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深圳,又見深圳!
1
2003年5月4日,國際青年節。
有雨,是暴雨,
我討厭下雨,更討厭在下雨的時候出遠門,因為雨水會打濕我的一切,包括心情。
不過今天就算沒有雨,我的心情也是一樣會很糟糕的,無論是誰,要離開一個自己生活了五年的城市,心情都不會很好。
計程車在高速公路上飛駛著,濺起了漫天的水霧,水霧封鎖著我的視線,也沾濕了我的心情。
如煙把頭輕輕的靠在我的肩膀上,柔聲地問:「在想什麼?」
「在想我們的未來。」我隨口回答,但視線依然還是停留在窗外。
未來是怎樣?誰也不知道,所有的一切只是計劃而已。
「我知道你心情不好。」如煙輕吻著我的發梢,低聲地說,「但你知道,我是一定要回去的,我實在不忍心再違背媽媽的意願。」
是的,我們瞞著雙方父母已經同居五年了,如煙當時才17歲就跟我在一起,現在也是時候回家陪一下父母了。
我習慣性地掏出煙盒,拿了一根香煙叼在唇邊。如煙馬上把煙拿了過去:「在車上就別抽了,外面下雨,不能開窗,煙會把我嗆暈的。」
我討厭下雨,這雨竟連我抽煙的權利都剝奪了。
「你少抽點煙吧,不然我們結婚之後生出來的孩子會不健康的。」如煙一邊把煙放進煙盒,一邊說著。
有時候,我發現如煙的風格開始向我老媽靠攏了,是不是每個女人都喜歡在生活小節上管束男人?
我看著她說:「等結婚的時候,我會戒煙的。」
她白了我一眼:「我知道你在想什麼。」
「哦?」
「你大概又想說我越來越像你媽媽了吧!」
「生我者父母,知我者如煙也。」
「哎!」如煙嘆了口氣,把身子往我懷裡更靠近了一點,「管你只是為你好而已,不愛你的人,才不會管你呢。」
每到這時候,如煙就會忘記她是在跟一個比她大8歲的男人說話。
「你現在連嘆氣都開始像我媽了。」我盡量讓自己笑得自然一點,車子已經駛進了市區,離她家也越來越近了。
「老公!」如煙親了我的唇,「其實我也很不捨得離開你的。」
她不捨得,我又何嘗捨得?
「我也一樣。」我抱著她。
「答應我,好好加油工作?別讓我媽小看你。」
2
雨還在不停地下,車子終於在如煙家的樓下停住了。
這是一棟27層的公寓,如煙家住在25樓。雖然之前我也曾到過她家,但今天,我是不能陪她回去的,我只能幫她在車尾廂把行李拿出來,放在公寓的屋檐下。
同居了五年,當我們決定離開之前那個城市的時候,已幾乎把所有的東西都變賣掉了,所謂行李,只是各自的一些衣服。
「我走了之後,你打電話叫你弟弟下來幫你把行李搬上去吧。」我看著她,她一臉的不舍。
如煙是個可愛的女孩子,她性格比較開朗,喜歡笑,回家是她提出來的,但現在,真正站在家門口的時候,她卻笑不出來。雨聲瀝瀝,她的聲音也彷彿帶著寒意:「五年了,當年離開家門的時候,也是這個箱子,現在回來,還是這個箱子。」
我的心情也是有說不出的難受,胸口像堵了一塊鉛。下雨天本來就容易讓人多愁善感,而在下雨天要離別,更為本來就沉重的心情增添了一些無奈。
離別總是無奈的。
計程車的喇叭響了一下,估計是司機已經等得不耐煩了。
我抱著如煙,在她的額頭親了一下,輕聲說:「總有一天,在你的行李中會多了一個我,等我可以成為你的行李的時候,你無論去哪裡,都不會覺得寂寞了。」
如煙那嬌小的身子伏在我的懷裡:「我真希望現在你就是我的行李。」
我也希望,希望現在就跟她回家去,但我知道,至少今天是不可能的,因為我的行李還在車上。如果我連人帶行李都搬到她家去,她的父母會殺了我,我必須自己找個落腳的地方。
這五年,我們在一起生活、工作、娛樂,我們已經完全熟悉和適應了對方。現在忽然要分開,接下來的生活會是怎樣,誰也不知道。
「我們只是不住在一起而已,我還在你的身邊,還是你的老公。」我安慰著她,更像是在安慰自己,「我決定來這個城市發展,就是為了在你身邊。雖然沒住在一起,但我們的心還是在一起的啊!」
計程車的喇叭又響了一下。
我用力的擁抱著懷裡的如煙:「我得走了,不然司機要罵人了。」
如煙點了一下頭:「安頓下來給我電話。」
「嗯!」我看著她,「想到你要和家人團聚,你應該開心才對。」
說完,我便鑽進了計程車。司機問:「現在去哪裡?」
透過車窗,我看到如煙還是站在原地,不停的向我這方向揮手。
我轉過身來,掏出香煙點燃了一根,深吸了一口,吐著煙圈對司機說:「一直往前開,附近哪裡有旅館就哪裡停。」
3
我想我是愛如煙的,很愛很愛。
雖然她是一個已經23歲還沒有半點成熟女人味道的人,但我還是那麼的愛她,愛她的一切。
她只能用可愛來形容,無論什麼時候看她,她都像個十七八歲的小孩子。她長得不高,才一米五,但卻很勻稱,那嬌小玲瓏的身材,總會讓我產生把她抱在懷裡的衝動。她很漂亮,這不僅是我的看法,也是我所有朋友的看法,每次帶她去見我的朋友,朋友們都會對我說:「你的女朋友很漂亮。」
對於這樣的讚美,我是聽習慣了,而如煙也同樣是聽習慣了,女孩子總喜歡別人稱讚她的美麗。
確實,除了身高稍微不足之外,我無法從她外表挑出什麼毛病來。
我唯一能挑剔的,或許就是她的性格了。她是個比較任性的女孩子,她的任性,經常會超出我的預料之外。
但她確實有任性的條件,論樣子,她甚至比電視上的大多數明星還要漂亮,論身材,她雖然矮,但卻勻稱而苗條。更重要是她的家庭,她的家庭可以說是大家族,財力雄厚,她幾乎是含著金鑰匙出生的。在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嬌生慣養之中,她又怎麼會不任性?
幸好她的任性並沒有影響她對我的愛,我堅信她是愛我的。
她17歲就和我在一起,人生中最青春的五年都給了我,就足以證明她對我的愛了。也正因為這樣,所以我們之間鬧彆扭的時候,我基本上沒贏過。因為每次吵架到了最後,她鼻子一酸,眼睛眨幾下,眼淚從眼角流了出來,然後她就會用一種看起來極度委屈的表情看著我說:「風,我這樣跟著你,圖個什麼?」
是的,她跟了我五年,圖個什麼?我的長相和身材都屬一般,錢也不多,脾氣也不好,又愛抽煙,又不注重個人衛生,我有什麼好?
有時候甚至連我自己都認為,她跟我在一起確實是委屈了,她像一朵鮮花,插在我這堆牛糞上,確實不太公平。所以她爸爸媽媽不太喜歡我,我也能理解。
所以這次她媽媽要她來深圳,我也能理解。
如煙的老家並不在深圳的,她是柳州人。但很多親戚都在香港,包括她的奶奶,奶奶年事已高,便想把她爸爸申請到香港去。那幾年,她們全家都在做著遷居香港的夢。只可惜由於政策問題,她爸爸一直沒有能夠拿到香港身份證。
前幾年,她的家人可謂是各奔東西。母親一個人留守著柳州四層的大房子,弟弟在南寧讀書,父親則靠續簽探親簽證留在香港照顧奶奶,而如煙則跟我一起。
舉家移居香港的夢破裂之後,如煙的父母便把柳州的房子租了出去,然後在深圳買了這套房子,把在香港的奶奶接過來照顧。她的弟弟也畢業了,便也一起都來了深圳。
幾年沒過上一家團聚的日子,所以如煙的媽媽就拚命的打電話讓她回去,用她媽媽的話來說:「出去幾年了,也沒見你賺到什麼錢,要發展,來深圳發展也一樣。一家人在一起不好嗎!」
如煙再任性,終究不願違背母親的意願,只好答應來深圳發展了。
她來深圳發展,我也只能跟著來。
她回家了,而我只能住旅館。
躺在旅館的床上,默默地抵抗著空虛的侵襲。潔白的床單有些冰涼,彷彿在對我嘲諷,讓我有一種莫名的孤寂,今後很長的一段時間,我身邊的床單上都不會再有如煙的體溫了。
我開始懷疑,她媽媽讓她回家,是不是在故意拆散我們。
但天下父母心,誰又願意自己的女兒沒結婚就跟男人同居在一起?我們同居五年,如煙一直瞞著她媽媽,但我相信,她媽媽絕對是知道的,只是不揭穿我們罷了。
但同居是錯嗎?
我和如煙都是藝員,都在夜總會工作,我是吉他手,而她是跳舞蹈的。當年因為她的身高問題,我還幾乎跟老闆打了起來,才讓她繼續留下來的。
娛樂圈本來就是個複雜的圈子,隨緣而合,隨緣而散,朝合晚離的事多得很。我們同居本來就正常。而同居五年,在這圈子裡已經是絕無僅有的了。五年的時間,我有的朋友已經結婚兩次了。
我們都愛著對方,最後還是要結婚的。我並不覺得同居是有錯,我也不是不負責任的男人。
同居五年和結婚五年有什麼區別?一張合法的同居證,到底要付出多大的代價?我還沒來得及想這問題,手機就響了。
如煙的聲音,很甜,很柔地說「老公,你聽得到我的聲音嗎?」
「聽得到,但聲音很小。」我盡量把手機貼近耳朵。
「家裡人都睡了,我怕吵醒他們。」她的聲音聽起來像是在做賊,很慌張。讓我想起電影中那些特工們在跟同伴對話時的情景。我想她現在一定是穿著睡衣赤著腳,蹲在客廳的一角,用手捂在嘴邊和我通電話的。
我看了看錶,已經是凌晨兩點了。
「你去睡吧,今天坐了一天的車,夠累的。」我說。
「我睡不著,以前這時候,我們才剛下班,還在吃夜宵。」她說。
我也睡不著,多年的演藝生涯,我的生物鐘已經習慣了凌晨入睡下午起床的作息生活。
「老公,你想我嗎?」
「想啊,好想。」
「我也好想你啊,沒有了你身上的味道,沒有了你的懷抱,怎麼睡得著呢?」
「我也一樣。」我已經習慣了抱著如煙那嬌小的身子入睡,現在一個人躺在床上,手竟不知往哪裡放。
「你住在旅館里嗎?」
「是的,明天再去租房子。」我又點了一根煙。如煙不在身邊的時候,唯一的好處就是能讓我無拘無束地抽煙了。
「你又抽煙了,你能不能少抽點?」
「我沒抽。」
「我聽到你用打火機的聲音了,別想騙我。」
「我是在隨手玩弄打火機而已。」
「哎!反正現在我不在你身邊,也管不了這麼多,你為自己身體好就少抽點吧。」
「哎!你別嘆氣好不好?我聽到你嘆氣就心慌。」
我真的很怕她嘆氣,我想像到她現時的表情。每當她嘆氣的時候,我的心就有一種被揪緊的感覺。
因為她的嘆氣,另一個意思就是失望。
沒有男人會願意女朋友對自己流露出失望的表情。
抽根煙而已,犯得著嘆氣嗎?
而我,嘆氣而已,犯得著害怕嗎?
4
第二天早上,我便在到如煙家附近轉悠,我來深圳,就是為了如煙,要租房子,當然是離她家越近越好。
深圳是個隨時都租得到房間的地方,很多樓房的牆壁上都貼著出租房屋的小廣告。我看中了在如煙家對面那棟房子,便打了廣告上的那個電話。
10分鐘后,房東就出現在我面前了,她是一個漂亮女人,看樣子不超過25歲,皮膚白皙,身材高挑,淺藍的T恤配緊身的牛仔褲,一頭黃色的披肩捲髮,很時尚。
她的打扮很清爽,但神情很懶散,彷彿像剛睡醒的樣子。
我的印象中,房東都是那種身材臃腫穿金戴銀,斜著眼睛看人的中年婦女。現在看見這麼年輕漂亮的房東,難免有點意外,不覺呆了一下。
「是你要租房子嗎?」她打量著我,問。
我點了一下頭:「是的。」
「跟我來。」
我跟在她身後走上樓梯,隱約聞到她身上傳來的香水味道,淡淡的,像是茉莉花的香味。
「你是學生?」她一邊走,一邊問。
「我10年前就不是學生了。」我說,「我是吉他手,賣唱的。」
她回過頭來,看了我一眼,我把手裡的吉他舉起來向她微笑了一下,她便又回過頭繼續帶路。
這棟樓房屬於比較老式的住宅公寓,一共只有七層,沒有電梯,只能拾級而上。她的房子在五樓,三室一廳的套房。客廳很小,不到10個平方米,擺著一張舊沙發,客廳外面有個陽台,我馬上走了出去。
抬頭望去,就看到如煙家的樓房,她家在25樓,我看不到裡面的情況,但至少可以看到她房間的窗戶,而且她家的陽台也是朝我這方向的。
就為了這陽台,我決定要租這房子。
房東把我帶到一個小房間:「另外兩個房間都已經租出去了,現在只剩下這間最小的。」
小房間里除了一張光禿禿的床,一張破舊的書桌,就再也沒別的東西了。我問她:「這就是廣告上說的『有裝修、有傢具、有洗手間、有廚房』?」
「洗手間和廚房是公用的,至於裝修,你沒看到這房間裝修過嗎?」漂亮房東指著房間里的床說,「這床和書桌難道不算傢具?而且我這裡比很多出租屋都乾淨。」
她說得好像沒錯,這裡是挺乾淨的,廚房、洗手間、客廳、房間,都打掃得很乾凈,只是廚房裡沒有任何櫥具,
其實出門在外,本來就沒有太多的講究,租房子而已,又不是買房子,一個人住,有張床就差不多了。最重要的是這裡可以看見如煙家的陽台和窗口。
「多少錢一個月?」我問。
「900元。一個月押金,一個月預付。交1800元就可以馬上入住了。」
「哇!這一個小房間就900元?這裡九平方米都不到!」
「這裡是深圳。」
這裡是深圳,深圳的房價是全國「聞名」的,以價錢「聞名」。
「而且這裡交通方便,下樓就有公交車,治安又好,小區管理完善。」漂亮房東說。
交通方便是不錯,但小區管理完善跟我好像沒什麼關係。
「減一點行嗎?」我看著她,用試探的口氣問。
「不行,就900元,昨天有人出850元我也沒租給他。」房東說,「其實真的不貴了,你這間是最小的,所以才這個價錢,旁邊那兩間,只比你這間多了三平米,就1200元了,不信有機會你問他們。」
這裡的客廳、洗手間和廚房都是公用的,我不禁關心起旁邊兩個房子的住客來:「另外兩間都是什麼人?」
「好人,有正當職業的人。」房東說,「我從來不租房子給那些不三不四的人住的,免得弄髒了我的房子。」
「廚房裡沒櫥具,他們都不用開伙的嗎?」
「你一個大男人,怎麼這麼羅嗦的?」漂亮房東似乎開始不耐煩了,這女人的容貌和她的耐心程度是成反比的。房東接著問,「你到底要不要租?」
我當然要租,這房間雖然小了點,房租貴了點,但乾淨、空氣好,而且有陽台,這陽台還可以看得見如煙的家。
我從錢包里拿出1800元交給了漂亮房東,她數清楚了錢之後,就拿出兩把鑰匙給我:「一把是大門的,一把是你房間的,別弄丟了。」
我接過鑰匙,隨口說:「你真厲害,這麼年輕就做包租婆了。」
她聽了我這話,好像有點不高興,俏臉一綳:「做包租婆跟年齡有什麼關係?」
我看她神色不對,連忙說:「沒關係,沒關係,跟年齡沒關係,我隨口說而已,你別見怪。」
她還是繃緊著臉:「對面那套房子也是我的,兩房一廳,我自己住,我有錢,你管我幾歲做包租婆!還有,你在這裡住,要注意環境衛生,如果把這裡弄髒了,下個月我就不租給你了。」
「我會注意的。」我說:「我會把這裡當自己家一樣地收拾,OK?」
「沒什麼了,你自己收拾一下吧,到時間我就會來收房租,有什麼問題可以打我電話,我就住在對面。」說完,她拉開房門就走了出去。
這美女房東年紀雖然不大,脾氣卻好像不怎麼小,我想她應該是屬於那種「持靚行兇」一類的人物。
我打量了一下房間,盤算著該買些什麼東西。床是光禿禿的,要買床墊,沒有衣櫃,要買個簡易的組裝小衣櫃。床單、被套、枕頭,還有毛巾、牙刷、拖鞋之類的日用品都要買,我喜歡喝茶,茶具也要買一套。我喜歡自己做飯吃,這廚房空著是浪費了,煤氣爐、電飯鍋、碗、碟、油、鹽、醬、醋都要買……
正盤算著,那漂亮房東又開門進來了,她是來找我的:「剛才忘記告訴你,這裡不歡迎房客帶些不三不四的朋友回來。」
「放心吧!」我沒好氣的說,「我是外地人,第一次來深圳發展,沒什麼朋友,等我有了不三不四的朋友之後,我會自動搬出去的。」
「那就好,嘿,做娛樂的人都複雜。」
「我不做娛樂了行不?我不彈吉他了行不?」這房東是漂亮,但說的話卻真的讓我感覺不舒服,我左手提起行李,右手就向她伸了出去,「你租個房子給人還這麼多規矩,要麼你現在把錢還給我,我另找一個地方租算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只是提醒你一下而已,因為是合租的,另外兩個房間住的都是女孩子,我是怕她們有意見。」她看出我也發火了,說話的聲音溫柔了一點。
我這才知道,這套房子的另外兩個住客都是女孩子。
「我是個有女朋友的人,她就住在對面的那棟大樓里,租你的房子,是因為這裡可以看得見她家的窗戶。」
「看不出你還是個多情種子。」她有點意外的看著我說,「那沒什麼別的事了,你忙你的吧。」
「砰!」她關房門走了。
5
一連幾天,我都在為布置這房間忙碌。
我喜歡把房間布置得很舒服,地上鋪了卡通泡沫地板,買了電腦桌,又在二手市場買了一台舊電腦,廚房裡的櫥具也都買了回來。有了這些櫥具,如煙來看我的時候,就可以吃到我做的飯菜了。
如煙打過電話來,說這兩天她媽媽帶著她到處去玩。而無論她去哪裡,她媽媽都陪著她。這讓我覺得她媽媽其實是在監視她。
「我告訴媽媽了,說你也來深圳發展。」如煙在電話里說。
「哦?她什麼反應?」我問。
「她說讓你有空到家裡來吃飯呢。」
「嘿!這老狐狸挺會做戲的,明明心裡不喜歡我,還要裝出一副通情達理的樣子來。」自從如煙告訴我說她家裡人不喜歡我之後,我原來僅存著的對她家人的好感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
「你又說我媽是老狐狸了!掛電話了,不理你!」她向來都是這樣,一句話讓她不舒服,她就把電話掛了。
但我覺得她媽媽真的是個老狐狸,表面上和我談笑風生、和藹可親,好像很支持我跟如煙在一起,但背後卻提醒如煙說我這樣的男人信不過。
更可氣的是,當如煙問她媽媽我有什麼地方信不過的時候,她媽媽居然說:「反正就是覺得他不可信。」
我不知道搞娛樂的人是不是都會給人一種信不過的感覺,但我猜她媽媽之所以說我信不過,可能就這原因了。
圈外的人都覺得娛樂圈的人生活多姿多彩,而從事娛樂工作的人更是感情豐富,喜歡到處留情。但我覺得這個看法用在我身上並不合適,演藝也是一個事業,和人的本質好像沒多大關係。捂心自問,我應該算是比較專一的男人,不然的話,同居五年,我不可能還是那麼愛如煙的。
其實,說到底,在娛樂圈混確實不是好事,特別是女孩子。像如煙,17歲就出來跳舞了,混了這麼多年,又得到了什麼?唯一的收穫,就是把我的心抓住了罷。
我確實是被她抓住了嗎?有時候我在問自己,我愛她什麼?容貌?身材?青春?可愛?還是愛她的任性?這些問題,連我自己都回答不出來,我只知道我喜歡跟她在一起,喜歡抱著她,除了她,好像再也沒有別的女人讓我感興趣。
我知道這是愛,因為除了如煙,我甚至不願意多看別的女人一眼。我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為了她,包括我放棄之前的工作來深圳發展。
我真的是放棄了,因為她媽媽不希望她嫁一個在娛樂圈裡混的男人,所以我決定不再做吉他手。之前在舞台打滾了這麼多年,我確實也累了,就算沒彈累,也看累了。燈紅酒綠、鶯歌燕舞的日子,看起來瀟洒,想起來卻噁心。裝瘋賣傻、嬉笑怒罵的人生,有時候會讓自己分不清台上台下哪一個才是自己。
幸好,除了彈琴,我還有另一個愛好,就是寫作,從小我就喜歡看書,什麼五花八門的書我都看,看多了,就有寫的慾望,也曾在一些雜誌上發表過幾篇小文章。看著自己的文字變成鉛字,那種滿足感甚至比在舞台上得到觀眾的掌聲還要來得舒服。
更重要的是稿費讓我挺滿意的。既然放棄了吉他,我就打算往寫作方面發展了。
所謂來深圳發展,其實就是到深圳租個房子,然後把自己關在房間里寫小說罷了。
我的想法,如煙卻不是很贊成,她覺得寫小說是件很難的事:「寫作當成愛好是可以的,但要靠寫作發財,似乎太渺茫了!」
我不覺得是這樣,我覺得只要我的作品有讀者,有出版社願意出版,寫作甚至比彈吉他賺錢。
如煙還是不贊成:「大部分作家都是在沒成名之前就已經餓死的。」
6
我不相信自己寫不出好東西來,所以我還是決定寫作。我不願意去給人打工,又辛苦,而且耗時間。
朝九晚五的生活不適合我。
我覺得人是不能走回頭路的,原來做吉他手的時候,一個月少說也有五千塊,要我回頭去做那些只有一千幾百的工作,我會很不自在。
電腦是買回來了,過幾天把寬頻一接上,我就可以正式開始我的寫作生涯。我覺得寫作比做任何工作都自由,想寫的時候就寫,有靈感的時候就寫多一點,沒靈感的時候往後一倒,就可以睡覺。
在本質上,我承認自己是個懶人,或許我選擇寫作,就是因為這工作可以自由安排時間,而且可以在家裡工作吧。
我打算寫一本長篇的愛情小說,把我在娛樂圈的一些經歷寫下來。
坐在電腦前,我剛把小說提綱列好,就聽到隔壁的房間傳來砸東西的聲音,然後隱約傳來一陣哭泣聲。那哭聲不大,卻讓人覺得很凄涼。
之前漂亮房東告訴我說旁邊兩個房間的住客都是女孩子,而且還是好女孩子,但這幾天我始終沒有見過她們。只知道她們幾乎都是在晚上11點之後才回來,而白天我起床的時候,她們又都出去了。
我平生最怕聽女孩子的哭聲,我覺得女孩子的哭聲,其實是上帝給她們的武器,專門用來對付男人的。
現在這哭聲,雖然不是哭給我聽的,但卻被我聽到了,在半夜裡聽到這樣凄涼的哭聲,真的讓人感覺很不舒服的,我全身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雖然我並不習慣在半夜三更去敲陌生女人的門,但我還是走出去,敲響了隔壁的房門。
我一連敲了好幾下,裡面才發出一個女孩子清脆的聲音:「誰啊!」
「我是新搬來,住隔壁的,你沒事吧?」我隔著門大聲說。
門一下子就開了,一個女孩子出現在我面前,身材不高,卻很清秀,臉上掛著淚水,一副楚楚可憐的樣子,但她的動作卻沒有讓我覺得她真的那麼動人。她一手扶住房門,一手叉在腰間,瞪大了眼睛問:「你是誰?半夜三更敲我的房門,想幹什麼?」
她臉上雖然還是淚水,卻擺出一副「我不是好惹的」姿勢和我說話。確實,我也知道這時候敲女孩子的門是不太好,便連忙解釋說:「我是新搬來的,住在你隔壁的房間。」
她聽了我的話,馬上向我的房間里瞄了一下,說:「什麼時候搬來的?我怎麼不知道?」
「房東知道就行了。」我不喜歡她說話的口氣,於是便也硬梆梆的回答。
「那你來敲我的房門做什麼?半夜三更的,敲什麼敲?」說完,她也不等我回話,「砰」的一聲就關上了房門。
我碰了一鼻子灰,心裡也是相當不爽,我是聽到哭聲才來敲門想安慰來她一下,沒想到被搶白了一頓。
看情況我是自作自受了。她愛哭就哭吧,反正這世界天天有女孩子哭,只要不是為我哭,管她哭到什麼時候。
我關上門又坐在電腦前,但卻寫不下去了,隔壁斷斷續續的哭聲,吵得我心煩。我猜這女孩一定是被男朋友拋棄了,所以才哭得這麼傷心的。
如煙不知道睡覺沒有,我走出陽台,向如煙家的窗戶看去,她家的燈已經關了,估計都睡了吧,沒有我在身邊,不知道她睡得舒不舒服?有沒有做夢?夢裡有沒有我?
我又想起如煙的睡姿,她睡覺就像一隻小綿羊,喜歡整個人曲卷著鑽進我的懷裡,讓我覺得她像個沒長大的孩子。更多的時候,是我在她背上輕拍,她才會舒服的閉上眼睛睡去。
我在陽台上發獃,想著和如煙的一切,忽然感覺肩膀上被人輕輕拍了一下。轉過身來,卻被嚇了一跳。是真的嚇了一跳,就是那種全身血液往頭上沖,頭皮發炸的感覺。
我以為我看見鬼了。無意識之下我「哇」的一聲慘叫出來。
「大驚小怪做什麼?沒見過女人啊?」那隻「鬼」說。
看清楚,才知道這隻「鬼」就是剛才哭泣的那個女孩子。我有點惱火的說:「女人我見多了,就是沒見過半夜三更披頭散髮不聲不響的走來拍人家肩膀的女人。而且還穿著白色的睡衣。」
我想不明白一個剛才還哭得那麼傷心的女孩子,忽然之間就有心情跑出來嚇人,看來這女孩子還真的古怪。
「我可不是故意想嚇你的,我沒穿鞋子而已。才拍了你一下,幹嘛這麼大反應?你知不知道你的叫聲把我嚇著了?」她的聲音透著一股不羈的霸道。
「惡人先告狀!」我沒好氣的說,「是不是哭得不過癮想跑出來跳樓啊?」
「你!」我的話好像讓她有點氣憤,「沒素質的男人,小氣。」
「哦?我怎麼沒素質了?」
「跟女人鬥嘴的男人都沒素質。」
我覺得自從有了《我的野蠻女友》這部韓國電影之後,很多女孩子的作風都在向裡面的野蠻女主角靠攏。這年頭,電影演什麼觀眾就看什麼,明星們做什麼,影迷們就學什麼。我眼前這個就是最明顯的例子。
好男不跟女斗,我不想理她,我還是回房間睡覺實在。
「喂!」她很沒禮貌的叫道,「有煙嗎?我的煙抽完了。」
煙我是有的,我本來就是個煙鬼,我拿出煙來遞給她。她卻整包拿了去,揮揮手說:「都給我吧,明天還你。」
我不反對女人抽煙,女人也是人,男人能抽煙,女人當然也能抽。但她把煙都拿了去,一會兒我抽什麼?我伸出手來:「給我兩根。」
她還算聽話,從煙盒裡抖了兩根給我,說:「謝了。」
我接過煙,好奇的問道:「你剛才裝鬼嚇我,就是為了問我要煙?」
她眼睛一瞪,手又叉在腰上:「你很羅嗦啊!我沒見過這麼羅嗦的男人!回你的房間睡覺去吧!」
這女人完全不講道理,好像她是女人我就該處處讓著她似的,不過,我確實也不想跟她計較什麼。我走回自己的房間,關門前,我對她說:「美女,以後再問我要煙的時候,拜託你不要再穿白睡衣,不要披頭散髮,不要赤腳走路,就算赤腳走路也帶點腳步聲好嗎?這年頭,嚇死人照樣要賠命的。」
7
如煙第一次來我新租的小窩,是在來深圳一個星期之後的某天下午。
我們先通了電話,然後在樓下的超市碰頭。我本來打算就在超市買些菜回去做給她吃的,但她卻阻止了:「我時間不多的,一會兒就要回去。」
她這話,讓我很鬱悶:「那是你的家,不是監獄,出來還要計算時間?」
「我在深圳沒別的朋友啊!我出來時間如果太久,我媽就肯定知道我跑到你這裡來了。」如煙說。
「知道又怎麼樣?你長這麼大了,難道連交男朋友的權利也沒有?你難道不能直接告訴你媽說你來我這裡?」我忿忿不平的說。
但我也不想她太為難,只好帶她回我的小窩再說了。
「你不會明白的,我媽寧願你來我家,也不願意我到你這裡來。」
「我當然明白,到你家去,你還是她的女兒,到我這裡來,你就是我老婆。我總不能到你家去跟你談情說愛吧!」
我帶如煙參觀我的陽台,指著她家的窗戶說:「我租這房子,就是為了可以看見你家的窗戶和陽台。」
如煙在我的臉上親了一下,有點感動:「你真好。」
「我覺得我比你媽更愛你。」我摟著她,「我愛你,所以希望你開心,所以我能忍受寂寞在這裡守望著你。」
「我媽也愛我疼我的,她是希望我幸福,希望我找個有錢的好男人,以後不用吃苦。」
「少來這套,這個世界上,除了我之外,再也沒有別的男人能給你幸福了!你媽不讓你跟我一起,其實就是在剝奪你的幸福。」
如煙對我的話似乎不怎麼贊同。她厥著嘴說:「有本事你現在就娶我啊!」
說到娶她,我的底氣馬上就不足了:「如果結婚只是領一張結婚證,我馬上就娶你。」
結婚當然不只是領一張結婚證那麼簡單,領個結婚證容易,但結婚要房子,而且跟如煙結婚,還要先過她媽媽那關。
如煙抱著我,柔聲說:「老公,你也知道結婚不是那麼簡單的。但我相信,你一定可以做得到的,是嗎?」
我點頭道:「這世界沒有什麼東西是絕對的,我只知道一天沒有自己的房子,你媽都不會讓你跟我在一起。但我卻保證不了我真的能賺夠買房子的錢。」
我現在全部身家都不到3萬元,在深圳,還買不到一個車位。
「我們現在還是不要討論這個問題了。」如煙在我臉上親了一下,深情地說:「我一會就要回去了。」
跟如煙在一起,我很少覺得時間像現在這麼寶貴的。
我把她帶進房間,熱烈的擁吻著她,把這一個星期的思念全部爆發出來。她也吻著我,在我耳邊呢喃著說:「老公,我這套裙子漂亮嗎?」
「漂亮,很漂亮,真的很漂亮。」我一邊擁抱著她,一邊回應著。
「這是前兩天跟媽媽逛街的時候買的,我知道你喜歡白色。」
是的,我喜歡白色,簡單而純潔。同居五年,我的喜好如煙已經了解得很清楚了。我甚至沒有耐心再去說她的裙子,就和她親熱起來。
「我就知道你是這樣的!」如煙不滿地說。
「誰讓你是我最愛的女人?誰讓我們一星期沒有見面?誰讓你穿白裙子來誘惑我!」
如煙吻著我,忽然在我的舌頭上用力地咬了一下,不高興地說:「以後我再來你這裡,穿盔甲來!」
她咬我的時候很用力,我的舌頭一陣酸痛,再也說不出話來。
8
極盡瘋狂過後,一切都歸於平靜。
如煙整理著衣服,嘟噥著說:「為什麼每次完事之後你都要抽煙?」
抽煙只是我的習慣而已,我看著她,開玩笑道:「難道你希望我在那不適當的時候抽煙?」
雖然我的話是用玩笑的語氣說出來,但如煙卻很明顯的不高興:「我是希望你在任何時候都不要抽煙!」
有時候我覺得她微怒的樣子很可愛,皺著秀眉厥著小嘴說話的神態,讓我心神皆醉。我發現她的一切對我都有著無比的吸引力,一笑一顰都是迷人的。
我用手指點了一下她的鼻子:「生氣了!生氣了!我就喜歡看你這生氣又不服氣的樣子!」
我嬉皮笑臉的時候,如煙總是拿我沒辦法的。這麼多年,大家都已經很清楚彼此的性格。
「你真的打算靠寫小說為生?」她轉移了話題。
「是的,這幾天我已經寫了不少。你看一下,順便提點意見。」我一邊說,一邊打開電腦。
這幾天除了睡覺、吃飯,我都趴在電腦前寫小說。以前寫的都是一些隨筆之類的作品,現在寫的這本長篇小說,算是我的處女作。
「文筆不錯。」如煙看著我的文字說,「但我不喜歡你寫的情節。」
「我知道你不會喜歡這書的情節。」如煙的反應在我的意料之中,我坐在她身邊安慰著說,「我是第一次寫長篇小說,還不怎麼會編故事,所以只好從我最熟悉的環境和故事開始寫了。」
「這麼多年了,你對李欣還是念念不忘!」如煙看起來是真的有點生氣了,連說話都帶著醋勁。
「你能不能以一個普通讀者的角度來看這小說?」我手搭著她的雙肩,柔聲地說,「那段日子畢竟已經過去了。」
「不看了。」如煙關了電腦站起來說,「這故事我看了開頭,就已經知道結尾了,沒什麼好看的。」
確實,我寫的這本書,可能會讓全世界的人都猜不到結局,唯獨如煙是一定知道結局的,因為她本身也是這個故事的女主角。
「《愛到深處是心痛》,看這書的名字就知道你還是對她念念不忘。」如煙很不高興地說著,一邊往門外走,「你慢慢地心痛吧!我回家了,出來這麼久,我媽會懷疑的!」
她是說走就走的那種人,但我可不能讓她就這樣生氣的回家,我一把將她拉過來摟在懷裡:「老婆,你講一點道理好不好?我答應你,我們一定是『愛到深處要結婚』的!」
「我沒生氣,我是真的要回家了。」她在我懷裡掙扎著說。女孩子真是奇怪,明明是生氣了,嘴巴卻不承認。
我抱著她,把唇印在她的額頭上:「我發現你有時候很笨的,你要跟一個死了五年的人生氣?有必要麼?」
「有些人雖然活著,但已經死了,有些人死了,卻永遠活著!」
女孩子生氣時說出來的話,經常會超乎男人的想像範圍。她翻出這樣的一句名言來對付我,顯然很不合適。
吃醋彷彿是女孩子的天性,她們可以因為你接觸異性而吃醋,可以因為你說起任何異性而吃醋,甚至可以因為一個已經辭世五年的異性吃醋。
如煙的醋意來得有點莫名其妙,我只好親著她說:「我到深圳來,就是為了某個活著的人。」
聽了我的話,如煙的火氣似乎消了一點,但馬上又用一種帶著憂鬱的聲音問:「如果她現在還活著,你會選誰?」
我不怕如煙生氣,她生氣的時候,哄一下就沒事了。我最怕她用這種憂鬱的語氣和我說話,她的問題,偏偏又是我沒法回答的。真的沒法回答,這世界哪來這麼多如果啊?假設永遠都是假設,一朝沒變為事實之前,都只存在於思想。
「你讓我怎麼回答你?怎麼回答都是錯的。」我說。
「我不管!我就要你回答!」
「我感覺你是存心在找茬!我說選你,你就會說我騙你,我說選她,那是自打嘴巴。你想找個借口發脾氣罵我,就直接罵好了。」我拉著她走出陽台,指著她家的窗戶說,「再不行你回家拿支獵槍在上面瞄準我,開槍。」
「你是個狡猾份子!」她看著對面樓上自家的窗戶,對我說,「我知道,你拉我到陽台上來,只不過是想告訴我,你租下這個可以看見我家窗戶的房子,是因為愛我。」
「你真聰明!這樣都被猜到了!」我嬉皮笑臉地說,「求大小姐看在我這麼痴情的份上放我一馬吧。」
「哎!」她嘆了一口氣,臉上忽然又恢復了那種落寞的表情,「你真要想她,我也沒辦法。」
「求你了!你別裝出這種怨婦式的表情來對付我行不行?」我真的很怕她這種表情,也很怕她嘆氣,「只有傻瓜才會跟死人計較的。」
「或許我本來就是個傻瓜吧!」她幽幽地說。
「你生氣的樣子很可愛,但你憂鬱的樣子很讓我心疼。」我拉著她的手,「你無論什麼樣子,都讓我有一種想把你抱在懷裡親熱的衝動,走,我們回房間再親熱一番。」
「我不明白,為什麼每次說起李欣的時候,你都會是這樣。」
「我更不明白,為什麼你每次想發脾氣的時候,就一定要把李欣從天堂里找回來對付我。」