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項目提速

第七章 項目提速

1大鱷風雲

林辛義出生於廣東佛山。他18歲時,偷渡香港。

當年林辛義是佛山市游泳隊隊員,水性極好,加上本身又是單身一人,無牽無掛。他從海深市南頭下海,不知遊了多久,終於在夜色中登陸。林辛義在月光照射的海灘上撿到一張「萬寶路」香煙盒,斷定已經到達香港境內。

來香港的頭幾年,林辛義做過很多苦活,奮鬥了四五年總算成為一名建築包工頭,後來他將業務集中到舊樓拆遷改造。因為香港是法治社會,開發商要和舊樓的每一個業主達成協議,讓其得到滿意的補償才可以拆遷。結果有些業主漫天要價,故意不搬,俗稱為「釘子戶」。對付此類人等,他有他的法子,既然「釘子戶」依仗法律耍賴,我就不和你玩法律。結果這些「釘子戶」就經常會受到地痞、流氓騷擾,不是大門被淋上紅漆、倒下排泄物,就是屋裡被人塞入癩蛤蟆、眼鏡蛇。總之,「釘子戶」要耍賴,就會永無寧日。如此這般,林辛義一一拔掉了「釘子」,成功拆樓重建。所以能拔「釘子」者,幾乎成了半個黑道人物。

林辛義的房地產生意做得很紅火,進入80年代,他讓公司在聯交所上市。但80年代中期中英兩國政府就香港前途的談判讓一些港人產生了誤解,令香港的股市、樓市大跌。奇怪的是,林氏公司的股票卻長期屹立不倒,堅挺異常。整個80年代,他公司的股票不斷上漲,上漲之後又不斷配股、增發、拆細,前後翻了幾十倍,成為無數投資者追逐的目標。

後有媒體爆料,此人非法挪用上市公司資金,惡意操縱股價,使用不當伎倆牟取暴利。然後是香港交易所和證監會介入調查,接著香港警署商業罪案調查科也介入進來,查出不少弊端,但並沒有直接證據證明林氏公司非法操縱股價。因為林辛義操縱股價用的是人頭賬戶,而這些賬戶都是他道上「兄弟」們的,他兄弟多,而且都是真名實姓,更關鍵是那層關係是地下的,檢調人員無法證明中間存在不法。

整個事件讓林氏公司的信譽受到損傷,但並沒有傷筋動骨,這次挫敗反而讓他認識到了媒體強大的滲透力。此後林氏公司出大手筆投資媒體,同時積極搞多元化經營,如今林氏公司已演變成林氏財團,旗下有幾家媒體,還經營餐廳、證券公司、錄影業、電影院等,並從事賭場、股票炒作。人脈、背景遍布陸港兩地。

最近幾年林辛義又涉足內地演藝經紀行業,投資上千萬成立專門的娛樂公司,只為力捧他身邊的「乾女兒」們。錄歌的團隊是國際巨星的專業班底,可至今還沒聽過他「乾女兒」們的歌。

江彬在一次投資論壇上認識了他,林辛義聽說江彬曾是知名財經節目主持人,立馬來了興趣,兩人聊得十分投機,漸漸成了朋友。不過江彬對此人總有一層難以消除的心防,總是覺得他的手不幹凈,任何言行背後都有讓人琢磨不透的圖謀。

江彬很早就對林辛義產生了戒心,使人費解的是,這個促發因素就是與他朝夕相處的特助王欣儀。當年王欣儀為什麼會出現在林辛義籌辦的「環保概念住宅博覽會」上?即使後來王欣儀成了江彬的總裁特助,她仍和林辛義保持一種詭秘的關係,因為她經常去「新天地商業形象設計室」。這是林辛義全資開辦的,是專門為廣濱市商界人士開辦的會員制的形象設計室,它包括了髮型、化妝、服裝、行為和語言等方面的綜合設計與培訓,是一對一的獨特設計與強化培訓。有點像央視「非常6+1」節目那樣,把普通人在一周內打造成魅力無窮的明星,這裡能讓普通白領快速變成氣質高雅的金領。這地方好是好,問題在於這是林辛義的「乾女兒」們經常去的地方,他本人也時常光顧,並常和王欣儀有說不清道不明的「溝通」。

2很有悟性

江彬剛收到了一封印刷精美的請柬,邀請他赴九龍湖高爾夫俱樂部,參加一次具有歷史意義的比賽。請柬上寫著「歷史意義」,絲毫不帶愧色!落款頗具神秘色彩:南海的老神仙。

江彬拿著請柬橫豎看了幾遍,我沒有宗教界的朋友啊,是誰和我開這玩笑?不過這勾起了他的好奇心,日子一到,他就拿著請柬匆匆趕往約定地點。當他在青草茵茵的球場上看見了林辛義的身影,頓時明白誰在故弄玄虛。見江彬一臉惶惑的神情,林辛義笑著解釋說:「不這樣做,怕江老弟不肯赴約。近來江總在忙大事,忙著賺錢,連我這老朋友都淡漠了!」

江彬受到譏諷,臉有些掛不住。他辯解說:「我怎麼淡漠了?你林老闆雲來霧去,港澳台東南亞到處都能看到你的新聞,我就是想見你,上哪兒去找你?」

林辛義拍拍他肩膀:「能這麼關注我,好,我高興!過來,我們一起打兩杆子。」

已過而立之年的江彬漸漸開始學會運動和保養,他意識到金融業者「年輕時拿健康換錢,老了以後拿錢換健康的生活」太失當了。同時江彬還有一個考慮,他期待有朝一日能藉此在媒體面前秀一把,好進一步美化他的公眾形象。因為江彬知道,很多西方政治人物都喜歡以體育運動展現個人魅力,而打高爾夫則是一個完美的選擇。

林辛義穿一套淺綠基調鑲紅的薄絨球衣邁步在球場清晨的草地上,笑聲朗朗,江彬暗沉沉的一身深藍裝束沉默寡言地跟在他身後。見江彬提不起精神,林辛義心中略有些不悅,他故意拋出話題說:「有人說,球場、情場和賭場,是最能看出一個男人性格的地方,尤其是高爾夫球場,人的品性是最藏不住的。」

江彬沒精打采地抬起頭,問:「林總很喜歡在球場上談生意?」

林辛義笑起來,故意引開話題:「打球就是打球,球手之間應該討論的是球該怎麼打好,這一桿沒打好什麼原因,鼓勵把下一桿打好。哪一桿打好了,就要大聲誇讚,一切的交流在於分享打球的快樂。要是這時突然冒出一句有關生意的話,就會使打球的人分心或掃興,這個人球一定不會打好,因為他心已先亂了,心思自然就不在享受打球的過程中了。」

「好,林總這話有味道!」江彬走到1號洞的BLUET旁,當他揮出的那顆PRGR穩落球道的時候,林辛義知道,他今天遇到對手了。

林辛義換了鐵杆后僅兩桿就已經將球上到一個好的位置,再一個10碼的推桿進洞,初戰告捷,順利打PAR。

江彬第三桿球進了沙坑,他只能很遺憾地望著林辛義訕訕一笑:「生手就是生手,多打幾桿就露餡了。」

林辛義佯裝生氣說:「你不會是在故意讓我吧?這我可不會領情的。」

江彬笑著走了過來,和林辛義并行:「不會。呵呵!路還長呢,林總。」

第一洞算是熱身,接下來,江林二人不約而同埋頭擊球,再繼續前行時,兩人終於放慢腳步,笑談起來。

林辛義講了一個不久前發生在他身上的故事:「一次和幾個同行來這兒打球,那天應該是我狀態比較好的一天。前16個洞,我的成績才+4。我當時想,今天的成績怎麼著也能保持在7字頭之內。誰知,此念一出,心思就變化了,想法多了,懲罰也就來了。第17洞連續兩杆子下水,一共加了5桿,結果幾乎可以破8進7的機會,就這樣從眼前飛了。」

江彬低頭笑了笑:「打球總會帶來些許遺憾,但是,有怎樣的遺憾,就會有怎樣的快樂。如果這一桿打壞了,那麼要爭取打好下一桿,是同樣充滿樂趣的成功。據說真正的職業球手心裡只想打好下一桿,不被以往的錯誤所困擾。球場上的博大精深,是需要靜下心來好好感悟的。在每一場球里,從發球開始,每一個球道都有很大差異,每一桿都要認真去打,仔細體味每個細節和感受,18個洞下來,一生的道理都蘊涵其中了。」

林辛義轉過身:「老弟很有悟性!想必,江總運作南海商網、注入財慧傳播、資本市場炒高套現這個路子,也是在打球中悟出來的?」

3兩個原則

正說話間,球場另一端走來了陳建年,一身白色球衣,洒脫威猛。只是塊頭太大,高爾夫球杆在他手中,就像一支教鞭。江彬正好藉機迴避林辛義剛才的問話,走上前去和陳建年搭訕:「巧了,陳大老闆也是來打球的?」

「呵呵!我哪裡有這閑工夫,只是林總有約,我怎敢不來呢?」說著,陳建年朝林辛義笑了笑。

三人坐到了樹陰下,喝一杯扎啤,江彬很快就知道了事情真相。原來這一切都是林辛義在幕後策劃的:林辛義從財慧傳播某幾位大股東手裡買下大量股權,這些股票尚未流通,但一年後就能解禁上市。此人斷定大陸股市不久還將啟動新一輪行情,而且持續時間不短,他想聯手江彬和陳建年炒高財慧傳播股價,好等他手中那部分股權解禁后能賣一個好價錢。林辛義之所以認定江陳二人不會拒絕他的提議,是因為他看到了炒作財慧傳播的關鍵催化因素:南海商網。南海商網將來要能作為優質資產注入財慧傳播,股票就能獲得極具想象力的題材。要是南海商網可以獨立赴港上市,那財慧傳播必將能扶搖直上,一飛衝天。林辛義是有在聯交所運作上市經驗的,南海商網乃至財慧傳播要想實現這個跨越,離不開林氏財團的輔助。

「我在這裡提議,商討合作之前,先定兩個原則:一是保密原則,一是統一步調原則。不知二位意下如何?」林辛義微笑著掃了一眼江彬。

陳建年呼應林辛義:「我贊成這兩個原則。這次行動,保密尤其重要,一旦泄密,後果很難預料。統一步調更為關鍵,既是聯合行動,必須協調一致。倘若任何一方私下搞小動作,那這個事情就根本沒法做成。」

見江彬並沒有異議,林辛義繼續說:「既然兩位對我提出的這兩個原則表示認同,我想再提幾個議項:一是資金配置與調度,一是啟動價位與目標價位,再就是啟動和撤出的時間安排,最後推舉操盤者。」

江彬直言:「在資金配置和調度方面,我認為應該將資金集中起來,統一調度,這樣比較容易統一步調,協同作戰。」

資金調配是牽動利益各方神經的敏感問題,最不容易協調。都有私心,都不願意受制於人,都要力爭主導大局,但是誰也不想看到一方獨大。

林辛義不贊同:「資金集中起來,目標太大,肯定不妥。」這兩個人已經合作多年,林辛義想,只有自己是橫插進來的,資金統一調配,若有什麼不測,他們很難向我這方傾斜,那我必將陷入被動。

「資金集中調配,並不是要把錢全都集中在一個賬戶里。我提議的『集中』,主要是為方便統一執行。」江彬沖林辛義淡淡一笑,那種勉強透露出了些許不快。

「我看,資金應該仍由各家各自掌握。免得事後監管部門追究起來,說我們聯手操縱股價。如果把錢分開操作,這種說法就會缺乏依據,這也並不影響執行。一旦需要,各家聽從指令,統一行動就可以了。」林辛義不願意合併資金,一是擔心日後證監部門追究,更主要是怕自己的資金交給別人操控會不安全。

陳建年擺擺手,故作豁達:「林總這個擔心不是沒有道理,應該充分尊重。只要各家依然堅持統一步調原則,資金集中與否也不重要,根據諸位意願,集中也行,各家自主處理也行。」

江彬又問:「在進出場的價位和時間方面,如何定奪?由誰出面操盤比較合適?」

林辛義詭秘一笑:「阿彬老弟何必明知故問呢?我和陳老闆都老頭子了,就你阿彬最有鬥志!至於進出場的價位和時間,那得靠你隨機應變了。」此刻,陳建年也點頭表示認可。

問題勾兌差不多了,林辛義淡然笑說:「我想應對保密原則再做一下具體安排:計劃執行之前,一旦出現泄密問題,計劃立即終止再議;執行過程當中,要是出了這個方面問題,隨時進行調整。即使日後大功告成,這個秘密也不可以泄露。事前事後,就當從沒發生過。這點,兩位應該沒意見吧?」

「這是行規,這兒沒人會有異議。」

4資金過剩

這次會面之後,江彬明顯感覺財慧傳播項目正在進入加速階段,必須加緊備戰才行。備戰備的是題材、是資金,題材就是南海商網,這個已經逐漸進入狀態,那麼就剩銀彈還需加緊籌備。

次日一早,江彬就去海波證券總部找蘇震清,和他談融資的問題。蘇震清一開頭就沒興趣,他說:「阿彬,我知道你做項目是要錢,但你不能把主意全打在我的頭上。暫且不說政策不會支持你這種做法,實施起來也是很有難度。倘若遇上股市暴跌,要我怎麼給你平倉?是跌30%就平,還是跌50%再平?碰到跌停股票賣不出去怎麼處理?再要碰到股票長期停牌,錢卡在裡面了,叫我如何應付?隨便一想,全是難題,讓我很不好辦!」

江彬冷笑:「你這些話,聽著怎麼這麼矯情?我和你談融資條件,又是政策障礙,又是實施難度,怎麼,不當我是熟人?」

蘇震清揮了揮胳膊:「這和熟人生人沒有關係。你不是不知道我這行的風險,遇到原則問題,就該六親不認!」

江彬沉默下來,他也不走,就老這麼坐著。這時他注意到蘇震清辦公桌上放著一張精緻的小照,拿過來仔細看,是一個美艷女子正掀起半邊裙子,擺弄她放任的姿媚。他笑著問:「震清,是你新女朋友?又是女藝人吧?怎麼老這套路,太不靠譜了!」

「什麼女藝人?上次水魚(廣東方言,被人騙了的人)得還不夠,我還會吃那虧?」蘇震清頓了頓,又說:「她叫阿蓮,是服裝設計師,有涵養,有品位!」

江彬把相框放回蘇震清面前,問:「還有嗎?」

蘇震清愣了愣,馬上明白過來,拉開抽屜拿出一個信封。他眉飛色舞說:「是新照的。上周我請了一個星期假,陪她去了一趟黃山。呵呵!感覺不錯。」

江彬從信封里倒出照片,翻看起來。阿蓮十分年輕,總愛依偎在蘇震清懷裡,但是神色並不寧靜,目光如鉤。照片背景不斷變化:蒼松、岩壁、懸崖……更襯出了她的千姿百媚,只是她眼神中隱約包含著些許故事。

「那麼,我的要求你還會考慮嗎?」江彬忽然轉變話題,恢復了剛才的談判。

蘇震清也轉得很快,一面將照片收拾好,一面回應:「現在條件還不成熟,過一段時間再說吧。」

江彬有些惱火:「我也算是海波證券老客戶了,什麼情況我還不清楚嗎?我打算用股票質押貸款,說穿了就是要透支。你說,哪家證券公司不給大戶透支?你就沒給大戶透過支嗎?打打擦邊球有什麼問題?」

蘇震清給他茶杯倒滿水,笑說:「你急什麼?這事怎麼說呢……好,我乾脆直說。我有顧慮,你這次運作的資金太大,萬一出了狀況,實在不好控制。說實話,擦邊球我也會打,幹了那麼多年證券,哪有不濕鞋的?但我始終掌握一個原則:不能出大問題,對大資金嚴格監控。」

江彬點了點頭:「我明白了。你是怕大資金。可是,好多證券公司想方設法拉大客戶,條件比你這裡寬鬆很多。震清,我只能離開海波證券另謀出路了。」

蘇震清跳起來:「什麼?你要離開?在我這裡銷戶?你小子有沒有良心?這麼些年我沒少照顧你,你竟說走就走!你現在是海波證券重量級大客戶,公司指望你領頭跳龍門,突破去年的業務量。你走,不是存心拆我台嘛?」

「當初是你鼓動我介入財慧傳播的,現今項目運作已經到了關鍵時期,我缺錢了。我知道你這裡錢多得正沒地方去,近兩年行情好,你這海波證券算翻身了,不光傭金收入增長迅速,控股股東也大手筆往裡注資。但你得想法子讓這些錢增值才行,要都成了死錢,你也不好向董事會交代。近來券商開設營業部速度快,但也花不了幾個錢,在京滬深等一線城市繁華地段開設營業部的成本最多一千萬。當然你也可以把錢投向自營或者直投,但這兩塊業務短時間內做大存在難度,直投業務需要項目儲備,而且隨著監管嚴控風險增大,而自營業務則靠天吃飯,隨時可能成為利潤殺手。你把錢貸給我,我給的利息高,並且願意配合你的風險監控措施,不正可以幫你的閑置資金找好出路嗎?你卻顧慮這、顧慮那,太沒魄力,實在令人失望!」

蘇震清用指關節頂住太陽穴,不住扭動,頭痛,痛得厲害。他喃喃說:「殘酷,太殘酷了!當年你剛做私募的時候,缺資金、沒人脈,四處碰壁,遭人冷嘲熱諷,我還真同情你。沒想到今天卻被你逼成這樣,真是情何以堪!」

江彬有些過意不去,進行辯解:「有什麼辦法呢?遊戲規則就是這樣,兄弟登山,各自努力。你說對吧?」

蘇震清雙手一按桌面站起來:「好吧,我這次就鋌而走險。你這話說得好,按遊戲規則辦。有朝一日,我依照規則來逼你,你也別怨我太狠了!」

江彬笑著連連點頭。他鬆了一口氣,在這場談判中自己成了贏家。不過蘇震清馬上提出苛刻的條件,他為質押貸款的股票定下了極低的平倉線。當股價下跌30%,海波證券就有權賣出財慧傳播股票還貸。江彬連連搖頭:「那怎麼行?至少要把平倉線提高二十個百分點。」

於是兩人重新坐下,腦袋頂著腦袋,一個百分點一個百分點地爭,爭得面紅耳赤。到最後達成協議時,兩人已經累得筋疲力盡……

5酒吧生活

業務勾兌差不多了,江彬正要離去,蘇震清留住他,要他參謀幾筆交易,晚上再一起去買醉。江彬立即提議去夜韻星,蘇震清同意了,但他並不知道,江彬是希望能在那裡碰到蕭美倫。

難得蘇震清有雅興上台獻歌,不過江彬沒心情聽,但又無事可做,就和坐對面的阿蓮攀談起來。江彬問阿蓮是如何認識蘇震清的,覺得他人怎樣,近來相處如何。阿蓮沒精打采隨便扯了兩句,勉強敷衍,然後掏出一根煙,點燃,再透過煙霧朝前台發愣。江彬見她手掌向外,用大拇指和食指夾煙蒂,昂著頭並把煙霧吹向斜上方,姿態十分高傲。江彬低下頭小聲說:「震清這人俊朗洒脫票子又多,最重要是還重感情,遇上了他,你很幸運。」

阿蓮慢悠悠說:「那可難說。女人容易骨頭髮癢,犯起病來,你們男人是摸不準的。」

江彬咽了一大口酒說:「瓊瑤阿姨的書看多了吧,都什麼時代了,怎麼還這麼不靠譜?」

阿蓮較真了:「哼!你懂女人嗎?女人都是人來瘋,不處在風口浪尖,就會覺得不過癮,天生的明星。」

這話堵得江彬啞口無言,他一口悶下一杯芝華士,一時用力過猛,酒杯都被他捏斷了。阿蓮斜瞥了他一眼,后又接著吞雲吐霧,不再說話,就當沒事一樣。

「我走在那個下雨的秋天,我的愛,被你摧毀。留給我的是最傷痛的紀念,忘不了,曾經相戀。我傷在那個蕭瑟的秋天,你的愛,隨風飄遠。留下的淚水,打濕你相片。」江彬看著屏幕下這一排字幕,隱隱有些不太舒服,眼中又浮現和美倫告別時的情景。

江彬呆坐在夜韻星昏黃的燈光下,空氣中煙草混著烈酒的刺鼻氣味,耳畔響亮的音樂戳著他的神經。江彬喜歡這種氣氛,因為這裡有美倫的影子,她常出現在這種環境中。可是今天她沒有來,江彬只能在幻想中感覺她的味道,追憶往昔幸福時光。江彬曾和美倫探討過幸福的概念。究竟什麼才是幸福?當時江彬以為和美倫在一起生活的那段時間是離幸福最近的日子。但後來他又猶豫了,因為記憶是可以美化的,人很健忘,為讓自己在想像中有所愉悅,難免要尋找一個叫作幸福的支點,來平衡毫無生氣的現在。也許多年以後,回想現今,也是一段幸福往事。人,其實是很容易自欺欺人的,為了自己,也為了別人,更為了在這個波瀾不驚的場面上黯然獨舞,沒有理由不讓自己暫時昏迷。快樂很膚淺,痛苦很短暫,只有麻木才會永垂不朽。

酒吧生活日漸成了常態,那是江彬認識美倫前就開始了的。還是媒體人的時候,那時酒吧這個概念鮮綠得很,抱著一點誠惶誠恐,江彬去過幾次廣濱市大道上的幾間酒吧。較出名的叫紅螞蟻,還沒進去就一股嗆鼻的小家子氣,裡面不倫不類地懸幾張黑膠唱片,幾條歪來扭去的木椅子,還有吧台臉色泛青、手拙腳劣的小青年,大家不遺餘力地營造著頹廢。江彬心裡鄙夷得很,胡亂灌了兩紮生啤,以後再沒去了

進入了新世紀,酒吧就像春天裡受了催情的野草在廣濱市的大街小巷瘋長。江彬閑錢多了,泡酒吧也名正言順起來,因為是有身份的人,選擇酒吧還要講究情調。那段時期去的最多的是白雲賓館旁邊的小山吧,一個適合午後閑息的好地方。選一個靠著落地大窗的位置,用紙巾優雅地握著碧綠的喜力,隨心所欲地在身後的點唱機里翻閱幾段記憶。窗外隔著蔥綠的灌木叢,可以觀賞凡塵間的紅男綠女,窗內浸著一室的酒花和微涼,一個無所謂的下午就那麼過去了。不過到了晚上,江彬不會到這裡來,因為除了以嘈雜和大驚小怪為榮的真假洋人外,還有太多身份曖昧,眼神曖昧,嘴唇也很曖昧的妖嬈女子浮遊其間,讓人很為難。

其實廣濱市的酒吧很難定義,這或許也頗附和廣濱市的特性,就是一座崇尚模糊的城市。酒吧常會附設茶座,咖啡廳,西餐廳,卡拉OK廳,電腦網路廳,DISCO舞廳等等,喧賓奪主是常有的事。就像一個徘徊燈影下的風塵女子,身上的裝飾一般得廉價,也一般得來去匆匆,一般得叮叮噹噹,就看那時節流行的是些什麼了。

6夜間精靈

正思緒繁雜的時候,王欣儀打來了電話,問江彬在哪裡,他告訴了她,很快她趕來了。王欣儀一進來就撲倒在江彬懷裡,他很詫異她的舉動,但當他聞到她滿口的酒味時,他釋然了。欣儀醉得相當厲害,簡直就是一塌糊塗。江彬非常懊惱怎麼最近遇見的每一個女人都是醉醺醺的,清醒姑娘一個都遇不見,這不得不讓他有些許宿命感。王欣儀坐在他的大腿上,死死抱住他的脖子,把舌頭伸入了他的嘴巴,靈活得像一條蛇。蘇震清和阿蓮在旁邊看到了這般情景,搖頭不止。江彬不想表演真人秀給其他人看,他躲開了那條蛇,把王欣儀給扳直了,然後目不斜視地望著她。真想不到,跟自己相處多年的金領特助,到了夜間,也會成為不安分的精靈。

王欣儀說她很開心,當聽到電話里江彬答應讓她過來的時候,她開心極了。她還說大家都應該開心一點,沒有必要拒絕快樂。王欣儀甚至挑明了說她就想做江彬的女人,不光在公司里,在其他地方也一樣,她要助理江彬一切,乃至江彬本人。他很詫異她的直白,酒精在某種程度上具備了讓人無畏的本能。在她上廁所的時候,蘇震清一本正經地攬過他來:「我不知道她還說了什麼,但我聽見她說我們沒有必要拒絕快樂,這是對的。人生就是吃喝玩樂,阿彬,美倫的事就不要再想了,過去的就讓它過去,何必這麼較真!」

唱完歌后,江彬想要她回自己的家,可她卻像小孩一樣纏著他,抓著他的衣擺,拚命搖頭。蘇震清推了他一把:「都三十齣頭了,不要這麼不成熟好不好。怎麼,你想學我?到四十多才開始想女人,我現在都後悔死了。就算你今天不樂意,但你看看欣儀對你一往情深,孔曰成仁,孟曰取義,你有點獻身精神好不好?可不要辜負了人家。」

江彬和王欣儀坐上蘇震清開的車,在經過沙海大街的時候,夜色依然燈火通明。他摟著她兩眼出神,卻還有點不太明白今晚究竟發生了什麼,自己答應她了?情人,還是女友?還是……他拿來一瓶水準備喝兩口,欣儀抬起頭,搶過水,一把擰開瓶蓋仰脖就喝了一大口。他還沒準備好她就已經湊上前來,他下意識地張開嘴,突然冰涼的水流到了他口中,她的舌頭像一條河床,引領著涓涓溪流到達了他乾渴的部位。他把頭枕在後座上,望著窗外,西關大屋又一次經過眼前,他彷彿有了一種時空錯亂的感覺,懷中伊人辨不清真偽了。

都是玩鬧而已。小孩都有玩具,而且很愛它們,他們會給娃娃梳頭,會給木偶買衣服穿,會把機槍擦亮,會把坦克放在枕邊,甚至還會摟著這些東西睡覺。它們都是玩伴,是它們的存在讓他們與腦海中的那個世界產生某種勾連,它們讓他們確信所做的一切都不荒謬。但有一天他們會把它們拋棄,在某個廢棄的紙盒裡,或在灰塵滿布的床底。孩子總會長成大人,他們再看見這些玩偶的時候,也許會有些作嘔的情緒,也許什麼都沒有,這就是生活。

也許美倫只是需要玩伴,江彬慢慢開始這麼懷疑,因為現今欣儀正充當著這個角色,他很清楚,玩伴終將會被拋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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