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懲治豪強拿功臣開刀
昭姬夫人
就在曹操一門心思處置貪賄之時,關中傳來消息,退敗西涼的韓遂、馬超又在蠢蠢欲動,召集流散人馬準備反攻,而且頻繁與漢中張魯來往。為防患於未然,夏侯淵在左馮翊鄭渾配合下征剿關中一帶諸部餘黨,流竄於鄜城等地的梁興、靳富、趙青龍等盡皆授首,田逵棄藍田而去,連老將劉雄都在部將劫持下逃奔漢中了。不過活動於興國一帶的氐族首領楊千萬主動歸順朝廷,算是穩固了關中局勢,加之夏侯淵、徐晃等數萬兵馬坐鎮長安,馬、韓就算有天大的本事也不可能殺回關中了。
不過從南面傳來的消息卻不盡如人意。孫權以步騭為交州刺史,逼迫士燮、士壹兄弟歸順,並誅殺了拒不服從調遣的舊將夷廖、錢博等人;汝南程秉、沛國薛綜等避難南疆的文士紛紛接受孫權辟用,各郡縣長吏也改由孫氏委派,先朝名士許劭之弟許靖不願歸順西逃益州,交州已被孫權牢牢攥在了手心裡。在拿下南面交州后孫權立刻轉而穩固北線,恰逢此時「江東二張」之一張紘去世,孫權接受他的遺書進言,把大本營從京口移到了秣陵。曹操不得不承認孫權小兒的厲害。
秣陵是會稽郡治下的一個縣,位於長江南岸,春秋楚武王所置,原名喚作金陵。據說秦統一天下后,秦始皇出巡曾路過此地,身邊的望氣士進言,說此處山川峻秀,地形險要,有王者都邑之氣;秦始皇聞聽大怒,命手下開山引水以散王氣,並將金陵改名為秣陵。秣,本草料之意,意思是說此處不配出什麼王者,貶為牧馬草場。如今張紘又把這件舊事提出來,讓孫權移至秣陵,不啻向天下宣布,要爭奪王者之位。但拋開歷史傳說而言,單是此處的地理位置就很有深意。秣陵緊靠長江沿岸,與江北遙遙相對,大本營移到這裡,頗有些王者親守國門的意味。
孫權從善如流,不僅把幕府移到秣陵,並將其更名為建業,用頑石修建了新城。看來他是決心與曹操爭到底,要在王氣之地建功立業心如磐石了。
但曹操尚不能即刻南下,他還有幾件事未了結。首先,他剛結束對關中的四千里跋涉,還要讓士卒休養;再者,青州部在渤海訓練的新水軍暫時還不能來會合;而最重要的是,他在等候董昭的消息,他計劃在合併九州順利完成之後再安心征戰。但許都的消息久候不到,看來荀彧又從中作梗了……
這日揚州刺史溫恢又有軍情傳至幕府,孫權派遣部將公孫陽渡過長江,在江北立營,屢屢騷擾屯田。曹操聞報非但不憂反而大笑,陳琳、王粲、應瑒三位記事正在整理文書,見他發笑不解何意,看罷軍報紛紛進言:「孫仲謀狼子野心,必是有意圖謀淮南、徐州之地。」
曹操卻笑道:「爾等舞文弄墨卻忒少謀,怎知孫權之心?前番我定關中,他取交州,互不相擾。如今彼此後顧之憂皆去,又該與老對手較量了。憑其江東之地尚不足北圖中原,必是算定老夫要大兵壓境,故而以攻為守先發制人。哈哈哈,孫權小兒果真與老夫心意相通!」他口氣之中絕無怨恨,反倒帶著一種棋逢對手的知己之感。
「丞相見識我等怎及?」陳琳又道,「荊州劉備率軍入蜀,明為征討張魯,實與劉璋每日聚飲相會,關羽、諸葛亮等人據守南郡毫無動靜,這又是何用意?」
「劉璋乃守戶之犬,劉備乃一反覆小人,二者相交不過互相利用,暫不能為害。此番老夫不趨荊州,兵出合肥直奔濡須,若此地得渡,江東之地必大駭,孫權雖坐鎮秣陵亦不可復振矣。孫氏若定,劉備、劉璋、張魯之輩豈得久乎?」想至此曹操傳令陳琳,「有勞孔璋撰寫一篇檄文,快馬加鞭發往江東,老夫要再嚇一嚇那幫江東文武!」前番赤壁之戰曹操自以為手到擒來,草草來了一句「今治水軍八十萬眾,方與將軍會獵於吳」。結果非但沒打過長江,反而損兵折將遭人恥笑,這次他吸取教訓,要好好醞釀一篇檄文大作,震撼江東人心。
陳琳聞聽「檄文」二字就有些犯難,昔日他輔保袁紹,官渡之戰為其起草了征討曹操的檄文,將曹家祖宗滿門罵個遍,平定河北之際多虧臨時起意,一句「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才算保全性命。此後雖然效力曹營,時而自覺后怕,小心翼翼如履薄冰,更不敢再作檄文戰書之類的文章。這會兒聽曹操吩咐,趕緊推脫:「屬下年邁才力已匱,不能再作此激揚文章,懇請主公另遣他人捉刀。」
曹操也知他所思所想,陳琳畢竟是何進幕府出來的人,年紀也大了,當年的稜角也快磨盡了。曹操並不勉強:「你近來身體不濟,掌管行文也夠辛苦。我看你也無需與他們為伍,老夫提升你為門下督,不過不領兵,你就算個文壇前輩,帶著他們這幫年輕後生吧。」
「謝丞相。」陳琳由衷地感激,管筆桿的門下督倒是個又閑又富的美差。
曹操回頭又看王粲、應瑒,二人皆是一凜。他倆雖也是記室,但皆以文采詩賦著稱,最多勉強起草一些公文,檄文戰書也沒有把握。王粲腦筋快,轉而道:「檄文這等華翰豈是我輩白面書生可為之?以在下之見還賴丞相親筆。若事務繁雜實難撥冗,路粹路文蔚措辭激昂,文章頗有尚武之風,屬下舉薦他來代筆。」
曹操暗笑這小子滑頭,不過路粹確是有才之人,惜乎不堪再用。只因四年前彈劾孔融的文書乃他所作,孔融滿門遇害,路粹因此壞了名聲,許都之士不敢反對曹操,皆把郗慮、路粹視為罪魁禍首,時而大加唾罵。曹操若再用此人致書孫權,豈不惹江東小兒笑話?他正在思忖該找誰寫這篇文章,有衛兵進來稟奏:「府外來了一婦人,蓬首跣足自稱是屯田都尉董祀之妻,求見丞相大人。」
曹操聞聽此言大吃一驚——昔日命議郎周近出使平陽,贖回被匈奴左賢王擄去為妃的蔡邕之女蔡昭姬,後來自己做主將她嫁與董祀,怎生忘卻?她入府求見,八成是給丈夫求情吧。
屯田一案已經了解,曹操拿小放大饒恕丁斐,只命其退贓,卻把所有罪責都扣在屯田都尉董祀頭上,如今已下獄問成死罪,本月就要明正典刑。曹操聞蔡昭姬前來頗感頭疼,明知她意欲何為,但礙著其父蔡邕的面子,又聽聞她受其父真傳是個才女,既想見又不願見,左右為難。
王粲乃昔日何進長史王謙之子,十三歲就與蔡邕相識,頗得文壇前輩關照,早就想替董祀講情卻不敢開口,聞聽昭姬前來心中暗喜,豈能再放過這機會?趕緊進言:「聽聞丞相昔年也曾與蔡伯喈相厚,蔡氏也算故人了。況且婦人蓬首跣足立於門外,有礙幕府聲名,丞相還是見一見吧。」
「這……」曹操思量再三,「唉,那就請她進來吧。」
衛兵去不多時,就見他引了一位中年婦人來到堂下。這女子穿一身襤褸的粗布衣裙,披頭散髮,赤著雙腳,一副罪人的打扮,悲切切跪倒階邊:「罪人董祀之妻拜謁丞相。」
曹操見她如此慘狀,不禁站了起來:「夫人快快請起。」
「罪人之妻不敢玷污朝堂。」蔡氏聲音顫巍巍的,甚是愁苦。
那句「赦你丈夫無罪」差點兒順著曹操喉嚨鑽出來,可轉念一想又咽了回去,只沉吟道:「故人之女何必多禮,有話進來說。」
「諾。」蔡氏輕輕應了聲,手提舊裙低頭上堂,緊接著二次拜倒在地,「賤妾問丞相安。」
曹操細細打量越發嘆息——蔡昭姬早過三旬,命運多舛經歷三次婚姻,美貌韶光已經不復;又未施脂粉不戴簪環,越發顯出老態,眉梢眼角已有皺紋,唯獨那雙秋水般的眼睛熠熠有光,閃著晶瑩的淚花。
「夫人何必多禮,請……」
蔡氏不待他客氣話說完,便跪爬兩步叩首道:「賤妾之夫為朝廷效力多年,不敢言功,也算恪盡職守。此番之罪實為初犯,又受上司所逼,望丞相念在賤妾流離之苦饒他性命吧。」她倒開門見山。
怕什麼來什麼,若是僚屬講情訓斥兩句便打發了,故人之女哭哭啼啼,這叫曹操怎麼辦?平心而論董祀是有罪,但把丁斐的罪過完全推到他身上確實有點兒冤,但若不這麼辦,此案如何了結?論情論理曹操都不會回絕,卻又不便赦免,思量半晌找了個借口:「夫人拳拳忠節老夫敬佩,然國有國法不可徇私,今董祀已招認罪過,判死文狀已去多時。又當奈何?」死刑已判,追不回來了。
蔡氏知道這是託辭,哀哀啼哭道:「明公廄馬萬匹,虎士成林,何惜疾足一騎,而不濟垂死之命乎!」好精明的女子——你曹丞相有那麼多的精兵良馬,派個人把判死文狀追回來不就成了嗎?
曹操無言以對了,皺著眉頭悶坐不語。一旁王粲看得明白,有意相助蔡氏,故而插言道:「國家法度無可更易,不過夫人乃丞相故舊之女,即便夫家蒙罪丞相也不會虧待於你。聽政堂乃幕府重地,豈容請託私事?夫人切莫多言!」說到這兒他頓了頓,轉而道,「丞相久聞夫人自幼受父熏陶精通詩賦,今日前來實屬難得,何不吟誦一首供丞相品評?」
蔡昭姬何等聰慧之人,聽王粲此言便知有意相助,忙拭去眼淚:「賤妾流落匈奴部落多年,蒙朝廷之恩迴轉鄉里,又得丞相主婚許配同鄉董氏。現有《悲憤詩》一首,獻與丞相以表感激之意。」
曹操一聽詩名就知她正話反說,有意喝止卻也好奇這女子才情如何,便滿心矛盾聽她吟誦下去:
嗟薄祜兮遭世患,宗族殄兮門戶單。
身執略兮入西關,歷險阻兮之羌蠻。
山谷眇兮路漫漫,眷東顧兮但悲嘆。
冥當寢兮不能安,飢當食兮不能餐。
常流涕兮眥不幹,薄志節兮念死難。
雖苟活兮無形顏,惟彼方兮遠陽精。
陰氣凝兮雪夏零,沙漠壅兮塵冥冥。
有草木兮春不榮,人似獸兮食臭腥。
言兜離兮狀窈停,歲聿暮兮時邁征。
夜悠長兮禁門扃,不能寢兮起屏營。
登胡殿兮臨廣庭,玄雲合兮翳月星。
北風厲兮肅泠泠,胡笳動兮邊馬鳴。
孤雁歸兮聲嚶嚶,樂人興兮彈琴箏。
音相和兮悲且清,心吐思兮胸憤盈。
欲舒氣兮恐彼驚,含哀咽兮涕沾頸。
家既迎兮當歸寧,臨長路兮捐所生。
兒呼母兮啼失聲,我掩耳兮不忍聽。
追持我兮走煢煢,頓復起兮毀顏形。
還顧之兮破人情,心怛絕兮死復生!
這首《悲憤詩》明顯說的就是蔡昭姬自己的身世,把昔日被匈奴擄走,配與左賢王生下二子,被漢廷贖回辭別孩兒等事一一誦來,說不盡的痛苦惆悵,聽得曹操又悲又憐心下茫然。蔡昭姬的身世實在可嘆,她早年嫁與河東才子衛仲道,其夫早亡,歸寧在家,蔡邕在長安為官,她也相隨照料父親。王允誅董卓,蔡邕因受董卓提拔,念及三日之間周曆三台的恩情嘆了一聲,不想惹來殺身大禍。李、郭作亂,匈奴單于於夫羅趁火打劫,她被胡人擄去,輾轉被左賢王納為王姬。其實跟著左賢王雖遠處異鄉也算不錯了,況且已產下二子,偏偏曹操念及自己與蔡邕的舊交,非要把她贖回中原。這才無可奈何訣別骨肉,又千里迢迢回到兗州故鄉。父母不在姊妹已嫁,鄉音生疏家徒四壁,在曹操安排下又配屯田都尉董祀。一個活寡再嫁,一個鰥夫續娶,雖不是少年夫妻也算將就了,哪知沒過兩年安穩日子又攤上這麼個案子,董祀下獄問成死罪,難道又要再守寡?這輩子的苦還有盡頭嗎!
她的聲音悲悲切切飽含幽怨。曹操聽得凄慘,手都哆嗦了,又想起昔日喬玄介紹自己與蔡邕相識,想起蔡邕只因為一聲嘆息就被王允處死,想起昭姬出嫁的妹妹。昭姬之妹嫁與先朝名臣羊續之子羊衜,惜乎也是續弦之妻,自己不曾生養,卻善待前房之子,也是個難得的賢良人。蔡邕何等瀟洒風流之士,兩個如花似玉的女兒遭遇亂世都給人當了續弦繼室,怎叫人不憐?
「好了好了,夫人切莫再吟此詩,老夫赦免你丈夫。」曹操再也聽不下去了,忙取過份書札,哆哆嗦嗦寫了份赦免董祀的書札。王粲就等這個呢,都沒勞親兵,一把抓過自己去辦了。
「謝丞相開恩,嗚嗚嗚……」蔡氏撲倒在地痛苦不已。
曹操愁眉苦臉道:「快請夫人到後堂更衣。」
有僕人過來連攙帶勸將其扶了出去。丞相發話不容怠慢,自卞氏那裡尋來上好的釵裙、鞋襪讓她換好。再次上堂大不一樣,果然不愧為蔡邕之女,氣質出眾舉動有禮,想必十年前也曾光艷照人。曹操賜她座位,聽她說著感激的話,反倒有苦難言,費了半天勁,一個有罪的都沒治成!
偷缸不成總得抓人一把米吧?當初千里迢迢把她贖回來就是讓她傳亡父之業,想至此曹操問道:「令尊乃先朝俊逸之士,家中所藏圖書不可勝數,戰亂方休文教不興,許多墳籍散佚不存,夫人猶能憶識否?」
蔡氏剛得個天大人情,不出點兒血是不成了,便坦然道:「昔日亡父存書四千餘卷,流離塗炭已無存者。不過賤妾尚能誦憶一二。」
曹操大駭——文人講話非市井之徒可比,「一二」不是隨便說的,按《易經》來講,一為乾二為坤,蔡氏自詡能窺一二乾坤。那可不是一兩卷,至少能背誦一二百篇!
蔡氏見他不信,掩口莞爾:「丞相若是不信,賤妾願默寫出來獻與丞相,以此感激恕罪之恩。」
「好!我便派十名小吏到夫人府上為您筆錄。」
蔡氏卻道:「男女有別,禮不授親,乞給草筆,賤妾親自書寫。」
「夫人不辭辛勞禮數周到。」曹操不住點頭。
蔡氏起身告辭:「既然如此,賤妾現就赴館驛回憶典籍,半月之內必將默寫書籍送至府上。」
曹操覺這女子口氣太大了,半月之內寫幾百卷文書,這不是抄寫,是默寫啊!不過她既敢開這個口,想必就有幾分把握,便順水推舟道:「那老夫恭候了。」說著話站起身來拱了拱手。
男尊女卑禮數有別,丞相肯起身給一個女子拱手,這是天大的臉面,蔡氏趕緊道萬福:「不敢,再謝丞相開恩,賤妾告退。」
「唉……」望著蔡氏遠去的背影,曹操憂從中來重重嘆了口氣。公正執法懲治貪賄,說著容易做起來難,翻來覆去都是人情,如何取捨?他猛然憶起自己年輕時棒殺狂徒、奏免貪官的舊事,現在想來真宛如隔世。當初天不怕地不怕,什麼樣的貪官污吏都敢管,如今大權在握怎麼反不如當初了?不當大官不知大官的難,一步步走來,多少不忍多少紛擾,又欠了多少人情?若當個單純的臣子也罷了,可他要圖謀天下,戰亂未寧人心未附,他怎麼能與那些有功之臣、有私之人計較清楚?
「你們都退下吧。」曹操疲憊地合上了眼,自從那日目睹丁氏的背影,這些天他腦海中總是不禁浮現當年的一幕一幕,罷官的日子、死去的兒子、被休的妻子……他深深地感覺到自己走上了不歸之路,離當年那個躊躇滿志、清廉無私的縣令已越來越遠了。
詩文風波
屯田一案雷聲大雨點小,曹操赦免董祀,實際已不了了之,只把一群拿不上檯面的小吏處置了事。楊沛如何肯依?找到幕府諫言:「釋法任私,國之所以亂也,明主不濫富貴其臣,緣法而治,按功行賞。」曹操自覺理虧也只能嘿嘿不語。可躲過這一案,其他上告仍舊不絕,大部分是曹洪、劉勛縱容子弟不法的舊賬,曹操甚感為難,只能當面搪塞背後訓教。
事隔半個多月,蔡昭姬默寫的書籍送到了。令人意想不到的是,這個飽經離亂的弱質女子竟洋洋洒洒寫出了四百餘卷書,把整個聽政堂都擺滿了,這等非凡的才氣和記憶力著實叫人吃驚。曹操和眾掾屬翻著滿堂的書簡,無不連聲讚歎。
「夫上古稱三皇、五帝,而次有三王、五霸,此皆天下君之冠首也。故言三皇以道治,而五帝用德化;三王由仁義,五霸用權智。」曹操捧著卷書不禁莞爾,「此乃桓譚之《新論》,當時所傳多為殘本,看來蔡氏所書乃是全篇,難得難得。」
王粲手捧幾卷文書,渾身顫抖如獲至寶:「《連山易》!是失傳多年的《連山易》啊!」
「快看這個!」劉楨竟不顧禮儀嚷起來,「這是家父所著《辯和同論》,我當年太小,都記不了這般清楚,蔡氏真奇人也!」
「不是人家奇,是你不用心。令尊的道德文章記不住,只會做那些風流文章。」曹操取笑了一句,又隨手拿起卷書——乃班固編纂的《白虎通義》,詳解歷代禮法制度。這一卷恰好寫道「爵有五等,以法五行也」。正觸了曹操心思,不禁想起董昭在許都辦的差事。
主簿楊修也捧著一大堆書簡笑盈盈走進來。劉楨訕笑道:「這堂上都快放不下了,你還來湊趣。」
楊修道:「這可不是蔡氏所書,是中郎將、平原侯及諸位公子近來做的消遣詩文,在下特意尋了些不錯的請丞相過目。」
「甚好。」曹操也想檢查兒子的詩作,便逐一翻看起來,有曹丕的、曹玹的、曹彪的,曹植的最多,大半是模山范水歌舞飲宴之辭,竟還有一卷曹彰的,卻是歌大風賦勇士,氣概有餘文采不足,頗令人好笑。看來看去,被曹丕的一首詩吸引了:
偏偏床前帳,張以蔽光輝。
昔將爾同去,今將爾同歸。
緘藏篋笥里,當復何時披。
這是一首典型的棄婦詩,曹丕已經是有官在身的人了,寫些暢遊宴飲之事也算交際應酬,怎麼閑著沒事竟寫出這種棄婦詩來?曹操正不解,再看下一首,竟是同樣的題材,卻是曹植寫的:
誰言去婦薄,去婦情更重。
千里不唾井,況乃昔所奉。
遠望未為遙,踟躕不得共。
「怪哉!」曹操對眾記室道,「你們最近可曾搞什麼文會?單單寫起棄婦詩來了。」
楊修低著眼睛沒搭茬,王粲卻笑道:「是有這麼一次,中郎將、平原侯,還有在下同寫這個題目。」
「誰更勝一籌?」劉楨可不管為何寫這詩,只想知道誰勝了。
王粲摸著小鬍子道:「正是不才。」說罷就把自己那日所作之詩背誦出來:
既僥倖兮非望,逢君子兮弘仁。
當隆暑兮翕赫,猶蒙眷兮見親。
更盛衰兮成敗,思情固兮日新。
竦余身兮敬事,理中饋兮恪勤。
君不篤兮終始,樂枯荑兮一時。
心搖蕩兮變易,忘舊姻兮棄之。
馬已駕兮在門,身當去兮不疑。
攬衣帶兮出戶,顧堂室兮長辭。
「好極好極。」劉楨不住頷首。楊修卻戲謔道:「王仲宣,你這個記室當得好自在。不與諸公子談文論學,卻整日作這等思婦之詞,該當何罪啊?」
王粲哪敢擔這罪名,連連叫屈:「不敢不敢,寫這三首詩是有緣由的。上個月征虜將軍劉勛休妻另娶……」
「什麼?」曹操猛然打斷,「劉子台休妻另娶?」曹操知道劉勛結髮之妻王氏是有名的賢女子。當年劉勛任廬江太守,被孫策襲破,家眷盡皆落於敵手。王氏夫人身在囹圄照顧子侄,孫策死後孫權為緩和關係,才把她放回中原夫妻團圓。她與劉勛乃歷盡艱辛的患難夫妻啊!
王粲也覺自己多語,白了楊修一眼,但是話已出口只能全部道出:「征虜將軍夫人王氏無子,夫妻因而不睦,又愛慕司馬氏一女子,所以休妻另……」
不等他說完,曹操「啪」地一聲將書簡扔在地上——劉勛乃曹氏舊交,縱有千般不法曹操也容讓幾分。但萬事就怕觸心思,對曹操而言休妻另娶本來就是很敏感的問題,加之前番目睹丁氏進府,這幾天滿腦子都是嫡妻亡子,又愧又恨。劉勛偏偏這時候翻臉無情,休掉賢良之妻,這件事被捅出來,豈能不觸霉頭?霎時間所有控告劉勛、劉威叔侄驕縱不法的狀辭都湧上曹操心頭。他轉回帥案冷笑道:「好個劉子台,我還以為他是有情有義之人,念在昔日舊交、官渡之功不忍加罪。現在看來此人非但貪婪而且無情,這種人又豈能指望他效忠於我?反正楊沛天天來催,不妨就將他叔侄下獄,叫他知道知道天高地厚!」
只因這麼幾首小詩,素來驕縱跋扈的劉勛、劉威叔侄竟然被扳倒了,消息傳出鄴城上下歡騰一片,那些被他欺壓的百姓無不置酒慶賀,楊沛、劉慈等人也算有用武之地了。可就在距離幕府不遠的五官中郎將府里,曹丕卻陷入了如坐針氈的境地——兩年前他給群僚贈錦緞,花的錢都是劉威所供,如今劉家叔侄入獄,遇上楊沛那等萬事究到底的酷吏,准把這筆賬翻出來!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父子關係剛緩和些,傷口未愈又要撕開了。曹丕束手無策,趕忙召心腹問計,沒想到吳質、司馬懿異口同聲為他推薦了一個令曹丕不屑的人……
騎都尉孔桂笑呵呵牽著馬走出幕府。這個一介奴僕起家的小人物近來越發受丞相寵信,他的差事也越來越廣泛,大到參與群僚會晤,小到伺候曹操飲食用藥,甚至陪同曹彪、曹林、曹據等少年公子蹴鞠給丞相看。他這個騎都尉不管兵,反倒像幕府的管家頭。
曹操本人恪盡節儉,但賞賜起孔桂來卻不遺餘力,涼州的黃金、荊州的美玉、益州的錦緞、豫州的銅器、青州的海產,只要孔桂看準曹操臉色適時進言,總會有好東西落到他手裡。近來鄴城內外都懲治貪賄,但孔桂卻未受絲毫波及,原因很簡單,他財貨雖多卻是官鹽,丞相賞賜的嘛!
這日閻柔又自幽州送來十匹一等一的好馬,孔桂恰在曹操身邊,隨著逢迎幾句,竟被曹操順手賞賜了一匹。那可是價值萬金的千里馬啊,孔桂怎能不喜?牽著這馬走在鄴城大街上,倍感榮耀。哪知行過幾條街,忽見迎面走來個又瘦又矮的軍官,頭戴武弁身穿軟甲,外罩一件寬大的戰袍,堵在他面前,揣手沖著他樂。
孔桂想牽馬繞開,哪知那軍官側跨一步,一叉腰又笑呵呵堵在他面前。孔桂左邊走,那軍官堵到左邊;孔桂右走,那軍官堵到右邊,孔桂只得問道:「這位朋友,你是何人?為何堵住本官去路?」
那人二話不說,一撩戰袍,露出腰間鼓鼓囊囊的布袋,使勁拍了兩下,笑道:「我乃中軍別部假司馬朱鑠,剛才去了趟五官中郎將府,大公子賞我兩袋金子。聽聞大人是博弈高手,有沒有興趣玩上兩把?」
「博弈?哈哈……」孔桂來者不拒,捋起袖子笑道,「什麼六博、樗蒲、彈棋、博簺、投壺、擊壤,賭什麼任你挑,本官奉陪到底!」
朱鑠甚覺臭味相投:「大人好率性!」
「彼此彼此。」孔桂拱了拱手。
「請。」
「您請帶路。」孔桂興緻勃勃隨他而去,心裡不住歡喜——人走時運馬走膘,財源滾滾一筆接一筆。這是什麼節骨眼?跟曹丕打發來的人賭錢怎麼可能輸呢?也虧這位大公子心思靈敏,賭錢贏來的錢可不算受賄啊。
曹丕自保
隨著劉勛叔侄下獄遭審,越來越多的罪行暴露出來,兼并土地,抗拒田賦,橫行不法,私自放貸,當官的最怕查,只要審案的官員敢動心思,沒有尋不出毛病的。何況楊沛豈是善類?沒過多久,曹丕找劉威借錢的舊賬就被翻了出來。
曹操又把曹丕叫進幕府臭罵一頓:「昏聵!身為公子尋貪賄之臣借貸,你真無藥可救!」
河間叛亂之事剛剛被他淡忘,現在又捅出借貸之事,不啻傷口上撒鹽。這事已過去很久了,其中細節也很少有人知道,曹丕打聽了劉案的經過,懷疑楊修獻詩是有意整治自己,卻也拿不到人家短處,只能低頭認錯。
曹操自帥案上拿起一卷文書擲到兒子面前:「你睜眼看看,這是劉勛向河東太守杜畿索要大棗的文書,被杜畿嚴詞拒絕,人家行端影正不媚於灶。還有廣平縣令司馬芝,劉勛屢發書信為犯法子弟說情,人家一概押下不理。這些大臣都不屈淫威,偏偏老夫的兒子卻跟他們混在一起,還找他們借貸,我這張老臉都丟盡了!」曹丕連連叩首,他有所不知,其實今天曹操是三把火湊到一起了。劉勛叔侄之事不過其一;剛從長安傳來消息,馬超再次起兵侵擾隴西諸縣,意圖重振勢力;而董昭也自許都發來書信,荀彧執意不肯遵從九州之議。這些事都湊到一起了,曹操當然火氣甚大。
曹丕跪在堂上正不知如何捱過這一難,忽聽背後傳來一陣訕笑:「小的給丞相問安。」孔桂來了!這小子近來愈發得寵,甚至可以不加通報進出聽政堂。按理說騎都尉非幕府掾屬,但是曹操親自發話,許褚也奈何不了。
曹操恰在氣頭上,也不似平日那麼寬縱,沒好氣道:「你又來做什麼?整日都是閑七雜八不著痛癢的事,老夫教訓兒子,輪不到你在一旁看著。滾!」這種話可不像堂堂丞相對騎都尉說的,他對孔桂的態度與其說是丞相對下屬,還不如說是主人對待奴僕。
孔桂已吃了曹丕好處,哪肯走?賴著臉皮,背著手繼續往前湊:「丞相切莫動怒,小的前來是有一宗寶貝進獻給您,準保您老人家看了就高興。」
「什麼東西?」
孔桂跪倒在地,雙手自背後伸出,恭恭敬敬捧著那東西——原來是一隻四四方方的木頭盒,空無一物沒有蓋子,做工也很粗糙,這算什麼玩意?
曹操差點兒氣樂:「不倫不類的,還稱得上寶貝?」
孔桂笑呵呵道:「丞相有所不知,這是給您老人家浸頭風用的啊!」原來自華佗被殺后,再無人能以針灸為曹操祛頭風,而李璫之的湯藥見效又慢。每當病情緊急發作,他常以冷水浸頭緩解疼痛,久而久之形成習慣,即便是在軍戎之中也常備一盆清水。但銅盆被水浸泡久了會有一股銅臭味,不但刺鼻也影響治療,於是改用銀盆代替銅盆。
曹操眼睛一亮,接過那隻木盒仔細打量——木頭要做成圓盆是不太可能的,故而只能是盒子,雖做工粗鄙,卻很嚴密,似乎不會漏水。曹操立時轉怒為喜:「也難為你如此用心,知我者唯叔林也!」這一刻他又產生了錯覺,甚至搞不清眼前跪的究竟是孔桂還是郭嘉了。
「丞相謬獎。」孔桂猛一扭頭,做出副才看清曹丕的樣子,「喲!原來是中郎將,小的失禮了。丞相有所不知,小的想出這法子,多虧中郎將提醒。」
「哦?」曹操瞥了兒子一眼,半信半疑。
孔桂嘴裡似銜了蜜一樣,美言道:「那日我與公子閑談,說起您用銀盆易銅盆之事。中郎將以為甚是不妥,這朝廷內外誰不知道您老人家勤謹持家,清如水明如鏡?戰亂未寧不可長奢靡之風,您老節儉樸素為士人之表率。雖說用個銀盆實有內情,但好幾斤的銀子就在軍帳里擺著,文武眾將出來進去瞅見到底影響不好。人說知子莫若父,我看知父也莫若子。若非中郎將提醒,小的焉能想出這等物件?」
曹丕望著這小人,心下暗暗吃驚——我身為丞相之子,揣摩父親之心竟不及他。利用崇尚節儉之心獻媚,虧他怎麼想出這辦法來的。
孔桂說完這番話也不多留,起身笑道:「小的一介外臣,不打擾丞相父子說貼心話。小的告退。」說罷頭也不回一溜煙跑了。
曹操攥著這隻木盒,獃獃佇立良久,漸漸長出一口氣:「算了,我也看透了,有些事不是越明白越好。劉勛叔侄下獄,許多不可告人之事都翻了出來,搞得鄴城上下議論紛紛,老夫臉上也不好看,楊沛動用刑罰拷死劉氏家奴門客三十餘人,我看這一案不能再審了。即日起免除劉勛一切實權,只給他留個將軍的空銜,他侄子劉威為虎作倀,罷免一切官職輸作左校。至於你……」曹操頓了頓,「你回去好好反省反省吧。若是還依舊愛財,覺得五官中郎將的俸祿不夠多,老夫可以給你個侯爵,不過得把官位讓出來!你自己掂量去吧,過幾日為父再找你談……」事情暫時過去了,但這番話依舊令曹丕心驚膽顫。
回到自己府里,曹丕兀自心緒不寧。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而以利相交者利盡則散。孔桂在關鍵時刻幫了忙,但絕不是沖著曹丕的面子,而是沖著錢。今日因為錢能夠幫助自己,明日為了錢也一樣能幫助別人,這可讓曹丕不大放心。反之他現在得寵,如果能拉他成為自己一黨,便可以細水長流時而在父親面前美言,彌補竇輔的位置。想至此曹丕決定再破費一些本錢把他拖下水。
但小人得志膽子更大,不過數日光景朱鑠已把曹丕交給他的所有金銀財寶都「輸給」孔桂,但這位騎都尉依舊只停留在道謝的程度,根本不能推心置腹。曹丕雖享有二千石俸祿,但偌大一個府邸,要錢的地方多了,也經不起這麼花錢啊!眼看越來越填不飽孔桂的貪慾,曹丕又想起了那條父親賞賜的廓洛帶。
事情真有些滑稽,那條嵌滿寶石的廓洛帶本就是曹操賞孔桂的,孔桂為了獻媚又轉送給曹丕。那會兒的曹丕正在春風得意之際,竟沒拿它當好東西,南皮之游一時高興又贈給了劉楨。現在風水輪流轉,輪到曹丕用孔桂的時候了,他又想起了那條寶帶。其價值且放一邊,若能把它送還給孔桂,其意義就非同小可——父親能給你的富貴,我曹丕一樣能給你!想必彼此間的距離能拉近不少吧。
曹丕知道劉楨是個生性洒脫不計較錢財之人,一條廓洛帶應該不會放在心上,故而有意收回饋贈。不過堂堂丞相公子、朝廷命官張口往回要東西,情何以堪?他腦筋一轉,既然是會文之友,索性用文章來表達吧。曹丕親自修書一封,向劉楨討要寶帶。本以為這樣就萬無一失了,哪知時隔兩日,劉楨沒把寶帶還來,反而回書一封:
楨聞荊山之璞,曜元后之寶;隨侯之珠,燭眾士之好;南垠之金,登窈窕之首;鼲貂之尾,綴侍臣之幘:此四寶者,伏朽石之下,潛汙泥之中,而揚光千載之上,發彩疇昔之外,亦皆未能初自接於至尊也。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貴者所御,賤者所先也。故夏屋初成而大匠先立其下,嘉禾始熟而農夫先嘗其粒。恨楨所帶,無他妙飾,若實殊異,尚可納也。
曹丕讀著這封強詞奪理的書信,又好氣又好笑。「夫尊者所服,卑者所修也;貴者所御,賤者所先也。」劉楨言道自己身份低微,公子身份高貴,任何高貴者享用的東西都先要由低賤者享用,待其價值倍增之後再貢獻於高貴者。看來這條帶子到了他手裡就別指望還了。
曹丕也拿劉楨這不羈文人沒辦法,只能手捧書信不住苦笑。眼瞅府里已沒什麼特別的財貨,還能拿什麼去結好孔桂呢?正煩心之際,家裡也不安生,曹丕的側室任氏容貌秀美性格豪放,卻是個出了名的妒婦。甄氏既是正妻,又生性溫和,她倆相處倒也罷了。自從郭女王入府,曹丕頗加寵幸,任氏醋意大發,又仗著族兄任福的靠山,自視高人一等,時而吵鬧生事。
這會兒後堂一陣大亂,任氏又吵吵鬧鬧跑到他面前:「那狐媚子不在府里,又不知跑去何處了?夫君也不管管,似她這樣侍女出身的皆是水性楊花之輩。三天兩頭往外跑,成什麼樣子!還不知勾搭什麼人去了……」
「你閉嘴!」曹丕素來喜怒不形於色,但今天心裡煩躁,也把持不住了。
任氏畢竟是任福族妹,曹家同鄉近人,哪受過這等委屈?她初始一愣,竟然坐倒在地,哭了個梨花帶雨:「天啊,這日子沒法過了……嗚嗚嗚……」
「不想過就別過!」曹丕也豁出去了,沖外面大呼,「叫任福來,把這醋罈子給我接走!」
甄氏聞聽動靜趕緊跑來勸,費盡唇舌連攙帶勸才把任氏哄回房。曹丕的氣兀自不消:「整日吵鬧不得安寧,還是早早把她休了的好!父親尚且休妻,我又有何做不得?」
甄氏揉著他的肩膀:「我們女人家都有一點小心眼,誰又不是愛你?何必與她置氣呢。她畢竟是任家的人,你把她休了,面子上好看嗎?同鄉之人又會說什麼?」
曹丕嘆了口氣,妻子的話有道理,如今的日子夠難的,再把同鄉近人得罪了,老頭子那邊更不高興。夫妻二人執手相偎正無可奈何,又聽環佩叮噹——郭氏回來了。這位侍女出身的夫人如今粉黛釵裙,越發顯得雍容華貴。但見她懷裡抱個包袱,二話不說攤在丈夫面前;只聽嘩啦啦一陣響,各色的琮、瑤、璜、璧,還有金釵、寶石、珍珠滾落出來。
「這、這是從何而來?」曹丕瞪大了眼睛。
郭氏嫣然一笑:「我回了趟幕府,這都是王夫人的東西。丞相尚儉,故而從來未戴過,只留著防備萬一。我跟了王夫人這麼久,她沒有子女,娘家也沒人,拿我當個姊妹。只要我張口,她絕無不幫之理。」
曹丕激動不已,抱著這些財寶不知該說什麼。郭氏坐到他身邊:「夫君放心,王夫人是知書達理謹慎之人,斷不會走漏半點兒消息。再者有她在府里幫忙,也更周全些。我知你急著用錢,這些東西只管拿去用。以後你若……」她說到這裡停住了,卻轉而道,「我們這些女人家又何愁沒有富貴?」
曹丕目光炯炯望著嫵媚動人的郭氏,又看看楚楚婀娜的甄氏,把兩個女人一左一右摟到懷裡,頓覺心裡暖烘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