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銀兩的確是水英英偷的。
水英英簡直開心死了,能從爹手裡偷得銀兩,簡直是比登天還難的事,沒想她給做成了,做得還相當痛快。出了院,上了馬,水英英吃吃笑個不停。她的笑引得仇家遠一陣恐慌,問:「你笑個啥?」水英英捂了肚子,身子伏在仇家遠背上:「笑死我了,笑死我了,你真是想不到,我爹有多笨,哪有他那樣藏銀兩的……」
仇家遠不敢怠慢,雙腿一夾,策馬賓士起來。水英英呀了一聲,雙手抱住仇家遠,心裡,仍在為自己的聰明得意。
夜晚的大草灘空曠而寂廖,棗紅馬山風一旦馱了它的主人,那興奮勁,是能把整個大草灘踩在蹄下的。夜風呼嘯,嗖嗖掠過耳際,兩個年輕人心裡涌著別樣的快樂,乘著山風鷹一樣離開大草灘。水英英一開始並沒想太多,她只是覺得好玩。爹像個守財奴一樣守著他的銀子,把它看得比自個的寶貝丫頭還貴重,令她心裡很不舒服。老早就想著下一次手,讓爹心痛一下,只是一直沒有明確的目標,不知偷了銀兩做啥。這下好,既出了爹的丑,又幫了心上人的忙。棗紅馬山風掠過大草灘拐向青風峽方向時,水英英喊了一聲:「家遠哥,你要去哪裡?」
仇家遠一上馬,心情就激蕩起來,馱在馬背上褡褳里的銀兩立刻讓他心血沸騰,他似乎忘記了身後的水英英,腦子裡全是藥材的事。聽見水英英喊,他說了一句:「你甭問,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眼見著山風往峽谷里跑,水英英急了,她原想仇家遠會去平陽川,等過了姊妹河,她就下馬,她才不要跟著去呢。錢是給他了,不過她得問清楚,拿這些錢到底做甚?誰知仇家遠壓根不給她問話的機會,拚命地摧著馬,往夜的深處奔。水英英喊了幾聲,見仇家遠不理她,索性一抱子抱緊他,由了他去。
一陣莫名的顫慄襲上來,襲遍全身。水英英接連打出幾個顫,顫得心兒都要亂了,臉更是紅成一片。黑夜裡,那臉紅起來別有一番味兒,羞答答的,卻又溢滿了幸福。是的,幸福。這個詞是很少湧進水英英心裡的,她心裡常常被一些怪誕的東西塞滿,以至於沒有時間來品味幸福這個東西。可這陣兒,她被幸福迷惑了,陶醉了,心跟臉紅成一個顏色,也羞成一個顏色。她往松里抱了抱,卻又極快的,捨不得似的,以更猛的勁兒抱住了前面的人兒……
汪洋――
整個人都汪洋成一片――
風兒一陣緊過一陣,獵獵風聲捲起的,不只是峽谷的驚叫,還有一顆少女的心。水英英幸福得要死了,她還從沒跟家遠哥這麼親近過這麼幸福過呢。
仇家遠心裡,想得卻是另檔子事。
天亮時分,他們出了青風峽。晨光中,青風峽顯出少女一樣的嬌羞,晨霧裹著她朦朧的身子,晨曦又映出她嬌潔的面龐,一切看上去那麼清翠,那麼透明,卻又朦朦地遮去了什麼。仇家遠喝住馬,在一片小樹林前停下。水英英一臉赫然,欲醒欲醉的樣子。馬上的感覺太好了,她都不想醒來。兩個人跳下馬,環視了一眼四周,水英英問:「這是哪呀?」仇家遠道:「馬上到黑風谷了。」
「黑風谷?」水英英揉了下眼,一路奔波,她有點頭暈,一時辯不清方向,再說,長這麼大,她還從沒出過青風峽哩。
仇家遠卻表現得非常鎮定,經過一夜的奔波,心裡頭那份拿到銀子的激動慢慢平靜下去,湧上來的,是投身戰鬥的渴望。是的,戰鬥,年輕的仇家遠從被陸軍長選中那一天起,就把自己視為一名鬥士,他堅信,自己的選擇是正義的,是光明的。只是,道路充滿了艱辛。這麼想著,他看了一眼水英英,有點遺憾地說:「英英,你回去吧,錢我拿走了,等辦完這事,我回去跟爹要。」
這話甚是意外!水英英壓根就沒想到仇家遠會說出這樣的話,愕了幾愕,見仇家遠不像是說玩話,心一黑,失聲叫道:「仇家遠,誰讓你還錢了?」
仇家遠似乎沒注意到水英英的變化,更沒看到她上下起伏的胸,其實那不是胸,是她的心在跳。他太執迷於自己的理想了,一想馬上就能拿到藥材,馬上就能為前方的將士送去最需要的東西,心澎湃得跟激蕩的山風一樣,哪還能顧得上水英英心裡那層兒想法。
「你回去吧,我還有重要事情要辦。」說完這句,他將目光挪開,投到鬱郁蒼蒼的遠處,遠處一派仙境,遠處也是一派兇險。
「我不!」水英英恨恨道,說完,眼裡忽然就有了濕。那濕晶晶瑩瑩的,滾出來,竟是女兒家的淚。
仇家遠笑了笑,笑水英英的霸道脾氣,也笑她的傻勁兒。不回去,難道要我帶著你?你知道我要去幹什麼嗎,你永遠也不知道。他在心裡這麼說著,手,卻大哥哥似的伸過來,替水英英抹去那幾滴晶瑩。「聽話,回去啊。」他的口氣幾乎是在哄她了,以前多少個日子,他就這麼哄她,水英英似乎也樂意讓他哄,這個小丫頭,在別人眼裡永遠是凶蠻霸道的,偏是在他這裡變得這麼柔軟。仇家遠抹掉水英英的淚,手習慣性地在她頭上摸了一把。水英英受到鼓舞似的把頭抵過來,偎他胸前。
仇家遠心裡,忽然就有層感動。說真話,他很感激英英,沒有英英,他是籌不到錢的,路上他已想好,等把藥材的事辦完,一定回家跟爹說清楚,要把英英的錢一分不少還給她,另外,他已下定決心,要把父親跟大哥都拉到革命的隊伍中來,再也不能讓他們昏昏欲睡。有了他們的支持,自己才能幹得更有勁。
「家遠哥,以後,不許跟我提錢。」水英英仰起臉,帶著幾分不滿地道。
「英英,別說孩子話,這麼多的錢,我咋能不還?」
「我不要你還,我要你……」
水英英耳際再次飛出一團紅,嬌羞地垂下臉,兩手下意識地絞一起。
仇家遠沒任何反應,帶點生硬地道:「回去吧,再不回去,你爹要急死了。」
「仇家遠,你――」
水英英氣得臉都青了,一夜的好心情,瞬間沒了。但她強抑住心頭的怒怨,換了一副笑臉又道:「家遠哥,這麼多的錢,你到底拿去做啥啊?」
仇家遠最怕水英英問這個,他支吾了兩聲,瞅著遠處的黑風谷說:「英英,我要去黑風谷,那兒有人等著我。」
一聽仇家遠又在拿話支她,水英英來了性子:「我也要去!」
仇家遠緊張地往後縮了縮:「不行,英英,我不能帶你去。」
「誰要你帶,我自個沒長腿?」水英英邊說邊跳上馬,等了半天仇家遠不上來,一緊韁繩,自個先朝黑風谷去了。
仇家遠遇到了難題,按計劃,他要先到黑風谷找一個叫黑三的聯絡員,黑三是黨組織在涼州最早發展的地下聯絡員。仇家遠沒見過這個人,但聽同志們說,黑三是一個很有血性的漢子,以前曾在涼州城北門外雀兒架下擺過葯攤,賣些膏藥或者虎骨啥的,跟馱幫和馬幫都有來往。後來瞅上了北門皮貨鋪五皮匠的丫頭,五皮匠不同意,黑三一怒之下把皮匠丫頭拐跑了。現在兩口子在老家黑風谷種著十幾畝地,養著十幾頭牛,日子過得很自在。收購藥材的事就由黑三負責,仇家遠只需把銀兩交給黑三,接下來怎麼做,就全聽黑三吩咐。
仇家遠攆上水英英,心裡猶豫著,此事要不要跟英英講。按紀律,他是絕對不能跟英英提藥材的事的,更不能暴露自己的身份,但英英如此任性,真不知能不能隱瞞過去。
事情是在黑風谷跟黑三接上頭后發生意外的。兩個人趕到接頭地點時,已是上午的九點多鐘,日頭已高高懸了起來,黑風谷看上去一派詭秘。仇家遠找個借口讓水英英停下來,這中間他們拌了幾次嘴,都是因水英英想聽親昵話,仇家遠偏是不說,水英英便橫使性子。她大罵仇家遠是個王八蛋,騙她偷了爹的銀子卻不告訴她拿銀子做啥。仇家遠騙她說是想背著爹做生意,賺一筆錢去外面求學。水英英說:「念的書多,肚裡蛐多,我看你還是啥書也不念了,乖乖回平陽川跟你爹做生意。」仇家遠說:「這可不行,我已經跟人家說好了,中途反悔人家會小看我的。」水英英知道他說假話,卻又沒法揭穿他,只好順著他的話說:「那好,這回做完,你就安分點,把涼州城的事辭了,回平陽川。」仇家遠扣扣頭,他暗暗嘲笑水英英,真是山溝溝里的一隻鳥啊,跟她爹一樣,就知道讓他回平陽川。外面驚濤駭浪,外面天翻地覆,他們卻口口聲聲,就知道自己的小家!
仇家遠不想跟水英英講這些,也沒時間講,他裝作聽話地說:「好,做完這次,我啥也不做了,回家開鋪子去。」水英英信以為真,甜甜地笑了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她還以為自個的話在家遠哥心裡起作用了,正要開心地湊過去,替他擇下頭髮上的一棵草,猛聽得身邊一陣疾動,一隻野兔打馬蹄邊的洞穴中鑽出來,惶惶地看了她一眼,驚惶而去。水英英忍不住就想攆,仇家遠一把拽住她:「你就不能安分點?」
這話惹惱了水英英,本來水英英就不高興,她冒著回去被爹毒揍一頓的危險,給他偷了銀兩,原指望著能換得他的一頓誇獎或幾句暖心話,誰知他一路裝傻,想聽的一句也不說,這陣,竟怪她不安分。
「你安分,你安分竟跟西安城的女學生偷著好。」
「英英!」仇家遠驚訝地瞪住水英英,想不到她竟說這樣的話。當下臉紅得就跟拿火鏟燙了一下。
「我就說,偏說,你不偷著好咋個全平陽川的人都知道?」水英英像是較了勁,胸脯子一鼓一鼓的,眼睛里像是有火冒出來。原來她是在計較這個!
關於仇家二公子跟西安城女學生的新鮮事,平陽川的確有傳聞,水英英也是在去看二姐時聽說的。當時她就氣得把懷裡的侄子扔到炕上,飯也不吃就要回,是二姐好說歹說才把她留下的。
仇家遠知道這事不便解釋,從英英臉上,他再次意識到什麼,這個大英英七歲的青年才俊雖說對男女之間的情感已有體會,但眼下是什麼時候,豈能談這些兒女私情?當下,他默了聲,牽著馬韁憂鬱地往前走,腦子裡,卻意外地浮上另一張面孔,一張比水英英成熟,漂亮卻又暗藏著憂鬱和傷感的臉。他搖了搖頭,努力將這張面孔從眼前驅走。回首時卻見水英英僵在原地,一副狠了勁兒跟他作對的樣子。
這一天的仇家遠真是費足了勁,跟水英英認識少說也有十年,還從沒見過她這副難纏勁。這丫頭要是撒起瘋來,真是令涼州城的教書先生仇家遠難以招架,她似乎專挑仇家遠的痛處軟處捅,仇家遠怕啥她便囔啥,後來竟將仇家遠的父親也就是二姐的公公仇達誠也扯了出來,罵仇達誠是騙子,大騙子,騙了她家的氂牛肉,還騙去她家一個姐姐。氣得仇家遠真想抽她一個嘴巴,又一想她幫了這大的忙,忍了。可水英英的脾氣,他算是領教了,尤其眼裡那兩團火,直讓他發怵。
仇家遠好說歹說,算是把水英英給哄開心了,為了讓水英英不再鬧,他答應下次回來送她一件禮物,涼州城馬家綢緞莊的絲巾,江南貨。水英英嘴上說不稀罕,心裡,卻已在渴望他下次回來的日子。兩人說鬧著往前走了一陣,就見陰森森的溝谷里,豁然冒出一個小村莊。
接頭地點在姊妹河拐彎的地兒,姊妹河像一條長長的臍帶,聯繫著上下游幾百里的村莊還有山川。但凡河兩岸的人家,憨實中又透著那麼一股韌性。往前追尋,多少次風暴,都是因這河而起。多少次災難,也是因這河而起。風暴過後,這河又是那麼的平靜,滋潤著兩岸,養育著這一帶的子民。有人說,這河有魂哩,也有人說,這河有冤哩。眼下,這河又在靜靜地等候著,等候著一場全新的、更大的風暴。
河的對岸,有一座小廟,娘娘廟,是人們求神送子的。仇家遠讓水英英候在半山腰處,自個背了褡褳,往溝谷去。水英英到底還是帶著孩子氣,她畢竟才十七,心陰得快也晴得快,剛才還噘著嘴,這陣,卻提了心喊:「小心啊,踩空可不得了。」
仇家遠的影子漸漸被山崖隱去,候在山腰的水英英提心弔膽了一會,忽然就想,這個人,真的會喜歡我,咋就感覺不出那份喜歡呢?
這天的水英英沒等到仇家遠,說好的兩個時辰過去后,山谷里仍是寂靜一片,聽不到半點聲響,就連鳥兒的鳴叫也好像沒了。水英英好不心急,又等了片刻,不敢再等了,將馬拴在半山腰,自個摸索著往下走。山路相當崎嶇,黑風谷不比大草灘,每走一步都冒著摔下去的危險。水英英沒走幾步,就摔了一跤。甭看她平日氣勢凌人,但那是在自家草灘,一離開青石嶺,她的柔弱立馬顯了出來。她後悔剛才留在了山腰處,沒跟仇家遠一道去。
往下走了一陣,隱隱能看到溝谷了,黑風谷千回萬轉,巍峨險峻,姊妹河湍急而下,浪花飛濺。除了裸露的礁石還有一棵棵粗大的樹,水英英瞅不見一個人影。她的腳步停下來,目光有些茫然。家遠哥會不會撇下她,一個人跑了?這個想法一出,她的身子立刻被激怒了。一定是這樣,怪不得他問死也不肯說出真相,怪不得一路上他一句知心話也不說,原來……一定是他跟西安城的女學生說好了,騙了她的錢遠走高飛。好啊,仇家遠,仇拉毛,你竟敢欺負我!
水英英恨恨掉轉身,一邊罵著仇家遠的綽號,一邊,氣急敗壞往回走。這時候她已認定,仇家遠是耍了她,這個大壞蛋,奸商家的,他耍了她!
日頭西斜的時候,水英英牽馬站在了大嗓門家院門前。山路真是難走,水英英小心了再小心,下山時還是重重摔了一跤,這一跤摔得有些惡毒,水英英臉被劃破了,開了幾道口子,血這陣還在流。衣裳也劃開幾道口,黑風谷的荊棘遠比青風峽密,而且草叢裡長滿刺,水英英算是領教了黑風谷的兇險。她正欲喊門,就聽裡面爆發出一片惡罵:「狗娘養的,不長眼睛的,誰把我曬的蔥花打翻了!」
罵聲是一女人發出的,嗓門真是大。水英英也像是讓罵聲嚇著了,傻在院門前,不知該不該喊門。女人緊跟著發出第二聲:「天爺,我把你個死著剩下的,竟敢偷吃我的雞蛋,看我不打死你!」院里緊跟著響出一片狼嗥。挨打的好像是一男孩子,嘶喊聲叫得極為誇張。水英英聽到一半,忍不住噗哧笑了,這家人真是有意思,聽聲音就像是在殺仗。她沒敲門,徑直推門進去,就看見一女人騎在一小男童身上,正在發了狠地掐他的屁股,一隻手裡,竟還拿著一隻布鞋底,一定是剛才在納鞋底。小男童也夠怪,身子被娘騎著,嘴裡發出死一般的喊,兩隻手卻死死抱著一隻山雀,生怕不小心山雀飛走了。娘倆身邊,一個更小的女娃爬在地上,兩手抓泥,往嘴裡填。
水英英正想發出聲音,告訴當娘的女兒吃泥了,就聽房上響出一聲:「大嗓門,來人了,還騎著馬。」
抬頭望去,一個七八歲大的男孩站房上,兩手捲成個望遠鏡,正調皮地看著她。水英英笑笑,房頂上的男孩長得極為俊氣,兩手取下來后,一張清新悅目的臉便出現。水英英哦了一聲,她還從沒見過這麼清亮透明的男孩兒。當下,心裡湧上一份喜歡,沖他說:「我能進來不?」
房頂上的男孩清脆地笑了兩聲,沖騎在弟弟身上的娘喊:「大嗓門,來人了。」說完,沖水英英一笑,又捲起手,看遠處去了。
叫大嗓門的女人這才住手,起身迎住水英英,滿臉困惑地問:「哪達來的,我咋沒見過你?」
水英英捋捋頭髮,道:「我是青風峽那邊來的。」
「青風峽?」顯然,叫大嗓門的女人並沒去過青風峽,興許她還不知道青風峽在啥地方。不過,水英英狼狽至極的樣子,惹得她發出了笑。
地上的小傢伙爬起來,趁大嗓門跟水英英說話的空,瞅准她大腿美美咬了一口,抱著他的山雀跑了。大嗓門發出一聲喊,礙著水英英面,沒追。小傢伙也就五歲過一點,他咬人的動作還有跑的利索勁,猛然間讓水英英想起了自己的小時候。小傢伙從她身邊滑過去的一瞬,忍不住伸手在他頭上摸了一把。
「進來吧。」
大嗓門拍拍身上的土,把水英英往院里招呼。看到身後的棗紅馬,大嗓門驚了一下:「哇,你哪來的馬,好威風啊!」水英英矜持道:「我家的。」
「你家?」大嗓門不相信地盯住水英英,眼前這姑娘長得水靈靈的,眉宇間卻有股男兒的銳氣,一看穿著,更是跟平常人家的女兒不一樣。當下,起了一層疑,盯緊她問:「你是哪來的,到我家做啥子?」
水英英忙說:「我也不知曉,是有人讓我來找你的。」
「看這話說的,你自個的事自個不知曉,誰個信哩?毛蛋,下房了,到溝里看看,你爹咋還不回來?」說著,一把提溜起地上爬的孩子,扯開衣襟,就把nai子往孩子嘴裡塞。水英英忙喊:「她嘴裡有土,這樣吃不得的。」
「土?」大嗓門抬起眼,目光在水英英臉上狐疑地來回掃了幾掃,道:「土裡生土裡長的,沒土咋個長大?」
水英英見她把肥碩的**塞進孩子滿是泥污的嘴裡,自個卻像沒事人似的,就對這個女人有點看法了。這當兒,就聽房上的毛蛋喊:「大嗓門,我爹不會回來,我都一個多時辰沒瞅到溝里有人了。」
「瞎說,不回來他還讓水沖走不成?」
「真的,溝里啥也看不見,不信你上房來。」毛蛋又說。
「愛回來不回來,回來也指望不住。」大嗓門說著,將吃了一半奶的孩子塞給水英英,接過馬韁,拴馬去了。孩子剛吃到好處,猛把**抽走,哇一聲叫開了。小腿兒亂蹬,兩手亂抓,水英英手忙腳亂,差點將孩子掉地下。這家的人,個個都是大嗓門,懷裡的孩子也就一歲多點,叫起來,跟馬駒一樣。
黑飯時間,還不見男人回來,大嗓門來氣了,罵罵咧咧出了院,往溝谷里去。沒多時,她又扯著聲音罵回來:「害人鬼家的,滿嘴裡沒一句實話,廟上哪有個人,哄鬼哩,不定又到哪裡折騰去了。」
一聽廟,水英英心緊了一下。仇家遠下山時,跟水英英交待過,如果等不到他,就到村莊里找這個叫大嗓門的女人。難道大嗓門的男人,正是跟仇家遠要做生意的黑三?當下撲出去,跟大嗓門細問。不問還好,一問,把大嗓門的氣給抖上來了。原來,大嗓門正是涼州城北門皮匠的丫頭,早上她男人說要去廟上,眼看十五到了,廟裡要供娘娘,男人黑三說得抓緊把廟收拾一下。大嗓門信以為真,哪知她剛才到廟上,廟裡靜靜的,壓根就不像是去過人。死男人,跑哪野去了?
「你男人沒跟你提生意的事?」水英英緊著問。
「生意?販騾子還是販馬?我家那個豬頭腦子,還配做生意?」大嗓門的罵越發響亮,邊罵邊喝斥房上的毛蛋:「下房啊,你們是不是要把我氣死?」
毛蛋跳下房,沖水英英扮個鬼臉:「讓人騙了吧,他們壓根就沒去過廟上。」
水英英追著毛蛋,要問個究竟,毛蛋跑屋裡拿了樣東西,風一樣飄走了。
直到天黑,水英英才確信,仇家遠壓根就沒跟她說實話。這次,她讓仇家遠徹底耍了,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