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回 西太后滅口殺兒媳 翁同和悉心輔少主
北京的早春雖然刮著料峭的寒風,但畢竟是春天,到處散發著春的氣息。柳兒吐綠,草兒發芽,報春花在煦暖麗日的普照下,爭奇鬥妍。更有那呢喃的春燕和翻飛的蝴蝶,給這春天增添濃濃的生機。
穆宗皇帝同治的皇后阿魯特氏這幾天心情稍稍寬慰一些,一是慈禧太后及宮中諸太監近日來一直忙於新皇帝的登基大典和兩宮皇太后的垂簾聽政大典,對她的看守放鬆了。二來是皇位繼承的事已經成為事實,任她阿魯特氏如何哭鬧與訴說也無人去聽,也無人相信,她雖身為皇后但早已成為一個廢人,可有可無。更主要的是阿魯特氏在絕望中還存有一線微弱的希望,她希望有勇氣活下去,把同治皇上的遺腹子生下來,無論是男還是女,這是同治皇上的血肉,應該給他留條根。正是出於這一點考慮,阿魯特皇后在哭幹了淚水之後,心境彷彿明亮許多,她在宮女雪雁的勸慰下開始稍稍吃一點食物,身子也結實了許多,勉強能夠下床四處走動一下。
「雪雁,今天是什麼日子了?」
「回皇後娘娘,今天是二月二十日了。」
「唉!想不到我這一病躺下竟二月有餘,大行皇上也賓天二月有餘了,也不知大葬之事安排怎樣?」
「娘娘,你別操心那麼多了,宮中與朝中這麼多人,那事有專門官員辦理,你安心養病吧!身體要緊,千萬別想那傷心事!」
「雪雁,你跟隨我多年,我什麼脾氣你還不知道嗎?怎能不想呢?」
「娘娘,這參湯都快涼了,你快喝吧。吃完我陪你到房外走走,透透這多日來的悶氣。」
「雪雁,這多日來可難為你這麼體貼照料我,不知讓我說什麼好,如果有來世,我一定當牛當馬來報答你。」
「娘娘,你這麼說可折殺我了,千萬不能這麼說,服侍娘娘是奴才應該做的事。」
「雪雁,以後別喊什麼皇后、娘娘了,我如今已什麼也不是,還不知能活到哪一天,你我姐妹相稱就可以了。」
「皇后,奴才不敢,就是娘娘同意,奴才也不敢,如果老佛爺知道還不要小的命,這話可不能讓老佛爺知道。」
「你說的也是,這宮中到處都是她的耳目,有個風吹草動她都知道。我雖是皇后,卻處處受制於她,就連皇上當年還不是處處受她約束,待皇上獨立處理朝事時,她名義上歸政,許多大事仍親自過問,皇上稍有不報,她就不滿,有時甚至說出一些讓皇上不能接受的話。唉,她們母子不和,我做兒媳的也難以端平,稍稍偏向皇上竟得罪了她,以至弄到今天這種地步。」
「娘娘,別說那陳年舊帳,讓你心亂傷心了,咱們出去走走吧。瞧!外面的太陽多明亮,春天了。」
「是啊!到處都是春天了,只可惜我的身子太虛,如今又身懷有孕,怎有力氣散步,你獨自出去玩玩吧,讓我一人在屋就是了。」
「娘娘,這哪能?來,我攙你走!」
「好,雪雁,太難為你了。」
雪雁挽扶著阿魯特皇後走出宮門,來到御花園,他們邊走邊看,呼吸著新鮮空氣,看著路邊的花兒,草兒,到處呈現出一派盎然的春機。
「雪雁,早該來走走了,憋了一冬的花兒開了,草兒吐綠了,鳥兒也叫了,真美。」
「這是御花園,專門為皇上和皇后觀賞修建的,當然美啦。」
「主要是春天來了,花園是美,野外田園一定更美,只可惜躲在深宮,讓大好春光白白流逝了,作為一個平民百姓該是多麼自由呀,像那水中的游魚,空中的飛烏,無怪乎古人說:天高任鳥飛,海闊憑魚躍。可我?」
「娘娘今天一出門就抒情,又傷起春來,多少平民百姓甚至官宦人家的千金小姐都嚮往這皇后之位,做夢都想成為娘娘都夢不著。你有了卻不知珍惜,反而羨慕起田園裡採茶姑娘,草原上的牧羊姑娘來了,真讓人不可思議?」
「雪雁,你還小,不懂事。人活著應追求一種生存的自由,人們不是常說:生命比金貴,為情捨命歸,身處牢籠里,雖活猶何為?而如今,我是一切都沒有了,這樣苟活著,只是想保留下同治皇上的一點血肉。」
「娘娘,可別說了,看你又流淚了,去,到那水邊去,我給你洗洗。」
「瞧!這水多清多純。古人說:春江水暖鴨先知,我看這宮中的水暖是皇后先知了。」
「雪雁,快別開玩笑了,讓太後知道,還不知怎麼罵我呢?咱們洗洗手就回去吧!」
「你看,你瘦多了,臉也這麼蒼白,原來娘娘多漂亮,號稱宮中第一美人,可今天?」
「別說了,那是過去的事了,雪雁,你聽外面又搞什麼慶典,黃鐘大呂之樂,管弦絲竹之聲,還有鳴炮。唉,歡樂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娘娘,一早晨我聽太監說今天是兩宮皇太后聽政的大典之日。」
「哦,她終於如願以償了。」
「她是誰?老佛爺嗎?」
「不是她還有誰?」
「新皇上才五歲,她不聽政怎麼辦?也是的,滿朝這麼多大人,讓一個幾歲的孩子當皇上,還得找人管理他,真不明白為什麼?」
「雪雁,你這話說給我聽沒什麼,萬一被別人聽見了,可惹來殺身之禍,你要小心。」
「宮中的規矩真多,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這邊教,那邊我就忘了,以後還有什麼不能說,娘娘多提醒我一下。可我確實不明白人們為何都同意讓孩子當皇上,娘娘,有人說這是先皇帝的遺詔,這是真的嗎?聽說先皇上就是這麼年輕繼位的,他也想讓別人也這麼年輕繼位嗎?」
「唉,雪雁,你千萬不能給別人講,先皇上正是覺得自己即位時年紀小,無法處理朝政,受制於人不利於大清朝的興隆,在賓天之前,留下遺詔讓恭親王,他的皇叔掌管朝政,只可惜這事朝中沒人知道。」
「娘娘,那遺詔呢?」
「被老佛爺給撕了!」阿魯特皇后悲憤地望著眼前的清水喃喃自語。
「這不是抗旨嗎?」
過了許久,阿魯特皇后才回過神來,緩緩說道:
「對於她,哪還有什麼聖旨,你來宮中這幾年了,也該知道的。」
雪雁點點頭。
「雪雁,咱們回去吧,她們的慶典也該結束了,我也累了,如果人看見我還有這閑心到花園賞花,還不知怎麼想呢?怎對得起先皇上的一片厚愛之情。」
雪雁又挽著阿魯特皇後走回寢宮。
兩宮皇太后聽政大典在一片山呼萬歲的叫聲中結束,慈禧太后帶著滿面紅光來到養心殿,宣召醇王爺奕譞進殿敘話。
醇親王奕譞在慶典散后,正準備轉身回府,忽聽太監傳旨宣召,他心中一愣,很不自在。上次宣召,不期然差點惹出麻煩來,回去之後,心裡也十分難受,好多天茶不思,飯不想。這才剛剛忘記那次的不快,忽又聞宣召,心中怎能不感到陣陣絞痛呢?無奈何,這是皇太后的宣召,聖命難違!
奕譞來到養心殿,慈禧太后早已坐等那裡。奕譞急忙恭請聖安,慈禧命他坐下,慢聲問了一句:
「醇王爺,你可記得今天是什麼日子?」
奕譞一愣,心道:難道今天我做了什麼錯事?這樣想著,惴惴不安地問道:
「回太后,臣記不得其他了,臣只知道今天是太后聽政的大典之日。」
慈禧笑了、然後說道,「難道醇王爺忘了,今天按照大清禮制應是皇子阿哥們新年的典學之日。」
「臣罪該萬死,竟把祖上的這一訓戒給忘了,該打,該打!」
「五爺最近較忙,偶忘一享也是難免的,人非聖賢塾能無過,不過,王爺應該知道皇上快要六歲了,按照禮制,該入學讀書了。啟蒙教育關係大清社稷的興衰存亡,這擇師之事不可不慎重再慎重。五爺曾經是先皇帝同治的老師,對皇帝典學之事很是精通,應儘早思考選擇一人。」
奕譞答道:「說來慚愧,這事本應考慮到卻沒有考慮到,而有勞太后親自過問,實是下臣的罪過,對於擇師之人,臣平時也沒有考慮過。然而,太后這麼一說,臣倒忽然想起一人,但不知是否合太后心意?」
「嗅?醇五爺想起一人,那感情好,不必客套,就直說吧,我們大家共同商量一下,看此人是否合適?」
「回太后,皇上的老師雖不是什麼特別重要的職位,但要在教書育人方面有真才實學,德高望眾的人才能擔當,奴才覺得用大行皇帝當年的熟舊老臣充當可能較好。」
慈禧點點頭,「按你說采,這星上的老師唯有翁同和了?」
「不能說唯有翁同和,但臣覺得此人較合適。」
「何以見得!」慈禧有點不服氣。
「太后請想,大行皇帝當年的熟舊老臣而仍在弘德殿行走的已無幾人,只有翁同和年紀最輕,才學又高,又有一套教書育人的策略。更何況翁家幾代人都是我大清有名望的官員,舉家幾人都是科考的狀元,家學淵源深厚,學問上是沒說的,更可貴的是翁家人都是老實厚道,翁同和更被人稱道。」
聽奕譞這麼一說,慈禧心想:他說的也是,這翁同和是當年同治皇帝御前侍講翁心存的兒子,他的哥哥翁同和是安徽巡撫,也是為官清正剛直之人。若說到舉家出了幾個新科狀元,這話也不假,翁同和中了狀元之後,他的侄子翁增源也相繼中了狀元,這樣的家門,叔侄狀元世問極少,學問上不必考慮。至於翁家的人都老實厚道之人,慈禧不覺臉上一陣發紅,想起一件往事。
那是翁增源初點新科狀元之時,他奉旨宣召入宮。慈禧一見這位新科狀元儀錶優美,舉止端莊大度而又不失文雅,談吐更是滔滔不絕。慈禧十分高興,她詢問了翁增源的家學與治國方略,並詢問了同治皇上的師傅翁心存的身體狀況,翁增源都侃侃而答。突然,慈禧話題一轉,說李商隱曾有詩句:「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但此句並不甚妥,若改為「靈犀一點有心通」可能更勝原句之意,只是上句思考再三而改不成對。人說新科狀元學富五車才高八斗,要翁增源給她對出上句。哪知翁增源聽罷,渾身打顫,冷汗直流而無言以對。慈禧見狀哈哈大笑,這才讓翁增源好好回去思考,何時想出對句,立即入宮答對。哪知翁增源第二天就上一份奏摺稱病辭官歸還江蘇老家去了。慈禧再三挽留終也無濟,得准奏,雖然那以後再也沒有聽到他的消息,但偶而還想起這件半開玩笑的小事。
此事雖然過去多年,但從慈禧剛才微微變紅的臉色上,奕譞已猜到這事,但他仍大著膽子說:
「太后,翁家父子,兩代帝師,這翁同和也曾為太后你做過侍講的,他的學問你比我還清楚,翁家為人的老實程度如何,你想必也聽說過?」
奕譞這樣極力保舉翁同和,除了翁同和確實有真才實學外,奕譞也是出於對他的一片感激之情。那是奕譞在被迫無奈的情況下向兩宮皇太后提交辭呈奏書後,慈禧當即就想批准他的奏摺,由於慈安太后的挽留,后提交朝臣議決,這眾多的朝臣中,只有翁同和一人上書請求兩宮太後繼續留住奕譞。事情雖然沒成功,奕譞還是從內心感激他的。
慈禧聽過奕譞的話,思索片刻,這才說道:
「王爺說得也有道理,就請翁同和在毓慶宮行走,侍從皇帝。另外,王爺你也不能閑在家中,皇帝年幼,總攬典學的事務繁重,你又有這方面的經驗,可以多操心一些。同時,兵部右侍郎夏同善為人也挺誠懇有學問,也可入宮輔教皇上兵法知識。」
奕譞一聽,太后同意他的保奏,並且恩准他入宮負責皇帝的典學,也是萬分高興,急忙叩頭謝恩。
奕譞和慈禧又談了一會話,正在這時,大內總管李蓮英進來在太后耳邊嘀咕幾句,只見太后臉一變,忽又恢復正常,點點頭,讓李蓮英退下。奕譞知道慈禧有事,又不便直問,便告辭回府,慈禧也沒挽留。
奕譞剛離去,慈禧就在李蓮英的帶領下來到後宮花園,正好逢著雪雁攙扶著阿魯特皇后出來。慈禧一見,氣就不打一處來,捏著尖嗓子,拿腔捏調他說:
「嘿,你的雅興倒不小,你是來賞春的還是來懷春的?同治皇上剛剛賓天,靈柩未寢,大葬之期末到,你不知悲傷,不知到乾清宮弔唁,卻私自來後花園賞花玩水,居心何在?身為一國之母,沒有半點母儀的風範,卻懷有二心,難道也要母后再給你重新續上一個不成?」
「母后,孩兒實在冤枉!孩兒只是——」
「閉嘴,你身懷有孕,這可是同治皇上的唯一的遺孤,你不在宮內好好靜養,等待分娩之期,卻隨便走動,妄想把我那皇兒的骨血墜掉,這該妖婦不知家規與宮中禮制,用心狠毒,不加以嚴懲何以服其他宮人?」
雪雁見慈禧太后氣得直跺腳,要懲治阿魯特皇后,嚇得不知說什麼好,急忙下跪哀求道:
「請,請太后息怒,皇后冤枉,她在宮中養病多日實在悶得慌,奴才這才請皇後到花園散散步,奴才罪該萬死,奴才該死,請求太后饒過娘娘!」
「大膽的奴才,這裡哪有你說話的份,不知天高地厚,竟如此大膽插話頂撞太后,真是活得不耐煩了。」李蓮英尖聲尖氣地捏著公鴨嗓子說。
「小李子,給我掌嘴!」
李蓮英聽見太后發話,二話沒說,走上前去,一把把雪雁從地上提起來,朝臉砰砰就是幾下。
「再打,看她可好多嘴了。」慈禧氣急敗壞他說。
「罵別人該死,你們才是該死呢?竟敢違抗皇上的遺詔,私自撕毀詔書,並另立新皇。」
「小李子,給我朝嘴打,打斷她的舌頭,看她再敢亂說!」
慈禧一聽雪雁這話,渾身氣得直打顫,急忙命令李蓮英狠打,不容許她再說下去,這剎那間,慈禧產生殺人滅口的念頭。雪雁不說這話或許還能活下去,這話一出口,算是死定了。只見慈禧眨巴一下眼,看見身後不遠處有一口水井,計上心來,便出口道:
「小李子,這下賤小奴才胡言亂語也不知撤泡尿照照自己的樣子,你把她領到那井水邊,讓她自個兒照照,看看自己的一臉奴才的短命樣子,今後也知道自己的身份。」
李蓮英心領神會,抓起雪雁就朝那井邊走去。雪雁大哭大叫掙扎撕打,終也逃不掉李蓮英的手。阿魯特皇后只顧跪地求饒,哭喊也無濟於事。
李蓮英將雪雁摁倒,跪在井邊,又用力抓住她的頭向井下伸去。這樣做著,嘴裡不停他說著:
「大膽的東西,快照照你的浪樣!」
說著,在身後用大腿一頂,雪雁一頭栽入井中,只聽噗嗵一聲,再也沒有任何聲響。
李蓮英跑到慈禧跟前一頭跪下,假裝害怕他說:
「老佛爺,奴才一不小心,她竟沒抓住井沿,裁進去了。」
「哼哼!這是她命中注定的,我早就看她是個短命的相。」慈禧冷冷一笑,轉口又說,「這裡短命的相可能還不止她一個呢!」
阿魯特皇后聽說雪雁被扔入井中,大哭一聲,只覺得心口一陣攪疼,一頭昏倒在地。
等阿魯特皇后醒來。只感到頭懵懵的,下身一陣陣絞疼。天早已黑透了,自己一人躺在床上,手腳冷冰冰的,口乾舌躁,周圍一片漆黑,連一個點燈的貼身宮女也沒有,呼喊幾聲,微弱的聲音也傳不出多遠,就是能被人聽見;誰還敢接近她呢?許多宮女見她處於這等地位,早已溜之大吉。
阿魯特皇後知道喊也無用,平時只有雪雁一人服侍在身邊,而如今,心地善良的雪雁也被害死,還能有誰呢?她勉強坐起,費了好大力氣才站起來,摸摸水壺也是空的。本就虛弱的她經過這一折騰就更弱了,況且如今身懷有孕,在昏倒之後,被幾名太監這麼一折騰,可能要流產。
阿魯特皇后想到自己雖身為皇后,但命運卻弄到這等悲慘的地步,雪雁的死無疑是給自己敲響警鐘,自己忍辱到今天純粹是為了皇上的遺骨著想,而如今如果流失了更給太后留下一個把柄,也為自己留下罪名。從現在的這種形勢看,就是生下阿哥或格格,自己也難活多久,讓一個兒女獨單單地留在這充滿血腥的宮廷里也會遭人歧視,受到不公平的待遇,與其將來讓兒女和自己一樣有著相似的悲慘命運,不如現在和自己一起死掉。
想至此,阿魯特皇後面對乾清宮停放同治帝靈柩的方向跪倒在地,口中呼喊一聲:
「皇上,妾身也隨你去了。」
說完,找出一些碎金吞下而亡。
儲秀宮。
慈禧正在彈琴,小皇帝光緒一動不動地,坐在她身邊,聚精會神地聽她彈琴。一陣激越高昂而又自信的曲子過後,慈禧停下手來,用手輕輕在光緒白皙的小臉上撫摸一下,低頭問道:
「皇上,這曲子好聽嗎?」
光緒一聽皇阿爸問話,急忙怯怯地答道:
「好聽,皇阿爸彈的曲子當然是最好聽的曲子,要麼怎麼是皇阿爸呢?」
「皇上,要講實話,好聽就是好聽,不好聽就是不好聽,皇阿爸也不例外,快告訴皇阿爸,這曲子好聽嗎?」
「皇阿爸,兒臣聽不懂,請皇阿爸講給兒臣聽。」
慈禧一聽,非常高興,一把把光緒抱起來。放在腿上,又輕輕在光緒臉親吻一下,說道:
「皇上,這才對,要講實話,對誰也不要例外。來,皇阿爸給你講講剛才的曲子。」
「兒臣恭聽皇阿爸的教誨!」
「皇上真乖,剛才那曲子是中國古代一首著名的曲子叫《十面埋伏》。是楚漢戰爭時,漢王劉邦的大將韓信布下『十面埋伏』陣法將楚霸王項羽一舉打敗,這才為漢王奪得天下。記住了嗎?下次皇阿爸再彈你能聽出來嗎?」
「記住了,只要皇阿爸再彈,兒臣一定記得。」
「皇阿爸對你凶嗎?」
「皇阿爸很好,也很疼愛兒臣,有時也很兇的,讓兒臣害怕。」
慈禧將光緒摟得更緊,把臉貼在光緒的臉上,心疼他說:
「皇上,皇阿爸是很疼愛你的。有時對你可能凶一些,那是為你好,因為你是皇上,將來要獨掌一國的大權,說話做事要有一代君王的風度,像你康熙爺爺那樣,八歲即位當皇上,後來成為一代英明的帝王,你將來也要這樣,振興咱大清的國業。聽懂皇阿爸的話嗎?」
光緒點點頭,「兒臣今後一定好好聽皇阿爸的話,當個好皇上。」
「這才對,只要你聽話,皇阿爸一定不會對你很兇。」
慈禧看著懷中朦朦朧朧開始懂事的光緒,心中也是一陣心酸,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光緒雖不是自己的親生兒卻更像自己的親生兒。從血緣上,這是自己親妹妹的兒子,而妹夫又是丈夫的親弟弟,世上最親近的關係也只有這樣了。從另一層上講,這位妹夫——醇親王奕譞是自己入宮後為秀女時的情人,如果沒有他也許永遠沒有今天的位置,自己與他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是內疚是慚愧還是潛藏在心底的愛?
同治皇上雖是自己的親骨肉又怎樣呢?吃裡扒外,胳膊肘向外擰,處處和自己作對,臨死前還不聽自己的話。不僅他不聽話,教唆出的兒媳婦阿魯特氏也不聽自己的話。為了皇位,也為了自己的權勢和地位,親手害死兒子,虎毒不食子,難道自己真的比虎還毒嗎?每當想到此事,慈禧總是一陣心酸與絞疼。但她文總是給自己尋找借口,同治的病確實是病入膏肓,早晚要死了,自己只不過讓他早死一天,讓他少痛苦一天,這也許不能算是壞事吧,但同治是自己心頭掉下的唯一骨肉,他在自己心中有任何人不可替代的作用和地位,可是這一地位失去了,慈禧覺得心靈深處有一種蒼白和空缺感,她選擇光緒,是為了自己的統治地位,也是為了自己的權勢欲,但也不能不說是尋找那失去的感情寄託,尋找那空白中的一個代替品,光緒能做這心靈的安慰物嗎?
由光緒慈禧又想到同治,同治是自己的親生子,但為何與自己的感情隔閡那麼大呢?究其原因是自己雖然生下他,但由於那時自己僅是個妃子,慈安皇后無子,由她撫養成人,可見撫養比懷胎更重要。經一事長一智,對這小光緒再也不能吃那過去的虧,自己一定好好撫養、關懷、疼愛、管教,將來他才會服服貼貼聽從自己的,當一位自己手下的兒皇帝。想至此,慈禧輕輕問光緒:
「皇上,可知道你多大了?」
「回皇阿爸,兒臣再過幾個月就整六歲了。」
「嗯,按照我們大清皇室祖制,六歲就必須讀書習武了,你願意嗎?」
「兒臣願意,只要能當好皇上,讓兒臣做什麼都可以。」
「皇上懂事了,皇阿爸一定給你找幾位好老師,讓你學成文武全才,將來當個好皇帝。」
慈禧話音剛落,那邊慈安太后己在幾名宮女的簇擁下走進屋來,慈禧急忙放下光緒,施禮讓座。
慈安太后剛落座,慈禧就指著光緒對她說:
「姐姐,我正要找你講件事呢?」
「何事?妹妹請講。」
「還能有啥事,還不是為了新皇上的事。再過一段時間,光緒就六歲整了,也該入學了,不知姐姐如何打算:
「此事由妹妹處理就是,細心給皇上選一位有名望的老師就是。」
「姐姐,我思慮再三,想起一人,卻不知是否合姐姐的心意?」
「妹妹想起的人一定沒錯,你先說說看。」
「弘德殿行走、大學士翁同和。」
慈安略一思考,也點點頭說道:
「妹妹想得周到,此人也正合我意。」
慈禧笑了,她把此事講給慈安太后聽並非真的徵詢她的意見,而是說明她會做事,任何一件事都能做得光彩圓滿,不給任何人留下把柄。
慈禧,慈安和光緒他們正在說著,忽然管事太監急匆匆進來報告,說同治皇后阿魯特氏死了。慈禧慈安她們都愣住了,但在心中的反應卻不一樣。慈安太后心中先是咯噔一下,接著是一陣心酸傷感,同治皇上剛剛賓天,這同治皇后就傷心而死了,他身懷有孕,這一死,連同治帝唯一的遺孤也沒有了,實在可惜:而慈禧太后的反應是:阿魯特氏該死,但沒想到死得這麼快,至少應該等到分娩后,也應給我那短命的兒子留一點血骨,再恨也是自己的兒與兒媳。此時,慈禧也感到心中一片迷茫,她覺得阿魯特氏是自己逼死的,但她的死無疑又是對自己權勢的無聲抗議。
大殮那天,慈禧看著阿魯特氏那臘黃得嚇人的臉和那永遠無法合上的雙眼也感到十分內疚,她悄悄地擦拭著眼淚。光緒也哭了,不知為啥,他哭得很傷心,也許從這位皇嫂的慘死中,他彷彿看到另一位皇后的慘死,也許又看到另一位皇帝的悲哀。儘管人們幾次勸慰與哄騙,光緒仍然無所顧忌地失聲痛哭,人們只好把他帶走,認為他是小孩,從沒見過這樣的場面是被嚇哭的。究竟幼小的光緒為何這麼悲傷地嚎陶大哭,也許只有他自己清楚。
一八七六年(光緒二年)二月二十一日
又一個明媚的春天,花香蝶影,鶯啼燕語,到處透露出盎然的生機。一年之季在於春,一日之際在於晨,萬物復甦,人作為萬物之靈也正在煥發生機。在一陣高昂激越、熱烈奔放、歡樂活潑的奏樂中,光緒皇帝典學的啟蒙儀式在養心殿舉行。
醇親王奕譞朝服煥然一新,一掃往日的愁容和閑適之態,神采飛揚地站立在大殿旁邊主持典學儀式。光緒小皇帝更是身著上朝團龍裹服,面南背北正襟而坐,他的前面放置一張高大的御案,案上備滿了文房四寶,兩名侍從太監垂手站立兩邊。隨著奕譞一聲洪亮的高呼,漢文老師翁同和,夏同善,滿文老師親王伯彥訥漠祜、景壽和貝勒奕劻等人依次進入養心殿舉行參拜大禮。
禮畢,只見翁同和走到那張高大的御案前挽起袖子,打開宣紙,提起事先準備好的筆飽蘸濃墨一筆一畫地寫下「天下太平」和「正大光明」八個剛勁有力的大字。翁同和放下自己的筆,又雙手捧起一支硃筆讓光緒握著,自己握著光緒的小手在這八個大字上臨摹。如此來回臨摹幾遍后,翁同和見光緒額頭微微浸出汗滴,這才停止。他又從桌上拿起一本《帝鑒圖》,指著上圖的一些帝王畫像讓光緒辨認,並簡單地做著講解。
這《帝鑒圖》是明代神宗時,內閣大學士張居正為神宗編寫的,圖文並茂,生動傳神,就像現時兒童都喜歡看的卡通片,特別有利於幼兒的啟蒙教育。光緒也不例外,他隨著翁同和翻動的書頁,在一幀幀精美的畫面上流連不已,並拿出一副少年老成的樣子不斷地點頭稱讚,偶爾還問上幾句。
翻看一會兒后,翁同和待光緒稍稍休息片刻又提筆在一張白宣紙上寫下「帝德」二字,先朗聲讀一遍,再讓光緒緊跟著讀。等光緒背會,翁同和又在「帝德」後面寫下「如天」二字,再接著帶領光緒念並講解這四個字的意義。
漢文啟蒙禮畢,又開始滿文啟蒙,這樣前後進行了近一個時辰,啟蒙典禮又在一片歡快的樂曲中結束。
從此,光緒的求學生涯就這樣開始了。
光緒每天的生活很程式化,每天早晨起來先是到鍾粹宮慈安太后那裡請安,然後到儲秀宮慈禧太后那裡請安。第二件大事就是早飯後跟著兩宮太後上朝,上朝結束后再回到上書房聽師傅講課與讀書,練習書法或習武練劍。
光緒很聰明,學習也很用功,記憶力和領悟能力都很高。每天從上書房回到後宮后,他總把今天所學的知識講給慈安太后聽聽,對於慈禧太后,光緒雖然有點畏懼,但在她面前照樣能講得頭頭是道,博得慈禧的誇獎,這也是光緒最能討慈禧歡心的一點。
翁同和給光緒所傳授的課程主要是儒家治世經典五經四書。考慮到光緒的年齡,翁師傅首先從《大學》開始,對於如此深奧的儒家經典,年僅6歲的孩子理解起來是非常吃力的,翁師傅就先是自己念讓光緒聽,讓光緒有個大致的印象后,就讓他自己讀,最後翁師傅逐字逐句的講解,把許多古代帝王將相、仁臣武士的故事加入其中,這是光緒最感興趣的。小光緒聽到高興處,時常手舞足蹈,有時興奮得咧開小嘴憨笑,並問個不停,每當此時,翁師傅更是講得神采飛揚,口冒白沫。
為了讓光緒更好地理解所學知識,翁師傅結合兒童學習的特點,和光緒對圖畫有特別的偏好,就親自繪製許多圖書作為輔助教材幫助光緒增長知識,如《天人交戰圖》、《流民圖》、《農耕圖》等。
這天早朝過後,光緒像往常一樣來到上書房聽課,翁同和講了一會兒,見光緒精力不集中,心道:也許今天皇上累了,就少講一會兒,讓他休息一下再講。
光緒愣楞地坐了一會兒,突然問道:
「翁師傅,丁寶楨是什麼人?」
翁同和微微一怔,他也隱隱聽說朝中正在討論的一件大案,是關於丁寶楨和王正起的。皇帝雖然年小,但畢竟是一國之主,根據太后的意思,皇上年小,對於朝中的事盡量講得少一些,免得皇上分心不用功讀書,影響將來處理朝政的能力。但皇上既然問起了,也應該講一點,便隨口答道:
「丁寶楨是山東巡撫,就是掌管山東一個省的刑察案件和官吏升降的官員。」
「哦,他是好人還是壞人?」
「皇上,判斷一個人是不能簡單他說他好與壞,應從多方面加以分析,比如從他二向的為人與作風,對工作的態度,做事的動機還有他所處的立場。有的人表面上很好,暗地裡卻很壞,有的人給人的表面印象可能不好,但這樣的人可能為人非常正直,坦誠。」
光緒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判斷人好壞還有哪些要求呢?」
翁同和感到光緒很小,但較懂事,這些判斷是非的標準讓他早早知道更好,將來也做個明君,便耐心開導說:
「人人都說好的卻不一定好,人人都說壞的也不一定壞,每個人都有他的敵人,一個人只有讓他的朋友說好敵人說壞的人才是好。如果朋友和敵人都說好或都說壞,他怎能是個好人呢?」
光緒又點點頭,翁同和繼續開導說:
「一個人是好還是壞,主要是要站在你自己的立場,看他對你怎麼樣。別人都說他好,但他對你卻很壞,這樣的人你認為是好還是壞呢?有一個人,別人都說他壞,但對你卻忠心耿耿,這樣的人是好還是壞呢?如果有人用刀砍掉你的手,你會說他是位好人,沒有把我的胳膊砍掉,太感謝他了嗎?總之,判斷一個人不能看表面,要從內心深處分析,從朝廷大局分析。」
「翁師傅,你講得真好,太感謝你了,你請坐吧?」光緒見翁師傅講累了,勸說道。
按清廷禮制,給皇上講書,老師是不能與皇上平坐的,但光緒多次勸翁師傅坐下講。
翁同和也確實累了,這才下跪致謝,坐下繼續講。
「皇上將來是天下之主,對朝中許多大臣和國事都要用心分析判斷,明白是非,看人不能看表面,聽他自己的言語,要看他的行動,特別是他背後的做法。古人不是常說: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嗎?」
「翁師傅,我懂了,你是說有人只說好卻不一定做好事,有人講話不大中聽卻是為了你好。」
翁同和見光緒理解力很好,讚許地點點頭,說道:
「皇上理解力好,將來定是位明君。」
「謝師傅誇獎,是老師講得太好了。」
光緒思索片刻,又問道:「在上朝時我聽朝中大臣議論起丁寶楨和什麼洋教案,為此事皇阿爸十分生氣,翁師傅可知此事是怎樣一回事?」
「這事老臣也略聽一二,具體情況不詳,皇上年齡尚小,可暫不必詢問這事,應好好讀書,待長大之後,便可獨掌朝政,處理國家大事。」
光緒所問起的這事就是山東濟南府的那件火燒洋教堂的案子。這事本來已過一年多,但由於洋人追問得緊,並告到北京總理衙門府奕欣那裡,奕欣想糊弄過去,無耐英國使節約翰·思揚和理查德抓住這事不放,一定要清廷簽訂一個條約,否則將派兵攻打山東。奕欣派人命令丁寶楨儘快破案,這丁寶楨也同熱鍋上的螞蟻,他做夢沒想到事態會擴大到這地步。朝中欽犯本已抓住,但卻在他手下被劫,此事雖然暫時瞞住,如果儘快捕獲案犯還好,不能捕獲案犯,朝中知道這事,他丁寶楨是逃不了干係的。另外,丁寶楨知道慈禧太後由於安德海一事對自己早有不滿,想找自己的茬尚無借口,這不是自己送上門了嗎?
恰在丁寶楨焦急如火燎一般,濟南知府悄悄向慈禧太后密奏一封奏摺,陳述丁寶楨私放欽犯。這事的始未慈禧也從李鴻章那裡得出個大概,但她想以此事為借口嚴懲丁寶偵,暗告李鴻章不能泄露此事的真相,等到處置丁寶楨后再作定論。
李鴻章不說,朝中大臣怎知此事始未。刑部和吏部把王正起的密折拿來商討,共同協商處理丁寶楨向洋人謝罪以縮小事端的事。朝中有兩派意見:一派是以慈禧、榮祿等人為首的,主張嚴懲丁寶楨,逮捕入獄,撤職查辦。一派是以慈安、奕欣為首的人,不贊成嚴懲丁寶楨,認為欽犯被劫這並不能說明是丁寶幀私放案犯,此事應派人詳細調查,待水落石出之後再作定論。兩方爭論了一個上午也沒有結果,最後只好不歡而散。
光緒從上書房回到後宮,拜見了皇阿爸慈禧,慈禧把他拉在懷裡,用手拍打掉身上的泥土,慈愛地問:
「皇上,今天上的什麼課?」
「回皇阿爸,兒臣今天收益特別大。」
「哦,學了什麼?」
「翁師傅教會我怎樣判斷一個人是好還是壞。」
「翁師傅講了什麼?」
「翁師傅講判斷一個人是好還是壞主要看他對你怎樣,他是怎樣說的又是怎樣做的。」
「嗯,翁師傅還講了什麼?」
「翁師傅教會兒臣一句名言:忠言逆耳利於行,良藥苦口利於病。」
「皇上,那麼你看你皇阿爸是好還是壞呢?」
「皇阿爸當然是好人,你有時對兒臣嚴厲實際是讓兒臣處處做得好,將來做一名好皇上,振興大清的偉業,兒臣知道皇阿爸從內心是疼愛我的。」
這麼小的孩子竟能說出這樣一番話,慈禧聽了也很感動,默默地把光緒摟在懷裡,用那漸漸蒼老的雙鬢在光緒重稚的臉上摩擦著,心裡也是澀澀的,不知說什麼好。
慈禧,她畢竟是位女人,有血有肉需要人疼愛和理解的女人。作為母親,她僅生下同治一人,但由於當時的宮中妃嬪地位,自己生下的孩子自己無權侍養,被迫送給慈安太后撫養,這不能不說是對一位母親權利的剝奪。結果自己的親生兒子卻和自己有一層無形的感情隔閡,也導致了後來政治上的分歧。為了自己鐵的權威地位,她不得已害死自己的兒子。「虎毒不食子」,她時常在夢中發出夢吟,在惡夢中驚醒,看著兒子那張猙獰的面孔向自己撲來,用嘶啞著聲音向自己嚎叫,每當此時,她總感到慚愧內疚。自從同治死後,特別是兒媳阿魯特氏吞金死後,她更有一絲不安,猛然間,她覺得自己蒼老了許多。
整個大清天下,慈禧不是皇上,勝似皇上,作為皇太后,她權傾天下,要什麼有什麼,唯一可以同她爭鋒的慈安皇太后也在她的鐵手腕下漸拜下風。人得到想得到的一切后,還想再要什麼呢?那就是感情上的安慰與寄託。自從同治去世后,慈禧感到內心空虛了許多,特別是作為母親在失去兒子后的心中的那片空白更需填補,正因為這樣,她把作為一個母親的愛全都傾注到光緒身上,用光緒來填補心中的那片空白,把光緒作為她自己的私有財產。
過了許久,慈禧才疼愛地對光緒說:
「皇兒,只要你聽話,皇阿爸不疼你還疼誰呢?我把所有的愛都傾注給了你,皇阿爸不指望你還能指望誰呢?」
光緒也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說,「皇阿爸,我一定聽話,好好讀書,長大給皇阿爸做事。」
「皇兒真好,長大一定是皇阿爸的好兒子,也是位好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