我——我——」岑有金吸氣又喘氣,吸氣又喘氣,整張臉脹成了豬肝色。
「要你做的你不做,不該你做的你竟推到我頭上來!好,我倒想知道,你跟這個野人有什麼買賣可以談的!」
「我雇他保護我。」
「保護你?」
岑久點點頭,沉吟了一會兒,約略把這段日子來夜裡受騷擾的事說了。
岑有金又氣白了臉。「為什麼我都不知道?!」
她聳聳肩,從容而優雅。「都是小事,我能處理。」
「我早說過,一個姑娘家隻身打理一間樓,早晚會出事,你偏不聽!」
「爹,我說過了,我會處理。」像往常一樣,岑久知道父親又有一段冗長的叨念了。
女兒的保證並沒讓岑有金鬆懈下來,他愈想愈不對勁,突然抓住岑久的手腕。
「你立刻給我辭了他,跟我回岑家去!在岑家,爹會雇上千百個人保護你,不需要他!」
「辦不到!」岑久站了起來。這個計劃好不容易走了一步,她絕對不許人阻撓。
這個嚴辭拒絕讓岑有金呆了,隨即,他恍然大悟過來。
「莫怪……莫怪那些傳言……」他喃喃說道,忍不住怒氣翻騰。「你知不知道外頭那些傳言,不是把你說成痛恨男人的惡婦悍婦,就是不恪守婦道的輕佻女子?!爹只當是惡意中傷你的流言,不肯相信,原來是真有這種事!老天!你為什麼不能安分些,乖乖聽爹的話,嫁個人、替我生幾個孫子,傳我岑家衣缽!無端生出這些事,讓岑家給人白白笑話!」
岑久站了起來,眼裡有著不悅。岑有金這番話,也把她激怒了。
「爹,這些事,女兒願意告訴您,是因為尊重您、希望您了解;我其實可以不說的,那些登徒子,原就不安好心,我沒把他們扭送官辦,已經是輕饒了,您不怪那些人居心不良,竟怨女兒不安分,難道,是我去招惹他們的?偷瓜的小賊不肯自省,反而怪農夫把瓜種得太甜,我偏就不信,天底下有這種道理!」
「你行!你伶牙俐齒、你能言善道!你比你那死去的臭婆娘還會講道理。但你有沒有想過,你要是早早肯聽我的安排,回到岑家,這些事根本就不會發生!」
「它已經發生了!」她惱怒地喊道,「從你不想要我,從娘帶我回饒家,教養我成醉仙居的接掌人,這些事就都註定了。我沒有丈夫,現在沒有,以後也不會有。你以為我會冒險和一個男人在一起,然後讓他奪走我的一切?我不會把自己變成某人的財產,獨身是我的選擇,就算您不了解,也請您尊重我,別拿您的父權來逼我!」
「荒唐!荒唐!自古以來,哪個女人不遵三從四德,你你……簡直一派胡言!你娘那賤蹄子,什麼沒教,就教你件逆犯上、不忠不孝!」岑有金大吼,美娘趕緊走上前來扶住他。
「久姑娘,你爹身體不好,禁不得氣,你就別說了。」
聽到父親辱罵娘親的話,岑久胸腔起伏,顯然怒氣也不小。
不願為這種事再與父親起爭執,岑久扭頭想要離開,卻被岑有金吼住。
「我再說一次,你給我回岑家去!」
「不回去。」她昂起頭,努力壓抑自己的氣憤。
「久姑娘,你就聽話吧!就算你不喜歡秀宏少爺,還有這麼多的少爺公子可以選,你是岑家唯一的命根子,老爺疼你,絕計不會委屈你的。」
「我在跟我爹說話,哪容個外人插嘴。」她冷冷地說。
美娘僵了僵,臉上一陣青白。她很清楚岑久不喜歡她,但這麼明白的點明,卻是第一回,很令她下不了台。
岑久轉向父親,一張俏臉陰沉得能滴出水來。
「那些公子少爺,全都是因為岑、饒兩家堆積如山的錢財才看上我的,爹在商場如此精明,難道連這一點都看不清?!」
「那是他們有誠意,不棄嫌你這個老處女!」岑有金破口大罵,全然不在乎這是否會刺傷岑久。「你要是還有點大腦,就別再放棄這麼好的機會。女人青春有限,這道理還需要爹來告訴你嗎?弄得沒有男人敢靠近你,你還能這麼得意!這會兒,你居然還想把一個野人請進醉仙居里,讓他公然與你共居一室,傳出去,不是更大的笑話?!姑娘家這麼大了,一點兒羞恥心都沒!」
「從小到大,我和娘親所受的指指點點,還嫌不夠多嗎?我行得正、坐得穩,旁人愛說什麼,隨他們去!」她抬頭挺胸,全然不肯屈服。「女兒從不怨您不要我,也沒怨您從沒對我負過教養的責任,我在醉仙居很快活,不仰男人鼻息,一樣可以活得很好;把我的生命用在三從四德上,太不值,也太浪費。」
做夢也想不到,在他面前向來溫潤文靜的女兒居然會頂撞他,堵得他說不出半個字來。岑有金怒不可遏,一個箭步衝上前,重重摑了她一巴掌。
清兒想衝上去,卻被曉緣拉了回來;護主固然重要,但沒得岑久的命令,她們不敢對岑有金不敬。
痛楚在岑久臉上擴散,但肉體的痛是可以忍受的,不能忍受的,卻是至親之人對她的誤解和謾罵。
「你打我,也改變不了我的決定!這是醉仙居的事,我決不讓外人主宰我的想法!」
「我是你爹!」岑有金吼道。
「我從沒否認這件事。」她惱怒地說。「但岑家和饒家,爹應該分清楚,我已成年,也掌理醉仙居多年,我相信我的判斷,也做我該做的。我再說一次,請您,不要干涉我的事!」未了一句話的堅定氣勢,全然不輸一個大男人。
女兒的倔強激起了岑有金的牛脾氣,沒預料的情形下,岑有金突然用力扭住岑久,他下定決心,今日就是用強,也非把岑久拖出這個鬼地方不可。
「走,跟爹回去!」
「不,」她搖頭,退了一步,「我要留在這兒。」
「我忍受你娘、忍受你這個樣子太久了!你明明姓的是岑,偏偏一再跟我作對!我是你親爹,我就不相信你當真敢不聽我的話!」
場面鬧得不可收拾,曉緣和清兒杵在一旁只能幹著急,卻想不出任何辦法;袁秀宏則是一臉憂心;只有美娘,嘴角噙著笑,冷冷地看著這一幕。
「請您放手!」岑久開始掙扎,平日雍容的氣度也失去了。「我不會回岑家的!你也沒權利逼我做任何事!」
「你他媽的我是你親爹!這世上沒人比我有這資格!」他怪叫。
小花廳的兩扇門板被踢翻,平平飛了進來,嚇壞了眾人。南宮哲大步跨人內,這場鬧劇,他決定自己看得夠久了。
「放開她。」他盯著岑有金,聲音不帶任何感情。
「你——你——」岑有金瞠目結舌,不知該說些什麼。
「他是我請的保鏢,爹,請你放手,他會保護我的。」看了南宮哲一眼,岑久警告他別輕舉妄動。
對付女兒是一回事,但對付一個男人,卻又是另一回事了。給南宮哲那對精光四射的大眼一瞪,岑有金高漲的父權突然消了氣。
「她是我女兒!」岑有金憤怒地說,高昂的語氣降了下來,緊揪著岑久袖子的手也不自覺地鬆開。
「她不想跟你回去。」
「喂!你這野人憑什麼管我們的家務事!」美娘橫眉豎目地跳出去,但見南宮哲才挑起一邊眉毛,她立刻撩起裙擺奔回岑有金身後。
「她,不想跟你回去。」南宮哲仍是同一句話,但這一次語氣卻特別冷冽,對岑有金昭示的意思再明白不過——他管定了這件事。
「那……那又怎麼樣?」
「老頭兒,你要我說第三遍嗎?」他往前跨一步,語帶輕柔地問。
岑有金往後跳了幾步,臉色灰白地轉向岑久,突然厲聲問道:「久兒,你當真要讓這個野人插手咱們爺兒倆的事?」
岑久咬著唇,不發一語地站著;曉緣擔憂地望著她,卻不敢在此時開口。
「好!好……算你狠,久兒,爹只有一句話,你今日要不跟我走,岑家便與你斷絕父女關係!以後,你要是有什麼差池,爹絕不幫你!」
她的沉默以對重重傷了岑有金的心,顯見是寧願跟他斷絕關係,也不肯回岑家。岑有金含恨地瞪視她,突然哀鳴;「枉我這些年來如此疼你,你跟你娘簡直就是一個樣兒!固執無理,一點兒良心都沒有,氣死我了!真是氣死我了!」嚷著嚷著,岑有金揮舞著袖子,挫敗地離開了。
「久姑娘,你還好吧?」曉緣奔至岑久身邊,含淚望著她被摑的臉頰。
「你們都出去,讓我靜一靜。」岑久的聲音不帶感情,直至婢女離去,她才像泄了氣的皮球般坐在榻上。
南宮哲正要出去,卻聽到她的道謝。
「小事一樁。」他聳聳肩,以為轉頭會看見一張哭泣的臉龐,但岑久臉上除了失意,並沒有半滴淚水。
「為什麼幫我?」她突然問。
他聳聳肩。為什麼?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來。無論如何,對他而言,那都是旁人的家務事。
之前隔著花窗,他一直在壓抑著插手管事的念頭,甚至有逼自己走出醉仙居的衝動;但是,他的腳偏像生了根,牢牢釘在地上,直到見她挨了打,才突然有了感覺。
「無論如何,還是謝謝你。」岑久微微一笑,笑容牽動了腫脹的臉頰,她皺眉,舉起手,卻被南宮哲握住。
「你,想談談嗎?」他俯下身子,湊近她,聲音不覺放軟了。
岑久微怔,沒開口,卻突然順勢朝他胸口偎去。
「能否借你胸膛一用?」她說著,口氣卻沒有任何的示弱或乞憐,彷彿只當他是一堵牆——一堵沒有是非爭執、可以暫時停靠休息的牆。「我好累。」
貼著他的身子柔軟無比,完全不似她方才對抗父權時的堅強,南宮哲的心顫了顫,竟沒有力氣推開這個女人。
他隱隱覺得,向來風平浪靜的心湖,突然間全亂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