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第八章

既然大女兒王方本人已對她和趙雲翔之間的情事下了堅持到底的決心,齊之芳也就對他們兩人之間分分合合的兒女情長暫時撂開了手。眼見著全市各系統文藝匯演的日子又近了,身為郵電系統幹事的齊之芳便開始像往年一樣全身心地投入到參演節目的排練當中。

及至文藝匯演當日,風韻猶存的齊之芳更當仁不讓地身先士卒擔任了合唱隊指揮一職。聚光燈下,只見她站在凳子上用一根指揮棒指揮著四列職工合唱《長征組歌》,竟隱隱然一派氣定神閑的大家風範。

合唱表演順利結束,台下的掌聲和歡呼聲如山如海。齊之芳轉過身微微地向台下鞠躬以示感謝,不想卻在人群中看見瞭望著自己一臉痴迷之色的肖虎。

匆匆走到後台,還未站定,一瓶握在右手中的汽水,便一下子出現在齊之芳的面前,緊接著肖虎熟悉的聲音開始在齊之芳耳邊響了起來:「齊幹事喝口水吧?」

齊之芳頓時轉過身來,定定地看了肖虎一會兒,表情似怨似喜,最終卻到底只輕輕地用手在肖虎的胸口拍了一下。

憑藉著心有靈犀的默契,肖虎知道齊之芳原諒自己了。

齊之芳接過汽水,低頭一看,發現瓶子上的蓋子尚未打開。她不自覺地皺了皺眉。肖虎見狀忙重新拿回齊之芳手中的汽水瓶,然後將其放在嘴裡,臉部一陣痙攣,生生地把瓶蓋咬了下來。

「哎喲,牙硌壞了!」齊之芳心中飄過一絲因為得到男人體貼而產生的喜意。

肖虎嘿嘿一笑道:「知道你喜歡喝帶氣兒的,所以沒敢提前開,還好,人老,牙口還不算太老!給。」

齊之芳接過汽水喝了兩口眼帶笑意地看著肖虎。相識多年,像剛才那樣用牙替齊之芳開汽水瓶的這個小細節,是肖虎這麼多年來為齊之芳做過的第一件算得上紳士行為的事。

「走,芳子,我帶你去個好地方。」肖虎在齊之芳笑容的鼓勵下,膽子不免更壯了些,他乾脆一把拉起了齊之芳的手。

麗君服飾店門口,別開生面的燈光照著誇張的假人。錄音機的喇叭搬到了門口,鄧麗君的歌聲揚撒在微風裡。

肖虎和齊之芳騎車而來。肖虎慢下車子,齊之芳也跟著減速。

看著落地展示櫥窗內的黑色假人沒有面目,像是抽象雕塑家的藝術性省略,齊之芳疑道:「這就是你說的好地方?」

肖虎對齊之芳的問題報以神秘的一笑,他道:「耐心等會兒。好的,馬上就來了。」

齊之芳探著頭往麗君服飾店裡面一看,只見穿著喇叭褲、蝙蝠衫等諸如此類,堪稱當年最時髦衣物的年輕女孩子擠滿了店堂。

齊之芳看到此情此景,不免疑惑更甚地對肖虎道:「你讓我這麼大歲數穿那樣的衣服?」

「你等著啊!」肖虎此時卻一臉期待。

結果肖虎話音剛落,一首由鄧麗君演唱的名為《你怎麼說》的歌曲便從麗君服飾店門口的喇叭中傳了出來:「你說過兩天來看我,一等就是一年多……」

在麗君服飾店門口聽完鄧麗君的靡靡之音后,肖虎乾脆一不做、二不休地來到了一家叫作如夢甜品店的當地最前衛的時尚場所。

小提琴協奏曲如歌的慢板令人心碎腸斷,肖虎拉著齊之芳走到如夢甜品店門口,齊之芳往店裡看了一眼,裡面有幾個留著長頭髮的小夥子和梳著馬尾辮或披著披肩發的姑娘。齊之芳縮回去,以一種類似自卑的嗔怪瞥了他一眼。

齊之芳對肖虎:「你今天瘋了?盡領我到這些地方來!」

肖虎卻道:「怎麼了,他們能來我們不能來。」說著就邁開大步走進去。

齊之芳沒法,只好跟進去。

齊之芳、肖虎二人剛走進如夢甜品店,該店的女老闆花大姐便春風拂柳般款款地走了出來。齊之芳用自己的眼睛上下打量了一番站在自己眼前的花大姐,只覺得這名身穿黑色長裙,領口、袖口帶著蕾絲,頭髮做成長波浪,塗著唇膏的女子,全身上下散發著一種介乎於媚與騷之間的氣息。

在齊之芳全神關注地打量著花大姐之時,花大姐也在觀察著站在自己面前的齊之芳和肖虎。待看清了兩人的年齡與穿著,花大姐邊掩飾著自己對這一對顧客的驚訝,邊滿臉堆笑道:「兩位喝點什麼?還是吃點兒什麼?」

「也吃點兒,也喝點兒。請問在哪裡買吃的?」在小吃店消費習慣了的肖虎,以為自己在如夢甜品店中也需要像平素里一樣自己去櫃檯購物食品和飲料。

花大姐聽罷肖虎的這番話,便知道他和齊之芳應是初來,花大姐對兩人微微一笑道:「你們二位請坐這兒吧,我馬上給你們點!」說完便轉身去櫃檯拿酒水單去了。

肖虎找了一個側面對著門較安靜的位置坐下,齊之芳則坐在肖虎對面,背面對門。就在兩人邊品味著如夢甜品店中浪漫的環境,邊開始攀談起來之時,戴世亮卻彷彿受到冥冥中命運之手的安排般騎著摩托車來到甜品店的門外。

如夢甜品店門口,戴世亮鎖上車正準備進屋,卻見一個穿圍裙的看車老頭兒吆喝著跑了過來。

看車老頭兒一臉正氣地對戴世亮道:「你怎麼回事兒?想停哪兒就停哪兒?停那邊去!」

戴世亮見狀忙從褲兜中掏出一張一塊錢的鈔票,直接塞到看車老頭兒的手裡,同時滿臉堆笑地說道:「老大爺,您幫我看著點兒,我一會兒就出來。謝謝您啊!」

「看你也不容易,下不為例啊。」看車老頭兒把錢塞入自己兜中。

外面大街上路燈剎那亮了起來。

坐在甜品屋內的齊之芳瞬間被外面的光所吸引微微地轉了轉頭。光透過如夢甜品店的窗戶斑駁在齊之芳的臉上,明暗交錯的光影輕拭去了她臉上近二十年的歲月痕迹,讓她整個人看上去彷彿仍是戴世亮當年入獄前見她最後一面時的青春模樣。

雖然齊之芳這張充滿女性魅力的臉,曾經在戴世亮無數次的午夜夢回中反覆出現,但是他還是為了保險起見,用顫抖的手掏出一副老花鏡架在了自己的鼻樑上。通過老花鏡混濁的鏡片,戴世亮清晰地看清楚齊之芳風韻猶存的樣子,這不免令他一陣眩暈。

戴世亮忍住頭暈目眩,再次凝視齊之芳。在戴世亮放大的、焦距不實的視野里,齊之芳用手一攏鬢角的頭髮,雖然那頭髮已經有點花白,但動作還是青春時代的。就像在他十七歲時頭一次見到齊之芳時,她不經意間所做的那個動作一樣。

戴世亮閉上了眼睛,身子靠在摩托車上不斷地顫抖著。

坐在齊之芳對面的肖虎卻正選擇了在這一刻拉起齊之芳的手。

「唉,讓人家看見了!」齊之芳有點害羞地低下了頭。

肖虎笑著道:「之所以帶你到這兒來,就因為這兒的人看慣這個了。」

肖虎的話,讓齊之芳多心了,她質問肖虎道:「你跟誰來過這兒?哦,我知道了,跟你那個嗓音跟知了一樣的小秘書!」

趁著肖虎和齊之芳全神貫注地交談之時,戴世亮到底還是抑制不住自己內心深處對於齊之芳的愛慕之情,大著膽子走進了如夢甜品店。其實戴世亮又何嘗不知道自己此時最該做的就是一走了之,但是內心無法抑制的激情卻讓他失去了平日里的冷靜與自制力。

作為如夢甜品店的老主顧,戴世亮讓花大姐把自己安排在一個靠近窗口的位子上。坐在他精心選擇的這個位置上,戴世亮既讓自己擁有了一個能夠看見齊之芳三分之一側影的合適角度,又不至於讓齊之芳看到自己。

「歲月匆匆,美人依舊!」又偷看了一眼正在跟肖虎侃侃而談的齊之芳,戴世亮心內感慨萬千。

不知老情敵戴世亮已經近在咫尺的肖虎,此時卻仍在努力地跟齊之芳掰開了揉碎了地講著當日自己之所以在電話中大吼齊之芳的原因。

肖虎小聲地對齊之芳道:「芳子,誤會總是有的,但前途是光明的。」

「王方失蹤的那天夜裡,我給你打電話。先是沒人接,後來你好不容易接了,卻沒頭沒尾地吼了我一句。你不知道我當時什麼感覺。我覺得……算了,不說了。」齊之芳其實一點兒都不想跟肖虎提這段往事,但既然肖虎提了她也不好不說。結果沒想到一說起來,她竟將自己說得又傷心了起來。

「我看你也別說了。」肖虎雖然不太解風情,但是卻還沒有笨到看不到齊之芳臉色的地步。

「為什麼?」

肖虎隨便找了個理由,道:「王東都告訴我了。」

「你不讓我說我還非說不可。」不想肖虎的阻止,卻讓齊之芳犯上了牛脾氣,她對肖虎繼續說道,「當時我又冷又累,坐在派出所冷冰冰的椅子上,腿上、胳膊上的傷口還在疼,可你在哪裡呢?我覺得特別無助。孩子出了事兒,我還是一個人擔當,還像二十年前燕達剛去世那時候一樣,什麼都得自己扛。我就想,咱們這歲數走到一起,成家結伴兒,還不就圖這點兒嗎?出了那種事兒的時候,互相給壯壯膽兒,給個肩膀靠一靠,說兩句寬心話?」

「你就光圖我那一點兒?」肖虎道。

齊之芳白了肖虎一眼:「那你還能讓我圖點別的什麼?」

肖虎壞笑著拉起了齊之芳的手,道:「我能圖的可多了!所以帶你到這兒來,把年輕時代再走一遍。」

齊之芳微微一笑剛欲回應肖虎,不想兩人點的甜品卻正好在此時被服務員端了上來。

肖虎做事一向不小氣,所以當他點的全部甜品上齊后,幾乎擺滿了半張小桌。

齊之芳看著這一小碗一小碗的甜品,不免嗔怪肖虎道:「你幹嗎呀?你來這兒吃滿漢全席呢?」

「我是土包子,今天沾你的光來開洋葷。」肖虎拿起小勺,舀起一勺冰激凌,甜美地哼哼一聲,然後接著道,「要不是沾你的光,我把這麼好吃的東西都錯過去了,你說我這輩子留下多大的空白有待填補?」

說罷便拿起自己手中的小勺盛了一點兒甜品,親自喂入了齊之芳的口中。

「肖虎,我看你今天是要瘋啊!」齊之芳嘴裡雖然這麼說,但她的心卻是歡喜的。

齊之芳跟肖虎打情罵俏的側影在戴世亮的視野里彷彿一陣陣視覺的狂風暴雨,讓他不免又是一陣頭暈目眩。戴世亮再次因為痛苦而緊閉上眼睛,直到很久的時間過去后,他才終於積攢夠了讓自己睜開雙眼接受現實的勇氣。

戴世亮收回了自己投在齊之芳身上的目光,低下頭,傷感地看著自己放在桌上的一雙手,手背上有若干處傷疤。似乎這些傷疤記錄了他的恥辱和艱苦歲月。

就在這個時候,如夢甜品店的女老闆花大姐,卻事先毫無徵兆地走到了戴世亮的桌子前面。花大姐自然地拉出了一把椅子,在戴世亮面前坐了下來。

「我認出你來了。」花大姐用自己獨特的溫柔語調對戴世亮說道。

戴世亮指指喇叭,表示自己在聽音樂。沉浸在憂傷往事中的他,此事顯然沒有心情多言。

花大姐卻不死心,她接著跟戴世亮搭訕道:「你是麗君服飾店的老闆,對吧?我在你們店裡買了好幾件衣服,你都不認識我?」

戴世亮聽到花大姐抬出了自己老顧客的身份,只好魅力十足地對花大姐笑了笑算是打個招呼。

「我不記得你戴眼鏡啊?」花大姐見戴世亮認出了自己,便更有了巧笑倩兮說下去的理由,她小聲地對戴世亮說道:「我聽說你也進去過?在青海待了十多年?」

花大姐的這番話當即讓戴世亮不免為之一驚。戴世亮皺著眉頭眼睛定定地看了看花大姐,然後起身便要離開。牢獄生活長期以來都是一段戴世亮諱莫如深的話題。

花大姐卻伸手把戴世亮攔回了座位,花大姐對戴世亮笑笑道:「我可沒別的意思啊,就是同命相連唄……我待了……」花大姐對戴世亮伸出了五個手指頭。

戴世亮再次用自己的眼睛細細地打量了花大姐一番。

花大姐臉上對戴世亮浮現出了一個玩世不恭的笑容,然後道:「出來以後沒單位要,倒是失業成全了我。我自己借了一筆錢,租了一間屋就做起來了。你也是這樣吧?」

戴世亮不語默認。

「我姓花,叫花婷婷,大家都叫我花大姐。不過你可不能跟著他們叫,就叫我婷婷吧。」花大姐邊說邊嬌俏地瞥了戴世亮一眼,然後意味深長地說道,「咱們活下來不容易,你說是不是?咱們以後可得相互幫襯……」

「那是一定的。」戴世亮對花大姐點了點頭,眼中全是「同時天涯淪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識」的懂得。

戴世亮和花大姐談話的聲音雖然不高,卻被耳尖的肖虎無意間聽到。本是出於對刑滿釋放人員特別的警覺,肖虎才不經意轉過頭向戴世亮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但是就是這一眼,卻讓肖虎認出了坐在齊之芳身後右側不遠處黑暗中的中年男子,就是那個跟齊之芳就差一步走入婚姻殿堂的戴世亮。也許一個男人有一天會記不得所有曾跟自己恩愛過的女人的模樣,但是他肯定會一輩子都對自己最大情敵的音容笑貌始終銘刻在心。

肖虎內心無比震驚地收回了自己的目光。他雖然已盡量小心翼翼,但還是被齊之芳發現了他神態上的反常。

「你在看誰呢?」

「沒有!」肖虎內心疑惑,表面卻不露聲色地說道。

齊之芳好奇地回頭向肖虎剛才投以目光的方向望去,就在她即將看到戴世亮的一瞬,肖虎卻一把把齊之芳拉了回來。

肖虎從自己懷裡拿出一個紅色的小盒子,兩人身邊熟知求婚套路的少男少女見此頓時發出一片起鬨般的歡呼。

「我為不跟你商量就把房子讓出去,向你深表歉意。」肖虎拿著紅色小盒子的手有些顫抖。

「歉意就是一件禮物啊?」齊之芳卻看不懂肖虎想幹什麼。

肖虎此時開始變得有點慌亂了起來:「不是,芳子,這個我買了好久了,一直不好意思給你。」

齊之芳用自己的眼睛盯著肖虎看了一陣,又瞥了小盒子一眼。

齊之芳小心地拿起那個小紅盒子,道:「要是首飾我可不收。」

「為什麼?」肖虎的聲音有點兒顫抖。

齊之芳眼神一陣黯淡,道:「這是一件俗事兒。咱倆就免俗,好嗎?」

「為什麼?」齊之芳的話,讓肖虎不能理解。

齊之芳眼神憂傷地說道:「給我送首飾的人最後都會撇下我。」

「這次保證不會。」

「真的?」

肖虎對齊之芳認真地點了點頭。

齊之芳把盒子拿起來,開始按那個小小的開關,道:「我還是不打開了。」

「那我幫你打開!」肖虎說著就微站起身準備伸手幫忙。

齊之芳卻用自己的身體護著小盒子,道:「唉,別呀!」

「咔嗒」一聲響,小盒子的機關被齊之芳打開了。齊之芳手裡握著小盒子,垂下眼皮對肖虎道:「我可打開了啊。咱倆之間再出什麼幺蛾子,都賴你非讓我打開它!」

紅色的小盒子里,放著一枚金戒指,樣式非常簡單也很大方。

肖虎羞怯地看著齊之芳拿起戒指,對齊之芳道:「據說都是男的給女的戴。」

「據說是婚禮上戴。」齊之芳臉上不知從何時生出了一種每個女人在得知自己塵埃落定之時都會有的幸福感。

「什麼都有了,就是沒有洞房。不過,馬上要打地基了。所以明年年底咱倆肯定就有洞房了。」肖虎在這種時候,依舊改不了他哪壺不開提哪壺的性格。

肖虎的話,把齊之芳從極致浪漫的愛情狀態中,一下子拉回了柴、米、油、鹽、醬、醋、茶的現實生活。齊之芳道:「我們那兒也在登記住房,這次說不定能調整一套大點兒的房子給我——但是假如我跟你結婚了,大套的房子就沒我的份兒了——而且,孩子們大了,都要成家,現在讓我媽跟我們這麼擠著,我心裡一直不安。」

肖虎內心深處其實根本就不愛聽齊之芳說這些婆婆媽媽讓人不勝其煩的瑣事,就在齊之芳跟他嘮叨這些跟住房有關的破事時,他再一次將自己的目光投向了戴世亮。

齊之芳見肖虎的目光根本沒有在自己身上,有點生氣地拉了拉他,道:「肖虎,我跟你說話呢!」

「哦,哦,我聽著呢!」肖虎邊敷衍地應道,邊把自己的椅子挪了個位置,讓自己高大的身體得以能完全擋住坐在齊之芳右後側的戴世亮。在肖虎按照他精確的計算坐好后,即便齊之芳在此時回頭,因為肖虎身體的阻擋她也絕不可能看見戴世亮。

「那你說,我剛才跟你說什麼了?」齊之芳聲音中有些不悅。

肖虎連忙打馬虎眼道:「音樂聲兒太大了,我剛才沒聽見。」

肖虎用自己眼睛的餘光又向戴世亮坐著的方向掃了一眼,他看見戴世亮此時已經開始掏出錢包準備付賬。

「我剛才說,我們單位規定,結婚的對方有房子的,就不在調整之列。」齊之芳眉毛微挑,言簡意賅地向肖虎重複了自己剛才話里最重要的內容。

不想肖虎卻誤會了她的意思,連連點頭稱是道:「應該是這樣。不能兩頭都調整,兩頭佔便宜。」

「你怎麼就不想想我呢!王東要結婚,我媽連自己的老窩都讓出來了。以後還有王方和王紅。眼看著孩子們都要成家……」

「成家好啊。」肖虎用自己眼睛的餘光飛快瞥了一眼戴世亮在幹什麼。當他看見戴世亮已結完了賬正準備離開時長出了一口氣。

「說什麼呢?我就知道你沒好好聽!我們老娘兒們天大的事兒在你這兒只有芝麻粒兒那麼大!」齊之芳見肖虎在說話時彷彿一直都在誠心打岔,聲音中流露出了不滿。

肖虎聞言急道:「誰說的?絕對是一等大事!」

「那我說,咱們倆把結婚的事兒往後推推,到我們單位給我調整了住房再結婚。」齊之芳乾脆向肖虎徹底說明白自己的想法。

「為什麼?」

「這不是跟你商量嘛!你這麼急幹嗎?」齊之芳不理解肖虎為什麼會有這麼大反應。

「我不同意!」肖虎越說越急。

「那我還不同意你把房子讓出去呢!」齊之芳反唇相譏道。

「你讓房子怎麼不管我同意不同意呢?那時候你倒不急著結婚了是不是?」戴世亮的出現和齊之芳忽然因為房子的問題表示要推遲她跟自己的婚事,讓肖虎不由得方寸大亂。

就在此時,王方男友趙雲翔的至交何小輝,卻忽然混在一群年輕人中走了進來。小輝驚訝地發現齊之芳和肖虎也在,忙湊過來打招呼道:「阿姨、叔叔好!呦,怎麼點了這麼多?」

「請你吃。」因為王方和趙雲翔的事,齊之芳也前前後後地跟小輝打了不少交道,她覺得小輝這個孩子雖有點流氣,人卻不討厭。

小輝見齊之芳這樣說便也不再見外,坐下來架起二郎腿,開始吃一杯快融化的冰激凌。

小輝道:「阿姨,雲翔讓警察給逮捕了!」

「啊!」

「原是您還不知道啊?上次王方失蹤時,你們不是去派出所報過案嗎?就為這事。不過也沒什麼大事。」小輝又吃了一口冰激凌,道:「雲翔的老爹、老媽剛知道雲翔被拘,明天一早往回趕。只要王方不起訴,你們也不起訴,估計雲翔再喂幾天蚊子,就會出來了。」

齊之芳嘆了口氣,道:「王方肯定不會起訴的,我們也不會起訴。我只求趙雲翔念在王方和我們一家人的仁義,從此不要再來打擾王方。」

肖虎卻在齊之芳一旁,一字一句冷冷地說道:「芳子,假如你想讓王方不再被打擾,就起訴。」

幾日後,成功跟齊之芳言歸於好的肖虎,推著自行車再次走進了齊之芳家所在的大雜院。他把自行車停在齊家廚房棚子的窗檯下,聽見裡面有聲音,輕輕敲了敲玻璃。

「誰呀?」齊之芳清脆甜蜜如昔的聲音在廚房內響起。

「進來了啊?」肖虎推門走了進去。

「別啊,一屋子油煙!」齊之芳轉過汗津津的臉,看著走進來的肖虎,「進屋去啊,沒看見我這兒煙熏火燎的!」

「屋裡又沒有你,我進去幹嗎?」肖虎對齊之芳說了一句很不符合他一向堅硬風格的甜話。

「我發現你最近怎麼有點兒不對勁啊?酸文假醋的……」齊之芳瞥了肖虎一眼。

齊之芳的話不但沒有起到任何效果,反而讓肖虎更加溫柔了起來。他走到她背後,溫柔地摟住她,將自己的嘴唇湊在她濕漉漉的脖子上。

「不嫌熱!」齊之芳如是說道,雖然肖虎的胡楂磨蹭得她很舒服。

「那次你到水庫工地來,下大雨,後來老魯他們都躲到外面去了,給我們騰地方——記得不?」肖虎聲音低沉地說道。

齊之芳臉上一紅,羞道:「你就記得那個!還記得什麼呀?」

「還記得吃。」肖虎從她身後伸手抓起一塊涼拌黃瓜塞在嘴裡。齊之芳親密地在他手背上打了一下。

「還是不結婚好。」

齊之芳瞪著肖虎。

肖虎以讓齊之芳真假難辨的語氣道:「不結婚就老跟偷情似的,偷情就跟這偷嘴一樣,偷到一口,特別香!」

「那你就一輩子偷吧。」齊之芳垂下了眼皮。

肖虎聞言搖了搖頭:「不行,還有別人想偷你呢。」

齊之芳聞言一笑,道:「別瞎說,我這麼老眉喀痴眼的!」

肖虎卻一臉認真地看著她道:「不騙你,真有人對你虎視眈眈。」

「誰?」齊之芳以為肖虎在尋自己開心。

「那我可不能告訴你,我又不缺心眼兒!一告訴你,你說不定跟那人跑了呢!」肖虎眼珠一轉露出了一股大男孩般的陽光。其實男人甭管多大,在骨子裡其實都是一個孩子。

齊之芳卻不依不饒地追問著肖虎,道:「到底是誰呀?」

肖虎壞笑道:「你看,多危險啊——你都惦記上了!」說完,他再次摟住了齊之芳,開始親吻她。

「實在不行,咱就拿這兒當洞房吧?」肖虎的話泄露了此時在他身體內燃燒的那團火。

齊之芳卻一把推開了肖虎,道:「沒正經的,還肖書記呢!」

做完飯,三下五除二地收拾好灶台,齊之芳端著幾樣菜出了廚房棚子,轉身走進了自己家屋門。肖虎端著一口鍋緊跟在她身後。

屋子裡,孫燕媽和齊母正在說著什麼,見到齊之芳來了,孫燕媽馬上站起來做勢欲走般地表示道:「走了,我們家也得吃飯了!」

齊之芳見孫燕媽話雖這樣說,腳下卻沒有移動的意思,當即便明白了她的真實想法。齊之芳笑著對孫燕媽道:「就在這兒吃吧,芝麻醬涼麵,我做得多。這馬上就是親家了,不準客氣,啊!」

肖虎亦在一旁幫腔道:「就是啊,別因為我來了你就要走啊!」

「我剛才就是過來跟姥姥隨便聊了兩句。孩子們的事兒真傷腦筋!」孫燕媽見齊之芳既然有了話,便也毫不客氣地又一屁股坐了下來。

孫燕媽的話,讓多少月來都一直為家中擁擠不堪的住房環境糟心的齊之芳,頓時生出了一種警覺。齊之芳本希望這種警覺是一種錯覺,但不想它卻竟是一種無比準確的直覺。

孫燕媽坐下后,嘴裡跟嚼鐵蠶豆般嘎嘣脆地說道:「孫燕的弟弟這不也要從插隊的地方回來了嗎?我和老孫本來是想讓他跟著孫燕和王東去住,你們看見我們家那點兒地方了,哪兒還住得下一個五大三粗的兒子!孫燕跟王東一說,王東就急了,說那是姥姥犧牲了自己的方便,讓出來給他們結婚的,等王東的單位分了房,那房子還得歸還姥姥。我這不就跟姥姥隨口聊起來了嘛。那天王方說話,也挺刺耳的,孫燕說王東把她打跑了,就為了要可著勁兒地佔地盤兒。真是天地良心,我們孫燕工作的體校里給了她一個小單元的,問題是王東能調過去嗎?他能在省里找到工作嗎?你們是看著孫燕長大的,她一般都是能退讓就退讓,以後有了王方這麼個伶牙俐齒的姑子,她還不定心裡多委屈呢!」

齊之芳聞言雖心中不悅,但也只能強笑著說道:「我們都是這麼多年的鄰居了,別為了孩子反倒猜忌起來了。」

齊母也在一旁道:「孫燕媽,我剛才不是說了嘛,只要孫燕願意跟弟弟住,我去說王東。」

孫燕媽見自己今天此行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便開始說起了場面話:「他姥姥,我也是那麼隨口一說,您可別再跟王東提這事兒了。你們吃吧,我走了!」

在孫燕媽拿著齊之芳端給自己的一碗炸醬麵走後,齊之芳一面給齊母和肖虎盛麵條,一面嘆息道:「我們真是一代不如一代。我爸還留下三間房,到了我們這代,就我在單位分了這二十八平方米的房子。王東這一代,還要去住姥爺的老房子。」

齊母知道女兒心裡有委屈,忙在一旁勸慰齊之芳,道:「之君那兒,明後年就能有大房子住了!」

「還是伯母好,心裡都是盼頭!」肖虎還是不明白在齊之芳這兒有的話別人能說,他卻不能說。

「是不是有點兒太淡了?」齊之芳邊說邊將一大勺醬甩在肖虎的碗里,以此來表達自己的不滿。

「正好。趕緊吃,吃完了我帶你去看一樣東西。」肖虎根本就沒明白齊之芳剛才話里的意思。

「你又瞎買了什麼?」齊之芳想起近來肖虎彷彿變了一個人似的,整天老黃瓜刷綠漆似的追趕時髦裝嫩,不免內心又隱隱生出一種不安,當然也夾雜著些許期待。

不想肖虎卻就此低頭不語,悶著頭全神貫注地吃起面來。此舉不由引得平日里最不喜歡聽一半話的齊之芳多少動了點肝火。齊之芳瞪了肖虎一眼,舀起一勺辣椒醬,放在他碗里。

「唉!我不吃這麼辣的!」肖虎抬起了頭。

「現在,知道說話了,」齊之芳邊用自己的筷子把辣椒醬攪到肖虎的麵條里,邊得逞地笑著說道,「我媽最恨聽誰說,我不吃這個,不吃那個!你就吃吧!」

「你就欺負他吧!」坐在兩人一旁的齊母笑道。

「媽,您可不知道他怎麼欺負我!」齊之芳此時臉上的表情特別像一個天真無邪的小女孩。

肖虎和齊之芳並肩騎行在這座夜涼如水的城市,迎面來的風送來了鄧麗君的《船歌》:

喂,風兒呦吹動我的船帆,

船兒呦隨風蕩漾,

送我到美麗遙遠的地方……

經過了幾個兜兜轉轉,肖虎在月色下把齊之芳帶進了消防大隊那棟透著森森腐敗氣息的老家屬樓。

上了幾層樓后,肖虎掏出鑰匙捅開了位於樓道拐角處的一道門。門豁然打開,裡面開著燈,所以顯得一片光明。

屋裡面,四壁刷得潔白耀眼,書架上擺著公用的書籍。嶄新的公用傢具似乎還散發著油漆的氣味。兩張單人床合併成一張雙人床,上面鋪著嶄新發硬的粉紅條子和淡藍條子床單。窗帘是跟床單一模一樣的布料做的。兩張寫字檯拼成一個大桌子,上面放著幾個摞起來的碗和盤子,碗上架著嶄新的竹筷子。

靠牆立著的一個立櫃沒有油漆,做工精良,但式樣很老,帶點鄉氣,跟以前肖虎做的傢具皆是同一種風格。

肖虎不無得意地向齊之芳問道:「芳子,這間洞房怎麼樣?」

齊之芳慢慢走進去,拉出一把椅子,臉色陰沉地坐了下去。

「誰的洞房啊?」齊之芳語氣冷冷地說。

「咱們的!」

「咱們的?」齊之芳冷笑了一聲,道,「誰和你是咱們啊?自己的家自己都沒有權利選擇,沒有權利參與布置。」

「我以為你會高興呢——」肖虎失望地低下了頭,他的臉上滿是傷心之色。

「這又沒我什麼事兒,我高興什麼呀?」齊之芳的聲音冰冷依舊。

肖虎試圖努力改善齊之芳的情緒,強笑道:「新娘是你呀,怎麼沒你什麼事兒?」

齊之芳不語。

肖虎以為齊之芳被自己說動,忙接著道:「再說,這些布置什麼的,你盡可以拆下去,按你的來。我只是想到,這間屋子對我們倆特別有意義……」

「這排房子不是很快要拆掉蓋新樓嗎?」齊之芳打斷了肖虎的話。

「至少我們能住到它拆。」肖虎的聲音哀哀的。

「拆完以後呢?」

「拆的時候再說,隨便找個暫時過渡的地方。」

聽完肖虎給自己的回答,齊之芳沉悶了一會兒,她抬起頭看一眼潔白的四壁,藍條子、粉條子的窗帘,最後目光落在那個鄉土氣濃重的立柜上。

肖虎見齊之芳的眼神停在立柜上,誤以為她感動於自己的心意,語氣溫柔地說道:「那是我在水庫工地沒事兒的時候做的。做的時候我就想到,萬一我這輩子還有運氣,跟你一塊兒用它呢……」

齊之芳嘆了一口氣,肖虎以為齊之芳心動了。不想齊之芳卻道:「又是這樣——多大的事兒啊,你又是這麼沒商量。」

肖虎委屈地看著齊之芳。他不明白為什麼一向在愛情上追求浪漫的齊之芳,卻會對兩人的婚房如此現實、如此在意。其實齊之芳又何嘗不委屈呢?就算這世界上最為追求浪漫不顧一切的女人,誰都會在自己成家時像齊之芳這樣的斤斤計較,只因為家對於一個女人來說幾乎就是一切。

想及此節,齊之芳的語調不免越發的苦澀,她哀哀地對肖虎說道:「你當官當慣了,在家裡你當不了老百姓。家裡的官兒應該是女人,我以為上次都跟你說明白了,結果你還是不明白。」

肖虎別過臉去說道:「我想彌補把房子讓出去的過失,靈機一動,想到讓你意外地高興一下,這兩天起早貪黑地把它收拾出來了。可是你倒更不高興了!」

齊之芳其實看出了肖虎難受,也明白肖虎對自己的良苦用心。可是她卻覺得肖虎的所作所為卻讓自己更難受,因此她便繼續說道:「做事情不必去想對方高不高興,首先要想想,合不合情理,合不合事理。我已經告訴了你,我們單位在統計住房,馬上要調整,你看到我那一大家子是怎麼擠的,所以我跟你說了,我現在不能跟你結婚,因為一結婚我會失去調整房子的資格。我那是在跟你商量吧?」

「你什麼時候跟我商量了?」

「唉……你怎麼回事兒?那天你帶我到那個冷飲店……」

「哦,好像是有這麼回事。」肖虎恍悟過來儘力地掩飾著。

「可是你呢,一意孤行,先斬後奏。還講文明嗎?有沒有民主啊?以後我就只有就範的份兒?」

肖虎既失望又委屈,最後變得怨憤起來。

齊之芳一時激動地站了起來,她指著肖虎經營的「洞房」道:「哦,腦子一熱,把房子讓出去,我待在哪兒,你不管了,腦子再一熱,弄間破屋,我就得搬進來。」

肖虎被齊之芳的這番話氣得全身發抖了起來,他用自己不斷顫抖著的手指著四周,道:「這是破屋?你管它叫破屋?」

齊之芳意識到自己剛才的失言,沉默了下來。

肖虎彷彿一隻受傷野獸般地嘶吼道:「這是我生命當中最重要的一個住處!因為我在這裡明白世界上有那麼個女人真心愛我!」

在肖虎這痛苦的一吼后,黏稠如憂傷的沉默,開始將齊之芳和肖虎緊緊地包裹了起來。

長久的相對無言之後。

「不管怎麼樣,你應該和我商量。我跟你說了,我現在要把單位房子分到手,需要你配合我……」齊之芳的聲音再次響起,重新打破了狹小房間內尷尬的沉默。

「我配合不了你。」

「你把房子讓給別人,我不是已經配合了你嗎?」

「性質不一樣。你們那種做法是玩花招,我們單位也有玩這種花招的,被我發現了我就給他記大過,並且,房子也沒他份兒。」

齊之芳聞言冷艷地一笑,道:「所以你到我這兒也來當領導,給我也來個記過處分,是不是?我懷疑你在這兒成親,就是要演給所有群眾看看,看我肖某多無私,在這樣破破爛爛的地方就成親了。對不起,這回我不配合了!」

「沒想到你會把它就看成一間破破爛爛的屋子,我所有的用意、苦心對你都是白白浪費,那好……」齊之芳的話讓肖虎的心傷上加傷,再也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緒。他站起來,扯下窗帘,然後又撕裂了床單。

齊之芳傷心地看著他在自己眼前做完這一切,最終把頭一扭,拉開門走了出去。

肖虎抱著頭坐在床上,一時整個人痛苦得猶如萬箭穿心。看著潔白的四壁,又去凝望那個立櫃。他走到立櫃前,撫摸著光潤的木質。柜子上鑲嵌了一塊長方形的鏡子,玻璃上還刻著花。他抬起頭,彷彿恍恍惚惚地從鏡子里看見了齊之芳的臉容朦朧宛如水中的月亮。肖虎的眼睛濕潤了,在他的視野中,齊之芳的臉龐開始因此越發朦朧。

肖虎躺在新的單人床上,粉紅色條子和淺藍色條子承載著他。肖虎像個失去最心愛玩具的孩子般號啕大哭了起來。

齊之芳推著車從消防總隊的大門口慢慢走出來,猛地抬手,揮出了一把眼淚。肖虎的呼喚聲猛地從身後響起,齊之芳慢慢地回過了頭。她回頭時的想法,就像大部分女人回頭時所盼望的那樣,希望自己回頭后便可以覓到自己幸福的彼岸。

齊之芳停下了自己的腳步,任一臉憂傷的肖虎走到自己的面前。

「那天晚上在冷飲店我沒有注意你說話,原因我可以告訴你。」肖虎停在齊之芳背後,低垂著自己的眼睛。

齊之芳的姿態表示她在聆聽。

「我看到一個二十年前的熟人。」

「誰?」

「如果我沒記錯的話,他姓戴。」

齊之芳一下子回過頭來,滿臉驚異地看著肖虎,道:「竟然是他?」

肖虎點了點頭:「那家麗君服飾店就是他開的。那些歌也是他的。」

「你阻攔我,就是怕我見到他?」

肖虎痛苦地說道:「是的,我怕你會心亂,怕我自己會嫉妒。我知道我這麼干挺自私的。」

「那你現在為什麼又告訴我了。」肖虎話裡面的信息,讓齊之芳的頭腦完全陷入了一片混沌之中。

「因為我想,可能歸根結底,我們不是一種人。」肖虎邊說邊別過了自己的臉。

肖虎的話,讓齊之芳心疼得幾乎要裂了,道:「幹嗎這麼說呢?我和他早就結束了,我也不會去找他的。」

肖虎卻自顧自地按照著自己的思路說了下去:「我這麼說,自己心裡也不好受。不過我覺得我們在某些時代是能走到一起的,是能真心相愛的,可是那些時代我們錯過了。我就這麼一塊料,從農村到部隊,再到消防部門,土疙瘩一個,滿足不了你的感情需求。就是結了婚,我們也會不和諧,會痛苦。所以趁你還沒老,你應該徹底給自己一次尋找合適愛人的機會。」

齊之芳哀哀地說道:「我怎麼說的?一打開那小盒子,我就會被撇下。」

肖虎卻沒有聽出來,齊之芳這句其實是希望得到自己的挽留。

「路上當心,我走了。」肖虎轉身離去。

齊之芳看著他往消防總隊亮著燈的門口走去,咬住嘴唇,眼淚成串地落下來。

因為王方不小心懷上了趙雲翔的孩子,身為母親的齊之芳雖然心內百般不樂意,到底也只能同意將王方嫁入了趙家。在吃過了一頓規格不算高的喜宴后,為了王方婚事連續折騰了數日的齊之芳、齊母和齊之君終於拖著疲憊的身體走進了齊之芳家的房門。

「你別說,到底歲數不饒人,這應酬是比什麼都累人的事兒。」看著外孫女王方出閣,齊母知道自己該高興,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卻始終高興不起來。

「那您躺下歇會兒。」齊之芳的哥哥齊之君撩起了布帘子,小心翼翼地把齊母攙了進去,又替母親拉開被子。

在母親坐下后,齊之君蹲下來開始替母親脫鞋。

「我也累死了!哥,麻煩你給媽沖個熱水袋,暖壺裡有熱水。」齊之芳先從脖子上摘下了絲巾,然後又脫掉了風衣,就在此時她突然發現自己家的房門下有一張小紙條。

齊之芳伸手展開紙條,認出紙條上肖虎的字跡:「芳子,我本來想給王方送禮物的,但考慮到我的審美眼光比較差勁,買的東西年輕人看不上,所以就送給孩子一筆禮金。我把它放在老地方。」

齊之芳看完紙條,趕緊三步並作兩步地向門外走去。

「怎麼了芳子?」齊之君見齊之芳看完紙條臉上頓時變了顏色,關心地問道。

齊之芳沒有應聲,開門就走到了院子里。她蹲下端起一個瓦罈子,發現下面壓著一個紅色的信封。把那信封拿起,齊之芳從裡面倒出厚厚一沓嶄新的十元錢。

齊之芳看著那些鈔票,想起肖虎多年前在王燕達犧牲后曾長期用自己的工資給她們一家人發撫恤金的往事,不禁眼底生出了一抹複雜的感動。

當晚。

一座初步成型的六層住宅樓映襯著城市的燈火。肖虎望著空蕩蕩的樓體沿著工地走著。風吹來了,灰沙被揚起來,擋住了他的身影。

風中,齊之芳推著車頂著風走來。紗巾被風吹起,擋住了她的臉。她用手把紗巾撫下去,發現肖虎已經站在她對面。

肖虎痴痴地看著齊之芳,聲音因為激動略顯顫抖地說道:「是大風把你給刮來的?」

齊之芳故意揉著自己的眼睛好不去看肖虎,說道:「請你參加婚禮,你為什麼不去?」

「走吧,上去說。」肖虎沒有回答齊之芳的問題,他怕齊之芳讓風給吹著,想換個地方說話。

齊之芳卻繼續揉眼睛,聲音低低地說道:「不行……」

「怎麼了,非得在這兒跟我吵?」在齊之芳這兒,一向不太會說話的肖虎,玩笑亦開得頗為拙劣。

「我眼睛睜不開,怎麼走路啊?」齊之芳不免心中暗恨肖虎的木訥與不解風情。

「上去我給你吹吹。」

「這兒為什麼不能吹?」

「讓人家看見了!」肖虎到底強拉著齊之芳進了樓道,茫然不知齊之芳根本不在乎他們之間的親密是否會被別人看見。

肖虎拉著齊之芳進了樓。

在扶著齊之芳慢慢地走到在樓梯口時,肖虎忽然福至心靈般地靈機一動,道:「乾脆我背你吧?」

齊之芳嬌嗔地說道:「在沒人的地方比誰都大膽!虛偽!啊——」

肖虎不容齊之芳分說,一拱腰,已把她背到了背上。

肖虎背著齊之芳走到了自己辦公室的門口。

「到地兒了,你放我下來吧!」齊之芳輕聲地在肖虎背後呢喃道。

肖虎卻搖了搖頭,道:「別下來。讓我做豬八戒做到底。」

肖虎一腳輕輕地踹開了門,發現自己的秘書竟還在屋子裡打著電話,當即傻在了原地。看見肖虎這位一向不苟言笑的書記竟跟齊之芳這樣一位風韻猶存的半老徐娘親密如是,肖虎的秘書不由得也傻了。

肖虎和齊之芳窘迫得恨不得鑽進地縫。

「呦,肖書記!」秘書扮大方地站起身來笑著說道,「肖書記,您也不給介紹一下——」

肖虎狠狠地瞪了一眼自己的秘書,背著齊之芳進了裡間。

在裡間把齊之芳安置好,肖虎伸出頭來向自己秘書,用嘴對著裡間一努道:「你還不趕緊該幹嗎幹嗎去……」

肖虎轉身回到辦公室裡間屋時,齊之芳正局促地坐在辦公桌對面的椅子上,用手絹捂住一隻眼睛。

肖虎走過來,欲給她吹眼睛。

齊之芳使勁指指外間。

「她準備走了,」肖虎道,「再說,你的眼睛也不能老不睜開吧。」

肖虎說罷便上前準備給齊之芳吹眼睛,齊之芳卻一把推開了他。

肖虎的秘書此時故意在外間發出各種暗示著她即將離開的響動,最後甚至連話都沒說便以一聲脆亮清晰的關門聲,作為了自己對肖虎和齊之芳的道別。

「我這個眼科醫生現在正式上班。讓我看看——」推開門確定秘書已經離開,肖虎說話的方式不再像他在人前般刻板。

「好了。」齊之芳卻把手絹從眼睛上挪開,眨了眨眼,似乎眼睛已恢復了正常。

肖虎捧起了齊之芳的臉,溫柔地說道:「我看看。」

齊之芳仰頭看著肖虎。

兩人四目相視皆是一陣心動。

「以後不許你做無名英雄。討厭!好好地請你吃喜酒,偏不來,塞了那麼一大筆錢!」齊之芳邊說邊從口袋裡掏出那個被肖虎塞到瓦壇底的紅紙信封,「誰受得了你這麼重的禮?」

肖虎苦笑道:「實話告訴你,那原來是計劃我們倆結婚用的。咱們結不成婚,留著那錢我心裡難受,你就讓我花出去吧。」

齊之芳氣道:「你非要跟我掰,是我的錯嗎?」

肖虎十分苦惱地說道:「是我的錯,好了吧?我性格有問題。那時候你和王燕達在一起的時候,我心裡總有一點兒彆扭,現在我明白了,是自卑。你跟王燕達是郎才女貌,跟那個戴世亮也般配。」

聽完肖虎的話,齊之芳適才的溫柔感覺,頓時又一下子氣得煙消雲散,道:「肖虎,用不著你扯皮條!你明白我不跟你結婚是因為房子。只要我們單位把我應得的房子分給我,我老媽和孩子們都能住得舒服一點兒,我就不會一直自責。你怎麼老是曲解我的動機?」

「你得承認,你對戴世亮還是有感情的。」肖虎眼神一黯。

「那又怎麼樣?」齊之芳道。

「還有很深的感情。」肖虎的眼神又是一黯。

「談不上很深。我們當時也沒有相處多久。」齊之芳此時故意在肖虎面前,將自己和戴世亮之間的感情糾葛輕描淡寫。

肖虎眼睛聞言一亮,但片刻又暗淡了下去:「但是你得承認,他更接近你心目中的愛人標準。」

齊之芳苦笑道:「我早沒標準了。我心裡老惦記誰,老也擱不下誰,誰就是標準。」

肖虎走過來,輕輕撫摸著齊之芳的鬢髮——那是齊之芳為王方的婚宴染過的,染得太黑,有點假,半晌方道:「我可不要你放棄標準。因為我從來不放棄我的標準。」

齊之芳奇道:「你的標準?你的標準是什麼?」

肖虎雙眼一瞬不瞬地看著齊之芳道:「賢良、漂亮、身材好,人前通情達理,背著人又有點兒矯情,還不能太年輕,得五十多歲,但要看著年輕。差一點兒不合我這些標準,我都不要。」

齊之芳看著肖虎白多黑少的頭髮,額上和眼角的皺紋,內心生出一種特別的感動。

「我一定要爭取明年分到房子。」齊之芳是把這句話當作了她和肖虎之間的山盟海誓。

齊之芳此時這句沒頭沒尾的話,卻聽得肖虎不免當即一愣。他張嘴想說什麼,但最後還是選擇沉默地用自己的雙臂緊緊地抱住了面前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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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要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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