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第二章

首先看到文件的是西江省委書記楊春風。當機要員把這個短短的文件交到老楊手裡時,雖然只是兩行字的文件,老楊卻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心裡思忖了半天。他今年62歲了,中等個子,四方臉,眼睛不大,卻炯炯有神。尤其是他生氣的時候,講話時一雙濃眉就會不停地抖動,讓人感到十分恐怖,不怒而威。其實他是個非常隨和的人,為人也豪爽,尤其是能夠喝酒,白酒隨便喝個半斤八兩的,沒有問題。

他雖然個子不高,但長得肩寬背厚,有會看相的,說他長得有官相,一看就是個做大官的樣子。

老楊做西江省委書記已經三年了,眼看著做完這一屆,就人到碼頭車到站了,向上提拔一級,成為國家領導人,這樣的機會基本上已經沒有了。老楊也知道,以目前西江省在全國的地位和影響,這個省委書記的位子,已經是今生自己仕途的頂點了。最終的結局只能是,到全國人大或者全國政協,做個專門委員會的主任副主任什麼的,一天到晚,開開會,出出國,到各地檢查檢查工作,過渡到完全退休,就是不錯的結局了。至於西江省的未來,他也考慮不了那麼多了,萬事自有後來人,中央會提前作好安排的,這不,該來的不是已經來了嗎?

對於王一鳴,他是認識的,也知道他是前副總理的秘書出身,年紀輕輕,就做了副部長,是全國最年輕的省部級幹部之一。但這幾年,王一鳴的升遷速度明顯地降下去了,一直在原地挪窩,沒有實質上的進步。和他同時提拔的副省級幹部,有的前幾年已經出任省長、部長了。王一鳴還遲遲沒有動靜,讓人琢磨不透他的前程。這一次高調下派,看來中央已經下了決心了,把這塊好鋼,放在了西江省,為三年後的換屆做準備。

對於王一鳴的到來,楊春風的感情是複雜的,他是既歡迎,又有點排斥。從中央的安排來看,王一鳴是特定了要接他的班的。三年後自己這個書記到年齡了,省長劉放明比自己還大半歲,到時候都得下。書記省長兩個都出現空缺,熟悉情況三年的王一鳴,自然會首先接任省長,說不定還會書記省長一肩挑。就是只接老劉的省長的職位,憑王一鳴的年齡優勢,到時候他才50歲,書記這個位子,遲早還是他的。往長遠看,今後十幾年,西江省的黨政大局,還是要交到這個比自己小十幾歲的小老弟手裡。這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幹部年輕化是黨的政策,年齡到了就要離開工作崗位,把一切交給年輕人,這是不以個人意志為轉移的客觀規律。

但只要自己一天沒退休,還坐著省委書記的位子,他王一鳴就是再年輕,再有本事,後台再硬,也沒有辦法,還是要看我一把手的臉色行事。這是官場上約定俗成的規矩。相信他王一鳴是知道這個規矩的,就像老皇帝和太子,雖然名義上你是合法的繼承人,但時間沒到,你就不能搶,還是要韜光養晦,唯一把手的馬首是瞻。

但畢竟是多年的老革命了,必要的政治覺悟和思想水平還是有的,自己是老兄,比王一鳴大十幾歲,自然得有個老兄的樣子。

老楊吩咐自己的秘書小張,趕快把秘書長高天民叫過來。

高天民是老楊親自提拔的秘書長,原來是下面一個地級市的市委書記,56歲了,一副忠誠老實的樣子,說話高門亮嗓的,也是個爽快人,其實這個人,外表看來,似乎其貌不揚,其實他粗中有細,是個非常有水平的人,處理起事情來,該輕的輕,該重的重,絕對是做服務工作的一把好手。最關鍵的是他也能喝酒,是著名的酒缸,白酒喝個斤把兩斤的都沒問題,是楊書記心腹的酒友之一。

西江省是貧困省區,每年都要到北京「跑部」,爭取各個項目的資金,有個能喝酒的省委秘書長,是個極大的優勢。那些部長們,一個一個,手中握有財政資金大權,到了酒桌上,一旦放得開,也是豪爽得嚇人。平常里打了一串報告辦不了的事情,要不回來的錢,到了酒桌上,一拼起酒來,就完全失控了。只要你讓他喝得痛快,要多少錢就給多少錢;想通過什麼項目,就通過什麼項目。有一年到一個部要資金,晚上在西江省委駐京辦的所在地——西江大廈請客。部長喝多了,眼睛紅紅的,不服氣,看著楊春風說:「老楊,我就是不服氣,你是強將手下無弱兵,我們部辦公廳的許主任,也不是吃素的,我們不能當孬種!來,給我上,小許,不能給我們部機關丟臉,把他們的高秘書長放倒,我就不信,他真是個酒缸,喝不醉!是人喝多了,就得醉,哪有喝不醉的道理!」

楊春風說:「部長老弟,喝酒可以,但我們西江省今年的資金,得有個說法,這酒不能白喝。從現在開始,小高開始和你們的小許喝,小高每多喝一玻璃杯,你的資金就得多給我們一千萬。」說著把面前倒白酒的玻璃杯重重一放,看著眼睛紅紅的部長,說,「怎麼樣?說話算數!」

部長一揮手,說:「算數,就這麼辦了!我回頭安排計劃司,給你們調整預算!」

就這樣,高天民站在那裡,一杯一杯地和許主任碰下去,直到把許主任喝得求饒,說實在是不行了,撐不住了,右手捂住嘴巴,自顧自地跑向了衛生間。高天民還站在那裡,一杯接著一杯,又喝了五杯。他還要接著往下喝的時候,部長擺了擺手說:「行了行了,知道你們西江的水平了!我們願賭服輸,我說到做到,多給你們五千萬。這是我最大的許可權了,再多喝,也沒有錢了。」

從此以後,高天民在整個西江省的政壇上聞名遐邇。

聽說書記叫自己,高天民馬上從對面的辦公室走了過來。在這個省委常委樓上,高天民的辦公室刻意安排在楊春風的對面,就是為了服務方便。高天民畢恭畢敬地站在楊春風寬大的老闆桌對面,一雙眼睛微笑著看著楊春風,等著老闆的吩咐。別看都是省委常委了,但私下場合,獨自在楊春風面前,高天民還是表現得非常低調,因為他知道,自己之所以會有今天,完全是楊春風提攜的結果。沒有楊春風,他高天民就是再能喝酒,再會做,也不可能坐到省委常委這個位子上。說不定一輩子,連個省城也進不了,到了年齡,就在市政協主席的位子上過渡一下,就光榮退休了。好多和他資歷差不多的地市級領導,不就是這樣安排的嗎!所以,不管什麼時候,高天民都在楊春風面前表現得非常到位,親切、尊重,讓楊春風感到心裡非常受用。

楊春風看他還謙虛地站在那裡,就透過老花鏡的玻璃鏡片,看了他一眼,用手中的鋼筆向下指了指椅子,示意他坐下來說話。得到明確的指示,高天民才拉開旁邊的一張椅子,坐了下來,等著老闆發話。

楊春風把文件順手遞過來,說:「你先看看這個。」

高天民連忙雙手把文件接過來,捧在手上,打開仔細看了兩遍,立即明白了這份文件的分量。尤其是最後一行字,已經明明白白地寫著,這個即將到西江省任職的王一鳴,在今後西江省政壇上的特殊地位。這樣寫,接班人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了。對於王一鳴,高天民也是知道一些的。雖然王一鳴到西江多次,但因為業務上兩人沒有交叉,出門接待王一鳴的,一般都是省政府那邊的。高天民陪同楊春風到北京「跑部」,到部里彙報工作時,也是部長出面接待,王一鳴有時候參加,有時候不參加,反正雙方都是一大堆人,亂鬨哄的,分坐兩排,大家見面了只是禮貌上握握手,笑著點一下頭,走到大街上,再見面,幾乎都不會認識。

倒是西江省駐京辦的主任汪忠,特意和高天民提起過王一鳴,說他在部里,對西江省特別關照,只要是西江省的事情,找到他,能辦的,他會一口答應下來;不能辦的,他會毫無保留地指出問題所在,怎麼樣加以改進,找誰具體運作。不像那些官場上的老油條,不給好處不辦事,給了好處滿足不了他的胃口,就變本加厲地不辦事。逼得我們這些在下面的人,很是為難。不送禮吧,事情辦不成;送禮吧,太輕了就更加逗弄起他們的胃口;送大禮吧,肯定是違法的事情,況且都是為公家辦事,誰也不會掏自己的腰包,還得瞞天過海,想辦法,從公家的口袋裡打些主意。但一旦出事,就把自己牽連進去了。為了給公家辦事,把自己送進了監獄,你說我們冤不冤?所以啊,像王一鳴這樣的京官,簡直是太難得了,又年輕,又清廉,還平易近人,每次到他辦公室或者家裡,都是客氣得不得了,他老婆於艷梅,也是落落大方,從來不把我們這些人當外人看,又是倒茶,又是拿水果,還跟你聊幾句家常。我們這些人,你說算什麼人?說白了就是各個省份駐守北京的奴才、聯絡員,所送的那些雞毛蒜皮的東西,擱哪個副部長的家裡,都不算什麼東西,人家有的人怕麻煩,就不跟我們地方上的人來往,你千辛萬苦送的東西,人家根本就不領情,就是到了門口了,也不會給你開一下門,讓你進去,坐上一分鐘。我就有多次這樣的經歷。送年貨的車子都到樓下了,我低聲下氣地打通電話,說:「是某某部長家嗎?」

接電話的是個女性,開口就是冷冰冰地來了一句:「你什麼事?」

我說我是西江省駐京辦的汪忠,我們省楊書記到部里彙報工作時,我曾經陪同去過,部長和我握過手的。部長常年對我們西江省沒少關心,這不快過春節了嗎,省委楊書記安排,要送點我們西江的土特產,表示一下心意。

對方口氣略微緩和了一下,就是:「那不用了,心意我們領了,你們請回吧,部長不在家,有問題到辦公室談吧!」說完不等你講話,就啪的一聲把電話掛了。汪忠說:「你說我都是四十多歲的人了,還像一個孫子似的,屁顛屁顛地把禮物送到人家門口,卻連門口都不得進,還吃了這麼個閉門羹,你說我心裡能好受嗎!他們那些京官,咋就這樣看不起我們西江人哪!」

高天民看著自己的部下,說到傷心處,一個五尺高的大男人,眼淚都在眼眶裡打轉了,也激動地從自己的老闆椅上站起來,背著手,在辦公室里來迴轉著圈說:「小汪,你的辛苦我理解,不容易,簡直是太不容易了!尤其是這幾年,是你們駐京辦工作最難開展的幾年。大環境如此,短期內不好改變啊!要怪都只能怪我們上一屆的領導人,尤其是我們省的謝青松書記和錢名貴省長,他們一個鋃鐺入獄,被判了20年的有期徒刑;一個被執行死刑,成為建國以來為數不多的被處決的省部級正職高級幹部,他們的腐敗行為,嚴重地破壞了黨在人民群眾中的形象,也使我們西江省的整體形象,受到了不可估量的損失。我聽說,前兩年,謝青松和錢名貴剛被抓的時候,北京的官員只要一聽說是我們西江省的官員要到辦公室彙報工作,都緊張得不得了。連忙打開辦公室的門,故意大聲說話,或者喊一個人,在旁邊記錄,生怕別人說,他會見了西江省的幹部,私下裡又收了什麼好處。弄得我們西江省在京城裡臭名遠揚。我們的省委、省政府領導,在京城裡擺好酒宴,想請一個部長、副部長的吃頓飯,談談公事,通融通融感情,都是非常難。看來這人哪,都是落井下石的多,雪中送炭的少啊!」

王一鳴這個人,在高天民的印象中,就屬於為數不多的對西江省雪中送炭的人之一。沒想到這麼湊巧,王一鳴竟然到西江省出任副書記了。看來這是一件非同小可的事情了。

高天民翻來覆去地把文件又看了一遍,才輕輕放到楊春風的面前,用探詢的眼光看著楊春風,問了一句:「老闆,你的意思是……」

楊春風用手習慣地梳了梳他那耷拉在頭頂上、為數不多的幾根頭髮說:「看明白了嗎?有什麼想法?」

高天民一聽,就明白了,楊春風是要自己先談一談看法,和他自己的看法印證一下,他這個秘書長,說白了,就是為楊春風服務的,是省委的大總管,也是一把手身邊的高參。事情要會辦,還要會謀划大事情,沒有這個能力,窩囊廢一個,誰也不會把你放在這麼關鍵的位子上。在官場上摸爬滾打多年,他高天民已經練就了非凡的本事,要不然他就不會在前省委書記謝青松和省長錢名貴雙雙出事的時候,作為地市級的市委書記,得以自保,一點事情也牽連不了他,仍然穩居自己的市委書記的位子。在楊春風出任省委書記后,他又從本地官員中脫穎而出,獲得了新省委書記的信任,迅速升任省委常委、省委秘書長。謝青松和錢名貴先後鋃鐺入獄后,牽連了一大批的官員。受到審查的地市級的書記和市長,有六七個,各個委辦廳局的正職和副職,有幾十個,最後被撤銷職務的,有十幾個,鋃鐺入獄被判處有期徒刑的,有五六個,一時間引起了西江省的官場地震。中央鑒於西江省的嚴重情況,從外地大批地調進省部級幹部,充實各個領導崗位,省委書記楊春風和省長劉放明,都是從外面調進來的。三年來,整個西江省提拔的省委常委,本地派,就是他高天民一個人而已。歷經幾朝都安然無恙,別人私下裡都叫他官場上的不倒翁,高天民有時候也會為自己的政治智慧而暗自高興一番。當然那都是在老婆面前,在最私密的場合,在最得意忘形的時候。

他老婆範金花早年是縣棉紡織廠里的一朵花,省紡織學校畢業,一米六五的個子,大大的眼睛,白皙的皮膚,走路裊裊婷婷,前凸后翹,是廠子里出了名的美人。她老爸是這家國家大型企業的黨委書記,軍轉幹部出身,曾經是副師級幹部,而當年的高天民,是一個貧窮的鄉下孩子出身,高中畢業后,在農村的中學當了幾年的代課教師,恢復高考後,好不容易考上了省里的財經學院,上了三年,混了個大專文憑,被分回了縣裡。正好棉紡織廠財務部缺乏財務人員,他就到了廠里的財務科,做了一位出納會計。

當時的高天民個子不高,穿著又土,其貌不揚,在上萬人的大型國有企業,根本算不上什麼人物,更是入不了美女們的法眼。當時範金花由於各個方面的條件很好,追求她的小夥子,是一打又一打。範金花在廠里的人事科,高天民在財務科,都在一層樓,低頭不見抬頭見,但高天民發現,範金花甚至都沒正眼打量過他一下。

那個時候,正是美女範金花做夢的年齡,21歲的年紀,她在心裡把那些認識的小夥子的面孔逐個過濾了一遍又一遍,想從中找一個,作為自己的如意郎君。她做夢也沒想到,這個其貌不揚的高天民,會成為她最終的老公。

高天民到了廠子里,很快就因為自己的聰明肯干,獲得了上上下下的好評。他做事嚴謹,滴水不漏,凡是領導交給他處理的事情,都能夠保質保量地按時完成。最關鍵的是他細心,善於發現別人發現不了的問題。有一次廠黨委書記老范要到省里的工業局開會,臨走之前,說要帶一個辦公室里能喝酒的人,到了省里,一旦應酬起來,好為自己噹噹擋箭牌,抵擋一陣子。但辦公室里女同志多,能喝酒的是不少,但老頭害怕別人說閑話,說女的就不帶了,帶個男的吧!選來選去,別人就提醒他說,財務科新來的高天民據說有些酒量。過年的時候,大家聚會,他一口氣喝下半瓶西江大麴,臉不紅,像沒事情一樣,照樣坐下吃飯。問他能喝多少,他說自己也不知道,反正在省城裡讀書時,參加同學們的聚會,從來就沒有喝醉過。

那個年代,國家剛剛開始搞改革開放,能喝酒的人,在這個封閉的小縣城裡,就是有本事的人,自然會被人高看一眼。老頭子一聽,就讓人把高天民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問:「聽說你小子能喝酒?你到底能喝多少啊?」

高天民在走廊上多次見過這老頭,他總是一副趾高氣揚的樣子,在廠子里,目不斜視,什麼時候都是邁著標準的軍步,給人一種無形的威嚴。高天民每次見了他,就有點緊張,不知道說什麼好。只好問候一聲:「范書記早!」

老頭鼻子里哼哼一聲,眼皮也不抬一下,就算是回答你了。讓你覺得,你什麼時候都是微不足道的,是個小人物,在這個廠子里,他才是至高無上的權威。

誰知道私下裡一接觸,高天民才知道,這都是表面現象,其實老頭子是個非常熱心腸的人,內心裡非常忠厚,他擺那個臭架子,就是給不熟悉他的人看的,讓你時刻尊重他的權威。

對於老頭子的詢問,高天民不敢隱瞞,只好如實交代說:「具體能喝多少酒,其實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就那52度的西江大麴,我一口氣喝兩瓶,估計沒有問題。大學畢業時一個宿舍的同學聚餐,我就喝了將近兩瓶,只是睡了一個晚上,第二天就什麼事情也沒有了。」

老頭子說:「好,有這個酒量,就夠了,你準備一下,陪我到省城裡走一趟,又到年底了,我們要到各個局委跑一跑,請請客,這一次你陪我去。」

到了省城,連續請了三天的客,不是那局長就是這主任的,那個年代,生活剛剛好一點,能夠喝上高度酒,吃上一大桌子的菜,許多人都把這個當做是人生最大的享受了。所以只要能喝,就拚命地往自己肚子里裝,甚至吐都不捨得吐出來,因為一肚子都是茅台五糧液啊!

范書記畢竟年紀大了,連續戰鬥了幾天,心臟就有點受不了。高天民看他,臉色是越來越難看,就勸他不喝了。晚上回到賓館的房間,高天民還提出,到醫院看一看,檢查檢查。

老頭子沒答應,說是老毛病了,一時半會兒死不了的。沒事。說完就擺了擺手,讓司機和高天民回房間休息了。司機回到房間里,就打開電視機看上了。高天民到洗手間,準備洗澡,剛準備脫衣服,他就聽到隔壁房間里傳來嘭的一聲,像是什麼東西摔倒的聲音。按戶型設計,高天民判斷,是隔壁的范書記在衛生間里洗澡時可能出事了。他一把拉開門,只對司機喊了一聲:「快去看范書記!」隨後就衝出去,到樓梯的拐角處,叫來值班室的服務員,拿著鑰匙,打開了老范所住房間的門。

推開衛生間的門,只見裡面是水汽蒸騰,老范書記歪在浴盆里,光光的身子蜷曲在那裡,嘴裡哆里哆嗦,說不出話來。後腦勺磕在浴盆的邊緣上,擦掉了一塊皮,正在流血。

高天民立即讓服務員用房間的電話,叫了急救車,自己和司機撕下一塊床單,把老范頭上的傷口先簡單包紮住,擦乾淨身上的水珠,平放在床上,等急救人員的到來。救護車來后,把老范放在擔架上,送進了醫院。高天民又給廠里打了電話,彙報了老范犯病的情況。等老范的老婆、兒子、閨女,坐著廠里專門派出的車輛到了省城后,高天民才離開醫院休息了一下。整個一個晚上,他都待在老范的床頭,像親生兒子一樣,照顧老范的一舉一動。

家裡人趕來后,說起這次犯病的經歷,老范熱淚縱橫,說要不是高天民細心,聽見了我房間的動靜,搶救及時,我就沒命了啊!從此,老范全家人都把高天民當恩人看待。老范恢復得很快,休息了幾個月,就能正常上班了。對高天民更是關懷備至,隔三差五,就讓高天民到家裡吃飯,陪自己散步聊天。對於高天民的前途,更是大開綠燈。只要有提拔升職的機會,就千方百計地把高天民推上去。還動員自己的漂亮姑娘嫁給高天民。

一開始範金花對高天民確實看不上,大學生廠子里有的是,上百個都有,長得帥的家庭條件好的,多了去了。但自從高天民救了自己的老爸,成了范家的常客,範金花也時不時地與高天民搭句話。但高天民只要看到範金花那白裡透紅的臉蛋,窈窕的腰肢,立即就像觸電一樣,立即緊張不自然起來。說話也語無倫次起來,因此範金花認為,他是個沒有多大出息的人,就沒有把他放在心上。

但老范認準的事情,兒女們是要服從的,老范說:「閨女,你別看高天民現在不行,人長得其貌不揚,但這個人有心計,做事情周全,一般的人比不了。要我看,這個人前途不可限量。你就下定決心跟他處吧,別這山看著那山高了,別看那些人長得比高天民好,但有可能一輩子都要在我們這個廠子里,做個技術員或者工人。現在時代變化這麼快,明天到底會走到哪一步,實在說不清。我老了,也管不了你一輩子,你自己的路,還得靠你自己走。選男人嘛,有本事要放在第一位。帥氣能當飯吃嗎?聽我的沒有錯,老爸一輩子,雖然文化不高,但經歷的事情多,見過的世面大,我相信我看人的眼光。」

範金花就是聽了她爸爸的話,才答應和高天民處了對象,逐漸培養起了感情,後來結了婚,生了孩子,徹底成了他高天民的女人。對於這個,許多人當初都沒有想到。那些曾經追求過範金花被拒絕的小夥子們,和一幫潛在的追求者,看到其貌不揚的高天民,不聲不響地,就超越了所有的對手,攬得美人歸,一個個心裡像打翻了五味瓶,說不出是什麼滋味。他們為了平衡自己的心理,就私下裡發牢騷說:這是典型的一朵鮮花插到了牛糞上。

但高天民此後的發展,卻印證了老范書記的高瞻遠矚。八十年代中後期,高天民在老范的栽培下,一路高升,先是做了副廠長、廠長,然後調到縣裡,做了常務副縣長、縣長、縣委書記,此後官場上一路順風順水,從副市長,做到市長、市委書記,直到升任省委常委、秘書長,成為省級幹部。而那些說他是牛糞的人,一個一個,在九十年代的下崗潮中,成了這個小縣城的首批下崗失業人員。曾經的大學生、技術員、國有企業職工,風光得不得了的人物,到了九十年代,年紀已經一大把了,許多人都是四五十歲的年齡了,但隨著企業的不景氣,待遇越來越差,到最後連每個月的生活費都沒有保障。許多人沒有辦法,只好放下自己的斯文,到街道上推三輪車,到路邊擦皮鞋,到餐館里打短工,好歹掙些吃飯的錢,勉強填飽肚子。有的人受不了這樣窮困的日子,就走上犯罪的道路,靠坑蒙拐騙偷生存。僅僅一二十年,社會的變化之大,超出了所有人的想象。有的人從天上掉到了地下,有的人又從地下跳到了天上。

高天民就是那種特別幸運的人。

官場上的高天民以低調著稱,做副職多年,都能兢兢業業,配合一把手的工作。他做副廠長時,伺候得廠長舒舒服服,到了退休的時候,向上級推薦高天民接任自己的工作。這樣高天民就從幾個副廠長中脫穎而出,超過幾個資歷比他老、學歷比他高的人,做了廠子的一把手,為以後順利殺入官場,奠定了基礎。

到縣裡做副縣長時,他本本分分,配合縣長的工作,什麼事情都要摸清縣長和書記的底細,既不得罪縣長,又不得罪書記。如果實在搞不清,他就裝糊塗,踢皮球,確保自己不陷入一把手和二把手的官場內耗中。所以他的升遷一直順風順水,每隔個三年兩載的,就升了一級。那些忙著內耗的官員,不是你要搞死我,就是我要搞死你,結果誰也沒有升上去,倒讓高天民這樣的官場通,白白撿了個大便宜。

比高天民官大的人,只要和他共過事,都認為他這個人最難能可貴的品質就是能夠忍辱負重,識大體,顧大局,不爭名,不奪利。每當各級領導以頗為欣賞的語氣這樣誇獎他時,他總是點著頭,做出受寵若驚的樣子,做出一副謙虛謹慎的表情。

而回到家裡,獨自面對自己的老婆範金花的時候,他才完全放鬆下來,把在外面拚命壓抑住的情緒完全宣洩出來,尤其是在床上,當兩口子忙得不亦樂乎的時候,他總是志得意滿地說:「識大體,顧大局,統統放他媽的屁去吧!老子不那樣做行嗎?!一個一個,官都比我大,我在他們面前,只能永遠裝孫子,裝得不像還不行。低調低調,低他媽的調!誰想一輩子永遠低調下去啊!總有比我官大的,我的命運時刻在人家手心裡捏著,我不那樣干行嗎?有時候想想,真他媽的不值。心裡想哭,可臉上還得裝出笑的樣子,這樣的活一干幾十年,意志如果不足夠堅強,早搞成精神分裂症了。我這個位子,雖然名義上是副省級幹部了,但從本質上,還是伺候人的活,我能高調嗎?我那是萬不得已!」

現在,清楚地看到了王一鳴的任命文件,高天民敏感地意識到,自己的政治生命,在三年後,可能就要徹底終結在這個王一鳴手裡了。省委秘書長,可能就是自己在官場上最後一個最風光的位子了。三年後,隨著楊春風的退休,自己這個秘書長的位子,也要順理成章地交出來了。這基本上已經是水到渠成的事情了。

他看了一眼楊春風,習慣性地向前欠了欠身子,說:「老闆,要我看,這個王一鳴來頭不小啊!所謂的來者不善,善者不來,他來這裡,鐵定的是擺出要接班的樣子啊!對於這樣一個人,我們既要有心理準備,不能掉以輕心;又不必大驚小怪,畢竟老闆你還是西江省的一把手,他這個三把手,只是三年後才有機會,裡面還有數不清的未知因素。主導權還在老闆你手裡,你說怎麼辦,我就怎麼辦!」

楊春風微笑著點點頭,放下手中的鋼筆,拿起桌子上的保溫杯,喝了一口水,把後背緊緊地靠在老闆椅的後背上,使勁地搖了搖說:「該來的一定會來,該去的一定會去,這一天早晚會來的,在官場上混,新老交替是自然規律,我們要理解中央的良苦用心。我到西江省已經三年了,坦率地說,中央對我主持西江省的工作,是給予了充分肯定的。我們省南部沿海三市的邊境設施大會戰,北部十縣的扶貧開發戰略,以及我們的工業企業改制改造和技術升級,還有人才引進戰略,都取得了相當顯著的成就嘛!中央主要領導到西江視察時,聽了我們的彙報后,都相當滿意嘛!等我這一任的任期結束時,這幾項工作已經基本上可以收尾了,我也算兢兢業業,為西江人民幹了點事情。問心無愧,至於今後的安排,就只好聽天由命了。去全國人大任個職就可以了,平穩過渡,頤養天年吧!」

高天民聽楊春風這樣說,完全是一副超然事外的樣子,就知道他不是真心的,在官場混,都做了七八年的正省級幹部了,誰不想在臨近退休的時候,再更上一層樓,榮升國家領導人的崗位啊!那樣才算達到了自己人生的巔峰,該是如何風光啊!對這些在地方主政的方面大員,所謂的封疆大吏,要說哪一個對自己的前途完全沒想法,根本就不去努力,那是不符合實際的,也是不符合人性的。只是西江省經濟發展緩慢,在全國三十多個省市自治區中,各種發展指標一比較,西江省的數字總是排在倒數十幾位,在全國根本排不上號。在一個官出數字、數字出官的時代,東部沿海發達地區的官員,由於基礎好,每年向上彙報的時候,一大堆耀眼的數字,就把自己的政績烘托出來了,所以三五年一個台階,三混兩混,就進中央了,成了國家領導人。而那些在落後地區任職的幹部,除非你採取非常規的措施,在全國某一方面,確實做出了別人做不出來的政績,引起了全國的轟動,老百姓那裡人氣很旺,中央領導也對你刮目相看,這樣你才有機會,脫穎而出。而像西江省這樣的條件,改革開放后的二十多年裡,在西江省主政的黨政一把手,竟然沒有一個榮升國家領導人的先例。偶爾一兩個,也是先調到外省任職后,做了幾年,才升到國家領導人的位子。這幾乎成了一個宿命,凡是到西江任職的一把手,都已經提前預知了自己的命運,就是干到退休,好歹到全國人大或者政協,謀個閑職養老去。

當然還有更不幸的,像前任省委書記謝青松和省長錢名貴,他們都是在接近退休的年齡,一個還要在監獄里待上20年,能不能活著走出監獄,還是個未知數,因為到時候年紀少說也有八十多歲了,如果走不出監獄,死在監獄裡頭,真正是像解放前那些革命烈士宣誓的那樣,把牢底坐穿了;一個是走上了漫漫黃泉路,在注射中靜靜地見了馬克思,算是保留了一個完屍。所以這些年,在西江省的官場上,都有一個魔咒在那裡環繞,經久不散,每隔幾年,就有一場官場大地震,搞得老百姓見得多了,也逐漸見怪不怪了。

由於西江省曝光的落馬官員數量多,貪污的數額大,西江又是貧困地區,老百姓的生活普遍還不富裕,群眾對腐敗分子就更加痛恨,所以民間的順口溜像插上了無形的翅膀,傳播得非常廣泛,以致於外地人前些年提起對西江省的印象,都是貧窮,落後,貪官多。有一段時間,中央的那些掛職和下派幹部,到了西江,家裡人都千叮嚀萬囑咐,生怕自己的男人或者孩子,抵抗不了誘惑,糊裡糊塗地當上了貪官,把大好的前程給毀了。

高天民判斷,楊春風到西江省執政才三年多的時間,以目前所做出的政績,要想趕在65歲省部級正職的官場大限到來之前,再上一個台階,確實希望非常渺茫。看來這次中央對王一鳴的高調任命,裡面意味深長啊。眼下的任務,就是如何安排好王一鳴的生活和工作,這是當今最需要解決的問題,生活上的事情,好辦,自己出面安排就可以了;但工作上的事情,卻非常麻煩,因為這牽涉到方方面面的利益,這個只有一把手說了算,自己不能亂參謀的,弄不好傳了出去,會引火燒身,自己這個秘書長,更不好做人。

按他的習慣,拿不準的事情,他就裝糊塗,也不問,等領導發話,順著領導的思路往下想,才避免犯低級錯誤。

楊春風閉著眼睛,邊晃著老闆椅邊說:「幾個副書記的分工,要重新考慮了。你看,怎麼樣才能擺得平?你這個大參謀長,給我出出主意看看。」

高天民在心裡盤算了一下,加上即將到來的王一鳴,省委就有五位副書記了。第一副書記劉放明,是省長,這個沒什麼動不動的;周副書記原來抓組織,李副書記原來抓宣傳,譚副書記原來抓紀檢、兼著省紀檢書記,再來這個王一鳴,確實也沒什麼好分管的啦。但中央文件里又明確規定,要讓王一鳴排在劉放明之後,毫無疑問,要加以重用,要是安排,只能從周副書記手中,把全省的組織工作接下來,再按慣例,兼任省委黨校的校長,分管工青婦和黨建工作,這樣的安排,才是符合文件精神的,但這樣一來,對周副書記,卻是不大不小的打擊。

周副書記名廣生,已經57歲了,在副省級的位子上,也已經混了十來年了,當過一屆的副省長,後來進了常委,做了省委宣傳部長,副書記也已經做了三年了,在省委是老資格的副書記,如果王一鳴不來,好多人都傳言,他是有希望接任西江省的省長的,最差了,到了臨近退休的年齡,也應該做個省政協主席什麼的,而王一鳴這次空降西江,衝擊最大的,就是這位周副書記。

關於王一鳴任職的文件還沒有正式向西江省的幹部公開宣布,但小道消息早已經傳出來了,北京有可靠關係的官員,早在一個月之前,就知道了王一鳴要到西江省任職的消息。現在,網上也已經發布了確切的新聞了,周副書記的秘書小馬看到這個消息,馬上就從網上下載,列印了下來,以最快的速度,交到周副書記手裡。

周副書記把這張薄薄的紙片拿在手裡,翻來覆去地看了幾遍,大口大口地吸了幾次煙,把剩下的煙屁股狠狠地摁進了煙灰缸里,扭曲成一堆,然後重重地坐在老闆椅里,閉上眼睛,沉思了起來。他在心裡暗暗地罵了一句:「他媽的,煮熟的鴨子,看來要飛了。上面沒人,就是幹得再好,到了任用的時候,就想不到你了。看來,自己這一輩子,就要在這個副書記的位子上終老一生了。」想想自己下一步就該為這位空降的大員讓位子了,真叫人心裡憋屈。但這是明擺著的事情,早來晚來,都會來的,事到臨頭,索性想開些,再怎麼的,也該有我一口飯吃吧!說不定我還會因禍得福,最好派我到江城市兼任市委書記,這樣我手裡有了實權,比這個省委副書記的位子強得多。

這樣的事情自己卻急不得,你沉不住氣,就被人輕看了,在官場上摸爬滾打這麼多年,這些常識他還是懂的。他相信省委書記楊春風一定會找自己談一次,到時候再探探他的實底,隨機應變。

高天民思忖了一會兒,看著閉目養神的楊春風說:「老闆,我有個不成熟的建議,你看這樣安排,是不是合適些。譚副書記屬於中央紀委這條線上的幹部,他的工作動不了。能夠動的,其實就是周副書記和李副書記兩人。他們一個抓組織,一個抓宣傳,王一鳴副書記到任后,肯定要抓組織,不能讓他抓宣傳。這樣,只能是調整周副書記和李副書記的工作,他們倆人中,只留一個人,還分管宣傳。其中一個,安排其他的位子不合適,只能是安排他們以副書記的職務,兼任省會江城市的市委書記。現在江城市的市委書記老梁,年紀大了,59歲,再干也就是一年了,不如提前拿掉他幾個月,先安排他到省政協做個副秘書長,到年底的時候,再給他補選個副主席什麼的,他上了一級,就絕對說不出什麼了。現在空出來這個市委書記的位子,就是安排誰去接任的問題。論資格,兩人都具備,周副書記還稍微佔優勢,但我覺得,還是安排李副書記合適些。一來李副書記比周副書記年輕三歲,是從外省調來的,在本地沒有那麼複雜的關係,形不成自己的派別,對老闆您,也會更加感激,在日後的工作中,就會更加配合您。而周副書記就不一樣了,本地幹部出身,在省政府工作過,在地方上也工作過,有盤根錯節的關係網,他一旦擔任這個西江省最大的城市的一把手,他那些老部下,就會紛紛聚集在他的麾下,成為西江省里一股不大不小的勢力,這樣他的情況,就更加不明朗。對你這個大老闆,可能就不會有李副書記那樣順從了。當然,這只是我的一點建議啊,最後的裁判權,還在老闆手裡,你怎麼說,我就怎麼執行。」

這個時候,楊春風漸漸睜開了原來眯縫著的眼睛,看了高天民一眼,嘴裡「哦」了一聲,隨後點了點頭,眼睛里透露出來的是欣賞和讚許的目光,似乎對高天民的分析很重視。但他又沒有立即表態,說這個建議很好,就照你這個建議辦吧。那樣,就顯得太沒有城府了。做大領導的,最關鍵的是要有點神秘感,讓部下們感到似乎近在咫尺,而又相隔天涯,永遠讓部下捉摸不透,從你的一個表情,一個下意識的動作里,捕捉有價值的信息,然後再作出推斷,讓他們永遠生活在惶恐、迷茫、戰戰兢兢的狀態中,摸不清老闆下一個的動作到底是什麼,手中的權力利劍到底刺向何方,這樣他們才時刻意識到老闆的重要性,對老闆誠惶誠恐,充滿了尊敬,再沒有了向老闆的權力提出挑戰的非分之想,安安心心、本本分分地做一個奴才,為老闆服務到底。

楊春風在官場上摸爬滾打,混了將近40年,從一個縣委辦公室的秘書做起,一步一步,從公社書記,做到了縣委副書記、縣長、縣委書記。三兩年一個台階,40歲的時候,就做了一個地級市的市長,以後步步高升,做了省農業廳的廳長、省政府秘書長,以後又出任省委常委、組織部長、省委副書記,直到升任省長。一屆省長的任期還沒有做完,正趕上西江省出現了官場地震,省委書記和省長的位子雙雙空缺,他就被從外省調入,做了省委書記,成為西江省的一把手。

想起剛來西江省的時候,楊春風感慨萬千。那個時候,真是風雨如磐,百廢待興啊!在此之前的短短半年時間裡,西江省的省委書記謝青松和省長錢名貴,先後被「雙規」。

最先被抓的是省長錢名貴,他似乎已經預感到自己會出事,提前做好了準備,早早就安排秘書,偽造了身份證,以到香港旅遊的名義,想伺機從香港出發,潛逃美國。在此之前,他的老婆、女兒、兒子,都早在幾年前,成功移民美國,按投資移民的辦法,獲得了合法的居留權。這幾年,他實質上是一個人在國內做官,繼續撈錢和玩權,順便著也玩女人。老百姓把他這種人叫「裸官」。

可能是官當得太久了,也太大了,沒有人制約了他,有時候省委書記謝青松的話,他也敢不聽。手下又有一幫子嘍啰,不斷地拍馬屁,什麼話好聽就說什麼,他想幹什麼事,就有人立即安排。這樣天長日久,就養成了他飛揚跋扈的性格。他這個人,為人又非常張揚,有時候做事情絲毫不顧忌自己的身份。想幹什麼就幹什麼,根本就不管什麼清規戒律,黨紀國法。

有一次到地方上視察,中午吃飯的時候,地方上安排宴請,在當地一個最豪華的酒店,擺上了一大桌宴席。出面作陪的是當地的市委書記和市長,跟從的還有省政府的一大幫子人,秘書長和各廳的廳長,滿滿地坐了兩大桌。酒店特意安排了兩位訓練有素、長相標緻的女服務員為這個包廂的領導服務。酒宴開始后,在大家還十分拘謹的狀態下,錢名貴心裡就蠢蠢欲動了,他的眼睛像刷子一樣,毫無顧忌地在其中一個身材高挑、氣質優雅的姑娘身上掃來掃去。別人向他敬酒,他也是心不在焉,有時候眼皮也不抬一下,象徵性地碰了碰杯子,沾了沾嘴唇,就放下了。倒是對兩位女服務員,笑逐顏開,特意把經理喊進來,交代經理,要給這兩個服務員加工資,重點培養,又問了那個長相姣好的女孩子的名字。

酒宴結束后,他回到房間里,立即安排秘書撥通酒店經理的電話,讓他安排那個女孩子到房間里談話。秘書自然是知道自己老闆的意思,很快就辦妥了這件事情。

酒店的經理特意把那個女孩子叫到自己的房間,對她說:「姑娘,你的運氣來了,錢省長可能看上你了,他這個人,是出了名的好色,他老婆在國外,不在身邊,他這個樣子,也可以理解。不過他這個人,挺講義氣的,他對女人還不錯,只要滿足了他的需要,你想辦什麼事,幾乎都能成。你在我這裡,就是再干幾年,也是個臨時工,隨時可以把你辭掉。就是勉強幹下去,但等你結了婚,生了孩子,年紀一大,照樣會沒工作,服務行業是吃青春飯的,非常殘酷,你們女孩子,要善於抓住機遇。眼下就是個好機會,就看你願不願意幹了。」

那姑娘還不大,剛從職業學校畢業,也就是20歲剛出頭的樣子,但談了一個男朋友,兩個人在市裡租了一套小房子,已經開始同居了,還沒有辦結婚手續而已。對男女之事自然是明白的,經理這樣說,她已經大約知道了這裡面的含意。心裡雖然鬥爭了一陣,但還是非常激動,臉上羞得通紅。畢竟被這樣的大人物看上,自己作為一個女人,也是非常值得驕傲的事情。一同工作的兩個女孩子,省長偏偏看上自己,說明自己還是比別人漂亮,更性感,也更有魅力。

經理看她心裡已經活動了,就進一步地開導她:「一會兒我帶你上去,你一定要為省長服務好,這不僅牽涉到你的前途,也事關我們酒店的利益。我在省城裡還投資建設了一個四星級酒店,現在已經進入了項目評估階段,等建設的時候,還需要省長關照,他說一句話,批上一行字,就可以為我節省幾百上千萬的費用。你伺候他舒服了,我的事情以後都好辦了。你放心,等省城的酒店建設好了,我就任命你當那裡的總經理,到時候,給你配輛轎車,買上房子,你就成了我們公司的高級白領了。你千萬不要傻,機會錯過了,就沒有了。」

在酒店經理的軟硬兼施下,這個涉世不深的小姑娘,只能心一橫,默默地低著頭,跟在經理的後面,進了省長的房間。

錢名貴一見進來了兩個人,自然是不高興,臉上一沉。看都不看經理一眼,坐在那裡,擺了擺手,說:「你回去吧,讓這姑娘留下就行了。我問她些事情。」

那酒店經理本來是想藉機搭訕幾句的,想讓省長記住他的名字,日後要辦什麼事情好聯繫。聽到這忙不迭地掏出名片,遞到錢名貴手裡,說:「省長光臨我們酒店,是我的極大榮幸!這是我的名片,有用得著我的時候,請打我的電話,願效犬馬之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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