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月10日

3月10日

房子太小,我們住在一起稍嫌擁擠,二樓雖有我一間專用和待客的小屋,但有時我做事也覺得不便,尤其想跟家裡哪個人單獨說話的時候,氣氛總難免顯得莊嚴肅穆了,只因這小屋像個會客室,孩子們戲稱聖地,是不準隨便進入的。且說那天上午,雅克去納沙泰爾買旅遊鞋;天氣晴朗,午飯後,孩子們和熱特律德一道出去了,她和他們也說不准誰引導誰。(我要在這裡高興地指出,夏洛特格外關心照顧她。)這樣一來,到了照例要在堂屋喝下午茶的時候,很自然就只剩下我和阿梅莉了。這也正是我所希望的,早就想同她談談了。平時難得有機會同她單獨在一起,我反而感到有點拘束了,事情重大,要對她講時不免心慌,就好像要吐露自己的心跡,而不是談雅克的戀情。在開口之前我還感到,兩個相愛並在一起生活的人竟會如此陌生,彼此間隔了一道牆;在這種情況下,我們相互講的話就宛如探測錘,凄然地叩擊這道隔牆,警示我們牆壁有多堅固,如不當心,隔牆還要增厚……

「雅克昨天晚上和今天早晨同我談了,」我見她倒茶,便開口說道,而我的聲音有點顫抖,恰同昨晚雅克的堅定聲音形成鮮明的對比。「他對我說愛上了熱特律德。」

「他跟你談了就好。」她瞧也不瞧我就這麼應了一句,繼續干她的家務活兒,就好像我說了一件極其自然的事情,或者等於什麼也沒有說。

「他對我說他要娶她,他決定……」

「早就能看出來。」阿梅莉咕噥一句,還微微聳了聳肩。

「這麼說,你早就覺察出來啦?」我有點不耐煩地問道。

「早就看出苗頭來了,只不過這種事兒,你們男人粗心罷了。」

要分辯也無濟於事,況且,她的巧妙回答也許有幾分道理,我只好指出:

「既然如此,你應當提醒我一下呀。」

她嘴角抽動,微微一笑,這種神情往往伴隨並維護她的保留態度。她偏著頭搖了搖,說道:

「唔!你粗心的事兒,都得由我來提醒!」

這話裡有話,到底是什麼意思呢?我不明白,也不想弄明白,乾脆不理睬:

「不管怎麼說,我本想聽聽你的看法。」

她嘆了口氣,又說道:

「你也知道,親愛的,我始終就不同意把這孩子收留在咱們家裡。」

我見她又重提舊事,強忍著才沒有發火。

「現在不是收留不收留熱特律德的事。」我剛說一句,阿梅莉就截口又說道:

「我始終認為,她來不會有好事兒。」

我特別想和解,就趕緊抓住這個話頭:

「這麼說,你認為這種婚姻不是什麼好事兒了。好哇!我就是想聽你這句話,好在我們想到一處了。」我還告訴她,雅克倒是乖乖聽了我給他講的道理,因此她無需擔心,已經說服雅克明天動身,要旅行整整一個月。

「我跟你一樣,」最後我又說道,「旅行回來,不想讓他再見到熱特律德;我考慮過了,最好把熱特律德託付給德?拉?M小姐,我還可以去那裡看她,這事兒我也不隱諱,我對她承擔了名副其實的義務。不久前我探了探口氣,德?拉?M小姐願意幫我們忙,當她的新房東。這樣,你也就可以擺脫你瞧著彆扭的一個人。路易絲?德?拉?M就照看熱特律德,這樣安排她很高興,而且已經興緻勃勃給她上音樂課了。」

阿梅莉似乎執意保持沉默,我只好又說道:

「我想,這事兒也應當告訴一下德?拉?M小姐,免得雅克背著我們去找熱特律德,你看呢?」

我這樣詢問,是要從阿梅莉的嘴裡擠出一句話來;然而,阿梅莉就是緊閉雙唇,彷彿發誓一聲不吭。我實在受不了她這種緘默,再也無話可說也還是繼續說道:

「再者說,雅克這趟旅行回來,也許戀愛病就治好了。他這種年齡的人,能摸得透心思嗎?」

「哼!就是年齡再大些,心思也不是總能摸得透的。」她終於怪裡怪氣地說道。

她這種神秘兮兮的警示語氣令我惱火;我生性直率,最不習慣秘而不宣的態度,於是朝她轉過身去,要她把話說明白。

「沒什麼,朋友,」她憂傷地說道。「我不過在想,剛才你還希望有人提醒你沒有留意的事兒。」

「那又怎麼樣?」

「怎麼樣?我心想,也不是那麼容易提醒的。」

我說過,我討厭這種神秘兮兮的,原則上也不願聽藏頭露尾的話。

「你真想讓我聽明白,就該把話說得再清楚些。」我又說道,但馬上就後悔這話有點粗暴,因為一時間,我看見她的嘴唇在顫抖。她扭過頭去,站起身,遲疑地在屋裡走了幾步,腳步似乎有點踉蹌。

「阿梅莉,你倒是說呀,」我提高嗓門兒,「現在事情已經挽回了,你何必還自尋煩惱呢?」

我感到她受不了我的目光,就索性轉過身去,臂肘撐著桌子,手抱住頭說道:

「剛才我說話太粗魯了,對不起。」

這時,我聽見她走過來,繼而感到她的手指輕輕放到我的額頭上,只聽她含淚溫柔地說了一句:

「我可憐的朋友!」

她隨即離開房間。

阿梅莉的話,當時我還覺得神秘難解,不久以後就完全明白了。我原本原樣敘述起初的理解,那天我只理解一點:熱特律德該離開我家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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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園交響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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