藍天之夢
夜將破曉。
遙望無際的天空只見星辰一顆又一顆藏起身影,東方的地平線躺著一道白光,緩緩伸展開來。
美國空軍中校拉威爾·維塔斯坐在映滿淡檸檬黃光暈的屋內,一語不發地環顧四周。
除了他以外還有六個男人,但沒有一個是醒著。他們伏在桌面,口中傳出聽起來微弱卻詭異的鼾聲。
維塔斯半邊的臉頰浮現歪曲的笑容。即使是危機處理小組的人員,也敵不過安眠藥的力量。
探向手錶,上午五點四十分。
差不多該到外頭等那群人了。
維塔斯小心翼翼地扛起自動步槍,打開危機處理小組休息室的大門往外走。
新鮮的冷空氣撲鼻而來,令人忍不住想打噴嚏。維塔斯連忙捏住鼻子並仰望天空,接著目光掃視四周。
再過不久,一切就結束了。然後他就能得到一百萬美金跟兒子。
……十月二十五日,位於亞利桑那州茲索市西方。二英里處,錄屬美國空軍的大衛·蒙特雷基地仍沉浸在寧靜的睡意當中。
※※※
一個月前,也就是九月二十五日星期五的晚上。
維塔斯那天並沒有值班,於是他來到茲索市內的「杜鹿亭」酒吧。
他遠離店內眾多的客人,獨佔了角落一個六人桌。在別人奶中看來奇怪得可以的動作,他卻反覆做了整整三個小時。
首先他將波彭酒倒進杯中,一飲而盡;趁著重重呈氣之際,從便服的衣袋掏出一張紙瞪視良久。
直到他吼出「瞧不起人!」這句話,才又將紙折起放回衣袋,再度陷入沉思。經過片刻再度倒滿波彭酒,飲盡,掏出相同的紙。
「他瘋了!」每個看到他那副模樣的人都盡量避免接近他,突然間他察覺身邊有人立刻抬頭一看,一個身穿白色西裝的高大男子正站在一旁。
「我可以坐下來嗎?」
男子的年齡約在三十五歲左右,五官眉清目秀且帶有一股銳氣。他可說是個美男子,但他的黑髮與黑眼卻透露著異國的陰影。
「……你是外國人嗎?」
「不,我是本國人,我叫菲利浦·馬格西思,你好。」
「馬格……原來你有愛蘭人的血統,可是你的頭髮不紅嘛。」
「我是多國混血,父親是愛爾蘭與波蘭的混血兒,母親是日本人。」
「原來如此,不管你是哪國人都沒關係,儘管坐下吧,我是維塔斯。」
「我知道,你是個空軍中校。」
看著對方不由自主挑起眉行的表情,男子報以平心靜氣的微笑,並點了一瓶柏德瓦哲啤酒給緊逼過來的維塔斯。
「原來你還是個道人上物啊,小子。」
「哪裡,我也知道你胸口衣袋裡那張紙寫了些什麼。」
維塔斯用鼻子呼了一口氣。
「是嗎?那你倒說說看。」
「是律師寫來的信,對吧?」
「你怎麼知道?」
「我對你的事情瞭若指掌,一個仳離的妻子、兒子,還有一場官司。」
維塔斯不禁怒從中來,厚實的內掌重拍桌面。
「我終於知道這個社會已經完了,不管嬉皮或三K黨想幹嘛都不關我的事,反正每個國家都少不了這種瘋子;可是離了婚的老婆為什麼要告我,你知道嗎?理由是我帶發燒的兒子卻看病,侵害了母方的保護權——而且連我那混賬律師也胡扯我鐵定敗訴!」
馬格西恩冷靜地批擋維塔斯的憤怒。
「正如律師所說,這件事訴諸法律你一點勝算也沒有。」
「……」
「從五年前你妻子在離婚判決中贏得勝訴開始,你對於兒子的權利就完全喪失,即使你是帶兒子去看病,法律上也不允許;不但如此,就連負責訪察的醫生也成了侵害保護權的共犯。」
「我真不明白我對我老婆哪點不好?」
維塔斯大喊,再次重擊桌面。
「難道一個男子離了婚,就只能眼睜睜看著兒子生病而束手無策嗎?這個社會還有天理嗎?」
「這個社會的確瘋了,我問你,你對這個瘋狂的社會還有所依戀嗎?」
意味深長的這句話突破了酒精的防護,輕輕震憾著維塔斯的心靈。
「我不知道你這話是什麼意思,不過要是有辦法跟這種亂七八糟的社會斷絕往來的話,我會做的。」
「既然如此,你試想一下,你要待在這瘋狂的社會一輩子被那群瘋狂的傢伙中醫踏呢?或者是……」
「或者是……?」
「賺一百萬美金,把兒子從妻子手中奪過來,在南美一帶安享餘生呢?」
「一百萬美金?」
維塔斯喃喃自語,如果是大聯盟的超級明星球員那還有可能,但這個數字絕對與他一介軍人無緣。他露出懷疑對方腦筋是否正常的目光凝視著馬格西恩。
「一百萬美金相當於千張一千元美鈔啊,小子。」
「還可換算成兩千張五百元美鈔,只要你幫忙完成一場交易,這筆錢就是你的了。」
「什麼樣的交易?」
「從你所服務的大衛·蒙特雷空軍基地偷出軍機轉賣給某國國防部。」
大衛·蒙特雷基地並不算是前線,因為這裡設置了「全美軍機維修保管中心」,比起此一正式稱號更廣為人知的別名則是「軍機的基場」。
在三千英畝(約十二平方公里)的土地上保管著三千兩百架舊式軍機。雖為舊式機種,但對他國而言卻足以派上前線。B52轟炸機四百架以上,F4幽靈戰鬥機七十架以上,A4攻擊機一百六十架以上。
之所以選用位於亞利桑那州南部這塊地方當做這些軍機的基場,原因在於它奇特的地質。地盤相當穩固無需鋪裝道路,礆性的土質讓金屬不易腐蝕,此外年平均濕度為百分之八的乾燥地表更有助於保存金屬,而且鄰近落磯山脈各個脈空基地據點以及航空、軍事產業中心加利福尼亞和德克薩斯,氣候變化平穩——等等皆為有利條件。
當一架烙上「舊型」的軍機被送來大衛·蒙特雷基地時,立刻有六百名人稱「葬儀社」的技工如蟻群般涌靠而來,他們將機關炮與飛彈發射孔封死,以膠帶糊住擋風罩的縫隙,最後噴上防鏽塗料,於是這架軍機就與其它夥伴一同擱置在野外,而這些中古貨如果找不到買主,這輩子就註定無疾而終。
在美國西南部砂漠地帶的一塊乾燥區域上,就有三千架以上此類的軍機在此安眠。
合計當時的製造費約六十億美金,歷經這慢性通貨膨脹的時代,到今天如果將這麼多數量的機種重新估算,相當於三百億美金。
棄置在曠野,任憑風吹雨淋的三百億寶藏……
「只要其中一小部分二十四架幽靈即可。」
可格西恩做勢泯了一口啤酒,然後瞄向敞著嘴,呆若木雞的空軍中校。
「一架需要三百萬美金,對買主而言,比起通過正式管道購買要便宜太多了,而且還能廢物利用,這筆交易對哪邊都不吃虧。」
「……」
「如何?有興趣嗎?」
「無聊透頂。」
對不容易,維塔斯終於開口擠出回答,他開始後悔跟這種人同桌共席。
「這怎麼可能辦得到,堂堂空軍基地可不像紐約的便利超商。」
「這可不一定,你想想那些標榜警備森嚴的軍事基地與核能發電廠,每年被偷了多少核燃料?光是去年一年就有多少軍用槍械外流?所謂空軍基地牢不可破的說法,就連你自己也不相信吧。」
「希望你只是在開玩笑,要不然我一定有報MP(譯註:憲兵單位),告訴他們有一樁驚人罪行正在進行當中。」
「請便。」
馬格西恩絲毫不為所動。
「我不認為MP的想像力會比你豐富,如果你說這是電影情節,他們會聽得津津有味,但你要他們相信這個愚蠢至極的故事,那你就準備成為眾人的笑柄吧。」
維塔斯站起身,無視於自己的狀況指著對方說道。
「我要回去了,我沒興趣陪一個醉漢說瘋話。」
馬格西恩並沒加以攔阻,只是臉上浮現一個名為微笑,實帶有尖酸與嘲諷的笑意。
「下星期的今天我還會再來這裡,你好好考慮。」
他巧妙地讓音量只輕觸到維塔斯寬厚的背部。
※※※
——我到底是哪裡做錯了逼得妻子單方面提出離婚請求?
經過了五年,維塔斯還是無法明白。
金屋藏嬌嗎?NO——
毆打老婆嗎?NO——
把除草的工作全推給老婆嗎?NO——
好賭嗎?NO——
晚上睡覺會磨牙嗎?NO——
「愛西!你對我到底是有什麼不滿?」
維塔斯逼問妻子。
「一定要有才能離婚嗎?」
「難道你是一時興起才離婚的嗎?」
「不要開這種低級的玩笑,我只是發現我錯了,我對你並沒有什麼不滿,而是婚姻這種形式只會妨礙女人的自主性。」
「法院怎麼可能相信這種歪理,同意你離婚。」
但他錯了。從七○至八○年代,凡是妻子單方面提出的離婚請求幾乎百分之百成立,而他並不知道這件事實。甚至不知道這項做法已經成為美國家庭分崩離析的重要主因,也造就了這個社會問題。
當他敗訴之後,當時七歲的兒子雷納德(雷昂)的監護權為妻子所奪,包括房子在內所剩無幾的財產均雙手奉送給愛西當做贍養費,然後他身無分文地搬進軍用宿舍。這些都還可以忍受,最令他莫名的是他帶來遊玩的兒子去看病,竟然被指稱有罪!
「你是什麼意思,難道說我連帶兒子去看病的權利都沒有嗎?」
「沒錯。」
她的回答明快且不留情。
「你還不明白嗎?你連摸雷昂一根頭髮的權利也沒有,你所有的只是負擔贍養費的義務,以及仰賴我的寬大為懷讓你每年跟兒子見幾次面。」
「……寬大為懷?」
維塔斯喘著氣。
「你以為你是誰?不要得意忘開了,我根本不想再見到你那張臉,你自己只有在跟情夫外出時才會想到把雷昂塞給我,我聽膩了你的寬大為懷,你別以為我會任你擺布!」
這就是八月底,他在電話里與愛西吵架的內容。
曾經有人勸他加入德堪薩斯州所成立的「保障丈夫人權協會」,據說參加人超過十萬以上,對於有這麼多同病相憐的男人他大吃一驚。
不過,結果他還是沒有加入。在他思考模式當中仍存有保守的部分,那就是無論任何形式任何目的,他就是看不慣這種聚眾集黨的行為;無論任何理由,老婆跑了就是老公的恥辱,這就是他的想法。
……但是,維塔斯的耐力與憤怒已經到達了飽和點。
為什麼?為什麼我要承受這麼不公平不合理的事情?原本法律社會機構都是糾正不公平與不合理而存在的,但現在卻助紂為虐。
與馬格西恩分開后回到單身宿舍的維塔斯,在浴室洗完臉后電話隨即響起。
是離婚的妻子打來的。
「我打了兩次你都不在,你到底上哪去了?」
「……不關你的事。」
「反正又是去喝酒對吧,你這男人也真是的,連樂子也不會找……到時別因為酒精中毒被免職啊。」
「有事嗎?」
「對,對,我十月底要到加拿大兩星期,就在諾瓦·斯科西亞地方。」
「跟新任男朋友是嗎?」
「不關你的事。」
「沒錯,然後呢?」
「這段時間雷昂會去住你那裡。」
「你都告上法院了,還想來這一套?」
「這是兩碼子事,如果你能認清自己的立場,我當然不會讓你們父子倆一輩子見不了面,怎麼樣?」
「……好吧,我知道了。」
維塔斯的精神力已經斷了線,他帶著某個決心如此回答。
「是嗎?那就麻煩你了,算我多管閑事,不過我希望你少沾酒為妙。」
妻子的忠告從維塔斯右耳進,左耳出。
※※※
「我接受你的提案。」
——第二周的星期五,維塔斯在「牡鹿亭」向馬格西恩告知他的決定后,就被帶領到一個特別準備的密室。
「我確信你是真心誠意。」
看到馬格西恩在桌上擺了一個狀似行李箱的物體,維塔斯維於確認對方並非空口說白話,因為那是連國防部也在使用的反竊聽儀器。
「你疑心病可真重。」
「我的工作讓我不得不如此。」
「你是做什麼的?」
「你看不就知道了。」
馬格西恩的閃爍其詞暗示兩人之間存在著一道拒絕探究的高牆,維塔斯明白這一點之後,只有努力壓抑逐漸萌芽的好奇心。
「有沒有找到飛行員?」
空軍中校的詢問直入核心,再怎麼樣也不能以遙控來驅動飛機吧。
「二十四名全找齊了,儘管放心。」
「湊人頭當然不成問題,技術方面可靠嗎?」
「當然可靠,我們也付了每人一百萬美金的代價,技術方面自然經過徹底的考核,二十四位全是頂尖高手。」
「都是什麼樣的人?」
「七名美國人、三名英國人、三名德國人、兩名日本人、兩名越南人、三名葡萄牙人、四名南非人。」
「簡直是聯合國嘛。」
「這次交易沒有充裕的時間找領航員,到時他們必須各自單獨操縱,不過天氣要是晴朗,光憑肉眼、無需雷達也能正確無誤地飛目的地……」
馬格西恩在桌上敞開一張地圖。
「起飛后越過墨西哥國境需要三到四分鐘,接著沿西雪拉馬德雷山脈西緣南下,在北緯二十五度往左轉,進入距離特里昂市有六十英哩的深山,那裡有個秘密工廠,他們就在那裡著陸。」
「山裡有跑道嗎?」
「平時以樹木為屏障,外表看來只是普通的山路。」
「進了工廠再解體嗎?」
「不,只是重新噴漆,修改標誌;再行點小賄就能讓那些官員辯解道:『光憑外表看不出那是贓機』,最後再由相關行家捏造文書即可。」
「呼嗯……」
「飛行員們會當面收到附有號碼的鑰匙,並前往墨西哥,在印斯魯享提斯大街背面有個安波里歐銀行,以這鑰匙算開銀行的租用金庫,裡頭有安波里歐銀行的一百萬美金存摺,巴拉圭的入境簽證與長斯居留許可證。」
「……」
「到了巴拉圭之後,這一百萬美金可在安波里歐銀行的亞森酉昂分行提領,那個國家只要有錢,連德國納粹的戰犯也願意收留,當然啦,不久的將來,你們還可以自由移居巴西或玻利維亞。」
「我也是同相同方法嗎?」
「是的,你在計劃進行後由陸路越過國境,我準備了軍人專用護照,不會有問題的。」
一百萬美金——維塔斯的腦海里浮現了一堆錢山。
對他來說,這些錢不僅意味著一百萬美金,也是自由與無限未來的象徵。有了這些錢,就不必遷就不喜歡的工作,也能永久告別每個月從微薄薪水裡分出贍養費給愛西的生活!而且身邊還有雷昂。兒子一定也不願跟那麼不負責任的母親一起過日子……
此時維塔斯察覺馬格西恩正在看他,於是故意咳了幾聲。
「那,我要做些什麼?」
「你是基地的管理主任,掌探六百名技師,你只要從中找十個人讓二十四架F4幽靈恢復到可使用狀態,一星期應該足夠了,麻煩油箱順便加滿,方便的話也填充一下彈藥艙,不過不勉強。」
維塔斯略微思索一下。
「不曉得有沒有辦法調到十名技師……」
「無論什麼組、什麼團體,都會有百分之一的服從者與異端份子;例如吸毒成癮的人,手頭窘困的人,大搞男女關係的人——專找這種人下手就對了,我為他們每人準備了五萬美金。」
「你花錢可真大方。」
這並非玩笑話,此人所處的世界跟身身為小市民的自己有天壤之別。
「交易成功就有七千兩百萬美金的收入,我還沒笨到吝於負擔這點人事費而破壞了整體計劃。」
「好,我盡量試試看。」
維塔斯點頭道,事關他的自由與多彩多姿的未來,因此他必須下定決心。
「對了……」
好奇心又再度復甦,一口氣拆資七千兩百萬美金並非易事,有能力動用如此龐大的經費來購買軍事武器的買主,應該不是個人而是國家吧。
「買主是誰呀?南非不久以後準備發動種族戰爭嗎?(譯註:此書在一九八八年出版,當時南非的種族隔離政策十分嚴重,目前已告結束。)還是瓜地馬拉的極右恐怖組織『****地下軍』計劃狙擊左派游擊隊?或者是薩爾瓦多的……」
「你的常識可算豐富……不過,這並不關你的事,應該說,不要知道太多對你比較好。」
「說得也是……」
又是一道拒人千里之外的牆壁,維塔斯乖乖地知難而退。他明明年長對方十歲,但在氣勢上卻經常被壓倒。
馬格西恩雙提出若干要求:基地略圖,巡邏人員與時間表等相關情報,事先將基地四周的一處鐵絲網剪開。
「先準備進度再決定行日期,中校,請儘管說出你所希望的時間。」
「我希望在十月二十三日到十一月六日之間行動。」
「沒問題,請問有什麼原因嗎?」
「那段時間我要幫我老婆照顧兒子。」
「好,那就在這段時間裡選一個氣候最好日子吧。」
維塔斯離去后,馬格西恩收拾桌上的反竊裝置與地圖,然後叼了一根煙。當打火機的火苗靠近時他卻猶豫了一下,最後決定不點煙並收起打火機,但香煙仍然夾在兩片薄唇之間。
「一百萬美金的夢……」
他聲音含糊地喃喃自語,端整的面孔泛起一種莫名的表情。有自嘲、有憐憫、還有殺氣,也許全部都有也說不定。
當所有飛機起飛少則三分鐘,多則五分鐘之後,最後的結果就能分曉了。美國如果有意阻撓,就只有動用那、個、玩、意。
一定要成功——馬格西恩從桌前起身,打開窗戶眺望夜空。
他並不是打算觀賞星光,而是以一種毫不留情的視線企圖在其中探索並揪出某樣東西。
※※※
……十月二十五就是行動日。
凌晨五點剛過,一輛箱型貨車悄悄地前往大衛·蒙特雷基地。
負責開車的是身穿工作服的菲利浦·馬格西恩。經過改造的貨架上,搭載著他透過傭兵組織花了三個月從各國募集而來的二十四名飛行員。所有人早已穿著飛行服,準備隨時登上F4幽靈戰機。
他們全部出身正規部隊,有人因違反軍紀遭到放逐,有人自動脫隊單飛,實戰經驗遍及越南、安哥拉、那米比亞、薩爾瓦多、中非、西撒哈拉等地。
但他們也是頭一次接到一百萬美金的大手筆工作。起初所有人一語不發地端坐著,後來同國人之間開始聊起天,氣氛也就愈顯熱鬧,尤其是來自葡萄牙的索哲與馬歇羅談得最起勁。
「拿了一百萬美金以後,你想做什麼?」
「我要到巴西買土地,就在帕拉那一帶,這是我很久以前的願望。」
「你要開牧場嗎?」
「不、養蜂,帕拉那州氣候很好,四季如春百花齊放,所以一整年都能採花蜜。」
「不錯嘛。」
「那你想做什麼?」
「這個嘛,我還沒想那麼遠,我暫時想到里的熱內盧玩一個月,在伊波內馬海岸釣個當地的混血美女,來個生命的洗濯。」
「那應該是克巴卡巴那海岸吧。」
「那裡是專供外國觀光客使用的遊樂場所,只有頂著肥肚的老太婆;要找當地的活潑姑娘就得去伊波內馬。」
來自空軍自衛隊的兩日本人岡崎與木島從談論購買土地到東京異常昂貴的地價時還相當冷靜,但在爭論各自支持的職棒球隊優劣時,音量卻愈來愈大,到最後弄得形同陌路。
而不同國籍的人也開始交談。
兩名越南人是一對關姓兄弟,過去錄屬越南空軍,素有「湄公雙豹」之稱的勇士。而兩名美國人凱利與伯德也聽過他們的名號。
他們起初以過去在越南的軍旅生活打開話題,但一提及美國與南越的敗因時,雙方的氣氛就愈來愈不對勁。凱利譴責南越軍腐敗墮落。甚至自以為是地批評越南人的民族性,終於惹怒了關氏兄弟。
「說夠了沒?你們這些心浮氣燥的美國佬要是有我們十分之一的鬥志,現在的西貢就應該是越南瓜首都才對,講起你們美國佬的貢獻只有拿麻藥污染越南。」
凱利正要從坐位起身,伯德隨即制止。
「別激動,我很明白這兄弟倆講話到底實不實在。」
淡藍色的眼眸直視著關氏兄弟。
「關氏兄弟——湄公雙豹?你們怎麼誇大其詞都好,我只記得你們曾經在順化上空被擊落,還當了俘虜。」
「後來我們成功脫逃。」
「哦,跟我聽到的不一樣呢,據說你們在集中營里向共產主義者密告戰友的逃獄計劃,要求優先求換戰俘。」
「什麼?」
「哼,你發什麼火?被我說中了嗎?」
「我宰了你!」
關氏兄弟大吼,伯德與凱利也跟著站起身,貨車適時煞住。
「到了,下車吧。」
打開後車門的馬格西恩查覺車內劍撥弩張的氣氛,立刻不假辭色地放話。
「同夥間起內鬨,沒有一個人是贏家,到時斷了手臂,平白浪費一百萬美金,那也是你們的事。」
看著飛行員們的表情逐漸恢復平靜,馬格西恩繼續說道。
「我在此告辭,因為這輛貨車必須儘早處理掉,接下來你們就聽從維塔斯中校的指示行動,預祝你們成功。」
飛行員下了貨車后,藉著即將破曉的黎明發現了綿延不絕的基地鐵絲網,高度到達五公尺。如果不是身穿飛行制服,要爬上去是灑中能的,也許爬到一半就被發現了。
「馬格西恩,那裡怎麼有一輛軍用吉普車?」
「是維塔斯為方便逃走所準備的。他應已經剪斷了附近某塊鐵絲網,你們就從那裡潛入吧。」
一塊被剪塊不規則四角形的鐵線網以強力膠連接著。葡萄牙人馬歇羅無聲地露出開朗的笑容,輕易地剝下網子並丟開。
以他為首,二十四名飛行員一個接一個以熟能生巧的動作侵入基地。
殿後的英國人克林斯隔著鐵絲網回頭與馬格西恩相對。
「是一百萬美金沒錯吧?」
「如果我說沒錯,你會相信嗎?」
「……我只是覺得你還有一個疑點,算了,要是你敢毀約,我會追殺你到天涯海角。」
「在這之前,希望你不要出什麼差錯而被擊落才好。」
「哼……」
英國人嗤之以鼻,一聲不響地轉身追上同伴。馬格西恩也在下一刻調頭乘貨車離去。
飛行員們必須以小跑步經過四分之一英里的距離,舊式軍機左右排開連接不斷。他們既驚訝又感嘆,眺望著這龐大軍事費用的末路。
「真是浪費,明明都還能用啊。」
薄曉中冒出一個人影,他們反射性地停下腳步,但對方一出聲立刻解除了緊張感。
「我是維塔斯中校,你們是幽靈飛行員嗎?」
飛行員們同聲地稱是,卻在此時傳來一個紊亂的腳步聲,一個巡邏士兵突然出現,小瓶威士忌半露在軍服胸口的衣袋。面對這個突如其來的飛行員集團,頓時怔在原地。
「到底是怎麼回事?」
士兵大叫,口中吐出強烈的酒味。維塔斯一語不發地舉起手槍,以槍托重擊對方的頸部。
「快!」
維塔斯朝飛行員們喊道。
「你們所要駕駛的幽靈飛機首部位以螢光塗料畫了一個十字,除此以外的飛機是不能動的,快!」
無需浪費口舌,飛行員們也明白時間寶貴。他們立刻衝上前,很快地找到畫有十字的幽靈並隨即入座。
「就是這樣,就是這樣。」
身穿飛行員制服的克林斯擠在狹窄的駕駛艙,環顧著四周的儀錶板,宣洩著滿足的吐息。
這種充實、興奮的快感凱是只知道在地面蠕動的節肢動物所能理解的。
他迅速地檢查了儀器,得知機槍里填滿了子彈時,嘴角不禁往上揚,維塔斯中校這個人做事可真是周到啊。
當上擋風板,戴起面罩,點燃引擎。轟然的排氣聲深深刺激著飛行員們的感覺中樞,轉動的車輪淺翻起地表的泥巴,鹼性土的微粒不斷向上飛揚。
飛行員們所駕駛的幽靈開始離開其它受到封印而動彈不得的同伴們,一架接著一架地往跑道而去。
※※※
這個基地由於地質條件優渥,只要有足夠的空間,到處都是跑道。再留心避免與其他飛機衝撞,無論哪個方向都能起飛。不過,排氣聲的大合唱自然不得不妨礙士兵們的熟睡,兵寮的窗口一個接一個亮燈,許多十兵就直接穿著睡衣衝到外面。
「怎麼回事……?」
強風打在半夢半醒之間的士兵臉上,當他們打了個寒顫逃離睡魔的控制后,簡直嚇呆了。原本在墓場里安眠的舊式軍機,現在居然滿場跑。
「F4幽靈起飛了!」
「發生戰爭了嗎?」
「蘇俄還是古巴打過來了?」
「可是警報沒響呀。」
「先通知司令再說。」
有人喊出負責人的名字,於是整個基地開始沸騰起來。
基地司令克那裡少將正要將軍西洋棋的世界冠軍,卻被人無情地喊醒。
難得的好夢被打斷,少將抱著一肚子悶氣醒來,但在聽見劃破指曉寒氣的巨響時,他立刻領悟到事情非同小可。於是他連忙脫下睡衣,一邊換穿軍服一邊問道。
「到底是怎麼回事?」
喊醒他的值班軍官有條有理地回答道。
「全基地的弟兄也正想問您,司令。」
司令官到第三次才扣好軍服的鈕扣,然後以手撥弄散亂的頭髮。
「總之我根本沒有下令起飛,全力阻止他們離陸,加緊收拾善後並查相真相。」
「需不需要開炮?」
「開炮?唔嗯,也好,沒辦法。」
「要聯絡空軍參謀本部嗎?」
「唔嗯,也好……」
看著一時還無法進入情況的司令,頂班軍官只好先行傳達「阻止起飛,允許開炮」的指示。
而士兵們的行動遠比司令來得迅速,雖然算不上整齊劃一,但大多數自己穿好軍服手執武器,集合在下士的直屬指揮者四周。也有人毫不遲疑地開出吉普車,完全憑機動力做事,但已經有將近半數的幽繼戰機起飛了……
「快阻止他們起飛!」
魁悟的上士如門神般跨在搭載著大口徑對空機槍的野戰吉普車上。
「現在正值危急存亡的時刻,如果你們自認是軍人就應該重義務勝過生命!」
「嘖!他還以為他是巴頓將軍啊。」
一名士兵無法認同狂熱的長官,暗暗砸嘴道。
「都是昨天的電視害的,播什麼『巴頓將軍』,結果就有人借題發揮了,對方又不是來攻擊而是想離開,既然如此隨他們去不就好了,讓大家都省事!」
滑行與起飛的巨響反覆了數次,企圖從基地非法起飛的幽靈並不只一、兩架。
正好一架幽靈從眼前滑行而過,緊接著從身後傳來的巨響打在他們的頸子上。吉普車無路可去,只有停在震耳欲聾的音量中,士兵貼近上士的耳邊說道。
「長官,現在該怎麼辦?沒辦法全部阻止啊。」
「我知道!總之至少也得攔住一架。」
上士的手指在半空中游移了幾秒,最後固定在一個方向。
「就是那個,從它的斜後方接近,以機關槍射擊!」
上士選中了距離他們有一百公尺的幽靈,飛行員是關氏兄弟的哥哥。他花了不少時間點燃引擎,正要開始滑行。
吉普車的輪胎雖然承受了過度的重量,但仍朝指定的幽靈衝刺。
幽靈加快速度,巨響壓迫著士兵們的耳膜,上士站在緊迫不舍的吉普車上操作對空機槍。當槍口的角度變更為水平時,對空機槍開始猙獰地咆哮,這是最初的導火線。
刺眼的火線被吸進幽靈的機身。
在滑行當中遭人從斜後方攻擊,完全沒有抵抗能力可言。坐在駕駛艙的關兄蒼白的臉上既憤怒又不知所措。王八蛋!如果在空中的話——!
防風板發生龜裂,一眨眼間,頭側中彈的飛行員整個往後仰,再過兩、三秒,中彈的引擎發出爆炸的鈍響,機身被火焰團團包圍。
「——大哥!」
天際傳來悲鳴,那是來自起飛后不斷在天空盤旋等待兄長的關弟。
「笨蛋!快住手!關!」
克林斯的制止並沒有效果。
燃著復仇之火的「湄公雙豹」之一以兄長火光衝天的座機為目標,從空中直撲敵人而來,殺氣騰騰地直線俯衝而下。
吉普車上的士兵們也察覺以猛烈的氣勢衝下來的戰鬥機意欲何在,頓時他們被恐懼無形的手攫住。開車的士兵緊抓方向盤,猛踩油門,突如其來的加速前進,讓魁悟的上士一時失去平衡。一名士兵伸出手卻沒抓到,上士拖著嘶吼的尾音摔落地面。說時遲那時快,他巨大的身軀已被幽靈機關槍的子彈縫過。彈孔緊追著吉普車,貫穿車上士兵的身體,穿透油箱。隨著異樣的聲響,吉普車頓時化為一團色彩鮮艷的桔紅火球,火焰衝天甚至侵襲舊式軍機的隊伍。新的爆炸隨即產生,只見人形火球倒在地上。對於原本進展順利的強奪部隊來說,這是個不祥的開端。士兵們彷彿受到火焰、黑煙與爆炸聲的激勵,他們陸續採取積極果敢的行動阻止幽靈的前進。
吉普車開始左右夾攻,以自動步槍掃射幽靈的駕駛與引擎,還拖出障礙物擋住幽靈滑行去路。
「自作聰明!」
怒火中燒的飛行員伯德,一面滑行一面以機槍射擊,讓兩輛野戰吉普化為火球。也許這個恫嚇生效,原本死纏在左右的吉普車群開始放慢速度,相對地幽靈則加快速度,眼看就要離地了。
車身才約二十公尺的拖曳車,突然從斜前方硬擠過來。
伯德全力拉起操縱桿,視野的下方只見迅速接近的拖曳車與連滾帶爬急忙跳下駕駛座的士兵,他才瞄了一眼,下一瞬間,轟然巨響與強烈衝擊扯裂了他的意識。
戰鬥機與拖曳車在火爭與黑煙當中緊緊糾纏,引發連鎖爆炸。
機身與車體的碎片乘著上升氣流四處飛舞,被其中的利鐵划斷脖子而身首異處的士兵倒卧在血泊中。
血泊在火焰的映照下呈現出多樣的多彩變化。
「王八蛋!」
緊跟在伯德後頭日本人岡崎不自覺地以母語咒罵,接著迴轉已經開始滑行的機體。如果繼續往前就會直衝火海之中,只好朝反方向滑行。
然而另一批野戰吉普車隨即趕到。
兩名士兵一同扛著無反動炮,一見幽靈打算工改變方向,他們立刻裝填子彈,準星定位在駕駛艙。然後無反動炮吐露出火球,飛奔而出的炮彈描出一道直線,穿刺並炸裂幽靈駕駛艙的防風板。
玻璃與岡崎的上半身碎成無數的破片四處飛散。
飛行員的下半身仍然被安全帶系在原位,幽靈繼續以慣性滑行,炮擊則使它的方向略微改變,撞向無法啟動的幽靈戰機群——接連引發的大規模爆炸到底有幾次,沒有人能夠確認。
距離第一聲槍響只經過五分鐘,整個基地已陷入失控狀態。
克那裡司令領悟到收搭善後是不可能的事。
此時只有忍辱吞聲聯絡空軍參謀本部,把責任推得一乾二淨。
決定后一回頭,只見善解人意的值班士官畢恭畢敬地以雙手捧上電話。
※※※
拉威爾·維塔斯中校在確認總共有十七架幽靈成功起飛之後,準備趁混亂溜出基地。
他覺得自已所做的工作有一百萬美金的價值,只是沒想到會引起這麼大的騷動,不過那是因為飛行員們應變能力太差。
正當他打算往剛才飛行員們侵入的鐵絲網位置跑過去之際。
「中校,您要上哪去?」
一個年輕的聲音拉住了他的腳步。
回頭看見一個名叫亞特洛克的新任少尉對他報以狐疑的目光。
維塔斯為這出其不意的阻礙咋著嘴,少尉繼續說道。
「剛才巡邏的士兵被發現遭人毆打,據他描述是他看見中校與一群可疑人物交談結果遭到痛毆,可否請您解釋原因……」
「很抱歉,我現在沒空。」
聲音與表情顯得慵懶,但動作卻快得驚人。當少尉往腰際的軍用手槍伸手時,自動步槍已瞄準了少尉的胸口正中央。
「果然是你引狼入室。」
「……」
「你這不要臉的賣國賊!」
如果是過過維塔斯,在聽到「賣國賊」的咒罵時,內心一定會受到良心的譴責,但現在的他卻嗤之以鼻。
——我曾經是個忠貞受國的軍人,也曾經是個循規蹈距的善良百姓,但國家與社會給了我什麼?不但奪走了我的家庭、財產、甚至對兒子的關懷也被法律斷定有罪,我受夠了……
「我已經受夠了!」
他大吼著,既然這個社會不讓一個正常人過正常的生活,乾脆消失算了。
「給我消失吧!」
隨著第一次的吼叫,維塔斯扣下自動步槍的板機。
從貼身距離遭到高速子彈連續掃射的少尉整個人被打飛兩公尺遠,一頭栽在地上。
其實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只是因為對方礙眼、自以為是地胡亂咒罵,而且手上還有武器為了這種芝麻綠豆大的原因,一個人就能輕易殺害另一個人。
在接近鐵絲網之際,突然一道熱光襲來,聲響則慢了一拍。
維塔斯本能地抱頭伏卧在地,抬頭一看只見眼前一道烈焰衝天的火牆,失準的燒妻手榴彈之類的攻擊武器命中鐵絲網。
火焰的高度只有鐵絲網的一半,卻不斷往橫向擴散。
他氣得大罵,因為預定好的逃脫方向現在被大火擋住去路。
狂舞的火焰與鐵絲網的另一端隱約可見準備逃脫的吉普車,相距只有二十公尺,卻無法越雷池一步。
他計劃開著那輛吉普去接兒子,然後直接穿越墨西哥的國境。兒子就站在通往墨國的國道公路旁等待父親,決不能讓他等太久。
他沿著火的鐵絲網走了幾步,來到一個尚未被波及的部分,於是凶將自動步槍丟到地上,開始拚命爬上高達五公尺的鐵絲網。
如果是年輕時,應該不必費這麼大的勁,但現自己過四十歲的他不久便氣喘吁吁,只有疲勞以加速度在四肢累積。最後總算登上了最頂端,正當他將上半身采出鐵絲網外做保呼吸時,突然由地面傳來自動步槍規律的槍聲,劇熱的感觸粗暴光地貫穿他的全身。
維塔斯雙手緊抓住鐵絲網,他彷彿可以聽見身上被射穿的傷口淌血的聲音,眼前所看見的輪廓也開始重疊成兩三個。此時傳來噴射引擎的轟然巨響,幽靈在他身後呼嘯而過。零星的槍聲聲緊追不捨。只見機輪浮起,機身開始上升,如果順利的話就是第十八架。
維塔斯的意識逐漸薄弱,他很想竭盡全力拉開嗓門大喊。
「雷昂!」
即使少了F4幽靈戰機的排氣巨響的掩蓋,也不會有任何人聽得見他的聲音。
「愛西……」
他已經發不出聲音,在一瞬的痙攣后,他的身體喪失了全部的力量。
……拉威爾·維塔斯空軍中校的身體現在已成為一具無機物,以腰部為支點對掛在鐵絲網上保持著絕佳的平衡。不用說,現場絕不會有人駐足觀賞。
※※※
「總統先生,空軍參謀總長馬里斯將軍的緊急電話。」
美國首府華盛頓與亞利桑那州有兩小時的時差。目前已過七點,美國總統克雷格·理查安德森正與執政黨的六名參院議員舉行小型的早餐會報。
在接獲通知后,他快步走出餐廳,直奔辦公室的電話。而總統的親信也是負責保安的副官薩姆·歐克則站在對面的角落看著另一支電話。因為他在總統的允諾下,有權聆聽重要會談。
「我是理查安德森,將軍有什麼事?」
空軍參謀總長簡潔的報告震驚了美國總統。就在剛剛,亞利桑那州的大衛·蒙特雷基地發生大規模暴動,多架F4幽靈戰鬥機遭到強奪,目前正往南方飛去。
「那裡距離墨西哥國境僅有五十英里,只消三分鐘他們就能穿越國界了,到時我們也無法擊落他們。」
「那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總統先生。」將軍的語氣變硬。
「屬下懇請您允許『小刺蝟』攻擊逃亡戰機。」
總統向來穩重如哲學家的面孔頓時浮現懼色。
「可是將軍,那個東西——怎麼能在這種狀況下使用……」
「目前分秒必爭,總統先生,如果您默許他們逃往國外,恐怕有礙您未來問鼎美國的計劃……」
「……」
「總統先生!請趕快決定!再過兩分半鐘他們就抵達國界了,我們的空軍如果繼續進過去,就會侵入墨西哥們的領空,想在有限時間內迅速解決事件,除了使用小刺蝟以外別無他法,總統先生!」
總統將聽筒移開耳際,帶著一副求援的表情望向副官。機靈的顧問在聽完對話過程后立即回答。
「過去因總統優柔寡斷以致國家威信受損,卻還受到民眾支持的前例,在美國連一次也沒有,專斷獨行反而比較好,一旦成功將得到如雷貫耳的掌聲,這是無庸置疑的,您就下令吧。」
總統不得不同情自己連猶豫的時間也沒有。
「好吧,將軍,我允許你使用小刺蝟。」
「謝謝您,總統先生。」
電話立刻掛斷,不知是因為時間緊迫還是害怕總統臨時改變心意,就連掛斷電話也分不清是哪一邊先掛的。
※※※
地上五百公里——
黑暗的太空有個物體在移動著。
那模樣跟「美觀」二字實在沾不上邊,從它直徑六公尺的球體冒出三打以上的天線往四面八方延伸。其中一支天線以肉眼無法捕捉的頻率輕微震動著,因為它正在接收由地面發出的指令。
內建的電腦立刻實行這道指令,直徑三十公分的短筒由表面突起,瞄準地表上極細微的一點。美國軍事攻擊衛星「小刺蝟」將體內的濃縮氣態氧化鎂轉成原子爐的能量,產生無數個電子滿,然後匯成直徑三十公分的光束,以光速射向地表。
十八名飛行員在順利升空后一路南下,而災難卻毫無預警地從天而降。他們查覺到在蔚藍無雲的天空里有個部份突然在幾分之一的瞬間被漂成白色。
啪擦!
且不論音量大小,聽起來像極了一條濕毛巾重重打在地上的聲音。就在此時,關弟所駕駛的幽靈戰機被溫度高達兩千五百℃、遠從大氣層射過來的電子光束直接命中而化為一團火球。
僥倖逃過一劫的飛行員們同時屏氣凝神盯著這在迅雷不及掩耳的時間內所發生的慘劇。但他們也沒時間懷疑自己的理智與感覺,因為第二團火球緊接著在空中綻放,火焰還未消失,第三架戰機又遭到摧毀。
飛行員們明白有人企圖消滅他們,但對方在何處?以什麼武器攻擊?雷達卻絲毫沒有動靜。
「散開!」
克林斯透過麥克風吼道。無論敵人是何方神聖,總之團體行動太危險了。不僅此克林斯,身經百戰的全體飛行員也明白這個道理,他們立即各自調整機首方向。
但光與聲音的速度比率約是八十八萬比一,即便超音速成戰機的行動如何敏捷,依然招架不住以光速衝過來的電子光束。
兩隔兩、三秒就有一架幽靈被電子光束貫穿而爆炸。所有的野心、夢想、訓練、技術、鬥志完全派不上用場,如果在肉搏戰中,這些人鐵定獲勝無疑,但現在他們連戰死的權利也沒有,只是任憑一個不知名的敵人宰割。
不可能——克林斯呻吟著。怎麼會這樣?雖然當中多少有些缺陷,但這項計劃已經成功了不是嗎?一百萬美金的鈔票就近在咫尺了不是嗎?因為……
十數道光束打碎了克林斯的座機,此時馬歇羅瞄到地面一條光暈。
「那是格蘭提河——是國界河,太好了,墨西哥到了!」
在眼前被閃光渲染成純白時,葡萄牙的飛行員內心如此想著。當他的思考遭到中斷之際,十八架幽靈戰機已成為過去式。
※※※
「總統先生,行動成功了,十八架由大衛·蒙特雷基地起飛的F4幽靈戰機已以在他們抵達國界前全部消滅,沒有留下任何一架,前後只用了五十秒的時間;小刺蝟的威力只能已驚人來形容,只要有了它,我們美國……」
不悅地聽完將軍興奮激地的描述后,理查安德森總統儘可能地把話筒輕放回原處。
「薩姆。」
總統對身旁的副官投以一個沉重的語調。
「那個——小刺蝟是為了由大氣層外狙擊蘇俄的洲際飛彈而設置的,我對這項計劃並不是很感興趣,想不到卻率先被拿來擊落逃亡的戰機……不知道歷史學家會如何看待這件事?」
「在此之前,還不如先想想選民會怎麼想吧,最重要的是公開發表的時機。」
聽完副官出口成章的回答,總統的唇不自然地扭曲。
「憑一個人的力量要背負國家的威信實在太沉重了,你不這麼認為嗎?薩姆,乾脆交給冷酷無情的電腦也許會比較好。」
※※※
大哥大發出輕浮的呼叫聲,坐在駕駛座、戴著太陽眼鏡的男子面露不耐的表情拿起電話,從話筒的另一端流進一個粗厚的聲音。
「馬格西恩嗎?」
「是的,你是『紅色薩臘范』(譯註:俄制女用無袖刺繡長衣。)嗎?」
菲利浦·馬格西恩說道,內心嘲弄著這個可笑的代號。俄國人可分成鄉野鄙夫的粗曠與升華至神秘境界的藝術感性兩種,此人很明顯地屬於前者。
「我剛剛收到偵察衛星傳萇過來的連續照片,十八架戰機在不到一分鐘的時間全部被殲滅,美國的攻擊威力實在驚人。」
「……」
「不過,你的計劃更高竿,逼得美國不得不動用秘密武器。」
「我只是按照你的要求行事罷了,想了解美國攻擊衛得性能的是你們。」
馬格西恩的語氣干硬又冷酷。
「最重要的是,別忘了我的酬勞。」
「我馬上就匯進你的賬戶,就是我們事前的定好的兩百五十萬,用美金來計算,一小時后你就可以打越洋電話到蘇黎士查詢了。」
「不用你說,我也知道怎麼做……事情既然辦完了,我要掛電話了。」
「唉,別急嘛,我很欣賞你的才能,如何?下次要不要飛到莫三比克呢?」
「我拒絕。」
「為何?」
「第一,我向來只為了盡情遊玩才在一年內抽出一個月的時間工作;第二,我接太多莫斯科方面的工作,別人說我有親俄傾向……話就到此為止吧。」
切斷大哥大之後,馬格西恩皺起他姣好的眉毛,頓時陷入沉思。
「這樣也好……」
他手握方向盤喃喃自語。
「人要是不裝傻就很難在這世間生存。」
※※※
完全逃脫黑夜統治的天際,現在是一片晴空萬里,伸出手彷彿還會有觸感。
一個褐發褐眼的十歲少年待在通往墨西哥國境的國道旁,坐在一隻大運動袋上等待父親。約定的時間是上午六點三十分,現在已經過了兩個小時。少年仍然繼續等待——因為他不知道除此之外還能做些什麼。
一輛看似被藍天渲染而成的藍色休閑車逐漸駛近,從開始等待起不知道數了幾十輛呼嘯而過的汽車,但都不是父親的車子。
然而那輛汽車停了下來,只見車門一開,一個身穿白色西裝、戴著墨鏡的高大男子走出來。男子摘下墨鏡,黑眼眸直盯著少年,遲疑了一下才說道。
「……你是雷昂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