川鼻海戰

川鼻海戰

這次戰鬥被稱作「川鼻海戰」。

窩拉疑號軍艦的船頭和帆檣受到很大的破壞,連旗子也被擊落了。黑雅辛斯號在窩拉疑號的後面,沒有受什麼損失。

清軍方面二十九隻兵船幾乎全都受到損傷,戰鬥結束后,勉強能開動的只有三隻。

1

湯姆士?葛號是一艘擁有船員百名、大炮八門的英國籍商船。這艘船於一八三九年八月五日從印度的孟買港啟航,開往廣州。船長瓦拉與貨主達尼爾在啟航前已經了解到林則徐嚴禁鴉片以及義律撤出廣州和對廣州貿易怠工等情況。

同樣是英國船,為了區別從本國繞南非開往廣州的商船,人們把從印度開來的地方貿易船稱作「港腳船」(中國的譯音)。湯姆士?葛號就是屬於這種港腳船。

貨主達尼爾原來是東印度公司的職員,曾經在廣州當過大班。東印度公司的職員一般都有濃重的官僚習氣。達尼爾卻沒有這種習氣,相反,他極其討厭官僚。像義律這樣不懂商業的官僚,隨意停止貿易,達尼爾對此是非常惱火的。

「好吧,我偏要越過虎門,到廣州去。」達尼爾下了決心。

其實增強他這種決心的,還是收到了墨慈的一封信。信中說:……義律停止貿易,在英國的商人中輿論極壞。只是因為懼怕這個專橫武斷的官僚,沒有人敢出來違抗他的意圖。大家都期待著有個勇敢的商人出來反抗他。可是至今似乎尚無這樣有膽量的人。說起來慚愧,我也是這樣的一個人。不過,如果是您,我想一定會不顧義律的反對,堅決進行貿易。不知您是否願為大家做一個榜樣,我想一定會有人跟上來的。因為目前清國方面正希望英國船去廣州,只是義律在頑固地抗拒。如果英國船能進入廣州,一定會受到清國方面極大的歡迎。

看了這封信,達尼爾和瓦拉動了心,想要一決雌雄。不只是在商業上一決雌雄,也要同官僚義律一決雌雄。他們心想:「沒有必要給美國船付那麼多運費,由他們把貨物從香港運到廣州。光是省下這筆運費就夠賺一大筆錢了。」

表面上看來好像是墨慈唆使了達尼爾,其實是連維材在背後插了手。墨慈曾遭過海盜的襲擊,一度處境相當困難。救了他的正是來自金順記的各種情報。

這封信也不是連維材強迫墨慈寫的。他悄悄地同墨慈取得聯繫,由溫章翻譯,若無其事地說道:「恐怕不會有敢於反抗義律的有骨氣的商人吧?」

墨慈想了一會兒,回答說:「要是達尼爾,也許會反抗的。不過,他現在印度。」

「對,要是達尼爾先生,他會反抗的。如果由他來打開一個突破口,會給同行們帶來好處的。」

「是嗎?」

「我認為是這樣。起碼有試一試的價值。」

由於這次交談,墨慈才給達尼爾寫了信。

湯姆士?葛號裝載著棉花,從孟買啟航,途中在馬尼拉又購進了胡椒,於十月十一日到達澳門洋麵。

從孟買出發的時候,達尼爾和瓦拉就已經決心要進入廣州。到達澳門洋麵的第二天,他們向澳門同知領取去廣州的牌(許可證)。澳門的清國當局要瓦拉在保證書上簽字。保證書上說:……若查驗出有一丁點鴉片在遠商船上,遠商即甘願交出夾帶之犯,必依天朝正法處死,連遠商之船及貨物亦皆充公。

船長瓦拉毫不猶豫地簽了字。

交出保證書之後,立即發下了許可證。湯姆士?葛號於十月十五日進入了黃埔,根本不理睬義律。打破控制的事例終於出現了。義律擔心出現仿效者,又向英國船隊發出了嚴正的警告。

九龍事件之後,義律曾去澳門同清朝官員會談。經過種種交涉,總的來說,除了引渡殺害林維喜的犯人和提交保證書兩點外,其他並沒有什麼難解決的問題,甚至達成了妥協方案,簽訂了暫時在虎門外進行貿易的協定。

清國官員說,提交保證書後,到廣州來進行貿易,但英國不願交保證書,要求准許在澳門貿易。結果採取折衷的辦法,決定暫時在虎門水道外進行貿易。於是海上的英國人也開始回到澳門。

可是到了十月中旬以後,清國方面突然否定了虎門外的貿易,仍然堅持如不提交保證書到廣州來,就不准許貿易。不僅如此,還要求剛剛回到澳門的英國人再一次撤走。

與此同時,不斷發生清兵向停泊在尖沙咀的英國船投擲火斗火罐的小事件,接著又日益嚴禁向英國船提供食物。

義律拍著桌子大叫:「這是背信棄義!」

在湯姆士?葛號開進廣州不久,一度似乎軟化了的清朝官員一變而採取了強硬的態度。

湯姆士?葛號開進廣州,實質上是踐踏了義律的權威。正如人們所說的那樣:「義律飛揚跋扈地不準英國商人寫保證書。可是現在瓦拉不是爽爽快快地簽了字嗎!」義律已遭到人們的輕視。

當時繼窩拉疑號之後,黑雅辛斯號軍艦也在艦長渥淪的率領下開到這裡。所以義律依仗這兩艘軍艦,態度也強硬起來。

2

義律連日召集頭面人物開會。有一天,會上討論了尖沙咀船隊提出的獲得食物困難的問題。

「在炮轟九龍后,食物一度容易獲得了。清國方面一定是忘掉了那一次的教訓。在什麼地方再轟它一炮吧!」窩拉疑號艦長斯密士按軍人的方式提出建議。

「也可以嘛!」義律也動了炮轟的念頭。

正在這時候,傳來了義律最害怕的消息,說是又出現了第二艘湯姆士?葛號。出問題的船叫羅依亞爾?撒克遜號,英國籍,是從爪哇裝大米來的船。船長名叫塔溫茲。

塔溫茲雖然勉勉強強地服從了義律的命令,但在某一次會上,也許是喝了點酒的原因,他罵罵咧咧地說道:「俺的船一向專運大米,做正正經經的買賣。俺叫靠鴉片發橫財的小子們給玩了,倒了霉啦!」

不做鴉片生意的商人,似乎都有一種固執勁兒;他們有一種不滿情緒,覺得自己未乾壞事,卻當了別人的犧牲品。正在這時候,湯姆士?葛號進入了廣州。

據說湯姆士?葛號果然在廣州受到歡迎,公行用高於時價的價格買下了它的貨物。塔溫茲一聽這話,手腕子就發起癢來。

「好吧,俺也來這麼一手!」塔溫茲終於下了決心。於是他也仿效達尼爾和瓦拉,瞞著義律在保證書上籤了字,從澳門同知那裡弄到了進入廣州的許可證。

事情是秘密進行的,他裝作從澳門洋麵開往尖沙咀的樣子,揚起了船帆。可是,這件事被羅依亞爾?撒克遜號上的船員走漏了消息,剛一開船,就傳到正在開會的義律的耳朵里。

「馬上行動還來得及。」義律說,「絕對不能讓羅依亞爾?撒克遜號進入虎門。用武力阻止這條船進廣州!」

放過了第二隻湯姆士?葛號——羅依亞爾?撒克遜號,很快就會出現第三、第四隻湯姆士?葛號。那就會大大損害女皇陛下的代表義律的權威,使清國的態度更加強硬。

義律命令斯密士、渥淪兩位艦長出動,自己也登上了窩拉疑號。他們商量著在什麼地方開炮。

「這次不在九龍,在川鼻附近開炮吧。」義律在窩拉疑號甲板上這麼說。川鼻是虎門的入口。

「什麼地方都行,在您希望的地方開炮!」斯密士艦長毫無表情地回答說。

當窩拉疑、黑雅辛斯兩艘軍艦向虎門猛進的時候,林則徐正在虎門。

季節已是十月底,但廣東南部還很熱,身著一種名叫「綌」的單衣,還汗流不止。根據通知,廣州從十月三十一日(陰曆九月二十五日)以後應戴冬帽。林則徐在日記里寫道:「日來不能離綌,如何戴領(冬帽)?」

義律是十月二十九日乘窩拉疑號從澳門洋麵出發的。這一天提督關天培自沙角(虎門外川鼻島的西端)來虎門會見林則徐。三十一日兩廣總督鄧廷楨從廣州來到這裡,三人難得一起在清談中度過。這一天,林則徐從福州的家書中得知外甥中鄉試第三名,總算氣氛還不錯。

他們三人一向很投機,林則徐感慨地說:「自中秋以來,還沒有這麼悠然自在過。」

道光十九年的中秋是陰曆九月二十二日。這天,林則徐收到義律通過澳門同知關於炮擊九龍的辯解信,從此以後就忙碌起來。

中秋晚上,他們三人曾在沙角炮台上小飲。當時林則徐曾作《眺月》詩。詩中說:

今年此夕銷百憂,明年此夕相對不?

這看起來好似是一般的感傷詩,其實裡面包含著對時局緊張的實際感受。第二年的中秋正是鴉片戰爭的期間,鄧廷楨已去了福建,關天培忙于軍務,林則徐已處於下台的前夕。

3

簡誼譚和林九思一起被趕上了窩拉疑號,準備在購買食物時讓他們同沿海村民交涉。

臨出發前,誼譚向澳門的密探緊急報告說:「看來他們準備像在九龍那次一樣,再打一仗。這次是去追趕羅依亞爾?撒克遜號的,可能會在虎門附近發生衝突。」

他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登上了軍艦,但他不能不注意林九思那雙沒有表情的眼睛。他甚至想:「是不是這小子已發現我是間諜呀?」

「你不信上帝嗎?」在廚房裡,林九思一邊切菜,一邊這麼問誼譚說。

「上帝!什麼上帝?」

「天上的上帝。」

「天!?算了吧!」誼譚覺得林九思有點不好對付。他心裡想:「這小子搬出了上帝,是叫我不要當間諜嗎?」

「你應當得到拯救。」林九思莊嚴地說。

「可是,馬上就要打仗啰。這條船看來是要開去打仗的。」

「正因為要打仗,更需要上帝的……」

「得啦,我不想聽什麼上帝。」

誼譚身在即將同清軍兵船交戰的英國軍艦上,卻是清朝方面的間諜,他覺得自己這樣的地位很有意思。

他對打仗幾乎一點也不覺得可怕。他心裡想:「清軍的炮台和兵船是打不沉這艘軍艦的。」他甚至因為一心期待著那驚險的場面而感到激動。

十一月二日,窩拉疑號和黑雅辛斯號兩艘軍艦趕上了羅依亞爾?撒克遜號,命令它:「返回尖沙咀!」

在羅依亞爾?撒克遜號的甲板上,船長塔溫茲氣得滿臉通紅,咬牙切齒。可是,叫人家追上了,也就沒有法子可想了。對方是軍艦呀!企圖打破控制的羅依亞爾?撒克遜號只好改變航向,沒精打采地往回開。

兩艘軍艦順利地追回羅依亞爾?撒克遜號之後,繼續向川鼻靠近,放下了小艇,向清國的官員遞交了書信。

書信的內容是抗議清國海軍向尖沙咀的英國船隊投擲火斗火罐等敵對行為,要求讓英國商人及其家屬安心登陸居住。

清國官員不能同夷人對等地交換正式函件,英國人當然沒有得到迴音。義律對這一點早就十分清楚。他是和九龍事件一樣,要找一個開炮的借口。——由於沒有得到有誠意的回答……

第二天,提督關天培率領二十九艘兵船來到海上。清軍兵船與英國軍艦交換了非正式函件的「備忘錄」。

斯密士艦長向關提督說:希望清國兵船撤退到沙角。

關提督回答斯密士艦長說:不交出殺害林維喜的兇犯,絕不撤退。

窩拉疑號和黑雅辛斯號分別裝備了二十八門和二十門大炮。按照預定計劃,兩艦開始了炮擊。提督關天培坐在兵船米字一號上。他早就預料到英艦會開炮。前一天他在虎門會見了林則徐。當時欽差大臣跟他說:「有這麼一個情報。」接著就把誼譚送來的緊急情報告訴了他。

關天培早就有準備,所以一聽到炮聲,立即拔出腰刀。他口才不佳,平時連在正式場合講幾句話都應付不了,往往結結巴巴說不好。可是一到戰場,簡直像換了一個人,說起話來非常流暢。他口齒清晰、乾脆利落地下了命令,進行督戰。

林則徐在報告這次戰鬥的奏摺中說:「該提督親身挺立桅前,自拔腰刀,執持督陣,厲聲喝稱,敢退後者立斬。」

「怯陣者斬首!」他大聲地吼道。

窩拉疑號上打出的一發炮彈,折斷了提督身旁的桅杆。桅杆的碎木片打中了提督的手,手上冒出了血,但他毫不在意。

「瞄準大炮!」他大聲喊道。他從口袋中取出事先準備好的銀錠,放在身旁的桌子上,大聲說道:「擊中敵艦大炮者,當場賞銀兩錠!」

提督所乘的兵船上裝有葡萄牙製造的三千斤大炮。這座三千斤大炮噴出火舌,發出巨響,把兵船震得來回晃蕩。接著一瞬間,在窩拉疑號前面十來米的地方,冒起了一道巨大的水柱。

「差一點!」關天培喊道。

三千斤炮再一次咆哮起來。

「打中啦!」關天培在灰白的鬍鬚中露出雪白的牙齒,高聲喊道。

炮彈在窩拉疑號的船頭上爆炸了。

4

「真他媽倒霉!」誼譚吐出嘴裡的鹹海水,忿忿地罵道。他掉進大海里。他很會游水,不過海水有點兒涼。

戰鬥是從中午前開始的。他本來想悠閑自在地看一場熱鬧,可是海戰一開始,連在廚房裡幫廚的人都被趕到甲板上去了。

帆船上需要人手,誼譚他們被拉到窩拉疑號的船頭上,幫忙拉前檣的帆繩。

「要我上船不是干這個的呀!」誼譚喊叫了一番,可是英國的軍官拔出了軍刀,兩眼瞪著他。他只好抓住帆繩,做出拉的樣子,可是並不怎麼使勁。好在是好幾個人一塊兒拉,個把人不使勁,別人也不知道。

正在這時候,那座三千斤炮的一個炮彈落了下來,發出震耳欲聾的聲音並爆炸了。拉帆繩的人被氣浪掀了起來,好幾個人從軍艦上被震落到海里。誼譚也是掉進海里的人之一。

不過,好像並沒有怎麼受傷。他還能用雙手雙腳划水。右腿好像有點火辣辣地在發痛,但還能彎曲,可以活動,看來傷並不重。

「保住了性命,這就是萬幸了!」

他剛剛輕鬆地換了一口氣,只聽轟的一聲巨響,強勁的海浪劈頭蓋腦地朝他臉上打過來。那是落在附近海面上的炮彈掀起的水柱。

「太危險了!」

要不小心留神,說不定會叫流彈給報銷掉。現在最聰明的辦法是儘快逃到戰鬥海域外去。他對游水雖有信心,但要游到岸邊,那還是相當困難的。他一邊游著,一邊朝四面張望。附近的海面上散亂地漂浮著許多木片。

「能抓住一塊合適的木板,游起來就不會太吃力了。……」

他在物色著適當的木片。可是木片太小了。

他一直向前游去,看見左邊漂著一塊相當結實的木板,有一個人死命地抓住它。近前一看,原來是林九思。

林九思和誼譚是同時被震到艦外去的。看來他的額頭什麼地方負傷了。他只要把臉露出水面一會兒,流下的鮮血便立即染紅了他的臉,而又被浪花一下子沖洗掉了。

誼譚游到這塊木板前,把手搭在木板上。

「大小正合適。不過,兩個人用有點兒勉強。」他高高興興地這麼說。

林九思只是嘴巴一張一合地動著,好像已經說不出話來了。可能是除了額頭上之外,其他什麼地方也負了傷。

「你不是說上帝會救你嗎?那就不需要這木頭板子來救你了啰!」誼譚說。

林九思的眼睛里一下子充滿了恐怖的神情。他那剛被浪花洗凈的臉上,又開始流血了。

誼譚伸出手,揪住林九思抓著木板的手指頭。

「放開!上帝會救你的!」誼譚開始把林九思的手指頭一隻一隻地從木板上扳開。林九思死命地抓住木板不放,喉嚨里發出哈哧、哈哧的聲音。

這時,他們的頭頂上掠過一顆炮彈,發出可怕的聲音。綢緞鋪掌柜林九思隨著這聲音不覺手指上失去了力量。

「啊!」當他好容易發出勉強算是聲音的時候,那已經晚了。木板脫離了他的手,已經被誼譚向前推出了好幾米遠。

林九思扑打著手腳,激起了一陣水花。

「去找拯救你的上帝吧!」誼譚這麼說。以後他連頭也沒有回。他抓住了木板,對游水也很有信心,又熟悉這一帶的水路,所以他十分悠閑地漂流著。

漂流了不多一會兒,他被一隻漁船給救了上來。說是搭救,其實是他先發現了漁船,使勁地揮著手,遊了過去。

「負傷了嗎?」漁船上的老人並未停止手中編竹籠的活兒,這麼問道。在這一帶的漁村,男女都是差不多的打扮。老人戴著竹笠,下巴上布滿皺紋,沒有鬍子,最初分不清是男人還是女人。聽到他那粗大的破嗓門,才知道他是老頭。

誼譚經過長時間的漂流,已經相當疲憊了。但他還有餘力,只是嫌麻煩,所以裝作半死不活的樣子,有氣無力地說道:「右腿上……」

老頭俯身查看了他的右腿,說道:「這算不了什麼傷。」然後又編起他的竹籠。

「啊呀,這個人沒有穿軍隊的衣服呀!」一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這麼說。小夥子好像是老頭的孫子。

「打仗也不只是軍隊打呀,也要帶伕子、伙夫去。從他的那張臉來看,一定是了不起的將軍大人的廚師吧。提督老爺命令我搭救從兵船上落海的人,並沒說只救軍隊呀。」老頭這麼說,連臉也沒有轉過來看一看。

中午的太陽把平靜的海面照得閃閃發光。遠處的炮聲好長時間才能聽到一次,那聲音也顯得從容不迫了。

看來這隻漁船是奉上頭的命令,開出來搭救漂流人員的。漁船停在遠離戰鬥海域的地方,老人在漁船上一心編他的竹籠。

「那就救他吧。」小夥子說。

「是呀。」老人一邊靈巧地編著細長的竹絲,一邊答話說。看來他並不那麼熱心搭救瀕死的漂流者。漁船是根據上頭的命令開出來的,不從海里搭救一兩個人是不行的,碰巧有一個送上門來了。

誼譚一骨碌坐起來,精神抖擻地說:「能給我一杯熱茶喝嗎?」

老人這才停下手裡的活兒,奇怪地凝視著誼譚的臉。

5

這次戰鬥被稱作「川鼻海戰」。

窩拉疑號軍艦的船頭和帆檣受到很大的破壞,連旗子也被擊落了。黑雅辛斯號在窩拉疑號的後面,沒有受什麼損失。

清軍方面二十九隻兵船幾乎全都受到損傷,戰鬥結束后,勉強能開動的只有三隻。

林則徐給皇帝的奏摺中說這次海戰打了勝仗。戰鬥持續了兩個小時左右,最後兩艘英國軍艦撤退了,因此也可以作這樣的解釋。不過,窩拉疑號和黑雅辛斯號是在達到威嚇的目的之後,才撤退的。

林則徐的奏摺中也說,敵人的「船旁船底,皆整株番木所為,且用銅包,雖炮擊亦不能遽透」。

清軍方面沒有軍官傷亡,只陣亡了十五名士兵,其中六人是米字二號兵船上的士兵,是在船上的火藥庫中彈時被燒死的。

提督關天培由於這次「戰勝」而獲得了「法福靈阿巴圖魯」的勛位。

在雇傭的漁船搭救起來的士兵當中,負重傷的都收容在川鼻島的沙角炮台里。誼譚也是被收容者之一,躺在炮台內的一間屋子裡。

「怎麼辦?」他閉著眼睛思考著。

同一個房間里躺著七八個傷員,大多脫去了水淋淋的軍裝,換上了便衣。所以就服裝來說,他是不會受到懷疑的。

他擔心的是自己混血兒的外貌。不過,幸好他的頭髮是黑色的,加上又梳了辮子,看來不會被懷疑為敵人。可要是問起他所屬的部隊,那就無法回答了。

目前他裝作由於長時間漂流而處於昏迷的狀態,所以畫皮還沒有被戳穿。可是一到明天早晨,肯定會被認為是來歷不明的人。

「嗨,沒問題!」誼譚警惕地翻了個身。他想到一旦有事,就說出自己帶有欽差大臣的秘密使命,會萬事大吉的。於是心裡落下了一塊石頭。

旁邊的士兵不斷地小聲呻吟。他微微地睜開眼睛瞅了瞅,這人的半邊臉裹著白布,布上滲透著烏黑的血跡。

「哼、哼、哼……」也許過於痛苦,臉部沒有裹布的部分痙攣似的抽動著。

「傷得不輕啊!」誼譚這麼想,但他馬上就考慮起自己的問題,「不過,暴露了身份,那就太平淡了。」

他的真正價值就在於始終隱瞞身份,從事充滿驚險的間諜工作。他對這種工作很滿意。

「逃走吧!」他得出了這樣的結論。他想先逃到尖沙咀,然後再鑽進英國船。

他偷偷地朝周圍瞅了瞅。這裡收容的是不能動彈的傷兵,當然不會有人警戒,只有醫生或護理人員不時地來看看情況。要想逃的話,那是很簡單的。

真的被抓住了,還有欽差大臣這張王牌。逃跑肯定沒有什麼風險,簡直有點像做遊戲。

誼譚看準了護理人員在屋子裡轉了一圈出去后,悄悄地爬了起來。

同屋裡都是重傷員,他們用最大的努力在忍受自己的痛苦,沒有一個人還有餘力來管別人的閑事。

不過,誼譚躡手躡腳地剛邁出了房門,就和剛才走出去的護理人員碰了個對面。他錯誤地以為護理人員剛出去,不會馬上回來。其實是護理人員看到傷員傷勢惡化,趕忙去叫醫生,因此又回來了。

「糟啦!」誼譚吸了一口冷氣。而護理人員連一眼也沒有看他,就進屋去了。緊跟在護理人員身後的,是一個裝模作樣、蓄著鬍子、像是醫生的人,大模大樣地走了進來。

「唉,真沒意思!」誼譚一下子泄了氣,同時一種很少有的感慨掠過了他的心頭,「誰也沒有注意我啊!……」

那些巡迴的護理人員當然不會熱心到記住傷員的面孔。即使剛才同誼譚迎面碰上,恐怕也只認為是軍營內的雜役,根本沒有放在眼裡。

出了營房一看,沙角炮台的廣場已經快近黃昏了。他原來以為下一道難關是如何走出炮台,可是看來也並沒有什麼了不得的。因為正在加固炮台的工事,大批伕子進進出出。

「這太沒勁了!」誼譚捧起一把土,把臉和衣服弄髒,夾在伕子里,大搖大擺地走出了大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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鴉片戰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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