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世界之南沒有眼淚
出國之前,我不知道世界可以這樣大,如同井底之蛙,滿足地躺在井底觀天,自以為不能理解的東西就叫CultureShock。
出國之後,我才知道生活原來可以這樣玄幻,狗血的不是電視,而是活得太過戲劇的人類自身。
——by郝仁日記
在塔斯馬尼亞度過的那些日子,我總是在笑。
我們的導遊Wang是一個澳籍華人,長得像顆圓土豆,還很喜歡說能讓全場立馬肅靜的鼻祖級的冷笑話。我們剛到霍巴特(塔斯馬尼亞首府)的第一天就被他凍僵當場,功力很是駭人。
剛下飛機,我還沒從暈機中緩過來,像根飄零在風中的豆芽菜,站都站不穩。易笙沒辦法,只能和剛碰頭不久的Wang商量,看是不是能改變下第一天的行程,先帶我去住的地方休息一天。
Wang當然沒有拒絕,幫著易笙放好大包小包的行李,又看著他連拖帶抗地將我放上車,才似乎很是羨慕地說:「小夥子,我看著你,覺得保鏢這工作其實挺好,有錢有玩還能出國吃豆腐……」
我異常無語,偷瞄了易笙一眼,發現他的臉色很是不好,慘白鐵青,頗有鬼神轉世的姿態。還來不及出言安撫,又聽得Wang饞著臉說:「呃,開開玩笑,別生氣,別生氣,要不……我的豆腐也給你吃?」
……
我承認,自己那時真有種返身回到飛機上跑路的衝動——這傢伙實在太雷了!
所幸,Wang雖然是個雷人,但起碼是個頗有眼光的雷人。他替我們物色的住所非常漂亮,彷彿是從童話里搬出來的小別墅,白牆紅頂,倚海而立。
Wang很是得意地和我們吹噓著:「你們運氣不錯,現在正好是淡季,不然就算貴上幾倍的價格,也不見得能租到這樣的風水寶地!」
可惜,我此刻完全沒有欣賞的氣力,倒在軟綿綿的床上狠狠地睡了整整一天,直到月上枝頭才睜開了眼睛。
可我怎麼也沒想到的是,自己居然會在這樣的朦朧中,看到那樣夢幻的一刻——易笙持著一杯紅酒,靜靜地坐在窗欞上,雪紡紗的薄簾徐徐飄舞,將他如雕刻般俊美的容顏,輕柔地包進銀月的光輝中。點點都是蠱惑。
我幾乎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他的笑容那麼溫柔那麼美,彷彿正看著自己痴戀三生的情人。
他的聲音低啞而磁性,淙淙的,融入夜色中,虛幻得無法形容。
我怔怔地看著陌生無比的他,直到那句話的刺入我的腦袋:「郝郝,你睡覺的樣子真像只吃多了的豬。」
噼啪,美夢碎裂。
眼前這個果然不是什麼謫仙美男,而是那個狗嘴裡吐不出象牙的傢伙。
我很鬱悶,連晚飯時都不忘恨恨地看著吃得很歡的易笙,這傢伙不知道什麼時候和那粒擅長冷凍活人的土豆打好了關係,居然聚在一起談天說地。
可能我的臉色真的太差了,Wang總算施捨了一點兒注意力給我,開口向我證明物以類聚到底是個什麼樣的道理:「呦,美女,你舒服點兒了么?沒想到現在居然還有人類可以暈飛機的。」
看易笙在一邊笑得囂張,我氣得嘴都歪了:「那真是抱歉哦,我是從不暈機會死星移民來的!」
Wang一臉驚愕地看著我,突然,轉頭笑著對易笙說道:「行啊,小子,都搞上星際聯姻了,有一套哦!」
易笙拍著自己薄薄的、毫無看頭的胸肌,很是豪氣地應聲:「地球人萬歲,為地球爭光!」
Wang更是豪氣地舉起老大的啤酒杯:「一夜七次,不做不睡覺,哦也!」
易笙:「腎衰不是衰!」
……
我只覺自己的嘴角抽得厲害,卻沒再出聲反駁——因為易笙居然承認了!他居然沒有澄清我們的關係,為什麼?
恍惚中,我好像看到他轉過頭來,勾著薄薄的唇,抿著嘴看著我直笑,如星子的瞳眸里彷彿在說:傻丫頭,看什麼呢?
心跳驟然慢了半拍,那個瞬間,我覺得自己好像穿越了時空,來到一座魔法之島。
那個我曾愛過的男孩牽著我的手,帶我回到了風風雨雨又滿是甜蜜的七年前。
我低頭悶了口紅酒,笑自己想太多:七年……原來,時間已過了那麼久。
不多久,一雙大手輕輕拂過我的額:「怎麼了?還暈?」
我搖了搖頭,抬起的眸里卻映出了易笙擔憂的表情:「不,我沒什麼。」
我努力扯了扯嘴角,笑:「還不是你們太雷了,我的肩膀都背負不起了。」
易笙一臉唾棄,長指在我的額心輕輕一彈,笑罵:「裝吧,你就裝吧!」
我捂著只有一點酥麻的額頭,嘻嘻哈哈地加入他們,還齊齊改用了英語,將周圍十數桌的客人通通雷了個遍!
一切好像都沒什麼改變。
只是在回別墅的路上,在前面領路的易笙一直緊緊地抓著我的手。
十指交握,無法掙脫。
我一直低著頭,看著月影中的兩抹身影,彼此交疊。
我想,我是笑著的,很淡很淡的,笑著。
第二天清早,Wang就把還在調時差的我們硬生生地從床上吼起來,半夢半醒地架上他的愛車,前往塔斯馬尼亞最著名的景點之一——亞瑟港(PortArthur)。
Wang似乎很喜歡那裡,一路上一直介紹個不停,說得非常生動:「知道不?塔斯馬尼亞可是相當有名的鬼島,到處都有鬼怪傳說,其中最出名的就是亞瑟港。甚至可以說,這裡之所以會鬼怪橫行,最初就是因為PortArthur。」
PortArthur建於一百多年之前,尚是大英帝國橫行的時代,而這片剛被掠奪來的土地,則專用於關押英國本土無處容放的犯人,將這美麗的地方硬是改建成了一個令人聞之喪膽的監獄港。
犯人們從北半球的英國被押送到有世界之南之稱的孤島,歷經大半年的時間,能夠熬到島上的,也只有一半左右。而監獄里的每一處都是被押解來的犯人親手建立的,相當的諷刺。
PortArthur作為監獄可謂天時地利,非常巧妙,整塊地形呈葫蘆狀,幾乎完全封閉,只有一條窄窄的道路通往外界,出口處還有威猛的崗哨。
Wang說:「在這裡,《肖申克的救贖》是完全沒有一點兒參考價值。因為四面都是冰冷的死亡海域——這裡群聚了最兇猛的大白鯊群,罪犯們根本無路可逃。不過,我想造物主的最大奇迹,就是人類這種奇妙的生物。因為即使再這樣的條件下,居然還是有人成功出逃了!我覺得他們真是比幽靈還靈!」
我發現Wang的口才非常好,切入角度和講述方式都很勾人,尤其是那些關於幽靈的現象和故事,讓人有迫不及待一探究竟的衝動。
原本昏昏沉沉的我開始精神起來。
正巧這個時候,馬路兩邊開始出現大型的牧場時,滿滿的都是愜意吃草散步的牛、羊、馬,長得和電視上的還多有些不同。
我瞪圓了眼睛,直勾勾地看著。
這時,Wang突然探過身來,指著那些個有奶牛花紋,但長得很像馬的動物,頗為認真地介紹:「那些黑白紋的就是牛和馬雜交出來的!」
神奇啊!
神奇啊!只聽過馬和驢能生騾子,沒想到這年頭,馬和牛也能搞對象了!
馬這玩意兒還真是相當博愛的生物!
我震撼無比,一臉膜拜地對那些奇特的生物看了又看,還很有求知慾地詢問:「那它叫什麼呀?我是說學名。」
只是我的話還沒說完,就看到Wang用比我還震撼的表情,反把我看了又看,好像我才是真正稀罕的生物一樣:「拜託,丫頭,我是跟你們開玩笑的。小姑娘長得挺機靈的,咋腦袋這麼不好使呢?」
我囧!霸佔整片後車座的易笙很沒人性地跌在椅子上,笑得翻天覆地,Wang卻還在那邊火上加油,轉頭狀似語重心長地教育他:「小夥子,不是哥說,你媳婦真的不太靈光,要小心看好了,不要讓她跟怪叔叔跑去賣鴨蛋!」
易笙很是受教地連連點頭,而綁著安全帶坐在副駕駛座的我因為手不夠長,無法逞奸除惡,只能萬般無奈地朝天翻白眼,不去理會這對隔著駕駛座勾肩搭背的忘年交。
男人幼稚起來會是何等的不可思議,今兒個我總算見識到了。
可我沒想到的是,這樣的場面在以後的日子裡,伴隨著我不斷鬧出的笑話,毫無創意地無限重複,次數頻繁得我幾乎真要以為易笙是我的那一位。
但思來想去,還是覺得他閑來無事順便調戲以圖消遣的可能性比較大,畢竟現在的易笙已不是當年那個上課睡覺作業不交考分慘淡長相還有些奇怪的混小子了。
雖然沒有親見,但根據偶爾八卦得到的消息,我知道易笙現在已能舌燦蓮花地為公司騙進大單子,投資時的眼光也很犀利,可日進斗金,連帶我也有順便撈上一筆;再加上他有一副斯文敗類的俊俏摸樣,相信多漂亮的女人都願意為他轉型變作黃臉婆。
身為三天兩頭相撞於門口的鄰居,我還真沒少看過他身邊來來去去的女子,竟沒有一個不讓人驚艷的。
這小子,艷福一向不淺。
我們是在到達霍巴特的第七天,遇見那對小情侶的。他們很年輕,也很可愛。
小姑娘有個挺公主的名字,叫Vivian,初初看到易笙時,還偷偷紅了臉。她的小男友Jason為此還撅了半個小時的嘴。
可沒過多久,兩人又甜甜蜜蜜的牽起了小手,「你愛我、我愛你」的說個沒完。
Wang看了直笑,推著跟他一起海釣的易笙,打趣道:「你看看人家!你看看人家!你怎麼做的前輩?」然後,他又轉過頭很是惋惜地對我說,「郝郝,你男人不行啊,還是跟我吧!哥保證讓你每天吃好壯壯!」
我悲憤地四十五度仰天,嚎:「叔,你還嫌我不夠壯么?」
Wang被我的那聲「叔」打擊得相當徹底,灰溜溜地躲到遊艇的角落,假裝垂淚:「叫我叔……叫我叔……我不就是沒有一張漂亮的皮么?花花公子連個甜言蜜語都不會說,那還不如我這個當『叔』的呢……叔有什麼不好的……」
易笙無奈,只能好生配合地以和我同樣的角度,仰天長嘆:「哥,咱青春不在,老臉難下啊。」
順手,他又釣上了一條三文魚。
在海流交匯的地方,釣魚就是之於生手也像吃飯一般簡單。生蚝和鮑魚都可以簡單的撿到,往毫無污染的海水裡隨便一洗就可以扔進嘴裡,完全免費,還很健康。只要不是太大量,政府也不會管制,弄點兒來吃吃並不違法。
我一向不吃生食,但對「征服」生蚝的運動還是很有興趣的,儘管它遍地都是。
事實上,這種誰都能順利完成的運動也沒什麼成就感可言,不過我還是玩得很開心。只是可憐了易笙的胃,為此不得不塞了許多,聽說當晚他夢了整晚的生蚝家族。
Vivian看著雖是一臉無奈,但還是很有風度的不反抗的易笙,滿臉羨慕:「姐,哥對你真好!」
Jason秀氣的小臉黑了大半,賭命似的也猛往嘴裡塞著,看得Wang一陣心驚肉跳,生怕他吃出什麼問題來,只好嚇他:「小弟,你這樣的吃法要被路過的巡警看到了,可是要抓起來關小黑屋的!」
為了不陪他們上警局或醫院,我只好拍了拍Vivian的肩膀,說:「其實,我學過跆拳道。」
易笙立刻配合地抱著胸,做出了「小生好怕怕」的噁心模樣。
我們默契良好,一如多年之前。
當天晚上,小情侶包袱款款地住到了我們的隔壁。
我承受不住Vivian對我們的海邊小別墅無限嚮往的眼神,那近乎祈求的模樣,可以讓魔鬼心軟。何況,我也很歡迎有人分享這價值不菲的房租。
易笙只能拖著大包小包非常無奈地搬到了我的卧室。
當然,是睡在另一張床上。
但很快的,我就為自己的一時心軟受了點兒罪。
罪魁禍首是澳洲那永遠過於單薄的牆壁,當然要追溯到根源的話,還是沒事亂放電的易笙的錯!
Jason小弟弟估計是灌了一整天的黑醋米醋餃子醋,酸壞了牙,心裡頂頂不爽,想在晚上回個本。
於是,他兩在隔壁不斷地搗騰出少兒不宜的聲音,時不時地夾著女孩的哭音,男孩挫敗的嘆息,反反覆復,整晚不曾停歇。
倒霉的是,我的床正好貼著牆,無奈被騷擾得無法入睡,瞪著天花板許久,終於認命地起床點了根煙。
我其實沒有煙癮,對煙味也不是那麼的喜歡,只是看著夜色中裊裊升起的白霧,就莫名的有種安心的感覺。
然後,我驚喜地發現原來在世界的最南邊,星空可以那樣璀璨——漫天的星子彷彿嵌在幕布上的鑽,輝映著Sandibay(霍巴特的富人區,所有的住房都建在山上,靠山面海)的點點燈光,神聖而莊嚴。
突然想起,自坐上飛機之後,我就再沒想起那個該死的腎虧男了!
而現在,縱然我想到了他,也沒有狠抽一口煙的衝動。
如此的心平氣和,彷彿那三年的相戀時光不過是一場過場小電影,毫無價值。
為期三年的感情,屈辱至極的分手,我似乎好得太快,快得很不正常。
我滿心複雜,回頭賭氣似的瞪著跟我分享了同一個房間的易笙。
他睡得很香,卻像個膽怯的孩子般仰面躺著,手還抓著蓋到脖頸處的被子,不斷地喃喃夢囈:「吃……不,我真的吃不下了……生蚝好可怕……」
我一怔,隨即大聲笑了起來。
然後,用力吸了口煙。
清冷的夜色中,我似乎聽見了自己若銀鈴風起時的笑聲,清清的,沒什麼雜質。
時間的指針在那一瞬間,好像回到了很多年前。
回神后,我發現自己的兩頰上有涼涼的濕意。
然後,我偏過頭,凝望著朗朗的天空,輕輕哼唱著:「那是我們都回不去的從前,當你站在那個夏天的海岸線,我們還是心裏面那個偏執的少年……」
那時,我好像看到易笙睜開了目光灼灼的眼。
可待我回頭時,他依然抓著被子睡得深沉。
只是,不再夢囈。
Wang說:不到酒杯灣,就等於沒來塔斯馬尼亞。
我們既然已經來了,就沒有不走一回的理由。
從霍巴特到酒杯灣有4個多小時的車程,雖然它其實並不是那麼的遠,但Wang的車速一向很慢。坐在副駕駛座,我從未看到他超過車,永遠都是被超車。
他有個很沒出息的口頭禪:「靠,你們不知道這島上的人開起車來有多可怕!別看他們走在路上的時候風度翩翩、斯文禮貌,一旦上了車啊,那真是個個都可以去角逐F1的主兒!我老婆還沒給我抱小子呢,咋能死在這鳥不拉屎的地兒!」
我雖然對他的話很是不恥,卻也是見識過這裡的人的車速的,路上也常能看到袋鼠等動物的屍體,血肉模糊的很是怕人,還有貪食的寒鴉鳴著怪聲,爭相啄食路上的死肉。其場面雖不算慘烈,可也夠折騰人的。
且我暈車暈船暈飛機,但偏生就是不暈Wang的車,他雖然開得很慢,但是很穩,有如履平地的感覺。
Wang一直引以為榮,常常吆喝著要易笙拜他為師。
他們莫名混得很熟,好像情深的親兄弟,而不是只認識三、四天。
塔斯馬尼亞真的很美,美得很祥和,是一個能帶給人心靈上寧靜的地方。
但除了極其個別的景點,一眼望去,風景都差不多:差不多的小山頭,差不多的紅房子,以及差不多的環山路。
看久了,難免會有一種浮躁感,彷彿陷入了命運的圓,不停地沉入軌道,無限重複,卻怎麼都沖不出去。
胸口有些壓抑的氣悶,我可以看到後視鏡中的自己,表情晦澀。
好在這時,Wang又開始曬他的恐怖冷笑話。因為有新人的加入,看膩了我和易笙的他顯得興緻特別高昂,不斷地為大家降降溫。儘管今天的天氣,原本就有些涼。
我已經是很習慣了,知道他若不每天雷上一雷,回去估計睡不好覺,第二天就開不好車。為了人身安全,我選擇犧牲自己的耳朵。
可坐在後座的那對小情侶還沒有修鍊出山,被Wang詭異的冷笑話雷得臉色發綠,襯得那對黑眼圈更加顯眼。易笙則很不厚道的坐在他們身邊轉臉偷笑。
在遇見Wang之前,他一直佔據著我心目中最讓人無語的冷笑話大俠的寶座,現在終於得以移交,自然特別開心。那興奮勁兒就像武林盟主傳位給他兒子!
他握著Wang的手,四目相對后,是惺惺相惜的熱淚盈眶:「兄弟,以後的事兒就交給你了,我媳婦她畏寒!」
Wang很是配合的直點頭,順便指著那頭大概也被他冷到所以準備回巢暖暖身子的袋鼠,說:「知道么?母袋鼠有個非常特別且優秀的功能,就是儲藏精子。所以,它想什麼時候懷孕就能在什麼時候懷孕,要是最近心情不大好,沒心思要寶寶,那就先把精子存在身體里,過個一年半載的,再一個人偷偷懷孕!要我老婆也有這本事,估計等我回國,不知道能看到幾個胖小子了!」
Wang說得一臉殘念,無比羨慕。而那對小情侶則聽得一臉詫異,復又忍不住地低頭直嘟囔:「這可真便利,一勞永逸啊!」
我再忍不住地捧腹狂笑,笑得打跌。
這兩孩子被偶像劇荼毒得厲害,整一個兒洗腦,居然想出要在旅行中結合彼此的第一次,好留下一生最珍貴的念想。
他們說漫畫上都是這樣畫的,男孩女孩偷偷跑到山美水美的地方,你儂我儂,無比浪漫。可就像粉絲總認為他們的偶像不用大小號一樣,這兩孩子罕見得還挺純真,對妖精打架的事兒居然沒什麼概念,為此還特地上書店買了本也不知道有沒有點用處的參考書。
多虧他們在國外,不然想要弄點什麼來參考都沒地兒尋,哪會隨便進個書店都能摸著道兒。不過他們的行為還是蠻有中國特色的,遮遮掩掩,還紅了整張臉,好像很怕別人不知道他們買了啥又要做啥似的……
因為他們的模樣實在太丟人了,我和易笙默契地同時敗退,無聲地溜到二十米外的書架邊,裝作很認真地研究那一眼望去有一半單詞都不認識的科研書籍,非常成功地扮演了和他們不同路的路人甲和乙,餘光卻掃到了對方憋笑憋到抽的嘴角。
怔忪片刻,是同時噴出的笑,恣意而縱情。
我想這時的我們遠比那對小情侶更加的丟臉,可心裡卻是無法形容的快意。
入夜後,Jason好像怕比輸我們一樣,居然帶著一臉尷尬跑來敲我們屋的門。
原來他們沒帶浪漫以外最重要的東西——避孕工具。
Jason那孩子白天看著易笙還像見著殺父仇人般,現在卻把他當救命恩人一樣,只差沒有抱大腿,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們兩才是一對!
易笙無恥,還故作深沉地來了一句:「弟啊,不是哥小氣,而是咱們兩的尺寸……它未必能夠契合啊!」
Jason頓時羞紅了臉,熱辣辣得好像紅辣椒,順便還在頭頂罩上了一片愁雲慘霧,只差沒上牆角畫圈了。
我實在看不下去,一腳把易笙踹出去,讓他帶小弟弟去不遠處的便利店解決。
誰想,這一對小情人居然很是牛B地戰鬥了整整一夜。
第二天早上,Vivian遇見我的時候居然紅了眼眶:「姐,這事兒怎麼這麼磨人啊,一點兒也不美好!小說果然都是騙人的!」
我心虛地連連點頭,心想沒準騙你的人里就有我。回頭一看,發現Jason也是一臉的憔悴,完全沒有一個男人爽過後的滿足感。
易笙當時就嘖嘖感嘆:「這年頭,純潔也是一種罪啊!」
這個告別純潔很多年的王八還上小學就不學好,帶著當時還很無知的我一起蹲著電視機前看A片,害我這祖國的草根,一早發了黃……
想到早上的小插曲,再看Vivian他們看著袋鼠那一臉羨慕的表情,我笑得更凶了。
笑著、笑著,突然笑出了滿臉的淚,然後怎麼也止不住的抽泣起來。我抱著膝蓋,哭得稀里嘩啦。那氣吞山河的悲愴,嚇到了易笙以外的所有人。
易笙倒很鎮定,默默遞來一包紙巾,拍著我的背,等我抽泣著打了個嗝,才轉頭解釋道:「別怕,這孩子什麼都好,就是有點兒神經病,不過不常發作。給哥一個面子,就別告訴警察叔叔了,免得太勞師動眾,她會驕傲的!」
末了,他還很大方地拍著胸脯跟他們保證:「別看她這麼兇猛,其實也就是一草食動物,抓狂了也不會咬人。」
我聽了,竟哭著、哭著又笑了。
我悲哀地想:我大概真有神經病,病得還不輕。
因為我竟荒唐地懷疑自己是不是還在愛他,在距離我們分手的七年後。
我想,我是真的瘋了!
因為心裡有鬼,有自己不想也不敢理清的東西在,之後幾天,我一直不動聲色的避著易笙。
為此,我甚至毫不猶豫地選擇犧牲無辜的Jason,一直和Vivian混在一起,無時不刻地耗費著幾千萬的電力,照亮他們這一對。
至於易笙,我不知道他有沒有察覺。因為他和我一樣的不動聲色,自得其樂地繼續和Wang培養姦情。
當然,我過得也不是那麼容易,因為Vivian很是天真爛漫,對愛情故事都抱有高度的熱情。她對我和易笙的「情史」尤其敢興趣,總纏著我兩追問。我不知道該怎麼說,只能絞盡腦汁迴避話題,或把她的注意力轉到別的事上。易笙倒是大方,朗朗地回答:「她17歲時我們就在全世界的反對下,Cos起朱麗葉和羅密歐了!」
我在心裡默默點頭:是啊,是啊,然後他們死了,我們分了!
Vivian一臉震撼地說:「那你們都交往多長時間了啊!」
呃,還沒能熬完一個年頭!我尷尬地笑笑,不敢坦白。
Jason則捏了捏她的小手,認真地許諾:「放心,待我們到了他們那麼大的時候,一定也還在一起。」
Vivian頓時感動地偎進了他的懷抱,兩人卿卿我我,把桃色的泡泡撒的到處都是。
Wang在一旁邊敲著生蚝,邊裝腔作勢地嘶聲哭喊著:「你們這些沒人性的,欺負我孤家寡人獨自在外!老婆啊,快來看看你可憐的老公我吧!我要抱兒子啊!」
我一邊掃除一頭的黑線外,一邊忍不住地偷偷瞄著易笙,他正遙遙望著墜入海平面的紅日,表情溫柔,彷彿在回憶著一些什麼。
我不敢猜測。
心口卻彷彿被利刃剜過,留下了一道比失戀更深的口子,鮮血泊泊地流。
其實,我並不是真的忘記,只是不想回憶。
那年,那月,真的太痛。
四天後,為了配合Vivian和Jason短期旅行的行程,我們跟著Wang離開霍巴特的海邊別墅,前往塔斯馬尼亞第二大城市朗塞斯頓,並住進了朗塞斯頓城郊的瑞士村。
那顯然是一座星級不錯的高級飯店,除了正中的Hotel,周邊還有小巧別緻的排屋,高級的西餐廳和酒吧,以及Hotel正面口巨大的海盜船模型,欣賞日出日落的山頭觀景台。
Hotel只有兩層,大堂比不上凱悅來得華麗氣派,但隨處可見的珍奇藝術品,定位了它的品質和檔次。紅色的地毯隨著旋轉的樓梯,鋪向了各個房間。房間內部很亮堂,落地窗戶正對著海盜船,能看到金髮藍眼的漂亮孩子嬉戲玩鬧。
我細細地品味了每一件藝術品,最後靠在窗邊看孩子們在外頭嬉戲。易笙則很有家庭主婦風範地收拾著行李,並像更年期的老媽子一般,不停地嘮叨:「別老站在那裡發獃,等會兒還要去吃飯,晚上通了網路就可以和國內聯繫上了,你還有工作要做吧?」
大媽一個!我忍不住朝天翻了個白眼,真是哪壺不開提哪壺!
我懶得理他,兜上錢包就跑去隔壁敲小情侶的門,拖著他們去用了一頓精緻的西式自助料理。因為淡季的關係,飯店的人不是很多,但事實上這也是我們惟一的選擇,價格貴得讓人心臟抽疼。
為了平息這股疼痛,我們吃得很努力,吃得周遭的老外不住地打量我們的身材,彷彿怎麼都想不通為啥瘦小的我們,桌上能堆上那麼高的食物盤!
我一邊吃,一邊佩服著坐我對面的Jason,看他瘦瘦弱弱的,居然吃了整整8片牛排,一大份牛腩土豆澆香米飯,還有烤香腸,湯湯水水,甜點麵包也沒少下肚。和他相比,我那虎狼之胃也只是小case。
當易笙和Wang進來時,我們已戰果斐然,桌子的中間摞著一大疊吃得乾乾淨淨的盤子。易笙冷著臉怒瞪著正鼓著兩頰拚命咀嚼的我,恨恨地逼出一句:「奶奶縫的熊啊,老子在房裡作死做活,你在外頭逍遙快活也就算了,居然還把最後一對烤雞翅吃光了,人性何在啊……」
我咧著嘴,輝映著燭光,露出無比得意的燦爛笑容。
當然,我的嘴裡此刻塞的,正是最後那對雞翅的殘骸。
回房后,不同於忙碌於工作事項的易笙,我只開了QQ,靜靜點著留言。
不出所料,大都是婉婉留給我的,幾乎每天一通。從最初的恨鐵不成鋼,到之後的破口大罵,然後發展成了忐忑的擔心,最後幾乎是紅了眼了,生怕我為了那個不是東西的腎虧男,做出什麼不理智的事——
「郝郝,交不出稿就算了,我等你還不成么,你別玩失蹤啊,我會擔心!」
「郝郝,你在哪兒?快和我聯繫吧!我好擔心你!」
「郝郝,你到底怎麼了?沒出事兒吧?」
「郝郝,……」
「郝郝,……」
……
我看著、看著,不斷往下點著,只覺一陣眼熱:我沒想到她居然這麼擔心……
心裡一酸,覺得自己真是不懂事,年紀一大把了,做起事來卻還像個孩子似的,一點兒責任心都沒有。我很後悔,可沒有臉面這樣就和她聯繫。
於是,我很努力地畫了一整晚,甚至還奴役了工作完畢的易笙,讓哈欠連天的他苦著臉幫我貼背景。
這天晚上,我的效率真的很高,不知道是因為塔斯馬尼亞的美麗,還是那對讓我總是很感動的小情侶給了我太多觸動。總之,我一口氣作了五幅圖,超額完成了任務。
我寫了封簡單卻真誠的Mail,老老實實地和婉婉同志認錯,並告訴她自己現在的所在地,及沒能和她及時聯繫的真正理由——在這個充滿了原始風光的地方,連通訊設備也相當和諧統一的原始。
澳洲兩大通訊公司3G和Optus都對這兒甘拜下風,除了少部分地區,幾乎完全沒有信號,更不用說咱們的中國移動,怕早就迷失在原始森林裡找不著北了。
我告訴她不要為我擔心,自己不是一個人呆著,身邊還陪著個半獸人,所向披靡,遇神殺神,遇佛斬佛,最好還能遇見個搶劫犯,沒準能黑吃黑地反打劫一把!
我還少少地寫了些旅行中的趣事兒,並再一次為自己的無恥拖稿,向她道歉。
信尾,是我用宋體4號署的名兩個大字——「郝慢」。
很好,我已破罐子破摔得非常徹底。
郵件傳出去之後,我心裡一陣輕鬆。
上帝還是公平的,總是奪走一些什麼,順手就還你一些什麼。
我雖然失去了苦心經營多年的感情,但認清一個不值得託付終身的人也不錯。我沒傻到和那樣一個男人走進婚姻,這樣很好。而且我還為此得到了很多溫暖,來自婉婉的,也來自於……他的。
我轉頭看著趴在桌上熟睡的易笙,他看上去很累,黑眼圈深得發青。
晨曦透過薄薄的紗帳,落在他的肩頭,像為他穿上一縷光紗,唯美至極。
我輕輕地走到他的身邊,凝望著他孩子氣的睡臉,手指順著風動,小心翼翼地撫過他深陷的眼窩,心疼得彷彿可以擠出水來。
易笙那樣溫順的躺在自己的臂彎,表情祥和,我情不自禁地俯下身,偷偷將自己微顫的唇印上了他的鼻尖,就那麼小小一下。
下一刻,我就跌入他的懷裡。
背著光的他的臉看不清表情,只有那雙眸,晶亮晶亮,好像世界上最美的鑽,奪目攝魂。
「你偷襲我。」他將臉湊到我的面前,勾著唇角得意的笑,好像剛得到老師表揚的小朋友,驕傲無比。
他的樣子實在太可愛,我忍俊不禁,憋了半天都沒能忍住,噗嗤一下,終於輕聲地笑了出來。
然後,我乾脆就這樣在躺在他的懷裡,捂著自己的肚子,越笑越放肆。
「喂!」易笙瞪我,一臉不爽。
「哈……哈哈。」回應他的,卻依然是我上氣不接下氣的笑。
他用力捂住了我的嘴,復又像想到了什麼似的,換了邪邪的笑,笑得我一陣發毛,倏然閉上了嘴。
下一秒,他突然拉起我,在我不自覺的輕叫中,狠狠地吻住了我。
全身的氧氣彷彿都在那一刻被抽干,我渾渾噩噩的癱在了他的懷裡,只覺得他正一遍遍地吻著我,我的唇,我的額,我的鼻尖,我臉上的每一處,憐惜的,溫柔的,灼熱得,好像燒了我的心。
我在他的懷抱中沉沉浮浮,任由他拉扯我的衣服,帶點粗糙的手掌扎扎地撫過我的身體。他攬著我的力道很大,一直把我緊緊的鎖在他的懷裡。他的胸膛很溫暖,溫暖得好像會這樣一直陪著我直到海枯石爛的那一天。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幸福,覺得世界很寧靜。
這一刻,我覺得自己很幸福,覺得世界很寧靜。
可是,我卻沒由來地很想哭,想哭得不得了。我沒能壓抑住自己,在他懷裡低低地啜泣著。
從他抱我上床的那一刻,我一直緊緊地抱著他的脖子,小小聲地抽泣著,直到累得連一根手指都動彈不得,我的眼角還是無聲地流著淚。
我望著雪色的天花板,第一次覺得它不是那麼蒼白,好像有千百種色彩,在那裡爭相綻放。
然後,我看到了易笙略顯複雜的表情。
他就那樣定定地看了我許久、許久,突然再次覆上了我的身體。他低下頭用力咬著我的耳垂,我覺得很痛,卻什麼都沒喊,只是緊緊咬著自己的下唇,像他第一次進入我身體時那樣。
他很用力地抱著我,抱得我很痛。
他不停地吻著我,聲音彷彿來自很遠的地方,帶著讓人酸澀的百感交集:「郝郝,你是個傻瓜。」
我閉上眼瞼,將寫滿了默認的黑眸關進心底,永不釋放。
如果愛他是一種罪,那麼在很多年前的那個秋天,我已經罪無可赦。
在年輕的他粗魯的、笨拙的吻上我的那一刻,我就默默地在心裡判了自己無期徒刑。
我逃了那麼多年,卻在驀然回首時,發現那條鎖在腳踝上的鐐銬,竟是被自己親自繫上的。
我一直畏懼地躲避著所有想要打破它的人,包括我自己。
放在桌上的手提並未拔掉電源,白色的屏幕獨自晃動閃躲,安靜地俯視著喘息著相擁的我和他。上面有一個未關的頁面,記錄著一封不算很長的Mail,來自於世界那一端的沈葵。
他問我說:「郝郝,你究竟在哪裡?大家都在找你,所有人都在恨我,這就是你要的結果么?」
他問我說:「郝郝,這份感情里,真的只有我虧欠你么?」
他問我說:「郝郝,在你眼裡,我真的很自私么?我愛的人不能全心的愛我,那我找一個不愛我、我也不愛她的人過日子,又有什麼不對?」
他對我說:「生活是需要平衡的,而你能給我平等的愛么?」
他對我說:「郝郝,回來吧,不要再用任性和逃避來懲罰關心你的人了。」
他還在信的最後很是多餘地貼上了一段親筆寫的字——
「我是真的愛過你,或許,直到現在也還在愛你。
但是,郝郝,我會忘記這份曾經珍貴的感情,和她好好地過下去。
我不求你能給我什麼祝福,可我會一如既往地祝福你,希望你的未來能像你可愛的名字一樣,都是好好的。」
沈葵當真不愧是我們學院有史以來最優秀的畢業生,因為我是真的開始覺得,虧欠對方的那個人,或許是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