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功成身退
出貨伎倆
從前有個村子,那裡猴子泛濫,讓村民很煩惱。一天,一個陌生人來告訴村民,他將以每隻10元的價格收購猴子,村民見利,馬上開始大肆捕捉,首次交易成功。猴子的數量在減少,那人又將收購價提高到20元,村民見利,再次開始捕捉。猴子的數量更少了,那人再將收購價提高到50元,不過這次,他說要先回城辦事,具體事宜交給助理全權辦理。那人走後,助理告訴村民,我們可以私下交易。我現以每隻猴子35元的價格賣給你們,等老闆回來后,你們再以每隻50元的價格賣給他。村民覺得這錢好掙,紛紛拿出積蓄,買下猴子。此後,再也沒人來收購猴子了。
其實股市裡面,莊家出貨全用這種技巧。這次,方銳也設計了個類似的劇本。
2007年元旦期間,大盤延續跨年度的行情,人民幣升值成為這輪行情強有力的助推器。整個社會投資熱情高漲,民間資金大量入市,客觀上對行情起到了推波助瀾的作用。
元旦當晚,方銳和呂國華在「海色天光」俱樂部會面,商討南海酒業股票出貨的協調和策略問題。
首先方銳提出統一步調原則,整個行動當中,希望兩家把資金和籌碼集中起來,統一調度。這樣可以及時溝通賬戶信息,以免因無法踏准對方節奏而造成操作混亂。
「統一步調非常關鍵,既然兩家聯合行動,必須協調一致。倘若任何一方私下搞小動作,這個事情就沒辦法做成。只是兩家資金集中起來,目標太大,未必妥當。」
資金調配是牽動雙方神經的敏感問題,最不容易協調。因為誰都會有私心,誰都不願受制於人。天下熙熙,皆為利來;天下攘攘,皆為利往。巨大利益面前,誰又會相信誰會對誰忠誠呢?
「有什麼困難嗎?」
呂國華擔心這樣不安全:「我看,資金應該仍由各家各自掌握。免得事後監管部門追究起來,說我們倆聯手操縱股價。如果把錢分開操作,這種說法就會缺乏依據。這也並不影響操作,一旦需要,各家聽從指令,統一執行就可以了。」
方銳清楚呂國華擔心資金的安全:「你的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應該充分尊重。只要兩家依然堅持統一步調原則,資金集中與否也不重要,根據兩家意願,集中也行,各家自主處理也行。」為了照顧他的面子,方銳並不點破。
呂國華隨即轉入下一個議題:「這貨你打算怎麼出?」
「看過電影《上甘嶺》嗎?」稍加思忖,方銳繼續講解:「電影《上甘嶺》裡面有一個片段:志願軍進坑道作戰,美軍修了一個碉堡正對坑道的通風口,嚴重影響坑道安全。志願軍打算炸掉它,並在夜間採取行動。志願軍戰士一行動,就很容易把美國兵扔在地上的罐頭盒碰響,引來敵方陣陣機槍掃射,傷亡不小。後來,連長想了一個主意,隔那麼一段時間就扔一個罐頭盒出去,故意引誘敵人機槍掃射。來回搞了多次,美國兵意識麻木了,機槍也不響了。志願軍戰士趁機將敵人碉堡炸毀。」
「這能說明什麼?」
「我們可以把出貨的意圖巧妙暴露出來,先提高眾散戶的警惕性,再扼殺它。眼下時機已經成熟,大盤也很配合,我們要讓南海酒業圖形大幅震蕩,大到有『搶帽子』空間,這樣可以讓南海酒業的行情熱鬧起來。在這個過程中,我們還要在形態上多擺幾個下傾姿態,而後繼續上行。眾多散戶每次感覺行情即將結束,卻遭遇一次又一次踏空。在多數人心裡,踏空要比套牢更加難受。眾散戶們慢慢被哄麻木,我們可以趁此機會,用『小買大賣』的方式減少籌碼,以達到出清存貨的目的。」
「還有什麼要做的呢?」
「最後階段,我們在不斷製造突破形態的同時,還要發布利好消息。比如外資參股,業績激增,還有即將登台亮相的高送轉。媒體配合非常重要,很多時候,股票投資價值是靠媒體宣傳出來的。」
「就這麼干!」
鬼火理論
夏天夜間,一些偏遠農村的墳頭上總會無故冒出些許火堆,同時伴隨著幽深恐怖的聲音,俗稱「鬼火」。千百年來,人們無法解釋這個現象,於是這成為世上有鬼的鐵證。在相當長的歷史時期里,人們每遇到無法解釋的事情,通常會朝這個方向來想。「鬼火」只是一種化學現象,但暴露出多數人的一種思維慣性:面對不可解釋的事,人們首先不是承認自己無知,而是人云亦云作出各種臆斷。很多股民喜歡研究莊家,把各種難以理解的走勢硬說成是莊家所為,總是主觀認定莊家又在如何如何,或將如何如何。這是因為他們心裡總有一堆「鬼火」。
剛過去的兩個月里,南海酒業股價在30—45元之間整整來回了三趟,其實這根本就是方銳在幕後操控。每當南海酒業股價下滑至30元左右時,立馬會被強大買盤托起,每每漲至45元附近,也會遇到鍋蓋似的層層賣壓阻住去路。整個走勢線形清晰明顯,抓住這個脈動的投機客無不大獲其利,頻頻高呼過癮。
春節前期,南海酒業股價再度回到30元上下,大部分被勝利沖昏頭腦的投資者紛紛故伎重施,大筆敲進,準備再度坐轎。偏偏此刻不比往時,買單掛得滿滿,可是股價步履蹣跚,不進反退。不言自明,方銳的戲要謝幕了,而眾多被慣性線形麻痹的股民正準備大舉介入,並判定這是莊家戰略性洗盤。
電視、網路、報紙和收音機,各路股評界的神仙一齊開講,個個彷彿成了酒類問題專家,紛紛暢談「金雕起飛」。起初,有分析師推薦南海酒業,多數人都不以為然。眼看南海酒業徐徐往上爬升,大多認為這是莊家騙線。而後南海酒業幾乎每次小幅回調,都會引發一波還湊和的上升行情,股評人士一致判斷「震蕩上行趨勢延續」。人們開始躁動不安,後來實在坐不住了,殺了進去,大多小有盈利。隨後,參與者的心態逐漸趨於「穩定」。
在這期間,場內流傳大量的關於南海酒業的「莊家消息」,與此同時,股評家講了不少似是而非的莊家故事,大多是莊家操盤手身手如何如何厲害,更有一些股評添油加醋,類似「摸透莊家操盤思路,必能百戰百勝……」玄是玄點,偏偏有人買賬,甚至有人如見真神,滿世界找莊家,滿世界套消息。
「消息滿天飛,跟著消息走」,這是中國股市一大特色。對正道消息的麻木,對小道消息的敏感使中國股市有「消息市」的美譽。大盤一漲,利好頻傳,紅霞滿天,大盤一跌,風聲鶴唳,四面楚歌。彷彿支撐這股市的不是資金,而是消息。一則笑話:一位股民身患重病,生命垂危,冥冥之中,眼前出現兩條道路,一條是通往陽間的康庄大道,一條是通往陰間的羊腸小道。股民慌不擇路往小道跑,判官忙問:「你活夠了,怎麼跑到小道來了?」那股民說:「小道消息多呀!」
聽消息買股票是非常可怕的。許多曾因聽消息而賺過錢的股民也許沒有辦法接受這個忠告,尤其長期在營業部直接交易的投資者,幾乎除了聽消息外,沒考慮過任何其他方法。更為荒唐的是,即使聽消息賠了錢,他們仍不醒悟,主觀臆斷消息來源不夠準確,要下工夫追求更準確的消息,而不是放棄這種錯誤的方法。
仔細想想,如果莊家的女朋友把消息告訴她的姐妹,再因為其二大爺在家裡吃飯時說漏了嘴,被隔壁老王家的保姆聽見了,再轉告保姆的老鄉——也就是你的朋友,這消息還有什麼價值呢?你聽到的任何消息決不會是第一手的,加上消息來源錯綜複雜,真真假假,虛虛實實,經常自相矛盾。再換個角度想,大家都知道的好消息,都去買,都賺錢,試問:賺的是誰的錢?誰在賠錢?總有人比你知道得更多,也總有人動作比你更快。
讓一個百萬富翁破產最快的方法就是——告訴他小道消息。——沃倫?巴菲特
真相永遠不可能出自知情人士之口,這是投機遊戲的本質。
莊家詭計
盤面上的任務完成差不多了,方銳「化裝」成了普通大戶,走出幕後。找到海州證券新提上來的袁副總,方銳在袁副總的見證下開戶,開戶金額非常懸乎,有一億二千三佰四拾五萬零六角八分。類似客戶,袁副總見識過不少,開始並沒對方銳太留意。
一天,方銳主動請袁副總吃飯,著實令他受寵若驚,連稱慚愧,深感有失禮貌。席間,方銳隱約談及炒股經歷,似乎股市許多戰役都參與過,更使袁副總有相見恨晚之感。
袁副總對方銳表示關切:「目前時機似乎不太好哇!指數上了2500,近期一直徘徊不前,我看,該到頂了。」
方銳相當不以為然:「儘管如此,個股行情不斷,天天都有股票漲停。有些莊家不甘寂寞,自拉自唱,那些短線高手今天買這明天買那,刀口舔血。我看,還是有戲。」
事後,方銳的那筆錢一放就是半個多月,不聲不響。袁副總很納悶,找機會和方銳聊天,還介紹一些似是而非的「內幕消息」,試探一下他的態度。方銳聽了,完全沒當回事:「我對大勢、個股、短線不感興趣,我的目標就是坐莊。」
「你是莊家?閣下資金確實不少,只是還不夠坐莊呀?」
「莊家有莊家的思維,莊家有莊家的手法。」
坐莊過程紛繁複雜,但是萬變不離其宗。任何股票炒作過程,無非就是吸籌建倉、造勢哄抬、高位出貨幾個階段。
坐莊一支股票,莊家先要把資金分成兩部分,一邊用於建倉,一邊用於控制股價。莊家必須通過實際買賣控制股價,而控盤這部分資金風險較大。一圈庄做下來,這部分資金獲利很有限,有時可能會賠,莊家賺錢主要靠建倉那部分資金。
股市控盤要放成本,坐莊之前必須進行成本核算,看控盤成本與建倉資金獲利對比如何。如果控盤成本超出獲利,這個庄就不能再做下去。一般來說,坐莊大多可以贏的,控盤成本肯定比獲利少。因為股市存在一些規律可為莊家所用,可以保證控盤成本比建倉獲利低。快速集中大量買賣可以造成股價迅速漲落,緩慢買賣即使量已很大,對股價的影響仍然很小。只要股市這種性質繼續存在下去,莊家就能以此獲利。股市之所以會存在這種運動規律,是因為有大量的盲目操作的股民,他們是坐莊成功的基礎。
方銳擺開架勢:「首先,我們關注、篩選上市公司,將那些盤子比較小,近年來沒有異動的上市公司挑選出來,特別關注地處偏遠地區而且老總接近退休年齡,或是職工股將要上市的公司,一般他們合作的積極性會高一些。」
「然後,我們打電話給上市公司董秘稍作了解,擇機上門拜訪,了解公司近況、業績、重大項目及成長性,表達『合作』意願。當然,這種拜訪不止一次,要反覆許多次。在拜訪前,我們已經買了一些相關股票,不過不多。過去,我們拜訪完后,還未走遠,消息已經傳開,股價很快呼呼起來,根本不讓我們有建倉的機會。我們只能放棄這個項目,將手中股票趁漲勢拋掉。」
「聽說有人坐莊,上市公司都很高興,提供各種題材、資料,介紹公司前景,新思路、新想法層出不窮,可以不斷完善和補充我們的炒作思路。一來二往,關係愈加密切,建立起良好的私人關係,為下一步合作奠定基礎。」
「當然,為了保證上市公司配合得力,上市公司也需掏錢捆綁操作,有了共同利益,才有穩定後方。隨著關係的一步步深入,資金上的合作自然水到渠成。」
「坐莊關鍵在於題材配合,要讓股價有合理的上升理由。隨著市場熱點變換,題材要求也會不同。最普遍的是高送轉,重組題材更多,什麼股權重組、資產重組、債務重組,剝離不良資產,注入新資產等,一個瀕臨破產的企業很快會因此變成一個績優而且跟得上潮流的企業。」
「解決這頭,計劃已經落實大半。尋找合作夥伴成了當務之急,事實上很少有庄是單獨坐的。私募基金自然不會缺席,它們資金調撥方便,出賬容易,能夠比較輕鬆解決一些不易列賬的潤滑劑問題;一些信託公司、財務公司乃至券商自營資金也是坐莊主力,它們資金量大,有後繼性,成本較低;基金是莊家的最佳戰友,經常高位接貨,名曰長線看好;眾多中小機構,比如諮詢公司、資產管理公司、私營企業,它們眼光敏銳,進出快捷,慣於烘托氣氛,可以起到推波助瀾作用。多方面資金的有力配合,能夠保證資金鏈的穩定。」
「到了收尾階段,媒體配合至關重要。有關報紙、雜誌、小報中的專欄文章,還有股評家、大戶室、券商研究報告,這都是散布消息、誘多誘空的重要工具,尤其那些著名薦股專家,是可以借用的重要力量。」
「當然,這些都是準備工作,都是彈藥糧草,最重要的工作在於坐莊過程,在於整個炒作的安排和運作。這是個環環相扣的戰役,需要精心設計、施工,裡面名堂、竅門甚多。總之,必須確保坐莊意圖和手段多數人無法了解,永遠捉摸不透……」
方銳滔滔不絕,袁副總彷彿遇到了真佛,心服口服。
方銳從兜里掏出一張紙,上書「南海酒業操盤方案」,而後故作神秘:「千萬不要聲張,消息傳出,莊家就不做了。你悄悄買,幾百股、幾千股的買,千萬不要影響盤面。」
袁副總本來收入也不少,可他這人越有錢越覺得自己缺錢,碰到「發財」機會,立馬頭腦發熱。接過那個「操盤方案」,袁副總搶時間一目十行,如獲至寶。
「不急!明天還我就可以了!」
手揣「方案」,袁副總宛如揣著火熱的信任,還悄悄把方案複印一份,次日返還方銳,心中特別慚愧,唯恐他看出自己的狡黠和小心眼。
後來袁副總大手筆買入南海酒業,親戚、朋友、客戶、熟人以及朋友的朋友的熱情都跟著被調動起來。沒有想到,大盤活絡之際,南海酒業上竄下跳,行情略有下挫,它就偃旗息鼓,讓人既感希望又覺失望,持之煩燥,棄之可惜。
不久方銳撤出海州證券,賬戶只留下八分錢。
身不由己
問:快樂嗎?
答:疲於奔命。
問:累?
答:習慣了。
問:想過改變嗎?
答:人在江湖,身不由己。
問:這話太蒼白!
答:有事可做,退求其次,能把現在的事情做得完美,就不會蒼白。
——一段企業家的訪談
2007年春節前一個周末晚上,方銳和呂國華兩人在海州溫泉區的怡紅院休閑中心會面。
方銳提前兩個小時到達,他要舒舒服服泡泡熱湯,美美享受一次按摩,好好慰勞自己這幾個月來的辛苦。
用上好的檜木搭建起來的怡紅院休閑中心,建築風格古樸典雅,佔地寬廣,花木扶疏。此時寒風凜冽,不過有溫泉地熱的烘托,怡紅院亭內的花園,依然綠意盎然,黃菊、綠竹還有蒼松恣意舒展,好一派生機蓬勃的景象。
享受完按摩后,方銳披著浴袍坐在窗邊,筋骨輕盈。方銳啜一口冰涼的啤酒,擺上幾樣精緻點心,悠然放眼落地窗外。一絲絲微寒的晚風,輕搖著樹梢的殘葉。雲間霧裡露出一線月亮,少頃,從蓬鬆如絮的雲堆下無牽挂地浮出來。曉月殘風!
此情此景,方銳心中隱隱有股落寄的凄涼感,南海酒業股票炒作已然曲終人散。
呂國華準時趕過來,方銳立刻吩咐開席,這次兩個人要體驗一次蘇州料理,據說掌勺的廚師還是廚祖彭鏗的後人,現已年近七十。
正宗蘇州料理非常講究整體造型,高明的廚師巧妙利用食物本身的鮮度、色澤以及鮮花、綠葉穿插擺設,不同造型器皿的烘托下,道道料理宛如山水畫卷,賞心悅目。
服務員斟上溫熱的黃酒,說聲「兩位慢用!」躬身退出房間。
「阿銳,你有心事?」
方銳淡然微笑:「看過前蘇聯電影《決戰中的較量》嗎?」
「真不搭調!這個時候怎會想到這個?」
「呵呵!那就看看。」方銳起身在包廂里播放這部影片。
片中,狙擊手瓦西里技藝高超,能對靜止或緩慢移動的德軍目標百發百中,德軍聞風喪膽。德軍派出少校狙擊手對付他,其槍法高於瓦西里,他可以擊中快速運動的目標,也是百發百中。蘇軍派來幫助瓦西里的狙擊手學校的校長竟也被他擊斃,瓦西里禁不住為之顫抖。這時候瓦西里冷靜沉著,在雙方對峙中反覆要求自己「要靜得像一塊石頭」。最終逼德軍狙擊手沉不住氣,貿然出擊,被瓦西里一槍擊斃。
「這部片子真是令人震撼!阿銳,我聽說很多金融機構的交易員在學狙擊手,你怎麼看?」
「我看,混跡金融界的人都應該學狙擊手,驅除浮躁,讓心安靜下來。」說到這裡,方銳深吸了一口氣:「戰爭總會結束,到那時候,瓦西里也就功德圓滿了。我們這些玩股票的,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人在江湖,身不由己。根本沒有盡頭!」
「很對。可是如果戰爭永遠不會結束,等待瓦西里的會是什麼?」
熒幕槍聲響起,方銳依然疲憊得很……
都一回事
南海酒業項目結束,方銳再次進入人生的空檔期,這是一種懸浮狀態。上上不去,下下不來,可又無法脫離這個框架。有時方銳會一個人在黃昏時分去街上遊盪,看著零星的車輛從身旁駛過,看著無邊的黑暗層層疊疊泛上來,灰塵拂面,百感交集。
那段日子方銳常會有一種難以名狀的孤獨,像一顆隱隱作痛的蛀牙,那種疼痛只有自己知道,別人無從知曉。他知道自己正在走入一個落寞的境地,像緩慢發病的精神病人,逐漸對生活失去興趣,逐漸對人群缺乏信任,最後舉止孤僻,六親不認。這種精神病人在醫學上叫單純型,屬於抑鬱症的一種,是天生的。據統計這種人在國內有一百多萬,而且還有不斷蔓延趨勢。方銳搞不清楚這個數據是怎麼統計出來的,但對自己有那麼多同類感到欣慰。看來,自己並不孤獨,抑鬱居然也會結盟。
終於沉睡過去,奇怪的是還能有夢。在夢中方銳和一個一起讀中學的女生交尾合歡,她良好的發育曾讓年少的他夢遺多多,但他始終不敢有所表示。他曾隱然認為她是他生命中的第一個女人,儘管兩人什麼都沒有來得及發生。後來他無意中聽說她嫁了人,還生了個男孩,方感造化弄人。誰料這次重溫舊夢,竟還得以入港,夢中之人依舊一頭馬尾,素麵朝天。
世事無常,什麼東西都是留不住的,可嘆的是自己生性敏感,總希望一切都不會改變。這就是病,適當時候還會病情反覆,糾纏不清。
夢醒時分,方銳撥通肖艷紅的手機:「艷紅,我想你了。」
肖艷紅的聲音里沒有往日的熱絡:「到我家樓下等我吧。」
肖艷紅下來了。她有點不耐煩,臉上的神情有些冷,也許是沒有睡醒的緣故。他站在她面前,凝視著她的臉,這是一張妖冶誘人的臉。可是一個人的臉多麼靠不住。當她表現出溫柔、甜蜜、嬌媚、可愛種種表情時,她使你有極大的陶醉和滿足,以為自己幸運地觸摸到天堂。但當她表現出冷漠、陰險、善變和欺騙時,這張性感的臉徒然令你厭倦。
「怎麼也不請我上去坐坐?」
「上面有人。」
「男人?」
「是的。」
真沒想到,肖艷紅竟如此坦白,方銳頓覺無所適從。沉默片刻,方銳低聲咕嚕:「是國華嗎?」
「哈哈!真逗!難道天下間只有你們這兩個男人?」
「可是,你曾說過國華愛你。」
「你要真替國華著想,當初你會和我上床?」
方銳爭辯:「這是兩回事啊!」
「都一回事。」
肖艷紅的表情怠倦而又稍顯漠然,她看著他,從兜里掏出一包中南海,抽出一根點上,吸了一口。方銳見她這態度心裡直冒火:「男人,男人,你不能消停點?」
肖艷紅抽煙的手停在半空中,針鋒相對:「你是誰呀?你是我什麼人?你憑什麼管我?」
方銳看著她這樣子,越發的激動了,怒火中燒直衝她喊:「你他媽的是不是覺得玩男人特爽,玩感情特過癮?」一時剋制不住,「啪」的甩手給了她一耳光。
都是過客
肖艷紅呆住了,方銳也呆住了。她用一種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他,他則木愣而且神情獃滯。他活到三十歲,從來沒有打過女人,這還是第一次。方銳看見她的眼裡瞬間大滴大滴的淚滾了下來,順著那張有些震驚有些木然的臉,順著那張微微抽動顫抖的唇,然後無聲無息掉到地上。她哆嗦著,身體有些許的顫動,緊靠著他一個字一個字地說:「你打吧,儘管打。我本來就是個賤人,本來就是個被人扔來扔去的賤貨。所有的男人都要我,所有的男人都打我,你也打我。方銳,你打吧,使勁打,打死了我們大夥都乾淨!」
他下意識退後一步,看著她流著淚的臉,那麼悲傷,那麼楚楚可憐。他的心像被扔進攪肉機,生生的疼,又像被只巨手死死拽住,無法呼吸。他呆站在那裡,感覺身體已經不屬於自己了,他對眼前一切無能為力。他久久從心底長長呼出了一口氣,他看見眼前的她只是一個模糊的黑影,正在慢慢向他襲來。他那顆心疼得更厲害了。
這時,一個小男孩哭著跑出來,叫肖艷紅媽媽。肖艷紅過去抱起他,然後轉身面對方銳:「看見了吧,這是我家裡的那個男人。」
安撫好孩子后,兩個人坐在長椅上聊了很久,她告訴他一切。她告訴他,在她青春靚麗的十九歲那年,她的初夜如何被一個有權勢的老男人奪去,那個夜晚她真想死。是一直在她身邊默默追求她的呂國華安慰了她,呂國華整夜整夜守著她,一言不發去找那個男人拚命,把那男人打成重傷。後來呂國華家裡人費盡周章,才算息事寧人。她感激呂國華,但她更意識到權勢的重要性。她考上「五道口」,她跨入金融界,以為自己已經足夠強大。沒多久她發現自己錯了,錯得離譜。自己只是一枚棋子,任人擺布,隨時可能遭人拋棄。她知道自己完全沒什麼資源,除肉體外,幾乎再沒什麼可以用於交換的了。於是她徹底放棄了自己,徹底沉淪,只有色相是可以反覆使用的廉價資源。呂國華曾對此萬分痛惜,經常為這打她,這些傷痕就是這樣留下來的。她深切理解呂國華對自己的這份感情,可是她更清楚這會影響呂國華的仕途。她先後跟兩個自己根本就不愛的男人結婚,就是為了斬斷呂國華的這段情思。近些年來,呂國華髮達了,人也變了,開始在外面胡亂搞女人。她很傷心,這才愛上方銳。
肖艷紅的前夫最近在英國出車禍死了,留下這個孩子。肖艷紅打算徹底放下這裡的一切,移民海外,好好跟孩子一起過。
一切就這樣結束了。
夜幕之下,方銳獨自在大街上徘徊,關了手機,已經忘記飢餓,欲哭無淚。混天,黑地,逐漸合二為一,慢慢向方銳壓過來,直至黯然無光。
我們只是過客,全部都是。我們在彼此生命里匆匆而過,在某些敏感的軀體上留下白白的划痕,可是歲月輕輕一抖,那划痕就不復存在。最後只剩數不清的灰塵漫天飛舞,它們是最後的主宰。它們自由自在,它們無所不在,我們都將被它淹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