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做愛姿勢

二 做愛姿勢

藍開放用摩托車把我的朋友藍解放載回天花衚衕一號他的舊居。摩托車的挎斗里,放著一些他日常所用的東西。他坐在兒子身後。這次,他沒有用手抓住摩托車後座上的鐵把手,而是用雙臂,緊緊地摟住兒子的腰。兒子還是很瘦,但腰杆子筆直堅硬,宛如一根不可搖撼的支柱。在從龐家至天花衚衕一號的途中,我的朋友一直在流淚。他的淚水,濕了他兒子的警服後背好大的一片。

重返舊居,藍解放的心情自然難以平靜。從那次在春苗的扶持下冒雨出走,這是他第一次踏人家門。院子里那四棵梧桐,樹榦已經粗大得貼近牆壁,枝杈也伸展到瓦頂與牆頭上。正應了一句老話:樹猶如此,人何以堪!但我的朋友沒有太多的時間去感物傷懷,因為他一進院就看到,在正房最東邊那間曾經是他書房的房間里,在敞開的窗戶前,透過朦朧的窗紗,坐著一個既親切又熟悉的身影。那是黃互助,她坐在那裡,聚精會神地剪紙。

這顯然是藍開放的精心安排。我的朋友能有這樣一個胸懷寬廣、善解人意的好兒子,真是他的福氣。藍開放不僅把自己的大姨和自己的父親撮合在了一起,還把那落魄頹唐的常天紅用摩托車載到了西門屯,與守寡多年的姑姑寶鳳見了面。常天紅曾是寶鳳的夢中戀人。常天紅對寶鳳的感情也不是無動於衷。寶鳳的兒子馬改革胸無大志,是一個善良、正直、勤勞的農民,他贊成母親與常天紅的婚事,使這兩個人,過上了幸福美滿的生活。

我的朋友藍解放最初戀上的就是黃互助——準確地說是戀上了黃互助的頭髮——度盡劫波之後,這兩個人終於走在了一起。兒子藍開放在單位有宿舍,平時很少回家,因為工作的性質周末也難得回來。這個大院落里,就只剩下他們兩個人。他們各自住著自己的房問,只是吃飯時在一起。互助原本就是一個寡言的人,現在話更少。解放有話問她,能用慘然一笑代替的,她就不用語言。這樣相處了半年之後,事情終於發生了變化。

那是一個細雨霏霏的春天的黃昏,吃過晚飯後,收拾飯桌時,兩人的手,無意中碰在了一起。他們的心情都感覺有些異樣,目光便順理成章地碰撞在一起。互助嘆息了一聲,我的朋友跟著嘆息了一聲。互助幽幽地說:

「……那麼,你就幫我梳梳頭吧……」

我的朋友跟隨著互助進入她的房間,接過她遞過來的桃木梳子,小心翼翼地解開了她背後那個沉甸甸的發囊,那些神奇的美妙的頭髮如同波浪翻滾而下,直垂到地上。這是我的朋友第一次觸摸到他從少年時期就愛慕著的頭髮,那股猶如檸檬油般的清香撲進了他的鼻腔,滲人他的靈魂。

為了使這長達數米的頭髮能夠完全伸展,互助往前移動了幾步,膝蓋抵著床沿。我的朋友用臂彎攬住那些頭髮,極小心極溫柔地把梳子插進去,一段一段地、一綹一綹地往後梳著。實際上她的頭髮根本無需梳理,它們根根粗壯、沉重、油滑,從不分權,與其說是梳理它們,不如說他是在撫摸它們,親近它們,感悟它們。我的朋友的淚水落在她的頭髮上,就像水珠濺到鴛鴦的羽毛上,撲簌簌滾動著,然後便彈落在地。

黃互助嘆息一聲,便把身上的衣服一件件脫下來。我的朋友托著她的頭髮,站在距她兩米開外的地方,猶如替步人教堂的新娘托著長長裙裾的兒童,痴獃呆地看著前方的風景。

「那麼,我們就遂了你兒子的心愿吧……」互助輕聲嘟噥著。

我的朋友哭泣著,分撥開那些神發,彷彿一個在垂柳下行走的人,走啊,走啊,終於走到了終點。互助跪在床上,迎接著他的到來。

這樣做了幾十次后,我的朋友希望能夠與互助面對面做愛,她卻冷冷地說:

「不,狗都不是這樣的姿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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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死疲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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