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三王爭雄
序
劉邦採納了一個愚蠢的建議,派兵把守函谷關,阻止項羽進軍關中。項羽一怒之下,武力奪關,進駐鴻門,與劉邦駐兵的霸上僅僅相隔四十里。劉邦的岳父呂公現身,建議劉邦採取懷柔政策,緩和與項羽的矛盾。而在關外,十萬秦軍已經集結完畢,等待子嬰的號令。
1、一步臭棋
面對關中民眾對自己的由衷愛戴,劉邦很得意,覺得自己的政策非常成功,看來自己還真是個當帝王的材料。這個關中王捨我其誰呢?
霸上軍營,晨光熹微,劉邦昨晚與眾將暢飲,隨後又有咸陽送來的宮女侍寢,非常盡興。他醒得比較早,經過一夜的休息體力恢復,精力旺盛,忍不住又與年輕貌美、嫵媚撩人的宮女翻雲覆雨了一番。然後,才披上衣服,走出營帳,踏著遍地的晨霜,在軍營中漫步。
這裡的地勢較高,可以望出去很遠。劉邦眺望著遠處的田野和村社,心裡美滋滋的,就像一個農民守望著自己的莊稼地一樣。「這廣袤、富饒的關中大地以後可就歸我了!」
在這個興頭上,劉邦又情不自禁地想起年輕時候一些不開心的往事,那時候,父親劉老太公看他非常不順眼,經常罵他是個遊手好閒、好吃懶做的浪蕩子、敗家子、地痞無賴。最讓他不能忍受的是,劉太公每次都是拿他和二哥劉仲比較(大哥去世的早,否則又多了一個榜樣),張口老二如何,閉口老二怎樣,說劉仲做事踏實、勤儉持家,置辦了多少田產,積蓄了多少糧食。總而言之一句話,他不如二哥有本事,註定一事無成。這種比較最讓人傷自尊了,給劉邦留下了深刻的記憶,就像大嫂在朋友面前讓他顏面掃地一樣,劉邦一直無法釋懷。「我一定要當面問問這個老傢伙,我現在的產業跟老二比怎麼樣?」
一想起這些陳年往事,劉邦就心潮澎湃、氣血翻湧,久久無法平息。他無處發泄,用力將腳下的一塊石頭踢出很遠,砸在軍營邊上的柵欄上。
「一大早晨的,您這是幹嗎呢?」身後傳來樊噲的聲音。
劉邦轉過身,看到樊噲手裡拎著一壇酒,身後的衛士捧著食簋,馬上眉開眼笑,有酒有肉,一切不開心的事都可以拋諸腦後了。
「早上天氣涼,喝口酒暖暖身子!」樊噲為自己找理由。
劉邦笑罵道:「喝酒還需要什麼理由嗎?」樊噲和衛士搬來兩塊石頭當座位,把酒和食簋擺在中間,一邊喝酒一邊吃著熱騰騰的燉羊肉。
灌了一大口酒,劉邦興緻勃勃地說:「當年你是個殺狗的,夏侯嬰是個車夫,周勃為蠶農編席子,我開始是個無業游民,後來當了個小小的亭長,誰會想到我們能有今天,這都是時勢造英雄啊!」
樊噲也很感慨:「是啊!現在我們竟然做了關中大地的主人,沛公成了秦王,做夢都想不到啊!這才三四年的時間,天翻地覆,世道的變化真是快!」
劉邦豪情大發,道:「年輕的時候,我最崇拜的人是信陵君魏無忌。他雖然貴為王子,卻不惜屈尊結交三教九流的各色人等,交遊廣闊,朋友遍天下,有門客三千人。有他在,諸侯國就不敢興兵進犯魏國。記得有一次他和魏王,也是他同父異母的哥哥一起賭博取樂,邊境上送來急報,說是趙國的軍隊即將進犯魏國邊境,嚇得魏王手足無措。
「信陵君安慰他說:趙王只不過是外出打獵,不是想攻打魏國。魏王將信將疑,問信陵君:你怎麼知道?信陵君說趙王身邊有自己的眼線,將趙王的一舉一動隨時向自己彙報。後來,果然證實趙王是在打獵。但魏王卻因此開始猜忌、防範信陵君。
「後來,秦國舉兵進攻趙國,趙國向魏國求援,但魏王受到秦王的恐嚇,不敢出兵。信陵君在門客侯贏和朱亥的幫助下,奪去了魏國兵權,救了趙國,自己也沒有再返回魏國。十年後,魏國遭到秦國進攻,魏王請信陵君回國相助。信陵君召集諸侯國的聯軍,一舉擊退了秦軍。但秦王不甘心失敗,派人在魏王面前挑撥離間,說信陵君打算藉助各諸侯國的力量奪取魏國王位。魏王又起了疑心,收回了信陵君的兵權。信陵君為了自保,從此不再過問國事,終日飲酒作樂,最後因為飲酒過量去世。」
樊噲道:「豪傑本色,暢飲而死,死得其所。」
「說得好!」劉邦猛喝了一口酒,「不想今日我們推翻暴秦,建立了超越信陵君的功業,真是人生一大快事!」
「那是因為沛公是天命所歸,有當帝王的命!」樊噲說這話的時候一臉的壞笑。
「呸!」劉邦啐了樊噲一臉的酒。樊噲也不在意,用袖子揩了一下臉,回想起當初兩個人一起導演的一出惡作劇來。
三年前,劉邦押送一批囚徒和民工到驪山服役,樊噲與他同行,做他的幫手,算是官府雇傭的臨時工。一路上不斷有人逃亡,隊伍行動遲緩,搞得劉邦焦頭爛額。走到家鄉沛縣豐邑西面的湖沼地區的時候,劉邦安排大家宿營,和樊噲兩個人在帳篷中喝酒。劉邦非常絕望,這一行很可能就是不歸路,誤期加上民夫逃亡,死罪一條啊!
樊噲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兩個人都喝醉了。在酒精的刺激下,劉邦的冒險家本性終於表現了出來,他把酒碗一摔,果斷地說:「橫豎都是一個死,還不如跟大家一起逃亡,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樊噲也頭腦發熱,呼應劉邦說:「我聽您的,您說怎麼辦就怎麼辦!」
劉邦讓他釋放囚徒,把囚徒和民工全部召集在一起。劉邦出面對眾人說:「我們現在就是趕到驪山,也是死路一條,大家都逃命去吧,我也要走了!」眾人感激劉邦的再生之德,臨行前將兩壺酒和鹿肚、牛肝各一份送給了他。生死訣別,氣氛悲壯,那種場景令劉邦畢生無法忘懷。後來,不管走到哪裡,只要條件允許,劉邦吃飯的時候一定要擺上兩壺酒和鹿肚、牛肝兩道菜。
劉邦和樊噲以及自願跟隨他的十幾個人穿行在湖沼中,尋找落腳之地。這十幾個人都是剛剛釋放的囚徒,都非善良之輩,劉邦和樊噲多少有些擔心,一旦途中發生什麼變故,以他們兩個人的力量是無法駕馭這十幾個人的。後來在戰場上,樊噲經常一個人斬首十幾、二十幾級,但在剛剛起事的時候,他還沒有這個自信和膽量。
就在這時候,意外發生了,走在前面探路的人神色慌張地回來報告:「前面的路上橫著一條大蛇,我們趕快往回走吧!」楚人對蛇非常恐懼,尤其是怕在走路的時候遇到蛇,覺得是凶兆。
劉邦借著酒勁呵斥說:「一條蛇有什麼可怕的,大丈夫就這點膽量?」說罷,劉邦大步流星地走到了隊伍的前面,沒走多遠,果然看到路上橫著一條大蛇,通體泛白,在月光下顯得陰森可怖。但劉邦沒感到一絲恐懼,在眾目睽睽之下拔劍在手,逼近那條白蛇。白蛇察覺有人靠近,剛想擺動身體,劉邦手起劍落,將白蛇攔腰斬為兩段。
跟在他後面的囚徒被這一幕驚呆了,樊噲愣了一下,連忙追到劉邦身旁,看他有沒有受傷。劉邦瞪著在地上扭動的兩段蛇身,兩眼發直,因為酒勁沒過,身體還有些打晃。樊噲倒是被嚇醒了,腦際忽然靈光一現,回頭看看後面的人還呆立在原地沒動,便低聲對劉邦說了幾句話,劉邦酒醉心明,眼睛馬上就亮了,連連點頭。
他對身後的人招呼說:「繼續趕路」,又故意對樊噲說:「你回去看看,有沒有人尾隨跟蹤?」樊噲應聲而去。
劉邦等人走出沒多遠,樊噲追了上來,跑得氣喘吁吁。劉邦故作鎮定地問他:「你這是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樊噲煞有介事地說:「我剛才回去偵查,返回的時候經過您斬蛇的地方,看到一個老婆婆在哭泣。我就問她:『大半夜的,你在這裡哭什麼呢?』她竟然說:『我的兒子被人殺了!』我又問他:『你兒子是怎麼被殺的?』她說:『我兒子本是白帝之子,化作一條白蛇,卧在路中央,結果被赤帝之子給殺了。』我一聽,這不是在說您嗎,就想抓住她,結果她突然不見了。」
樊噲講得繪聲繪色,除了劉邦之外,其他人全都篤信不疑。劉邦頭上多了一道神秘的光環,這些平日里橫行不法的囚徒對他充滿了敬畏,不敢再有非分之想。
說起這段往事,劉邦和樊噲都非常得意。劉邦捋著自己飄逸的長須說:「我恰好屬蛇。秦人供奉白帝,我們楚人則信奉赤帝。那時編造這個故事,不過是為了威懾囚徒,誰想竟然為後來的反秦大業埋下了伏筆,也許這種無心插柳柳成蔭的事情就是天意吧!」
「後來,你們躲到了山裡,我回沛縣打探消息、籌集糧食。我和呂雉到處跟人講這個故事,所以很多人到山裡投奔您。當年,秦始皇說『東南有天子氣』,所以東遊鎮壓這股邪氣。我和呂雉商量之後,就說您所在的地方總有雲氣籠罩,所以我們很容易就找到了您,其實,如果不是我帶路的話,誰能找到您呢?」樊噲為自己當初的傑作而自鳴得意。
劉邦用匕首戳起一塊羊肉,送到嘴裡,「後來陳勝、吳廣在大澤鄉揭竿而起,說什麼『大楚興、陳勝王』,還玩什麼篝火狐鳴的把戲。這些招數跟我們還不是如出一轍?只有那些沒見過世面的人才會信他」。
樊噲問道:「沛公下一步打算怎麼辦呢?如何經營關中、再圖天下?我們留在沛縣的家眷是不是該接過來了?」
劉邦點點頭,「等局面穩定下來之後,我就派人去沛縣接家眷。當務之急是讓項羽和各國諸侯遵守履行『懷王之約』,承認我關中王的地位,其他事情可以慢慢打算」。
「項羽現在正帶領諸侯聯軍向關中進軍,來者不善啊!」
「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我倒要看看項羽敢不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公然背棄懷王之約。」雖然嘴硬,但劉邦心裡有些發虛,從項羽此前的所作所為來看,他根本沒有把楚懷王放在眼裡,廢除懷王之約,把關中從自己手裡奪走,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喝完酒,劉邦回到自己的大帳,處理軍務,考慮下一步的計劃。這時,衛士進來通報,有個自稱「解生」的儒生求見。直到現在,劉邦還是對這些讀書人不怎麼待見,但經過與酈食其的接觸,他知道儒生也是能派上用場的,所以態度有所改善。以他現在的身份,當然不會再作出摘下儒生帽子往裡面撒尿的事情了。
「讓他進來吧!」劉邦頭也沒抬地回答說,眼睛還盯著蕭何此前搶救下來的關中地圖。
一個文質彬彬的儒生被帶進了劉邦的大帳,但他的眼球滴溜溜地亂轉,用狡詐的眼神盯著眼前這位新的秦王。他是帶著功利的目的來的,就是想引起劉邦的重視,讓他賞識和提攜自己。至於見面之後該說什麼,如何表現,他已經構思了很多天。讀書人的心思遠比劉邦和他身邊的這群草莽英雄更加縝密,這也是劉邦不喜歡讀書人的原因之一。
劉邦還是低著頭,專心研究自己的地圖,隨口問道:「你找本王有什麼事嗎?」他已經開始自稱「大王」了。
劉邦這種漫不經心的態度讓解生的自尊心很受傷,有些氣餒了。一路上他不斷給自己打氣,讓自己別緊張、別害怕,盡量表現出自信和高傲,不能讓關中王剛一見面就小看自己。可是劉邦的傲慢就像一根刺一樣,將他鼓得滿滿的氣囊給扎破了,馬上泄了氣。原來準備好的那套說辭一時間也不知如何說起。
就在他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瞄上了劉邦手裡的關中地圖,眼前豁然開朗,馬上把自己精心準備的遊說秦王的計劃拋在了一邊,決定從劉邦手中的地圖上尋找突破口。解生上前兩步,端詳著劉邦手裡的地圖,緩緩地說:「大王對這份地圖如此用心,莫非有什麼計劃嗎?」
劉邦撩起眼皮,看了解生一眼,說:「我研究我的地圖,關你什麼事?你有話就快說,沒事就趕緊走,別耽誤我的時間。」
解生胸有成竹,對劉邦的冒犯不以為意。「我要說的和大王想的是同一件事。大王現在最關心的就是如何守住關中這塊地盤,把關中王的位子坐穩。關中大地的富饒程度是關東諸國的十倍,而且形勢險要,進可攻,退可守。上天以這塊可以成就霸業的土地授予大王,在下也為大王高興啊!」
解生的這番話讓劉邦聽了很舒坦,態度也改善了許多,命人給他設座,也就是在地上鋪上了一張席子。解生正襟危坐——跪在地上,屁股坐在腳後跟上,腰桿挺直,暗示劉邦他要說的話是非常嚴肅的,而且關係重大。
「我聽到消息,降將章邯被項羽封為雍王,『禹貢九州』,雍州的轄地包括現在的關中大地。項羽加封章邯為雍王,分明是想將屬於大王的關中交給章邯治理啊!現在,項羽已經逼近函谷關,一旦他們入關,大王就可能失去關中,大王浴血奮戰的勝利果實就要被別人輕而易舉地摘走了。所以,我建議大王馬上派兵駐守函谷關,阻擋項羽帶領的諸侯聯軍。與此同時,擴軍備戰,以防萬一。項羽為人狂傲、蠻橫,什麼事情都可能做得出來。大王不可不防啊!」解生一番話說得頭頭是道,劉邦頻頻點頭。函谷關是關中大門,把門關上,這塊地方才能真正屬於自己。
劉邦下令設宴款待解生,賞賜他財物,並為他在軍中安排了職務。隨後,他叫來自己的左司馬曹無傷,讓他從自己的部屬中調出一支人馬,趕赴函谷關,把守關口,沒有自己的允許,不準任何人進出。
2、兵臨城下
項羽統帥的四十萬諸侯聯軍逼近了函谷關。他此時的職務是諸侯上將軍,也就是諸侯聯軍總司令,憑著自己的神勇,已經確立了諸侯霸主的地位。項羽是一個孤膽英雄,當初起事的時候,他在叔叔項梁的指示下,趁晉見之機,手刃會稽郡太守殷通,又連殺幾十個打算為殷通報仇的衛士,奪取了政權。
後來,項梁立楚懷王的孫子熊心為新的楚懷王,扛起了反秦復國的大旗,成為繼陳勝、吳廣之後的反秦主力。但項梁戰死後,形勢急轉直下,楚懷王不甘心做項家的傀儡,趁項梁戰死之機,謀划奪權。他將項羽的部隊與不受項梁重用的呂臣的部隊合併,自己親任統帥。又任命呂臣為司徒(民政部長),呂臣的父親呂青為令尹(首相);加封劉邦為武安侯,項羽為長安侯。他想藉助劉邦等人的力量抑制項羽,自己居中平衡,掌握權力。
隨後,兵分兩路,一路以宋義為上將軍、項羽為次將、范增為末將,北上救趙,為被秦軍圍困在巨鹿的趙軍解圍后再進軍關中;一路由劉邦率領,直接西進關中。按照楚懷王「先入關者王之」的約定,偏袒劉邦、抑制項羽的用心是非常明顯的。項羽心中憤憤不平,伺機重掌軍權。
北上途中,宋義躊躇不前,想等秦軍與趙軍兩敗俱傷之後坐收漁翁之利。大軍在安陽停駐四十多天。項羽怒不可遏,再次上演精彩的斬首行動,砍下了楚懷王任命的上將軍宋義的腦袋,奪取了軍權。做大事就是要剛毅果斷、心狠手辣,這條道理在項羽身上得到了印證。
隨後,項羽破釜沉舟,楚軍將士以一敵十,在巨鹿城下打垮了秦軍,也讓作壁上觀的諸侯援軍心服口服,公推項羽為諸侯上將軍,將諸侯聯軍的指揮權交給了他。
項羽靠巨鹿之戰一戰成名,但他殘暴的本性讓他很快犯下了一個嚴重的錯誤。章邯率部投降后,他擔心投降的秦軍發動叛亂,在西進途中坑殺二十萬降卒,把自己的形象完全抹黑了,成了秦人眼中的殺人魔鬼。
現在,魔鬼項羽到了函谷關外,在他麾下是浩浩蕩蕩的四十萬大軍。身材高大、孔武有力的項羽坐在馬上,眺望函谷關,范增、項伯、項莊、英布、季布、桓楚、龍且、鍾離昧等人和各路諸侯以及他們派來的代表追隨在他的身後。
項羽知道劉邦已經先於他進入了關中,但他對劉邦非常不屑。當初,劉邦遭遇下屬的背叛,秦軍又步步緊逼,走投無路的情況下來投靠他的叔叔項梁。如果不是蒙項梁收留和栽培,劉邦哪裡會有今天?就算他先進入關中,但這個關中王他好意思做嗎?自己打敗秦軍主力,戰功赫赫,是推翻暴秦的第一功臣,雖然子嬰向劉邦投降,但劉邦也只是在替自己受降而已。自己是諸侯公認的霸主,劉邦也得聽自己的安排。
想到這裡,項羽的嘴角浮現出一絲冷笑。他的笑容還沒有散去,前方的斥候就飛奔而來,向他稟報:「大王,函谷關有沛公的軍隊把守,關門緊閉,不准我們入關。」項羽的部下也已經開始稱呼他「大王」了。
項羽瞪大了眼睛,不敢相信劉邦做得出這種事來。「你打探清楚了沒有?劉季憑什麼不讓我入關?有沒有告訴他們我們是反秦義軍,是友軍?」
斥候有些委屈,分辯說:「守關的士卒劍拔弩張,說懷王有約在先,先入關者為王,現在關中屬於他們的大王劉季,沒有關中王的准許,任何人不能通過。」
項羽的怒火直衝腦門,但他還是強壓住怒氣,說:「我們奉楚懷王之命,解巨鹿之圍后西進關中,他們沒有理由阻擋我們進關。你去向他們陳說利害,讓他們馬上開關。」
斥候離開后,范增靠近項羽,提醒他說:「羽兒,劉邦有懷王給他撐腰,居心叵測,你要小心防範。」項羽點點頭,沒有說話,他的怒氣已經積聚到了火山爆發的邊緣。
過了一會兒,斥候跑回來了,肩膀上還插著一支箭。「上將軍,他們態度強硬,堅決不讓我們入關,還放箭射傷了屬下。」
項羽再也控制不住了,他回頭看了看范增,范增向他點了點頭,示意他按照自己的想法做。項羽轉向英布,下達命令:「英布,調集你的軍隊,給我奪下函谷關。」英布領命而去。
劉邦派駐函谷關的守軍不多,根本經不住作戰勇猛的英布一陣強攻,函谷關很快失守,四十萬大軍魚貫而入,進駐距離霸上四十里的鴻門(陝西臨潼東項王營)。
趁著大軍紮營的機會,范增前來找項羽,對他說:「現在我們強行闖關,與劉邦已經處於交戰狀態,何不趁此機會一舉消滅劉邦,斬去楚懷王的一支臂膀,讓他不能再有所作為。這樣一來,天下就再無人能與你抗衡,今後的局勢就完全由你主宰了。」
對於范增這個斬草除根的計劃,項羽有些猶豫,畢竟他和劉邦在名義上都是楚懷王的部下,彼此是反秦的友軍,暴秦剛剛推翻,就開始自相殘殺,情理上說不通。而且他和劉邦曾約為兄弟,過去的感情還是不錯的,因為一件小事就大打出手,同室操戈,會讓天下人看笑話。在他心裡,函谷關下的衝突就像兄弟之間因為言語不和而打架,還沒到徹底翻臉、勢不兩立的地步。
見項羽不說話,范增有些著急了,催促說:「羽兒,成大事不能有婦人之仁啊!」
項羽不耐煩地擺擺手,「這件事情還沒有完全搞清楚,劉季究竟是怎麼想的,我要聽他親口解釋,不宜操之過急,否則會授人以柄」。說罷,就轉身巡營去了。
望著項羽遠去的背影,范增罵道:「死要面子,就是放不下你那貴族的身段!」項羽是楚國名將項燕之後,作為名門之後,心氣高、自尊心強,也在情理之中。
項羽闖關的消息傳到霸上,劉邦也被嚇了一跳,但他很快就鎮定下來。麾下的一干人等都聚集到他的大帳里,聽候他的調遣,以防不測。
樊噲急切地問道:「沛公,現在該怎麼辦?」
劉邦吸了一口氣說:「別慌,我想了想,這項羽和諸侯聯軍要入關,也不是什麼過分要求,大家都是反秦義軍,推翻暴秦后在秦國故地會師,處理善後事宜,是情理之中的事。項羽闖關,並不代表他要和我翻臉,把我從關中趕出去。以我對他的了解和過去的交情,他不會做得那麼絕。現在的關鍵是和他周旋,讓他履行懷王之約。」
樊噲道:「我們和他在函谷關都打起來了,還不會翻臉?」
劉邦擺擺手,說:「這件事我以後會跟他解釋,隨便找個借口,就掩飾過去了。你們現在要約束手下的將士,一定不要挑起事端,激化矛盾。」
盧綰補充說:「要外松內緊,表面上不能劍拔弩張,以免給人口實,但私底下要加強戒備,防人之心不可無啊!」
劉邦點點頭。大家帶著惴惴不安的心情散去了。眾人離開后,劉邦才感到一陣陣的恐懼向自己襲來。在部下面前,他必須作出一副鎮定自若的樣子,如果他亂了方寸,手下的人就更慌了。但現在一個人獨處,劉邦才意識到局勢的嚴重性。兩支大軍屯兵咸陽城下,自己的十萬大軍和項羽的四十萬大軍近在咫尺,彼此的關係雖然沒到破裂的地步,但矛盾由來已久,稍有不慎,就可能點燃戰火,招來滅頂之災。這些日子圍繞著他的勝利者的喜悅被形勢的急轉直下掃蕩得一乾二淨。
當初派兵把守函谷關,很多人反對,認為項羽帶領的諸侯聯軍正在進軍關中,這樣做無異於向以項羽為首的諸侯聯軍挑戰,會激起義軍內訌。但劉邦固執己見,他是抱著僥倖心理試探一下,看這樣做能否阻止聯軍入關。如果項羽堅持要進入關中,他也不會執意阻攔,放行便是。但他沒想到,項羽的脾氣這麼暴躁,直接打進來了,一點面子都不給自己留。劉邦有種被別人踢開家門、登堂入室的感覺。但面對項羽這個龐然大物,自己顯然不是對手,這口氣只好暫且忍下了。
劉邦在大帳內來回踱步,盤算著如何與項羽交涉,把這場近在眼前的危機化解掉。
咸陽城內,神秘老者與酒肆老闆又碰面了。「項羽進入關中了,聽說在函谷關前與劉邦的守關部隊還打了一仗,現在劉邦處境不妙啊!子嬰召集的秦軍主力整裝待發,項羽的諸侯聯軍虎視眈眈,劉邦的實力最弱,腹背受敵。」
老者眼望天空,思考了很長時間,最後說:「子嬰的計劃我們不能泄露,但劉邦還是要幫他一把,項羽這個人的殘暴是出了名的。如果將來由他做關中的主人,秦國百姓就要遭殃了。我不能坐視不理!」
「您打算怎麼做?」
老者沒有正面回答他的問題,「現在關中形勢錯綜複雜,幾股力量糾纏角逐,到底誰會是最後的贏家呢?」
3、不速之客
霸上軍營,劉邦左司馬曹無傷的帳內。從函谷關逃回的親信正在向曹無傷彙報當時的詳細情況。「那英布作戰非常勇猛,簡直就是不要命,帶頭攀上城牆,我們根本抵擋不住。城外四十萬大軍,人山人海,就是踩也能把函谷關踩平了。這個項羽真是不好惹啊!大王怎麼敢跟他作對?簡直是以卵擊石。」
曹無傷沒有說話,低頭沉思。這名親信跟隨他多年,對他絕對忠誠,所以說話也沒什麼顧忌。他已經被項羽大軍的氣勢徹底嚇倒了,這種情緒傳染給了曹無傷。
見曹無傷沉默不語,他靠近了說道:「主公,我勸您早作打算啊!不要給劉季殉葬。以您的資歷和功勞,他本該提拔和重用您的,但他卻把您隔離在自己的親信圈子之外,偏袒和重用自己人,處事不公。現在項羽入關,劉季危在旦夕,智者不立於危牆之下,我們何不藉機改換門庭,保全自己的性命,順帶著謀取個好前程。」
曹無傷抬起頭,「你是說……」
那名親信點點頭,「對,投奔項羽,把劉邦的底細告訴他,有了這份功勞,項羽應該會報答您的」。
「這……」曹無傷對這種賣主求榮的事情還是有些猶豫的。
「當斷不斷,反受其亂。主公,現在形勢千鈞一髮,容不得瞻前顧後,富貴險中求,在這種亂世中還講什麼道義,先保全自己再說啊!」親信繼續催促著曹無傷。
曹無傷手裡捏著一支箭,內心的鬥爭非常激烈,忽然拇指一用力,箭桿「嘎巴」一聲折斷了。「好!你去一趟鴻門,替我見見項羽,告訴他……」說到這,曹無傷又停了下來,表情凝重地思索著。那名親信眼巴巴地看著他,等著下文,誰想曹無傷將斷箭輕輕放在几案上,沖他擺了擺手,說:「你先回去休息,讓我再想想。」那人氣得差點背過氣去,但又無可奈何,只好告辭退出。
與此同時,劉邦的營帳中也來了一位不速之客。劉邦正在與劉交、盧綰、蕭何、曹參、樊噲、夏侯嬰等人商議對策,衛士進來通報:「有位老者求見。」
劉邦不耐煩地擺擺手,說:「我現在有要事商議,沒時間接待他,讓他改天再來吧!」
衛士出去了一會兒,又返回來了,「大王,那位老者說是與您的關係非同一般,一定要見您!」
劉邦心裡別提多氣惱,現在生死攸關,命懸一線,從哪冒出這麼一個搗蛋鬼,這不是添亂嗎?蕭何這時從旁說道:「大王,既然說是故人,還是見見吧!」
劉邦沖衛士揮揮手,說:「讓他進來吧!」
沒過多久,一位鬚髮皓白的老者出現在大帳中。劉邦從座位上站了起來,表現得非常詫異,其他人看到這位老者的時候,也是同樣的反應,睜大了眼睛,紛紛起立。
劉邦連忙從座位上走出來,迎接老者,「岳父,您怎麼來了?」
其他人也連忙上前問候,「呂公」、「老人家,您好啊!」呂公頻頻點頭致意,神色從容,頗有大家風範。
劉邦請呂公上座,又問了一遍:「您不是在老家嗎?怎麼到關中來了?」
呂公微笑著說:「賢婿誅滅暴秦,晉封關中王,我這個老漢也想來打打秋風啊!」
劉邦苦笑道:「我這個關中王當不當得上還兩說呢!現在項羽四十萬大軍強行入關,虎視眈眈,最不服氣我當關中王的就是他。如果真的發生衝突,恐怕是玉石俱焚啊!您老人家還是趕快逃難去吧!」
「在路上,我也了解了一些關中的形勢。我知道你和項羽剛剛發生了一些摩擦,但事情還沒到無法挽回的地步。項羽這個人性情高傲、目中無人,你過去只是鄉間的一個亭長,他則是楚國名將之後,他不把你放在眼裡是很正常的。項羽自覺是反秦第一功臣,認為你率先入關是靠懷王庇佑,揀了便宜,所以他不服氣你這個漢中王。以他現在的實力,消滅你的十萬大軍不是難事。但正因為他自負的個性,不屑於與你爭鬥,所以才不會大打出手。只要你放低身段,主動示好,項羽應該不會再咄咄逼人。」
「我也是這樣想的,所以才召集大家商量對策,看如何緩和與項羽的關係。」劉邦對這位老丈人一直很敬佩,覺得他眼光過人、深藏不露,是個見過大世面的人。雖然呂公從來沒有跟他談起過自己的過去,但正因為如此,劉邦才覺得他的身世非同凡響。
經過大家商議,決定先由劉邦寫一封親筆書信,送到項羽軍中,解釋彼此之間的誤會,然後看項羽的反應,如果項羽願意和解,再派人攜帶金銀財寶和酒食犒勞諸侯聯軍。其他的事情等局面穩定之後再做打算。
眾人散去之後,劉邦命人端來酒菜,陪老丈人吃飯。劉邦一邊向呂公敬酒,一邊慚愧地說:「您老人家一來就陷入這種險惡的局面,讓劉季實在很內疚。」
呂公擺擺手說:「我當初看好你將來能成大事,說明我的眼光不錯,你現在的成就足以名垂青史了。眼前的危機我相信你也能平安地度過去,只要過了這一關,你將來的前程不可限量啊!」
當年,劉邦還是沛縣的一個亭長,沛縣縣令與呂公是好友,呂公前來投奔,說是因為在故鄉與人結怨,遷居沛縣避禍。縣令舉辦隆重的宴會來為沛公接風洗塵。
這是當時的慣例,一個人做官之後,如果有親友來投靠,總得想辦法接濟一下,俗稱「打秋風」。但做官的人不想自己掏腰包,就舉辦接風酒宴,由來參加的賓客們送上禮金,算是給親友的一份見面禮。所以,主持宴會的蕭何定下規矩,禮金一千錢以上的坐堂上,一千錢以下的坐堂下。劉邦也想到宴會上蹭飯吃,但身上又沒錢,便搞起了惡作劇,寫了一張名片遞上去,上面說:賀錢一萬。
蕭何見了,罵道:這個劉季就喜歡吹牛皮,從來不辦正事。但呂公不知底細,連忙到門口迎接,把劉邦引到了貴賓席就座。劉邦倒也不客氣,大大咧咧地坐到堂上,談笑風生,神態自若,還與自己的上司和貴賓們開起了玩笑,動手動腳。他的這副做派更加引起呂公的注意,呂公偷偷地告訴劉邦,讓他宴會之後單獨留下來。
客人們散去之後,呂公對劉邦說:「我從年輕的時候就替人看相,這些年不知道看過多少人的面相了,但他們當中沒有一個人比得上你的。希望你今後能自愛、自重啊!」
劉邦一聽,還以為呂公是因為他沒送禮錢、騙吃騙喝,所以諷刺他,但呂公下面的話打消了他的疑慮。呂公說:「我有一個女兒,還沒有出嫁,我願意讓她給你做個操持家務的奴婢。」
劉邦這時已經結婚,但還是大喜過望,不但白吃白喝,還揀了一個小妾回來,哪個大丈夫沒有個三妻四妾?呂公是縣令的貴客,對自己如此看重,更讓他沾沾自喜,自以為與眾不同,將來一定能夠有所成就。就這樣,劉邦迎娶了呂公的二女兒呂雉。
提起舊事,劉邦問起呂公來,「當年我們初見時,我身無分文,卻謊稱賀錢一萬,你非但不責備,還將女兒許配給我,究竟是為什麼呢?莫非真的是因為我的面相大富大貴?」
呂公笑道:「看相這回事虛無縹緲,不足為信,不過是一些人拿它來混口飯吃罷了!我之所以看好你,是因為你那日雖然身無分文,卻敢於高坐堂上,面對縣令、縣丞、縣尉這些自己的上官,絲毫沒有拘謹膽怯的表現,依舊談笑自若、氣象不凡,所以覺得你的膽識過人,胸懷鴻鵠之志,將來必成大器。又打聽到你為人重義氣,交遊廣闊,豪氣干雲,這才是我看重你,將娥姁(xǔ,呂雉的小字)許配給你的原因。
「在他人看來,你不是安分守己的良家子弟,但我不想女兒嫁給一個沒有出息的莊稼漢,要嫁就嫁給你這樣敢想敢幹、不受陳規陋習拘束的人。因為只有這樣的人才敢於出頭,將來有機會成就一番事業。這也是娥姁的心愿,所以她一直待字閨中,直到三十歲才找到意中人,嫁給了你。那日我讓她從旁觀察過你,她也覺得你不是等閑之輩,所以這樁婚事並非我自作主張。」
劉邦恍然大悟,「原來如此啊!」
「宴會之後,我又找人了解了一下你的情況,有兩件事堅定了我將娥姁許配給你的決心。一件是你年少時的偶像是信陵君,足見你志向不凡;另一件是你當年在咸陽見到始皇帝時,脫口而出:『大丈夫當如此也!』這種氣魄不是每個人都有的。」
「年少輕狂,信口開河而已!」
「不過,一個人隨著年齡的增長、閱歷的增加,當年的志向會消磨殆盡,甘於碌碌無為的生活。所以,我對你說的有關面相的話,就是想激發你的豪情,鼓舞你的膽氣,讓你重新振作起來。你是否記得有一位老人曾在田邊為你們一家四口看相的事?」
「記得。那日我告假回家,呂雉帶著劉盈和他的姐姐在田間勞作,有一個老人從旁經過,向呂雉討水喝。呂雉不僅給了他水,還給了他一些吃的。這位無名老人就替呂雉看相,說:『夫人是天下的大貴人啊!』呂雉又請他給兩個孩子看相,老人看了劉盈之後,說:『夫人顯貴要靠這個男孩!』我到達的時候,老人剛剛離開,我便去追,讓他給我也看看。老人說:『夫人和孩子的面相都與你相似,你的面相貴不可言。』這件事我印象非常深刻,加上您先前給我看的相,所以更加堅信將來會有一番作為。難道那位老者是因為呂雉給了他水和食物,所以信口開河,說幾句討人喜歡的話嗎?」劉邦問道。
呂公哈哈大笑,說:「那位老者正是我的好友,也是以看相為業,那日正好從沛縣經過,前來探望我。我就請他幫我演一齣戲,再鼓舞一下你的心氣。這件事連呂雉我都是瞞著的!」
劉邦也放聲大笑起來,「老人家真是用心良苦啊!如果沒有您巧妙安排,再三給我打氣,我哪裡會有膽量加入反秦的行列,又哪會有今天這番作為呢?」
忽然,劉邦想起一件事來,問呂公:「那日,我到周圍的村莊去宣傳『約法三章』,在人群中似乎看到過您,您那時就到了嗎?」
呂公點頭說:「正是我,不過我看你忙於公務,就沒有出來與你相見,自己也想到咸陽城中逛一逛。一路走來,發現你封存府庫、安撫百姓、維持秩序、『約法三章』,將士們紀律嚴明,對百姓秋毫無犯,關中百姓對你非常愛戴,紛紛盼望你做新的秦王。」
呂公非常到位地拍了劉邦一頓馬屁,讓他心裡非常舒坦,沒有再追問下去。
翁婿二人聊得非常盡興,呂公又說了一些老家和路途中的情況,才各自回去就寢。
4、大秦雄師
大漠之上,秦王子嬰的密使、也是幫他誅殺趙高的親信韓談屹立在自己的帳前,眼前是浩浩蕩蕩的大秦雄師,黑色的旗幟、黑色的戎衣,鍛造精良的鎧甲、兵器,堅不可摧的戰車,身姿矯健的駿馬,匯成了一股黑色的洪流,散發出死神的氣息。身後的營帳一望無垠,綿延幾十里。
短短兩個月的時間裡,韓談不負重託,日夜兼程地奔波在長城內外和茫茫大漠上,將已經瓦解的帝國北疆兵團重新召集了起來。當年,這支三十萬人的兵團馳騁大漠,威懾匈奴,保衛著帝國的北部邊疆。扶蘇和蒙恬遇害后,兵團失去了靈魂和領軍人物,陷入四分五裂當中,趙高和胡亥心懷疑慮,索性將這支大秦雄師遺棄在塞外,任它自生自滅,在反秦起義風起雲湧、帝國生死存亡的時刻,也不願讓北方兵團返回關中,平定叛亂。他們為了個人的私慾,埋葬了大秦帝國。
現在,這支兵團在秦王子嬰的旗幟下重新聚集起來,準備為了保衛關中大地、秦國的故土而浴血奮戰,那是秦人的歷代祖先和父老鄉親、妻子兒女生息的地方。雖然人數只有十萬,是這支大軍出征時的三分之一,但他們都是北方兵團的精英,即便被當權者遺棄在荒涼的大漠,也沒有土崩瓦解,而是靠著堅韌的意志和嚴格的軍紀頑強地生存了下來,隨時準備著為大秦帝國再次投入戰鬥。
韓談注視著從面前走過的一個個整齊威武的方陣——步兵方陣、騎兵方陣、戰車方陣,身體里的血液開始沸騰,他從士兵臉上堅毅的神情中看到的是必勝的信心、昂揚的鬥志和視死如歸的勇氣。秦始皇訓練出來的大軍從來都是所向披靡、戰無不勝的。韓談相信,這支大軍一旦踏上直道、開赴關中,所過之處一定是血流成河,沒有人能夠阻擋這股鐵流,至於反秦的那些烏合之眾,不過是一盤散沙,在這樣的鐵甲軍團面前,簡直不堪一擊。
他想起自己派出的密使,應該已經到了咸陽吧,不知他能否把消息順利地送到子嬰的手上。大秦雄師蓄勢待發,只等秦王子嬰一聲令下。
咸陽城內,夜色已深。在關押子嬰的一所宅院里,有間屋子還亮著燈光。子嬰和王后沒有入睡,夫妻二人相對而坐,默默地想著心事。
「韓將軍那邊還是沒有消息?」王后低聲問道。
子嬰點點頭,旋即又安慰王后:「你不要擔心,韓談忠心耿耿,辦事得力,一定會不辱使命,把北疆兵團重新召集起來,殺回關中,趕走這些叛賊。」
王后搖搖頭,「我不是擔心韓將軍完不成使命,而是擔心大王的安危。我們現在是羊入虎口,生死完全操縱在叛軍手裡。大王一旦有個閃失,秦國就復國無望了。」
子嬰迎著王后那充滿憂慮的眼神,內心一陣酸楚。本來他們一家四口,生活美滿,但這一切都被遍地烽火打亂了。時局動蕩,作為秦國的宗室成員,他們也跟著擔驚受怕。但那時,他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只能靜觀其變。自從被趙高拉上秦王的位置,子嬰和家人每天生活在恐懼和焦慮當中,內有權臣趙高虎視眈眈,外有反秦叛軍步步逼近,那種滋味就跟被人按在火爐上烤一樣。
後來,雖然成功剷除了權臣趙高,但大秦帝國也到了崩潰的邊緣,叛軍打到了家門口,自己只好獻出國璽,暫時做了一個亡國之君。雖然最後的希望還在,復國的準備工作在秘密進行,但自己被關押在這裡,人為刀俎我為魚肉,一旦有個風吹草動,就可能性命不保。危險隨時都可能發生,王后的擔憂是情理之中的事。
子嬰走過去,撫摸著王后的肩膀,用堅定的眼神看著她:「我不會有事的,也不會讓你跟兩個兒子有危險。我們一定要復國,把叛軍趕出關中,否則,就算是死,我也無顏去見始皇帝和列祖列宗。」
王後用埋怨的口氣說:「剷除趙高之後,你為什麼要堅持留在咸陽?那時跟韓將軍一起啟程去北方該多好啊!不管能否復國,都不用過這種提心弔膽的日子,受叛軍的侮辱。」
子嬰搖搖頭,說:「我不能走,如果我這個秦王跑掉了,叛軍很可能在咸陽大開殺戒泄憤,我之所以留下來,就是想給關中父老多爭取一些生機,讓他們少受一點罪。這也是我這個不中用的秦王唯一能為他們做的事情。如果我拋下自己的百姓,獨自逃生,聽由叛軍殘害他們,即便我能撿回一條命,苟且偷生,這輩子也將永無寧日,受到良心的譴責。況且,我們隨著韓將軍逃走,目標太大,一旦暴露行蹤,被叛軍盯上,他也就無法完成使命,復國的最後一線希望也將失去了。我留在咸陽,可以吸引叛軍的注意,讓他們忽略北方的動向,為韓將軍爭取時間,讓他有機會召集大秦雄師,打回關中。」
「可是,你是秦王啊,一旦你有個三長兩短,復國還有什麼意義呢?」不管子嬰怎麼安慰,王后的內心還是無法平靜下來,她不像子嬰,能夠站在全局的高度思考問題,可以為秦國犧牲一切,她想的只是自己的丈夫和兒子。
子嬰苦笑了一下,面對深愛自己的妻子,講那些大道理、崇高的理想、神聖的使命,有什麼意義呢?「放心吧,劉邦進入咸陽之前,我已經將幾千名禁衛軍解散,他們個個武功高強、忠心耿耿,是我大秦勇士中的精英。我讓他們化整為零,分散到民間,隨時與將領保持聯繫,只要我一聲號令,這幾千名死士就會重新彙集起來,到這裡營救我們。在他們的保護下,我們就可以與韓將軍帶領的大軍會師,實現復國的計劃了。只不過現在時機還不成熟,等我們的雄師逼近咸陽,舉事的時候就到了。」
這時,外面有人在輕輕地敲擊窗欞,子嬰和王后警惕地站了起來。子嬰走到窗前,低聲問道:「誰?」
窗外有人回答:「大王,是老奴我。」
子嬰聽出來是老太監嬴福。嬴福曾侍奉過秦始皇,因為忠誠謹慎,被始皇帝賜姓嬴。子嬰剷除趙高之後,覺得嬴福是一個可以信賴的人,就把他調到自己的身邊,作為自己的親信。子嬰被劉邦關押在這裡,多虧嬴福設法買通了看守的士卒,能夠隨時與外面溝通消息。
子嬰打開門,嬴福領著一個人走了進來,稟報說:「大王,韓將軍的使者到了。」
「韓將軍有消息了?」子嬰喜上眉梢,王后也終於露出了久違的笑容,白髮蒼蒼的嬴福跟著笑了,他們日夜盼望著韓談的消息,現在終於盼到了。
密使從懷中掏出一個錦囊,恭敬地雙手呈送給子嬰。子嬰打開錦囊,從裡面掏出一張帛書。「韓將軍真是寡人的救星,他已經召集了十萬大軍,整裝待發,就等我的命令了。」子嬰有些得意忘形了,聲音不自覺地提高了。
「噓……」嬴福提醒他小聲一點。
「你馬上通知丞相、御史和太尉,讓他們幾個儘快到這裡來,我要和他們商量一下具體的行動計劃。」子嬰低聲對嬴福說。
「這裡安全嗎?要不換個地方?」密使有些擔心地問。
子嬰狡黠地一笑,「最危險的地方反倒最安全。那個劉邦是百密一疏,他以為已經贏得關中百姓的擁戴,在這裡站穩了腳跟,覺得我對他沒有威脅了,所以看守鬆懈。我就是要利用他的疏忽,在他的眼皮底下復國,讓他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
小巷裡的酒肆老闆正準備打烊,一個人從暗影中閃了出來,來者正是那位神秘老人,也就是劉邦的岳父呂公。老闆向小巷裡觀望了一下,確定沒人跟蹤,連忙將呂公讓進店裡。
呂公坐了下來,老闆端來一碗熱羊湯,讓他驅驅寒氣。「有什麼新消息嗎?」呂公問道。
「我正要去找您。我派往北疆的密探送來消息,韓談聚集了十萬大軍,正準備反攻關中。」
「子嬰那邊有什麼動靜嗎?」
「老太監嬴福今天領了一個人去見子嬰,應該是韓談的密使。我估計現在他們正在商量行動計劃,很快就會採取行動了。」
呂公嘆了一口氣,「這個劉邦太大意了,怎麼不派人看緊子嬰呢?」
老闆有些難堪,說:「屬下也大意了,請主公責罰。」
「怎麼回事?」
「我剛剛知道,子嬰在投降之前將咸陽僅存的一支精銳部隊——皇宮的禁衛軍解散了,全部隱入民間,伺機行動。他們的任務應該就是在實施復國計劃時解救子嬰和重要的大臣、宗室貴族。就在我眼皮底下發生的事情,我反而沒有察覺,實在是不應該。」
「這就是俗語說的『燈下黑』,自己最熟悉、最有把握的地方,也最容易疏忽,對身邊的危險視而不見。」
「現在該怎麼辦?」
「靜觀其變!劉邦是我的女婿,我把娥姁嫁給他,就是想利用他復仇,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我連女兒都搭進去了。所以,我現在要幫劉邦,就算是父親對女兒的一點補償吧!」
「您覺得子嬰的計劃能成功嗎?」
呂公搖搖頭,「這點不好說。現在關中不光有劉邦的十萬大軍,還有項羽帶領的四十萬諸侯聯軍,兵力是秦軍的五倍。從巨鹿之戰就可以看出項羽的本事,這個人可以說是一個罕見的軍事天才,放眼天下,目前還沒有他的對手。他與劉邦雖然有矛盾,但那是楚軍內部的事,一旦秦軍打過來,他們就會聯起手來迎敵。有項羽這樣的統帥,兵力又占絕對優勢,我看秦軍的勝算不大。儘管他們曾是橫掃天下的雄師,戰鬥力不可小覷,但沒有出色的將領當統帥,未必是劉邦和項羽的對手」。
「那麼說子嬰復國無望了,只能是自投羅網?」
呂公還是搖頭,「那也未必,就看子嬰如何安排了。如果他能暫時隱忍,讓劉邦和項羽二虎相爭,等他們兩敗俱傷的時候再召回秦軍主力,還是有很大勝算的。但就怕夜長夢多,期間發生什麼變故,等待下去風險也是很大的。一切都看天意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